俸紅棉緊緊捏著繡著大朵盛開紅棉花的前襟,那華美燦爛的喜服經過三十個繡娘日夜趕製而成,她拜別了哭泣的母後,登上了北去的馬車,在送親的大秦使者一路護送下,終於抵達了大秦的玉京,而今晚,是她的婚禮。


    璀璨的瓔珞層層微微晃動著,遮著視線,紅棉緊緊握著袖子,想著母後的叮囑:“大秦人喜歡柔善順從的女子,三從四德,以夫為天,恭順婉和,好好侍奉你的夫君,你長這麽漂亮,隻要脾氣溫柔些,沒有人會不喜歡你,你的夫君說什麽你便聽什麽,那才是你下半輩子的依靠,明白了麽?”


    燈燭輝煌,旁邊的宗室妃子們在談笑著,陪著的還有太子妃娘娘,很是和藹可親的樣子,一一給她說些閑話,誇晉王殿下如何勇武威猛,受人擁戴,才貌雙全……


    有男子大步走了進來,女眷們紛紛施禮避讓,紅棉心裏砰砰的跳了起來,不知何時,女眷們走了個幹幹淨淨,那穿著喜服的男子上前來揭開了她的瓔珞,她臉火熱,依然記著母親和教導嬤嬤的教訓,不敢直視於他,垂著睫毛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袖子,卻聽到了上頭傳來了一聲十分輕的笑聲,然後也沒說話,居然就脫起外袍來,他的腿很長,是個高挑個子,脫袍子的動作很是利落,侍女們跟不上他的動作,很快那累贅華美的禮服被脫掉了,他大步到了內廂房去,然後便傳來了水稀裏嘩啦的聲音。


    陪嫁丫鬟們上來也替她寬衣解開頭發,雖然之前已經將沉重的翟冠給去掉,依然緊緊結著發髻,上頭緊緊插戴著各色首飾別針,仍然十分沉重而令人疲倦。


    她滿頭的頭發放下來的時候,一旁伺候的大秦宮女輕輕地吸了口氣。她忍不住對著鏡子笑了笑,又趕緊收斂了起來,保持那端莊而矜持的表情,她知道她自幼蓄起的長發一直很讓人驚歎,與其他貴婦常用的假髻不同,她那厚重豐盈的發髻,全是真發,一點假發都沒有用,解開後如同流水一般一直披垂到腳底,丫鬟們一隻手根本握不過來,兩個丫鬟連忙上來替她通頭發,她看著黑漆描金鏡盒上的菱花鏡裏,自己麵如桃花,顏色豔異,在微亮的燭光裏,光輝動人,旁邊的宮女們壓根不敢直視於她。


    裏頭卻是洗完了,她的夫君晉王李鏞大步走了出來,她偷眼從鏡子裏頭看他,他隻穿著雪白中衣,綿軟滑溜的料子下挺直的腰身和肌肉,薄唇緊抿,劍眉飛挑的男子,有著一雙熠熠生動的眸子,似若有覺一般地看了眼鏡子,顯然也被那披垂下來的烏發吸引了下目光,她慌慌張張地轉過視線,臉上更是燒得通紅,他長得很好看……比阿爹和哥哥們都好看,她之前那忐忑不安忽然消失了一半。


    初夜很是痛楚,更何況晉王幾乎一言不發,她什麽經驗都沒有,進去的時候顯然他也很困難,然而他皺著眉頭仿佛在馴服一匹馬一般堅決地完成了任務,然後便最後她羞恥地發現除了下方的疼痛,她的屁股和大腿因為緊張過度都抽筋了,鑽心地疼痛讓她落下了淚,她卻不好意思叫人,隻得隱忍著抽泣,晉王卻是自顧自的睡著了,冗長而繁瑣的婚禮加上剛剛的體力活動顯然讓他也很疲倦。


    她想著之前母親和嬤嬤們的教導,這是必經之路麽?但是,他難道不能溫和體貼一些麽?爹爹和哥哥們平日裏都那樣溫和的,難道這事不一樣?這事情,實在太可怕了,母親說這是夫妻之義,繁衍子嗣必經之路,要生孩子,這事情以後還要常常做?她忽然覺得委屈之極,淚水流了個不停。


    難熬的一夜過了,雖然她還在擔憂這事情,晉王卻是直接去了軍營,然後一直到祭告宗廟的那一日才匆匆趕來,還是匆忙的換了禮服,和她登車入宮,行禮完畢後出宮的時候又回了軍營,她的夫君……是個盡職而忠誠的將軍,為國為民,拋下了剛剛成親的王妃,一頭撲在了軍營中,甚至遠赴邊疆巡視。


    晉王府很大,卻很空,因為李鏞極少在,除了親王府必備的奴婢外,主子隻剩下紅棉一人,然而她謹記著母親的教導,不能在南詔時做公主時候一樣,隨意玩耍,否則名節有失,丟了皇家的臉,失了王爺的寵愛,然而隻在晉王府裏頭,實在太空曠寂寞了,開始她還忍耐,最後卻開始日漸一日的憂鬱了下來,雖然偶爾宮裏的皇後、太子妃會召她進宮宴會,卻掩飾不了她這個王妃不受寵的事實。


    漸漸一年過去了,皇後、太子妃的眼裏日漸一日的多了憐憫,這比諷刺更讓她覺得難以忍受,她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厚重的長發開始一把一把的掉下來,因為太長,更是觸目驚心,陪嫁的嬤嬤們常常摟著她哭泣和安慰,提醒她才十五歲卻已要凋零的花期,這無濟於事,晉王李鏞,依然極少回府,唯一讓陪嫁嬤嬤和丫鬟們安心的是,至少王府裏並沒有別的側妃姬妾,這位王爺,是當真的在女色上極淡,也並沒有什麽流連花街柳巷,喜好男色等不好的流言傳出,的確是忙於軍機,常年宿於軍營,這至少讓陪嫁嬤嬤們安心,晉王總不會不要子嗣,等他想要了,自然會回來找王妃。


    然而,漸漸地,她恨滿室的奴仆嬤嬤們跟著,這樣多的人,時刻提醒她的言行舉止,時刻看著她端莊自持卻落魄寂寞的內心,仿佛一根又一根的繩索纏著她,呼吸不了,她開始不許丫鬟嬤嬤們跟著她,常常一個人關在院子裏,然後,為了打發那睡不著的慢慢長夜,她開始重操舊業,以調香的名義,在王府收拾了出來一個偏僻些的院子,放滿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並且不讓人入內。


    一個被冷落的王妃,似乎脾氣怎麽怪,宮女們也都能理解,而陪嫁嬤嬤們也都沉默了下來,能讓年輕就開始失寵的王妃轉移注意力,總是好的。於是院子裏時常傳來奇香異味,宮女們漸漸也失去了好奇心,王爺向來就在這女色上十分淡,如今王妃雖然怪一些,卻是個安靜的性子,不難伺候便好。


    夜靜下來,月光如水,紅棉心似乎也靜了下來,空氣有些濕潤,但是,不妨礙她細細地辨別著那些香味,一點一點的調製著,粉末、粘稠的液體、奇怪的花瓣,慢慢地混合了起來,她捏了個石杵,細細地搗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小心地搓起那些粉末,她手上戴著一副精巧的鹿皮手套,因此並不怕那些可怕的粉末。燭光下那些粉末混合成了奇怪的粉紅色,看起來似乎是成功了,但是,去哪裏再找人來試這味新的散劑呢?從前都是父皇在死囚裏頭調人來給自己試的……如今來到這個金玉牢籠,什麽都做不了,她漸漸心裏的煩惱又湧了上來,風吹來,將蠟燭給吹滅了,連風兒也不讓人安寧,她走出房門,想平靜下心緒。


    院子裏牆上爬滿了蓬勃藤葉,因地處偏僻,沒有經過修剪,十分茂盛,她選了這院子的時候,也特意讓人沒有整理,隻打掃幹淨便行,難得這樣恣意生長的藤葉,她何苦就因為自己要用,便將它們也剪成循規蹈矩的模樣?


    她靜靜地看著那些藤葉自由自在的在月光下伸展,卻是忽然一愣,一個身影忽然從外牆外邊跳了上來,手上抱著個人,那個人全身黑色緊身夜行服,忽然看到院子裏赫然站著個嫋娜身影,月下容光照人,也吃了一驚,這院子一向無人,如何今日卻有侍女在此了?他心裏歎了口氣,看來隻得打暈了再說了,一邊便將手上的人輕輕放在了地上,身子一躍到了那女子前。


    紅棉眼睛甚好,卻是一眼已看到他放在地上的男子,臉上眉長鼻直,臉色蒼白,雙眼緊閉,赫然卻是自己的夫君晉王李鏞!她吃了一驚,看到那黑衣男子已是撲了過來,她來不及想太多,手一揚,卻是不假思索地將手裏那剛剛製好的粉紅粉末迎麵一灑。


    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被劈麵而來的粉末灑了個正著,而紅棉早已轉身往院子裏頭逃了進去,然後便能看到黑衣男子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紅棉轉過身子看到他中了招,趕緊跑過來,想了想,從發上解下來長長的發帶,將那黑衣男子的手牢牢地捆縛了起來,又找了個抹布堵住他的嘴巴,才放心地跑過去看被放在地上的李鏞。她試了試他的鼻息,好像隻是昏了過去,她連忙去扶起他,然而他身子實在是沉重而修長,她氣喘籲籲許久,才將李鏞半拖半抱進了房內。


    他在發燒,紅棉解開了他的衣襟,肩膀上包紮著白色的繃帶,包紮得很倉促,他受傷了?要不要叫禦醫?她想到外頭那捆著的黑衣男人,不知道那是什麽人?長期在宮廷中生長的經曆讓她謹慎而小心,沒有貿然去傳禦醫,也沒有驚動宮人們……反正她下了嚴令,自己在院子裏的時候,非傳不能進入院子裏,想必天亮前應該沒事。


    南詔藥材豐富,作為一國公主,自然也有不少療傷聖藥,巧的很,這間院子,正是一個巨大的藥材、香料庫……紅棉替他重新清洗包紮了傷口,又調了藥水給他灌了進去。傷口不深,應該問題不大,等他清醒過來,具體怎麽處置還是讓他來吧。她鬆了口氣,看到他裸著的上身,上頭全是縱橫的新舊傷痕,實在不像個養尊處優的一國王爺,她想起那夜他穿著中衣,她又太緊張痛楚,完全被那事情嚇住了,如今這樣看,他還是挺好看的……她的臉紅了,這次自己救了他,他總該給自己好臉色了吧?興許,興許他真的隻是太忙於軍營諸事了。


    李鏞覺得全身火熱,然而額頭有人在替他擦拭額頭,他能聞到那人袖子裏傳來的薄荷香味,很是清冽,然後他就醒了過來。


    垂著頭看著他的是個女子,鵝蛋臉上十分光潔,一點脂粉都沒上,臉頰上暈著一抹紅,眉目如畫,她穿著件月白底繡玉色牡丹如意領對襟衫裙,一頭秀發散著,幾乎垂到地上,全無妝飾,黑沉沉的,看到這樣漆黑難得的長發,他想起來這是誰了,這是他的來自南詔的王妃,和所有的貴族閨秀一樣,謹慎守禮,木訥羞怯的藤蔓一樣的女人。


    他呆了呆,他記得他受傷後下的命令是讓玄英送自己回最近的王府自己的書房裏,不要大張旗鼓,怎麽卻驚動了王妃?難道她一直在窺視自己的行蹤?


    他有些不滿道:“王妃?你怎麽在這裏?”


    紅棉心裏一沉,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怎麽說?說自己撒藥毒了個刺客?李鏞看她期期艾艾,厭煩又起,人為什麽非要結婚?女人都一樣,不斷的幹涉你的生活,無趣而嘮叨,縛手縛腳,他淡淡道:“你下去吧,叫我的侍衛進來。”


    紅棉臉上變得蒼白,想象中應該有的感激和溫存呢?為什麽是這樣的冷淡?門口卻有響動,兩個穿著侍衛服的少年站在了門口,她認得,是李鏞身邊常見的侍衛青陽和朱明,他們躬身施了個禮,麵上表情有些怪異,欲言又止,紅棉忽然覺得羞辱之極,匆匆地站了起來,極快地往門外走了出去,青陽和朱明恭敬地讓開了路,她一路跑出了院子,天已經亮了,嬤嬤帶著宮女在門口守候,看她出來,頭發散著,麵上有怒色,有些奇怪,卻也沒敢詢問,她快步地走回自己的院子,怒氣卻一點一點的升了起來,漸漸填滿整個胸膺,憑什麽要這樣對待我?


    青陽和朱明進來扶起李鏞,李鏞道:“玄英呢?我竟不知你們這麽沒用了,居然讓王妃進來,不是說了隻聽我一人的命令麽?”


    青陽滿臉尷尬道:“王爺,這裏不是您的書房……”


    李鏞一愣,環顧了一圈,他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軟榻上,羅幕低垂,上頭繡著大朵的折枝花,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房內並沒有太多妝飾,桌椅書架一應俱全,床頭放著香爐,壁上懸著書畫,看起來十分清新雅致,不過,卻明顯是個女子的臥房,他想起剛才王妃身上的薄荷味,皺眉道:“這是哪兒?”


    青陽低聲道:“這是含香院,是王妃前幾個月收拾出來的,說是要用來調香……我呈過報折送過去,您當時批了知道了的,大概太久沒回王府,忘了吧,而玄英昨夜奉命帶你回來,我們並不知,直到黎明才接到秘報說你受傷了,玄英送你回了王府,我們卻沒有接到你,隻好一路查過來,才發現玄英被藥迷倒了在院子裏,而王妃在照顧你……想必是王妃將他當成刺客了,我們也不敢驚動王妃,隻好在外守候。”


    李鏞呆了呆,勉強坐了起來,發現自己昨晚受了那樣重的傷,居然還可以活動,傷口的藥似乎有鎮痛作用,而自己神智也清醒得比預想中的快,他低聲道:“那是誰替我包紮的?”


    青陽垂頭道:“我們看到王妃在屋裏頭替您包紮,喂藥……我們並不敢驚動……”


    李鏞看了眼案上有個青瓷碗,端起來聞了聞:“聽說南詔傷藥天下聞名,果然名不虛傳。”一邊站了起來,朱明連忙上前扶他,他慢慢走出外間,外間卻靠牆全是一個一個的立櫃,架子上滿滿的是各種小壇子、瓶子、罐子,他挑了挑眉毛,走出門外,玄英依然被縛著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大概是朱明和青陽不敢亂動,怕驚動了王妃吧。


    他矮□子看了看,他雙手被縛的地方,卻是一條繡著十分精美的芍藥花的發帶,胡亂地捆紮著,顯然很不專業,他想起王妃今天散著的頭發,忍不住笑了笑,低聲道:“叫人來看看他中的是什麽迷藥,他昨晚也累得狠了吧,居然被毫無武藝的王妃給製住了。”


    朱明忍不住也笑了笑道:“昨晚我把過脈了,他脈象穩定,呼吸均勻,看上去隻像是睡著,大概這迷藥對身體應該影響不大,我們不知您會有什麽意思,所以就放著他在地上了……不過這迷藥效果這麽好,若是能和王妃拿到……我們行動上也……”


    李鏞搖了搖頭,摸了摸傷口那繃帶,低聲道:“不要牽扯到別人,回書房吧,下次回來不要走這條路了。”雖然王妃似乎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些千人一麵的閨秀……他卻沒有太多精力讓自己生出更多的牽絆。


    事情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紅棉以為這事至少有個解釋,她以為他們之間總會有些改變,因為一次共同的秘密,然而沒有,仿佛那天晚上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李鏞繼續他的軍營生活,偶爾回來王府,卻從來不進內院,她依然是個被冷落的王妃。


    她不再掩飾她的情緒,年節之時,兩人必須進宮的時候,李鏞依然和從前一樣從軍營匆匆趕回,和她一起進宮。她一改從前端莊的模樣,凜如霜雪,幾乎正眼不看他,李鏞有些吃驚,卻也沒有什麽彌補,終於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晉王和晉王妃不和了,皇上和太子都先後私下勸過李鏞,皇後和太子妃自然也勸說過紅棉,紅棉隻是恭順地應了,但是依然如舊,她憑什麽要遷就他的演戲?他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裏,而是將她當成一件必需的擺設品,一件必要的禮服一樣,需要的時候用來擺擺樣子,不需要了,就放在一邊,她是個人!不是沒有情緒任人擺布的東西!


    她開始在府裏大動幹戈,修改後院的格局,種下她喜歡的花,搭戲台讓人吹拉彈唱的消遣,廚房要做她喜歡吃的菜,不好吃的就換廚子,不好用的宮女就換,她憑什麽要循規蹈矩的適應?她毫無顧忌地鏟掉了據說是晉王最喜歡的一片梅林,重新種上了一大片的藥田,搭了溫室,而這些事情,那邊依然一點反應都沒有,長史那邊對她的舉動一直默許,顯然是得到了晉王的許可,甚至送上了別院那邊出產的藥材名單,請王妃選用。


    她仿佛一個賭氣的大喊大叫惡作劇的孩子,卻得不到大人任何回應,漸漸她也不再鬧騰,重新沉靜了下來,嬤嬤們鬆了一口氣,卻更是擔憂起來,因為公主殿下又開始整夜整夜的關自己在含香院裏,人也更是憂鬱起來。


    一天夜裏,她直到深夜才朦朧入睡,卻被嘈雜的響動吵醒了,含香院與王府外邊就一牆之隔,她聽到了整齊的跑步聲,馬嘶叫的聲音,還有人在下令,這些聲音她並不陌生,這是軍隊調度的聲音!


    她起了來,走出門,門口卻忽然閃出來兩個侍衛向她躬身,她楞了楞,定睛一看卻是青陽和朱明,青陽低聲道:“王妃,京城有變,楚王謀反,王府被圍了,王爺命我們來保護王妃離去。”


    她呆了呆,朱明卻將手裏拿著的一件烏黑的氅衣遞給了她道:“請王妃穿好,王府很快就會有兵士進來搜查了,好在他們不知道王妃住在這裏,大概還不會來得這樣快。”


    她將那大氅抖開,月色下有著絲光,內裏繡著玄龍,是他的氅衣,她知道這時候不是鬧別扭的時候,默默地披上了,隨著朱明他們一路悄悄地走,她以為他們會直接殺出王府,沒想到他們卻引著她一路走到了書房那兒,然後在書房裏打開了個密道,帶著她一路走了進去,繞了許久,到了個樓房內,看起來像是個普通的商鋪的後宅,他們引著她上去一個房間內安頓好,躬身便要出去,她忽然道:“你們王爺呢?”


    朱明楞了楞道:“王爺在領兵勤王,王妃您放心,王爺有命,我們二人會一直護衛著您,您有什麽事情隻管吩咐,待到平亂後就能回王府了。”


    紅棉垂下睫毛,緊了緊那氅衣,過了一會兒掏出了兩隻瓶子遞給他們道:“這是桃花瘴,是迷藥,你們拿著防身吧。”


    青陽道:“王妃留著防身吧?”


    紅棉低聲道:“我還有。”一邊遞給了他們,轉身往房內走了進去。


    從樓上的窗子看出去,遠遠能看到宮城那邊的方向有著火光,外頭一直在喧鬧,街道上除了兵士們在奔跑,老百姓們都死死關著門等著騷亂平息。


    她在這裏一呆就是三天,這小樓仿佛與世隔絕一般,外頭的騷亂一直到不了這裏,朱明後來又送了個她的陪嫁丫鬟月香進來服侍她,每天茶飯不曾短少,也有熱水供應,她卻仍有些懸心,她明明是恨他的,然而如今,她卻仍是盼望著他不要有事。


    三天過去,京城平定了,楚王被擒,關鍵時刻,清微教出手救了太子,而晉王領兵勤王平叛,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楚王後來自殺於天牢之內,皇上封之為戾王,到底沒有問罪於他的子嗣,隻是廢為了庶人。


    朝中開始了大清洗,李鏞這日照例回到了書房,卻看到門口青陽躊躇著低聲道:“王妃在裏麵。”他們拿不準該不該阻攔,索性隻能在門口等著王爺回來處置。


    李鏞歎了口氣,揮了揮手,揮退了眾人,自己走入了書房。


    紅棉身上仍嚴嚴實實地披著那天夜裏青陽送來的寬大的大氅,長發依然是一根發帶係著,她抬眼看了李鏞,他忙碌多日,想是無暇修麵,臉上已冒出了胡子茬,雙眼隱有血絲,卻更顯得他男子氣概十足,英氣逼人,他和她的父兄、那些名門公子們都不同……他……是做大事的人……


    李鏞進來看著她沒說話,似乎在等她先說來意,她心頭五味雜陳,酸澀難當,卻清楚的知道自己一顆心,已經盡在這個胸中韜略萬千,並不耽於情愛的人身上了……她忽然低聲道:“為什麽?”


    她說得這般含糊,他卻仿佛聽懂了一樣,沒有追問,他坐了下來,沉思了一會兒道:“戰場上,總是向後看的人,是不會贏的,女人……如同藤蔓,隻會生出連綿不絕的牽扯,心裏長了草,少了那一往無前的勇氣,便再也打不了勝仗了。”


    紅棉身上抖了抖,低聲道:“不是因為我不可愛麽?”


    李鏞笑了笑道:“不是,你很好,好得很出乎我意料。”


    紅棉抬起眼,雙目瀲灩,媚生雙靨:“我不會拖累你的。我說過麽?我的名字叫紅棉,那是一種樹,叫英雄樹,直而高大,花墜落有聲,我……不是藤蔓。”


    李鏞皺了皺眉道:“我不會為了別人放棄自己的所愛,我屬於戰場,你要知道,我隨時會死,我並不想任何人為了我而傷心,如今就這樣挺好,你我並沒有什麽牽絆,萬一哪天我死了,你就改嫁吧。”


    紅棉雙目明媚道:“你若死了,我就回南詔,嫁給別人,生兒育女,但是,這不妨礙現在我喜歡你。”


    李鏞楞了楞,那大膽的女人卻已站了起來,她輕輕解開大氅,那絲絨料子滑落了下來,裏頭什麽也沒有穿。


    她深深呼吸著,卻挺起了晶瑩的胸膛,母親說過,你這樣美,沒人能拒絕你的身體。


    李鏞一動不動地坐著,她卻聽到他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她抿著嘴上前,去解他的扣子,李鏞忽然握住她的手,卻一言不發,紅棉低聲道:“你若死了,我一定會再嫁,我會忘了你的,但是你活著的時候,一定要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那隻有力的手鬆了些,紅棉一言不發地替他寬了衣裳,李鏞終於上前將她緊緊摟住,將她抱入了裏間的榻上。他的手仿佛炭爐一般,熱呼呼地貼在她脊背上,腰身上,那薄香滑膩的肌膚終於讓他開始攻城略地起來,他仍是不擅長溫柔體貼,但是那激烈而有力的動作,啃咬,卻讓紅棉深深地感覺到了亢奮,她貝齒緊緊齧咬著朱唇,越怕出聲,喉嚨越是不聽使喚,終有低低的一絲呻-吟溢了出來,那攻城的將軍得到了鼓舞,眸光微暗,更是大力伐撻起來,一番抵死纏綿後,紅棉額鬢微濕,淚水卻湧了出來,李鏞終於服從本能,稍解溫柔,知道吻著她的麵頰,擁緊了她,那漆黑如瀑的長發披散在榻上,他忍不住握著那頭發,滑不留手,第一天看到這般長的頭發的時候,他就想這麽做了,如今,終於不必忍了。


    天亮後,李鏞依然又回了軍營,依然和從前一樣,數日才回來一次。


    然而紅棉卻仿佛一株枯萎的花重新得到了水分和陽光,重新豐盈了起來,整個人都重新奕奕生光起來。


    重陽那天進宮家宴,都是皇室成員,她雖然依然低眉順眼,卻仍然下場跳了一支折柳舞娛親,因為她知道這是難得的他們兩人能相處的機會,她跳得分外用心,跳完的時候,連皇帝都讚歎了兩句。


    她以為他們能這樣好下去,哪一日他回來,她便覺得這一日是節日,是慶典。


    然而皇帝卻生病了,這場病似乎來得蹊蹺,一天夜裏,李鏞低聲道:“這段時間你稱病,不要進宮了,無論誰宣你都不要去。”


    紅棉不懂,李鏞眉間全是疲憊,他低聲道:“我隻是喜歡打仗而已,權謀什麽的,我不感興趣……我對那個皇位更沒有興趣,但是,父皇……似乎有意要傳位於我……然後他就病了……大哥監國,我都見不到父皇。”


    紅棉自幼生長在皇家,對這些並不陌生,她吃了一驚,李鏞垂了頭,最後他們前所未有的激烈,沉淪在情天欲海中,他顯然心中很是鬱悶,隻能以此來發泄心中的悶氣。


    皇帝很快就駕崩了,太子順其自然地登基。


    新老交替之時,朝堂不免有些動蕩,然後北邊戰事就爆發了。


    李鏞掌兵多年,威望極高,這次領兵出征的任務,在群臣呼聲中依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出征前,他抱著她很是不安,再次和她確認:“我若死了,不要為我報仇,回南詔去,重新嫁人。”


    紅棉淚珠滾落,不敢告訴他,她肚子裏頭似乎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孕事,她該如何做?


    李鏞看她不語隻是哭泣,皺了眉頭,狠狠地吻了下去:“你答應過我,不要讓我不安心。”


    紅棉哽咽著道:“是,我會回南詔,我會再嫁,我會過得很幸福,很美滿。”


    李鏞緊緊摟著她,讓她不能動彈,終於放鬆了她,大步地走了,他怕他失去了不顧一切拚殺的勇氣,這一場仗,也許無論勝敗,他都回不來了,但是,他希望至少是勝利以後……


    噩耗很快就傳來,新皇和衛皇後多次遣人撫恤於她,衛皇後更是親到王府安慰於她,知她懷孕後,更是派了禦醫到晉王府常駐,更常到王府親自看她,與她閑話。


    北疆平定的時候,她終於生下了孩子,是個兒子,仁熙帝立刻封了他為晉王,她卻一日一日的不安起來,終於有一天,她發現兒子的一個奶娘指甲有著不正常的顏色,她於此道本就是高手,如何看不出來?


    她借故罵走了那奶娘,然而更是惶恐不安了,要如何保住兒子?她無計可施,隻能一夜一夜的抱著兒子痛哭。


    她什麽都做不了,她該如何做?


    她一夜一夜地想著,頭發大把大把的掉落著,曾經那美得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凝視的烏黑瀑布,終於不再有。南詔那邊卻遣了二哥來接她回去,二哥告訴她,是晉王給父皇捎了書信,說務必要讓王妃回南詔。


    她淚流滿麵,終於一日,她親手將鎖心蠱喂給了繈褓中一無所知的兒子,然而兒子便有了心疾,看著兒子抽搐著,唇色青黑,禦醫斷定他活不久,大概會如實報上仁熙帝吧?這樣也許能延緩帝王之手吧?


    她深夜進了宮,屏退了所有的宮人,隻說有晉王的秘密要告訴仁熙帝,見了仁熙帝,卻隻是獻上了李鏞曾經給她留下的一套戰術謀略,並且求仁熙帝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兒子,放自己回南詔。


    仁熙帝應了,她卻知道衛皇後一直對仁熙帝不相信,她故意又去找了衛皇後,閃爍其詞,讓衛皇後誤會了她和仁熙帝的關係,然後又送了那一套*極樂香給衛皇後,嬰兒手裏卻拿著致人死命的利器,漫長的歲月,這個利益至上毫無人性的皇帝與蠢如豬卻癡心一片的衛皇後一定會生出源源不絕的嫌隙,他們夫妻會反目,那個時候,衛皇後一定會用到這香的。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她離開了大秦,拋下了幼子,青陽和朱明他們看著她離開的時候麵無表情,他們一定在鄙視她,她知道。


    但是,她答應過的,她會回南詔,她會再嫁,生兒育女,她會過得很幸福,很美滿。


    哪怕她從此,胸中隻餘荒蕪。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還想些個男女主在未來的小番外的,但是這段時間實在太累,身體狀況也不太好,還是打算好好休息一下,所以這番外什麽時候出來,時間定不了了,短期內大概不會有。


    另外新文也很坎坷,因為我一時腦洞打開,同時開了一個古代玄幻坑、一個現代言情坑、一個古代言情坑……還有一個無下限無三觀的猥瑣坑,以上這些坑,存稿都各是……一章。


    我對自己已經無語了,暫時隻能定在4月初開文,至於到底開哪一個……隻能看我剩下的這半個月裏,哪一個寫得比較多吧!


    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相伴!也許不會再有番外了,所以再見的話要提前說好,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我的新文,請收藏我的作者專欄,這樣我開新文的第一時間你們就能收到。


    很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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