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我握著手機,站在那裏,手指僵硬到發麻。


    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我覺得自己的心髒也變得冰冷。地鐵站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大多數人都腳步匆匆,就快要過農曆新年了,凜冽的空氣中,有一種同時帶著孤獨與狂歡的因子。我把它稱之為,麻木。


    一個月前,我跟他分手了。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凡涉及到感情,總是沒那麽爽快,我的情緒反反複複。盡管是我提的分手,但我發現,更痛苦的那個……也是我。


    事實上,我清楚地知道我內心深處那醜陋的小小火苗:所謂分手,其實也是逼他做出選擇。可是最後,他並沒有選擇我。


    所以我才會那麽痛苦。因為盡管提出分手的人是我,但實際上被拋棄的那一個,也是我……


    從我身邊經過的人們臉上表情各異,我不知道在他們看來我是怎樣的,可我知道一定好不到哪裏去:臉色蒼白,神情恍惚。


    我又出去喝酒了,一個人。我不敢喝到很晚,怕出事,所以頭才剛開始犯暈,我就從酒吧的昏暗與嘈雜中逃了出來。我沒有開車,也不想坐出租車,於是我走進地鐵站。事實上,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哪一站,也不知道我要去哪一站。


    這就跟我糟糕的人生一樣,走錯了一步,就會發現舉步維艱。


    我沿著長長的階梯往下走去,手裏還是緊緊地握著手機。整個晚上,我都在掙紮著要不要給他打電話。盡管我的理性告訴我:既然選擇結束,就不要再拖泥帶水。然而我那顆疼痛到已經麻木了的心卻告訴我:我好想他。


    可是,可是……我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就算你再想他,這一切還是一個錯誤,一個荒謬的錯誤,一個從一開始就注定是錯的錯誤……最後,你會發現代價有多重。


    事實上,我覺得我已經開始在承擔這個錯誤的代價了。在此之前,我從來不認為我會被感情左右,我一直覺得隻有內心軟弱的人才會無法控製自己——而我顯然不是。但其實,人往往都太高估自己了,尤其是在感情這件事上麵。


    一種羞恥感向我襲來,與此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種絕望。


    我為什麽會成為這樣的人?我為什麽要扮演一個這樣的角色?我到底為什麽要以這樣一種卑鄙又卑微的方式,去乞求一份該死的愛情?!


    我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麻木,我好想把手機狠狠地砸在地上,然而在酒精和寒冷的雙重作用下,我的手指根本不聽使喚。


    這是一個露天站台,人並不多,一月的寒風吹來,所有人都不禁縮了縮脖子。


    我抬頭看著天空,過去的種種不停地在腦子裏旋轉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狹窄的臉頰,向內凹陷的耳廓,毛毛的鬢角,鼻梁上隱隱突起的骨頭……所有的一切,所有跟他有關的一切就快把我逼瘋了!


    我的眼前變得有些模糊,我知道,酒精終於開始起作用了。我整個人既冷又熱,甚至有些歇斯底裏。我站在那裏,看著夜色之中,列車沿著鐵軌駛過來,所有人都看著那兩盞明亮的燈光,沒有人注意到我已經淚流滿麵。


    在某一瞬間,我的腦海裏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要是他知道我出事了,他會不會難過,他會不會後悔沒有選我?


    這個念頭起初隻是一顆種子,可是隨著那燈光的逼近,它就像傑克的豌豆一樣,迅速躥升為直通天際的巨型蔓藤。


    所有人仍然望著列車駛來的方向,沒有人看到我往前走了幾步,腳尖已經抵在了地磚的邊緣。


    那兩束強光離我越來越近,我卻由衷地感到溫暖,覺得那仿佛像是守護天堂之門的天使對我投射過來的神聖之光。我站在那裏,手中緊緊地握著手機,我忽然發現自己有一種義無反顧,一種固執的、無可救藥的義無反顧!


    我深吸了一口氣,感到自己的心跳忽然之間變得異常緩慢,我有些驚訝,但又不太驚訝。我整個人都有些犯暈,那是一種既渾濁又懶散的感覺,但我想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迎接死亡……


    我又往前跨了一步,整個人像一隻被擺在茶幾邊緣的玻璃酒杯一般,隨時準備搖晃著掉落下來,我甚至感到自己已經聽到了車站工作人員氣急敗壞的哨子聲。


    可是忽然,另一種聲音蓋過了哨子聲,那是一種……更尖銳、更瘋狂的聲音。我是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過來——原來,那是列車緊急停車時,車輪與軌道摩擦所發出的聲音。


    那輛列車,竟然就這樣生生地在離我不到二十米遠的地方,停住了。


    我仍舊站在那裏,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列車,工作人員從我身旁飛奔而去,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經過我身邊時,那錯愕的一瞥。


    不知道過了多久,列車的車門忽然全都打開,從某一節車廂內,衝出兩個男人,他們抬著一個人,對著工作人員大喊大叫。我的腦袋仍舊是混沌一片,在這混亂中,我隻看到了一隻手,一隻女人的手,一隻……無力地垂下的手。


    一陣冷風吹過,簡直冷到人骨頭裏。然而我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又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感到害怕。


    當那個女人被抬走的時候,我腿一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恍惚間,我第一次意識到——


    原來,我離死亡,是如此得近……


    我伸手往臉上抹了一把,掌心濕濕的。但,很快又幹了。連痕跡都不曾留下。


    很多年後,每當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都會有這樣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兩束光芒,會不會……真的是天使向我投射的神聖之光?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後記》


    當昨天淩晨兩點我敲擊鍵盤打出(全文完)這幾個字的時候,我忽然鬆了一口氣。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故事,跟我以往寫的東西,不論是人物設定還是敘事的結構和風格都不太一樣,我是把它當做一部電影來寫,我完全是把我腦海中的一個個畫麵和片段連接在一起,寫出了這樣一個故事。在寫完之前,我就說過,我會寫一個剖析,這部分內容在後麵你們會看到的,但是出於一個作者的習慣,我還是想要單獨地寫一下後記。


    我想對我來說,後記主要是記錄一些寫作過程中的想法和心路曆程。《不需要愛的情歌》成形於2011年底到2012年初,我說過,當時我的初衷是,寫一個現實的故事,除了美好的感情之外,其實現實生活中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那些醜陋的東西。就像蔣謠說的,不管你承不承認,那些東西始終都在,你否認也沒有用。很多讀者常常留言說,現實生活中非難已經很多,就在小說裏給一個美好的結局。這些話常常聽到,但我隻能說,我同意一半。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遇到那些非難——就像不是所有人都會永遠幸運一樣——所以故事也是同樣的,有講述美好的,也有講述醜陋的,這個世界就是充滿了多樣性。美好的故事會讓人心生善良,充滿勇氣和希望;而一個好的醜陋的故事,,會讓人自省,讓人更加豁然,也更清醒。當然,我希望我寫的,是這樣一個故事。


    此外也有讀者說我將痛苦的細節描寫得很細致,問這是不是我的親身經曆……我不得不大歎一口氣,這對我來說,真的是很高的評價!我好像不止一次地說過,我是一個個人生活與寫作分得非常開的人,我寫過這麽多故事,其實沒有一個是關於我自己的。大部分讀者認為我寫的東西很真實,我想說,這就是我的風格,我是一個善於觀察、善於總結的人,所以你們能在我的文字裏看到很多細節,細節能使故事變得真實——對於那些自己也在寫作的讀者朋友,這是我善意的建議。當然,我寫的是愛情故事,不是科幻小說,我不可能憑空創造一個世界,所以總的來說,你們會發現,我故事中的大致背景是雷同的,因為這個背景,確實是我生活的真實背景。其實大部分作者都是普通人,沒有經曆過那麽多的艱難困苦,也沒有遇到過把灰姑娘變成公主的白馬王子,我們有的,隻是一種舉一反三的想象力而已。


    但是我自己也常常在反省,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自己在寫作上越來越順手,很多細節也是信手拈來,但有時候讀起來,那些心理描寫和場景的描述似乎又有點太多了。所以你們應該會發現,我一直在嚐試新的東西,我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打字的機器——盡管免不了被風格化。這幾年我開始給自己的作品歸類,“*都市”係列是現實的故事(我知道,你們最關心的還是船戲……),“怪客書店”完全由對話組成,節奏很快,“旅行團係列”則是禁欲小清新電影,還有我今年開始嚐試寫的科幻加懸疑係列的作品。盡管我一直說,寫作隻是我個人的惡趣味,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有進步,而不是總是在重複製造相同的產品。


    最後,我想很高興地說,在編輯的鼓勵和我自己的鞭策下,今年下半年開始,我的寫作又上升到另一個階段了——我基本上已經養成了定時寫作的好習慣,相信你們這半年來應該也已經感覺到了。接下來半年的計劃我目前為止也已經定好了,過完農曆新年後,《怪客書店3》會在二月底三月初開始連載,節奏應該還是會努力按照的打榜計劃走,所以基本上是會在2-3個月內完結,並且同時我還會寫一個科幻題材的係列短劇的連載,在某本暫時還不能透露的雜誌上。然後,我會開始寫“旅行團係列”的第三本書,這本書在去年年底已經有了一個雛形,我也不斷累積素材,相信到了6月左右,也會有一個不錯的開始。


    感謝你們對我寫的故事以及我本人的厚愛,就像我在2013年的總結中寫到的,因為有你們才讓我的寫作生涯變得不孤單。


    謝謝!祝新年快樂!


    春十三少 寫於2014年1月3日


    《我想跟你們說說:這首我眼中的情歌》


    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新版會是一個很特別的故事,但是當時的我,隻是覺得我這種全新的設定在結構上有點特別,並沒有想太多。而隨著我不斷地深入創作、不斷地去挖掘這個故事,漸漸的,我開始被這個故事帶動,被故事裏的人物帶動,我感到,最後是他們,創造了這首不需要愛的情歌。


    在我開始說我的設定之前,我想先簡單地為你們理順思路,我在新版開始連載的一開始就說過,這是一個“俄羅斯套娃”式的故事,其實是由三個故事組成的:第一個故事,就是全文花費了90%的篇幅在描述的,蔣謠、祝嘉譯、王智偉、秦銳的故事,但其實,這個故事是“我”——也就是丁苓創造出來的;第二個故事,是“我”與小樽旅店老板的故事,“我”從老板那裏聽來了一個故事,最終寫出了第一個故事;第三個故事,則是現實中的蔣謠與祝嘉譯的故事。


    至於說我們的主角蔣謠,也有三個:暢銷小說《不需要愛的情歌》中的蔣謠,小樽旅店老板口中的蔣謠(事實上,沒有人知道老板到底對“我”說了些什麽),以及,真正的蔣謠。準確地說,真正的蔣謠,直到第十二章才登場,而真正的祝嘉譯,隻留下了雪夜的驚魂一瞥,以及最後的那封信。


    我想說我的讀者朋友們還是很聰明的,我記得大約在第九章左右,已經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這個我花費了大量篇幅描述的關於蔣謠與祝嘉譯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好吧,我不得不說,這就是我想要寫這篇解析的原因,我想來跟你們討論一下,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在我們開始討論之前,再來插一個也許對你們來說有點陌生的話題:心理防衛。這聽上去是一個很深奧的心理學名詞,但是當你在搜索引擎上檢索這個名詞之後,你會發現,其實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深奧(請允許我暫時充當一下蔣醫生的角色)——所謂“心理防衛”,是指自我對本我的壓抑,這種壓抑是自我的一種全然潛意識的自我防禦功能,是人類為了避免精神上的痛苦、緊張焦慮、尷尬、罪惡感等心理,有意無意間使用的各種心理上的調整。


    事實上,這本叫做《不需要愛的情歌》的小說,是文中的“我”——也就是丁苓——的心理防衛的結果。丁苓曾經卷入過一段婚外情的旋渦,甚至差一點無法自拔,釀成大禍。故事的一開場,這段婚外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的時間,然而我們可以從她的表現中看出來,她還沒有走出來,她的心理問題還是很嚴重。她的焦慮、不自信、拖延症等等,所有這些都說明她沒有恢複。但是,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她的潛意識中,她竭力想要掙脫這種無助的環境。所以她出門旅行,企圖以改變環境的方式來改變自己。


    在從旅店老板那裏聽到了一個關於都市男女感情的故事之後,她的靈感一下子被激發了,我想,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因為這個故事與她自身的痛苦經曆有一定相似之處,所以她才會重新找到了靈感,重新執筆。可以說,她被這個故事迷住了,日以繼夜地創作,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故事成為了她本身心理防衛的一種映射。


    首先,我要說的是,丁苓筆下的蔣謠、祝嘉譯、王智偉、秦銳等等角色,都是她創造出來的,老板告訴了她一個模糊的故事(關於這一點,沒有人知道老板到底說了什麽——連作為作者的我本身也不知道!),她有了一個故事的大致背景和人物關係,於是她開始運用自己的創作能力把這些人物填滿,在填寫的過程中,她下意識地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故事中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這些原型存在於丁苓現實生活的社會關係當中,而且從她對人物的創造與理解來看,我們可以從一個側麵看出她對這個人物的態度。


    先來說說“蔣謠”。細心的讀者可能已經發現了,在第十二章中,丁苓婚外情的對象出現在了電話當中,與此同時,曇花一現的還有那位先生的太太——那位太太的職業恰恰跟丁苓小說中的“蔣謠”一致。所以其實,“蔣謠”就是這位太太。有人問為什麽,她為什麽要把故事的主角設定為曾經的“情敵”?很簡單,丁苓盡管卷入過婚外情,但是她對於這段感情一直存著一種強烈的罪惡感和愧疚感,尤其是對這位太太。所以她選擇在書中給這位太太安了一個婚外情的“罪名”,又給了她一段美妙的感情,但事實上,這是一種心理投射,好像隻有這樣,丁苓才能減少或轉移自己的罪惡感和愧疚感——“我”跟“你”的丈夫發生了婚外情,但假如說“你”也有婚外情,那麽“我”的心裏就會好過一點。這其實是丁苓下意識的一種推卸責任的心理防衛。


    然後是“祝嘉譯”。我想,很多人在看的時候應該都不禁會在心裏想:哪有祝嘉譯這樣的男人?哈,沒錯,你們是對的——幾乎沒有這樣的男人(我之所以在這個肯定句之前加了“幾乎”兩個字,是因為我一直秉持著世事無絕對的原則)。關於祝嘉譯,其實丁苓自己在電台節目的采訪中已經說出了我想要說的話;他不代表任何人,他代表的,是我們曾經對愛情義無反顧的純真勇氣,也是我們對愛情最原始的向往。他簡直是一個完美的情人,他高大帥氣,他年輕有力,他愛意滿滿,隨時都充滿熱情與活力,他把你寵上了天,會耍小脾氣,也會死纏爛打地求饒,最重要的是,他會嫉妒,他嫉妒每一個在你身邊的男人,他把他們都當做敵人——因為你是他眼裏的唯一。可是,這樣的男人基本上隻存在於幻想當中,所以,清醒點吧。不過我個人覺得,其實祝嘉譯身上也有一部分丁苓自己的影子——因為他們都曾經處於相同的位置,扮演過相同的角色。所以祝嘉譯身上的那些卑微,說不定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丁苓內心最真實的反映。通過這個人物,她將自己的對現實生活中的強者(也就是那位搞婚外情的男編輯)的不滿情緒,轉移到了小說中的弱者(也就是“祝嘉譯”)身上,這是她本身情緒的一種發泄。不過,祝嘉譯身上,也僅僅隻有那麽一點點影子而已。


    接下來說說秦銳,事實上,對於主角的蔣謠和祝嘉譯,在文中我們已經有了太多的分析和解剖,對於秦銳,著墨不多,但我有很多話要說。我想先說一說小說中的“秦銳”。我個人一直覺得,秦銳和王智偉都是相對來說比較現實的人物,尤其是秦銳。他是屬於那種目標很明確,而且會為了目標全力以赴的人。在感情上,像他這樣的人不太會花太多時間和精力,我想可能是覺得沒必要吧。我個人認為,男人一生之中追求的更多的是一種成就感,如果工作能夠帶給他成就感,這樣的男人多半不會在感情世界中翻江倒海。秦銳就是這樣一個人物。也許有些讀者朋友(可能尤其是年紀比較小的)會覺得小說中的他很酷,他這麽有成就,卻多年來默默地愛著蔣謠……但其實,我對這個人物的理解是,他可能是真的喜歡蔣謠的。他的性格比較沉穩,這麽多年來,他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工作上,工作占了他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和精力去結識女性朋友。蔣謠聰明、漂亮,又跟他相交多年,彼此很了解,他會喜歡她很正常。在小說中,他是一個比較直白的人物,盡管會玩點陰謀,但是隻是在工作上。我本來想把他寫成最後為了保住自己的職位而把犧牲了蔣謠,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那樣好像,整個故事就有點太熱鬧了,我希望側重點還是放在感情本身。但是我對這個人物的設定就是如此:他不是一個壞人,但是他也不會像祝嘉譯那樣去愛一個女人,甚至於,為了自己的利益,他有可能放棄他愛的女人。這是一個優秀卻又有點自私的男人,是我們平時常常會見到的男人,隻不過我們大多數時候隻看到了他的優秀,不會看到他的自私。至於說“秦銳”的原型,稍微猜一下的話就會知道——是那位跟丁苓婚外情的男編輯。


    這在心理學中被稱為“反作用形成”,因為真實意識表現出來不符合社會道德規範或引起內心焦慮,故朝相反的途徑釋放。也就是說,丁苓明白她的這段婚外戀情是一種不道德、不正當的行為,她的內心也受著煎熬,她對這段感情的焦慮表現在她寫的小說裏,就成為了一種完全相反的情形:秦銳愛蔣謠,卻得不到她。蔣謠說“你從來不是我要的那種人”,暗示著秦銳在這個故事中,是一個最徹底的失敗者。而現實中“秦銳”的原型,那位編輯先生,對丁苓來說卻恰恰是一個感情上的強者,有著她無法企及的優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丁苓是通過這種“糾枉過正”,來宣泄自己內心還殘留著的負麵情緒。


    再來,是“王智偉”。應該說王智偉是小說中性格最模糊,最神秘的一個人。他從故事的一開始,是以一個“惡人”的形象出現,但是隨著劇情的發展,他慢慢變得柔軟,慢慢變得叫人不再那麽恨。當他聽說蔣謠決定離婚的時候,他要把房子留給她,還打算瞞著她一個人承受絕症的病痛。看到這種劇情,心腸再硬的人,恐怕也無法說出任何絕情苛責的話了。而且最後,他的結局也不失為一個美好的結局——至少,有人陪在他身邊,直至他死去,甚至還“多活了半年”。這樣一個本該受唾棄的角色最後卻有一個這麽好的結局——這種角色不留給作者自己的話,怎麽都說不過去!所以說,“王智偉”就是丁苓自己。她悄悄地躲在這個麵目模糊的角色後麵,悄悄地贖著罪。死亡,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贖罪方式,這一點,從最後“尾聲”的那一段,也能看得出來。她希望自己的所作所為能夠被原諒,被寬恕,她希望不要有人恨她。但同時,她在選擇死亡的時候,也帶著一種醜陋的報複心理——這一點,尾聲中也有描述——而呈現在小說中的話,就是蔣謠在王智偉死後還會夢到他,家裏的桌上還是放著他的相框,從這些細節就可以知道,丁苓本人是多麽渴望被曾經愛過的人記住。這恐怕是,女人感性又軟弱的心理在作祟吧。


    除了這四個核心人物之外,小說中還有很多其他人物,我不想說太多,隻是羅列一下,點到即止,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再去仔細看看:


    1.小說中小樽餐館的老板娘=現實中旅店老板的姑媽+穿紫色和服的客人。丁苓應該是聽老板說過關於他從姑媽那裏繼承了旅店的事,也許是在某個喝了酒有些微醺的晚上,所以她自己也不太記得了。而同時,她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老板跟她說的那些來店裏的客人的故事,所以在小說中,她將兩者結合在一起。


    2.素珍=旅店老板。不用說,他總是能夠一針見血地點出問題所在,不造作、不扭捏,性格直白。


    3.蔣柏烈=天使。蔣醫生不是“人”,或者說,這個角色跟“祝嘉譯”一樣,在現實中沒有一個具體的原型,但是卻代表著某種含義。丁苓在“尾聲”中認為地鐵的那兩道強光是天使照射在她身上的,那是一種超越自然的強大的力量,是拯救了她生命的力量。蔣醫生也是如此,他在蔣謠彷徨、無助的時候,每每都能給她最溫暖的鼓勵和勇氣,對蔣謠來說,蔣醫生就是“天使”。


    此外還有一些細節,並不是我寫到後麵就忘了前麵(雖然這種事確實常常發生,但我大多數時候都還是勤勤懇懇地翻出之前的章節,仔細地閱讀,以期不會出什麽岔子),而是特地如此設定的。比如說,小說中的“蔣謠”與“祝嘉譯”三年後在便利店重遇,當時“祝嘉譯”身旁有一個女人,按照小說中的氛圍和肢體語言,那應該是一個419的對象之類的。但是現實中,祝嘉譯在留給蔣謠的信中,也提到了那次便利店的相遇,說站在旁邊是他的未婚妻,而且他將她描述成開朗大方的好女孩。這其實就是一種提醒——提醒你們,小說與現實的區別。


    關於細節,其實還有很多,我說過,這個故事是我花了一定的心思去設計的,我在文中做了大量鋪墊,而且有些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其實是有其作用和寓意的。我就不一一說了(而且說真的,我也記不了那麽多),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慢慢發掘。


    另外你們可能會提出疑問的就是,祝嘉譯不是留下信後就去波士頓打算跟未婚妻結婚了嗎,為什麽最後又出現在小樽的旅店裏當一個沉默寡言、從不露麵的廚師呢?是實話,我本來是想好一個橋段的,打算在丁苓跟老板的對話中一筆帶過,可是後來我又覺得,還是把這當做一種留白吧,讓你們自己去想象。因為有時候現實,遠比小說更匪夷所思。


    說了這麽多,我不知道你們會不會有點頭暈,如果真的暈的話,我隻能說:那麽喝口水,休息一下,繼續聽我說。這是一個虛擬與現實交錯進行的故事,這三個故事有重合的地方,也有衝突的地方,在這種互相之間的交錯與衝突之中,要怎麽分辨真假?


    “我”寫的小說中的“蔣謠”與“祝嘉譯”,並不一定完全都是虛構的,也有真實的東西在裏麵,隻是那些真實的東西隱藏得很深,深到侵入了骨髓,簡直已經難辨真假。


    又或者其實,真與假已經不那麽重要了,重要的是人的內心世界與現實世界的之間的矛盾與衝突。


    那麽,我們再回到一開始的那個“俄羅斯套娃”中來。“我”筆下的這本叫做《不需要愛的情歌》的小說,說的是一個經過過程中有甜蜜有痛苦,但最後仍舊是充滿了希望與勇氣的故事。這本小說想要表達的東西,早就通過主人公“蔣謠”的內心獨白表達出來了:即使受到傷害,也不要扭曲靈魂,不要害怕愛和被愛,否則的話,你很有可能會從一個受害者變成加害者,就像受虐的孩子轉身去虐待別人一樣,你會變成你原本最不希望變成的那種人。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與傷害,而失去了對生活的希望與勇氣。即使犯了錯,任何時候醒悟過來,都為時不晚。


    而事實上呢?真正的蔣謠與祝嘉譯又是怎樣呢?事實遠比小說殘酷,可是事實也更發人深省——的確,犯了錯,任何時候醒悟過來,都不晚,但是你也要知道,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夠彌補!有些錯誤,你一旦犯了,就無法回頭了。好比夫妻之間,任何一方出軌,這都是一道裂痕,很可能再也回不到過去,原本幸福的婚姻很可能就此結束;又好比朋友之間,即使一次很小的背叛,也會失去彼此的信任,挽不回友情;又或者父母與子女之間,有時早就在不經意之間對對方造成了傷害,你以為沒關係,但可能就像一根魚刺,拔不出來也吞不下去……我們生來是自由的,我們生活在這個社會中是自由的,這些沒有錯。但自由不代表隨心所欲,不代表你可以不顧別人的感受,不代表你可以隨便地傷害別人。也許大家看完之後都很同情蔣謠——我是說,現實中的蔣謠——但我一直非常讚同一句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也許很多時候我們覺得感情是一個沒有道理可講的東西,愛上一個人是沒有道理的,我卻不能完全同意。我始終覺得,一個人會愛上另一個人,一定是那個人有某一種吸引人的特質,一旦這種特質消失,我不認為愛還會存在。所以,“愛”這樣東西,是有因果、有道理的。你的所作所為,會導致別人對你的看法與感受,也會改變別人對你的感情。所以當我們覺得別人對我們不好的時候,當我們覺得被虧待的時候,當我們覺得付出得不到回報的時候,這其中固然是一定運氣的因素在裏麵,但是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回過頭來,看看我們自己到底做過點什麽?


    此外我在這個故事的連載中意識到的一個問題:同樣作為第三者,祝嘉譯完全沒有人罵,還有好多人為他著迷的樣子(你們不要不承認!),可是丁苓呢,恐怕要不是我始終是以一種平靜的口吻在陳述這個故事的話,早就有人跳出來大罵她了吧……所以有的時候,我們在抱怨社會中男女不平等時,也要先想一想,作為一個女性,我們究竟先把自己給擺在一個什麽位置?強者固然有強者的姿態,但弱者也要有弱者的姿態啊。


    現在你們終於知道,我為什麽在很早之前就說,這個故事的主角並不是蔣謠和祝嘉譯了吧。事實上,這個故事的主角,是“我”,丁苓才對。也許又有人會忿忿不平:這個曾經當過第三者的女孩,這個曾經插足過別人婚姻的女孩,憑什麽最後還得到了旅店老板的青睞呢?說到這裏,我不得不拿出我手中的第三個俄羅斯套娃:如果說,小說講的是一個贖罪的故事,現實講的是一個殘酷到無法彌補的故事,那麽有關於“我”,丁苓的故事,又回到了自我救贖的道路上來了。


    你們會大吼說,你這家夥帶我們坐什麽過山車嘛!先上山,後下山,接著又下山……沒錯,我是很喜歡玩這一套,可是你們也要知道,現實中的過山車,其殘酷與劇烈的程度,可遠比我筆下的強大。我給你們看的這個“俄羅斯套娃”,其實是一個傳統的“肯定-否定-肯定”的過程,也是人對現實產生認知、思考,轉而形成世界觀和價值觀的過程。我拋出一個論點,否定它,然後再肯定它。


    當你發現現實與理想有差距的時候,你會怎麽做?你還會堅持自己的理想嗎?這個問題,我似乎從很早之前就提出過,不過,我從來沒有回答過——因為沒有正確答案!


    至於說最後那個“尾聲”,其實就是虛幻與現實、真與假的真正碰撞。事實上,連丁苓自己也不知道,是蔣謠的死(對,蔣謠真的死了),救了她一命。這就是我們常說的,命運。在命運麵前,所有人都變得異常渺小……


    今年是我在出道的第九個年頭了,回頭看看我寫過的那些故事。我想我一直以來想要表達給你們的,是這樣一種想法:


    人未必要有解決所有麻煩的能力,但起碼要有麵對一切的勇氣。


    如果你有了這份勇氣,就能在麵對困難的時候,也保持住尊嚴和風度。而這兩樣東西,恰恰是我覺得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我沒有料到我會寫這麽多,可能以後我也不會再這麽透徹地去跟你們分析我到底為什麽這麽寫、我到底想說些什麽。這個故事,你可以說它是悲劇,也可以說它是喜劇。其實就跟我們的人生一樣:有喜有悲。


    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如果你們能認真地讀到這最後一句話,已經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謝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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