“你是誰?為什麽要吵醒我?”黑色巨龍的鼻息如同雷火一般轟然不絕,鱗甲上閃動的流光像水光灩瀲般持續著,成為了這片虛空領域當中唯一的光亮。


    “幽冥昭龍,上古神獸。如此尊崇的身份,卻要被困在這無邊黑暗當中,何其可悲。”少年就這麽輕飄飄的浮在虛空當中,手心裏燃著一束明亮的火苗,把那一片虛迷的空間映成了琉璃般透明的青色,那一襲白衣素淨到了極致。但他笑起來,仿佛午夜間驀然開啟的美夢,花火衍生,罌粟怒放,成為了整個黃泉棧道都不得不屏息仰止的風景。


    昭龍望著他,非仙非魔更不是惡鬼,區區一屆凡人竟敢涉足他的領域,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被困了那麽久,不甘心嗎?想複仇嗎?”


    昭龍微微伸展開了蜷曲的身體,卻聽到了一陣鎖鏈拖曳的聲音。


    它終於記起來了。


    天地成形,人類逐漸開始有了靈性,成為了華夏大地的主宰。而以人為食的上古神獸則成為了人之大敵,終於觸怒了神祇,有的被殺,有的被鎮壓,昭龍則被封入黃泉之下,成為看守魔界出口的守門人。千萬年過去,它終於開始懷念地麵上的萬千風景,忍不住撞破陰陽道,逃逸人間,就在它逃離之時,上天為了不讓魔界眾妖魔為禍人間,於是降下一道火泉來封住了魔界出口。然而逃逸的昭龍還沒能看清楚人間此刻的模樣,昆侖掌門玉真子卻以問仙借來神祇之力將它再次困於昆侖山下。


    它就這麽蜷縮於巍峨昆侖之下,靜靜聽著火泉在耳畔不住轟鳴奔流的聲音。


    不甘心?想複仇?


    不,在永恒不滅的生命裏,似乎沒有什麽是不可以被忘卻的。


    生命越是短促,就越是執著。


    昭龍換了個姿勢,再次匍匐下來,對這個螻蟻般的人類,他的好奇心也僅止於此而已。


    “龍君,你是不是很餓?想不想再次仰望外麵的天空?”少年重新飛到了它麵前,“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為你斬斷腳下的枷鎖。”


    “那麽,你想得到什麽?”昭龍微微俯下了巨大可怖的頭顱,從高處凝視著眼前螻蟻般的生靈。那雙流動著漆黑墨色的眼眸裏,滿是神祇般冰冷而高傲的氣勢,龍角與須髯飛揚怒張,轟隆隆的鼻息仿佛是一場不期而遇的雷暴。


    “聽從我的驅使。”


    昭龍怒吼著用爪子狠狠的拍了一下地麵,瞬間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縫:“凡人,你好大膽子!”


    少年眯起眼睛笑著,好像一點也不畏懼眼前這隻恐怖的巨獸:“龍君,這個代價和自由相比實在是太廉價了。你的存在早已經被這個世間所遺忘,若我不救你,你大概還要等待幾千幾萬年才會等到離開這裏的機會。”


    昭龍並沒有馬上做出回答。


    少年揮起手中的劍,寒芒閃過,昭龍腿上的枷鎖應聲而斷。


    “餓得太久,你大概沒有力氣撞開昆侖逃逸吧,我已經為你帶來了你想要的東西。”少年手裏的藥汁發出誘人的芳香,入口的瞬間,便如同火焰燎原一般讓所有虛弱無力的肢體都充溢滿了即將爆發的破壞力。


    這麽一瓶藥汁,不知用了多少人的血肉與靈魂熔煉而成,才會有這麽芳醇入骨的味道。


    這個看似普通的少年,竟然有著妖魔都比不上的殘忍。


    龐大的龍身忽然間消逝,化作了一個如謫仙般完美的形體,瞬間扼住少年的頸項把他拉到懷裏。


    “原來你可以變化人形啊。”少年絲毫沒有反抗,還是那付笑眯眯的模樣,“你輕點,我隻是個螻蟻般脆弱的凡人,你開個玩笑,或許我就死了。”


    “沒得到契約你就敢切斷枷鎖,膽子倒是不小。若不是你先喂飽了我,我第一個會吃掉的就是你。”昭龍邪笑著,盡管外形是人,但橄欖形瞳仁裏急欲吞噬一切的熱望分明還是獸類。


    “我這個人從不幹虧本的事情。沒有十分的把握,我不會動手。”少年笑著回答,“龍君,現在我已經是你的主人,不可對我無理。”


    “要成為驅使我的主人,你就必須給我能令我滿意的交換物。”人類是那麽普通又卑微的生物,但這脆弱的皮囊之內卻能容得下各式各樣令人驚訝的力量和靈魂。


    “那麽你想要什麽?”


    昭龍的手指緩緩移到他的臉上細細琢磨:“你。”


    少年愣了愣。


    “怎麽,舍不得這付皮囊嗎?”昭龍笑道,“每個月有七天時間,這半張臉屬於我。”


    “你怎麽也有和人類一樣的惡趣味。”少年忽然笑起來,“我答應你,這張臉,你喜歡,盡管拿去。”


    他笑的時候是極好看的,猶如花火衍生罌粟綻放。


    卻自始至終都讓人覺得危險。


    這個少年打從骨子裏就是殘忍冷酷的,無論是對別人,還是他自己。


    從夢中醒來,蒼魘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


    這些日子幽冥昭龍和夏蒼穹的記憶總是在他腦海裏交錯出現,令他越來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屬於夏蒼穹和蒼魘的記憶頑固的恪守著訣塵衣的一切,幽冥昭龍的記憶卻把倪戩的影子深深的烙印在靈魂深處。


    是倪戩偷走了何蘇葉偷偷煉製的禁藥,然後放走了昭龍。


    所以在這場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裏,劉揚帆與何蘇葉都是被牽扯進來的無辜犧牲品。


    而那條冰冷而高傲的幽冥昭龍,居然喜歡上了那個笑容絕美的少年。


    難怪蒼魘會對倪戩動情。


    那是幽冥昭龍至死也不肯放開的執念,即使他被倪戩利用去追殺夏青城一家,乃至於被訣塵衣殺死成為靈魂容器也不肯放開的執念。


    蒼魘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曾經如此的迷戀倪戩,卻一次次被他利用出賣,如今倪戩開始渴求他的感情,他卻已經不在乎他了。


    說起來這條龍雖然悲催,到底還是趕不上他,因為無論是訣塵衣還是倪戩所喜歡的都是他身上夏青城的影子,他到底也隻是一個替身。


    空氣裏多了一股香氣。


    燦爛纏綿的曇花香氣。


    能讓他瞬間聯想到不男不女滿身珠寶紫色衣服驕傲自大無禮欠揍等詞匯的不祥香氣。


    “妖道?”


    蒼魘皺緊了眉頭朝樹下望,卻瞬間被眼珠光寶氣晃花了雙眼。


    “妖道,果然是你。”羅曼在樹下仰著頭驚愕道,“何歡說是你,我起初還不信,你……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不知道。”蒼魘笑起來,翻身從樹上飛躍而下,立刻聽到了一陣驚恐的抽氣聲。


    樹下峨冠劍眉手執玉簫的少年,白衣當風,瘦得幾乎脫形。


    旁邊站著蒼魘的名譽妻子白瀟瀟,此時卻是大腹便便臉色紅潤,顯然這些日子被何歡照顧得不錯。


    羅曼,何歡,白瀟瀟,這三個人能湊到一起才真是一件趣事。


    “你……你別過來!”白瀟瀟看見蒼魘在打量她,立刻被嚇得打了個冷顫,橫撐著腰部朝何歡背後躲避。


    “娘子,難得為夫大難不死,你見了為夫怎麽如此冷淡?”白瀟瀟越怕,蒼魘反而越想戲弄她,直接走到她麵前想摸她的肚子,“快過來與為夫親近親近。”


    “妖道,你就別逗她了。”何歡沒有站出來維護白瀟瀟,羅曼卻一臉嫌惡的揶揄道,“也虧得是我們,要是普通人見了你,恐怕得當場嚇死。”


    “我的娘子,我的血脈,為何我自己不能看?”蒼魘顯然沒把他當回事,繼續朝前湊過去,不但嚇得白瀟瀟驚叫連連,就是羅曼也跟著來回躲閃。


    “別鬧了,你現在的模樣,確實不太對勁。”何歡終於開了口,卻直視著他,並沒有要閃避的樣子。


    蒼魘眉峰一揚,奇道:“何歡,你不怕我?”


    何歡沉聲道:“你就是你,無論你變成什麽模樣,我都不會怕你。”


    “我就是我?”蒼魘大笑,“如果我不是我呢?”


    連同外表都早已經不是往昔的模樣,內裏半是夏蒼穹半是幽冥昭龍的那個人還會是蒼魘嗎?


    蒼魘縱聲大笑,羅曼和白瀟瀟的表情看來多半都覺得他瘋了。


    “你燒掉了水月洞天?”何歡的問題倒讓蒼魘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水月洞天是我最後的棲身之所。”蒼魘反問道,“你會沒事燒掉自己住的房子嗎?”


    “水月洞天有封印圍護,如果不是從中破壞,它不會被付之一炬。如果不是你的傑作,那就證明水月洞天的主人已經不在了。”何歡皺眉,“莫非你師父……訣塵衣已經仙去了?”


    蒼魘回憶著那場離奇的火,就像是從地底竄出來似的,瞬間便燒得沸反盈天。若是受外物控製,以幽冥昭龍的感知力絕不可能找不到火勢的源頭,除非真如何歡所說,是封印破裂之後的劫火。


    莫非訣塵衣真的不在了?


    不,訣塵衣此時非但不能成仙,連六道輪回也不能容他,想死又怎會那麽容易。


    那這場大火又作何解釋?


    “若你沒有去處,不如和我們走吧。”何歡終於說出了此行的目的,“這些日子你不知去向,堪魔大計就此擱置,如今隻好退而求其次,集結各門派高手結成法印暫時將巨坑封住。縱使昆侖再對不起你,為了天下蒼生,也隻能求你隨我們走一趟。”


    “果然,靈虛子老頭兒精明得很,時至今日,也隻有你們能說得動我。”蒼魘舉目望向昆侖的方向,靈虛子要他堪魔,待到危機過去,自然又是過河拆橋兔死狗烹吧,隻怕麵前這幾個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好,我就隨你們走一趟。”


    靈虛子,生死禍福也是債,你如此的算計,早晚也是要一點點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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