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寶死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玉琉塵正在和往常一樣的趴在石桌前打哈欠,而他的另一個好友便這般漫不經心的說了出來。


    “……”


    哪怕曆經了各種事情,玉琉塵聽到後依然忍不住臉皮一抽,漂亮的墨綠色眼眸發愣的望著宮九。一襲雪白的錦衣,宮九的麵容冷酷得不近人情,唯有當他笑了起來的時候,玉琉塵才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年幼時的痕跡。


    “要是那些為羅刹牌搶破頭的人發現玉天寶根本是假的,而羅刹教主真正的兒子是你的話,不知道他們的表情該多有趣。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的父親,若非玉天寶死了,我還真不敢斷定他是假的。”


    宮九的嘴唇勾起邪惡的弧度,像是沒有看見玉琉塵渴望知道後續的表情,幸災樂禍的說道。


    當繼承人其實沒有死去,所謂號令教眾的羅刹牌就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誘餌。誰能想到玉羅刹會收養一個擋箭牌當兒子,並且那個武林中最神秘之人的兒子竟然是個開著茶館的老板。


    “是啊,就是我這個開茶館的老板把你救了下來。”


    瞅見這不懷好意的表情,玉琉塵不用猜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翻了個白眼,他毫不客氣的把宮九的老底給掀了。此話一出,縱然是宮九也不自在的撇過了臉,再怎麽不想承認都沒用,幾年前的無名島上,自己的確差點死在了陸小鳳的鞭子下。


    “別在提那件事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江湖中發生了什麽?”


    “好好,我不說了。”


    舉手投降,玉琉塵的目標得逞了之後就閉嘴了,畢竟他對江湖上的情況兩眼一抹黑。


    “由於羅刹教主暴斃了,再加上羅刹牌不知所終,所以現在有一群人發了瘋般尋找羅刹牌,據說陸小鳳又牽扯到這樁事情裏了……”


    撿起桌子上擺著的橘子,宮九像是講故事般邊剝邊冷笑著,傲慢得把所有人當成戲劇中的一員。或許在他的眼裏,這世間的事情總是如此無趣而熱鬧,令他總是忍不住嘲諷那些深陷局中的笨蛋。


    “簡單來說就是你被我父親威脅了對吧。”


    聽完了這段沒有任何宮九參與跡象的話,玉琉塵笑倒在桌子上,撲捉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哼。”


    沒有否認,宮九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卻掩飾不住骨子裏的惡意。


    “琉塵,即使沒有我,還會有別人。”


    “誰?”


    玉琉塵的笑聲一止,詫異的看向信心滿滿的宮九。然而宮九卻在此時搖了搖頭,時間過得太久,一晃眼就二十年的歲月,就連玉琉塵都差不多忘了當年的事情。


    “你忘了嗎,望虛宮的那位。”


    “不可能……”


    低喃的話語消散在風中,玉琉塵仿佛碰到了不敢觸及的禁忌,臉色難看了起來。


    他這一生隻做過兩件忤逆玉羅刹的事情,其一是為了保下楚幽的性命,其二是為了弟弟,他把葉孤城謀反的原因透露給了西門吹雪。雖不清楚隱居已久的陳黎為什麽會出來阻攔玉羅刹,但自己事後被父親憤怒的打傷卻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咦,難道上次不是你去把望虛宮主請來的?”


    “不是我啊。”


    玉琉塵奇怪的看了宮九一眼,突然之間,他如同想起了以前沒有深究的問題。


    難不成是阿弟?


    ***


    塞北,萬梅山莊。


    白鴿撲哧著翅膀飛走,西門吹雪打開從信鴿上取下的紙條,冷漠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暖意。可隨後想起這個陸小鳳給他帶來的各種麻煩事,他眼底的暖意又凍結成冰,鋒利似劍。


    ‘西門,我被人追殺了。’


    手指一用力,他不禁直接撕碎這張紙條,麵無表情的打算轉身回房。


    陸小鳳捅出什麽簍子關他何事,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那個家夥不是一向命大得的嗎。


    結果他還沒走遠時,第二隻信鴿奮力飛來,西門吹雪不得不停下腳步去拆開第二個信筒,結果發現送來的小信筒中隻有一件古怪的東西。眉頭微挑,他用兩根手指擰起一撮被紙包住的毛發,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無法言喻。


    這是胡子還是眉毛?


    西門吹雪詭異的沉默了片刻,手指鬆開,他不再去思考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扭頭就朝著管家所在的地方走去。罷了,看在陸小鳳是自己少數幾個朋友的份上,這回就再去幫他一次好了,也不知陸小鳳又幹了什麽事情。


    與此同時,遠在白雲城的葉孤城也收到了一封來信。


    ‘閣下還欠我一個人情。’


    開頭的第一句話讓他的麵色微冷,但這個人最後留下的名字讓他陷入思索,畢竟葉孤城從不做虧欠他人之事。


    “要我搶奪羅刹牌?”


    垂下的眼眸裏閃過寒意,葉孤城記得自己初見那個黃衣青年時還頗有好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提出這種要求。站在城主府高處的葉孤城歎了一口氣,眼神複雜的望向這座繁榮的白雲城,就在數月前,他便險些喪失了這些珍視的東西。


    性命之恩,他雖不屑,但不得不報。


    “備船,我要去中原。”


    白色衣訣紛飛,葉孤城說完後闔上眸,仿佛還能感覺到胸口上的劍傷。


    夜深。


    殘秋的夜冷到人心底。


    站在一條長巷的路口,他周身灰白的迷霧好似也被夜色掩去,隻留下猶如暗影的身形。而來到此處的正是傳言暴斃的玉羅刹,他就這麽安靜的注視著長巷盡頭的小窄門,積滿灰塵的破燈籠倒映在那雙幾乎溶入霧氣裏的眸子,說不出的可怕。


    像是看到了滿意的東西,他輕笑了一聲,像一個幽靈般來,也像一個幽靈般失去蹤影。


    “葉孤城到了中原嗎?”


    “主人,他似乎直接去找陸小鳳了。”


    行走在最隱蔽的地方,二十年如一日跟在主人身邊的隱二回憶起得到的情報,低聲說道。回到臨時居住的地方,玉羅刹推開了晚上緊閉的木窗,一陣涼風吹來,輕而易舉的吹散了那層隔絕視線的迷霧。


    明明年過半百,麵容依然俊美無比的男子勾起唇,狹長的眸子多情似水。


    “看來他也不笨,知道陸小鳳能接觸到羅刹牌啊。”


    玉羅刹慵懶的倚靠在窗戶邊緣,月光照在瑩白如玉的臉龐上,恍如不曾經曆過這漫長的二十年歲月。隱二的目光短暫的停留在主人的臉上,相處已久的經驗讓他還是發覺了對方神色中的淡倦。


    主人累了。


    心裏難受不已,隱二知道自己沒資格去勸什麽,所以花費了比平時多十倍的力氣去調查主人想要了解的事情。


    “讓莫一繼續模仿琉塵的筆跡送信,務必使得江湖人發現葉孤城的蹤跡,並且散布出白雲城主想要得到羅刹牌的流言。”


    說完這段折騰白雲城主的話後,玉羅刹忽然笑容一斂,眉心蹙起,像是在極力克製著莫大的痛苦。隱二罕見的露出驚容,想扶又不敢扶的站在原地,隻能擔憂的望著不對勁的主人。


    壓下這道突如其來的火灼之痛,玉羅刹臉上的血色盡褪,他本人卻毫不在意的問起另一件事。


    “對了,聽說孟瀾快死了?”


    隱二僵硬的點了點頭,當年的洛陽事情結束之後,孟瀾被長公主接了回去,整個人廢武功、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可這樣的人竟然能活個二十年,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嗬,他要是再堅持長一點時間,沒準真能達成所願。”


    心情奇妙的愉悅了許多,玉羅刹對敵人從來就沒有仁慈過,其中孟瀾……無疑是最奇特的一位敵人。他原本隻是想要看看孟瀾會掙紮多久,沒想到對方還真聽信了自己的話,寧願咬著牙活下去也要等到自己先死一步。


    很遺憾呢,本座還活著。


    “隱二,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不喜歡。”


    冷淡的瞥了一眼忠誠的隱衛,玉羅刹厭惡任何人評判自己,包括這份不需要的憂慮。


    ***


    幾日後,茶樓裏。


    一聽到白雲城主同樣對羅刹牌產生了興趣,玉琉塵一口茶噴了出來。別人他或許不清楚,但葉孤城可是連複國理想都卸下的人,他怎麽可能會為了塊還不知真假的羅刹牌去冒這趟渾水。


    “難道葉孤城還沒死心?”


    猜來猜去,玉琉塵不由再次推翻之前的推測,惱恨的說道。


    “不對。”


    宮九前腳剛走,楚幽就踩著點前來看望老鄉了。同樣聽到了江湖說書人顛倒是非黑白的話,她坐到玉琉塵對麵的椅子上,沉思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


    “葉城主很聰明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得到羅刹牌,那麽他怎麽會輕易泄露自己的意向。”


    “也是……”


    玉琉塵托著腮幫子左思右想,糾結得頭疼。


    “琉塵,你現在不要思考這些沒用的東西啦,幫我訂一口上好的棺材比較實在。”


    烏黑的大眼睛裏蒙上一層憂鬱,楚幽直勾勾的盯著玉琉塵,弄得玉琉塵瞬間亞曆山大。他摸了摸鼻子,思維飄散的想到了宮九當初還給陸小鳳訂過棺材呢,結果對方不是照樣沒死。


    “你又幹了什麽缺德的事情?”


    “……貓死了。”


    “啥?”


    “就是你爹送給我師尊的那隻貓,它死了。”


    一想到師尊收到信後會有的臉色,負責照顧大貓的楚幽差點哭了出來,這能怪她嗎,貓分明是自然老死的啊。


    “呃,陳黎不是已經對他死心了嗎。”


    玉琉塵無奈的攤手,主要是楚幽對陳黎和玉羅刹的心理陰影太強,哪怕他說了無數次不要擔心,楚幽仍舊是一臉焦躁,唯恐又做了夾在兩人之中的炮灰。


    “死沒死心隻有天知道,反正我提前告訴你一聲,師尊不在望虛宮。”


    “……不會吧。”


    呆滯的眨了眨眼,玉琉塵立刻痛下決心,這段時間即使外麵世界末日了也不踏出茶樓一步。


    ——下午。


    “掌櫃的!樓下有人點名找你。”


    小二的一聲吆喝從樓下傳來,玉琉塵伸了個腦袋往樓下一瞄,頓時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撲麵而來。


    葉孤城為什麽會找上門啊!


    眼皮略抬,樓下的白衣男子朝玉琉塵微微頷首,一舉一動間端得是雍容華貴,和整間小茶樓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玉琉塵反射性的揚起溫和的笑容,仿佛是一個好客的主人,心裏則默默流淚的走下樓梯。


    “到裏麵去說吧,你要的東西我已經帶來了。”


    見到了自己找的人,葉孤城沒有半點客氣,直截了當的說道。


    “……”


    頂著滿頭霧水又不好意思直問,玉琉塵一邊嘀咕著到底是什麽東西,一邊把人帶上了自己待客的房間。


    一盞茶的功夫之後。


    覺得還清人情的葉孤城施施然的走了出去,房間裏隻剩下了宛如石化的玉琉塵。半響,他手指哆嗦的捧著一塊晶瑩的玉牌,哪怕所有人多說它的價值等同和氏璧,但玉琉塵也隻預見到了各種分屍、拋屍的凶殺現場,恨不得把它當祖宗一樣的送回去。


    蒼天啊!


    為什麽他父親的羅刹牌會被葉孤城拿到,並且還把這塊玉牌交給了自己!


    別問他為什麽知道這塊羅刹牌是真的,很簡單,他年幼的時候曾被逼著把羅刹牌上刻錄的梵文背了下來,那真是做鬼都忘不了上麵坑爹的文字。


    “要給阿弟嗎?”


    玉琉塵本該為想到了一個好的解決方法而笑,但他怎麽也笑不出來,玉牌溫潤的質感仿佛能直達心底,勾起其中最深的渴望。


    持羅刹牌,如教主親臨。


    墨綠色的眼瞳染上濕意,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明白,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霧當中。玉羅刹的性格太過詭異無常,所以玉琉塵根本不敢妄加揣測,害怕得到的結果不過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壓抑住情緒的深吸一口氣,那雙和玉羅刹相似的眸子一掃方才的迷茫,多了一份堅定。


    父親,您這是想要挑選我當繼承人嗎?


    大堂裏,偽裝成賬房先生的莫一低頭撥弄著算盤,偶爾抬頭望向二樓時,眼底滑過一絲期待。他被主人放到大少爺身邊保護安全已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自然是希望大少爺能夠過得更好,而不是蝸居在這種小地方。


    至於二少爺……


    單憑江湖上有關劍神的傳言,莫一就覺得他的主人可能悲劇了,因為他無法想象西門吹雪能夠繼任羅刹教。


    另一邊。


    遠離了是非之地,葉孤城沒過多久就又在江湖上消聲滅跡,有人說他回到了白雲城,也有人說他其實潛伏在暗處,等待著羅刹牌的出現。而他留下的一大灘麻煩盡皆丟給了身後的人,其中……陸小鳳尤為的慘淡。


    “我對天發誓!我不知道羅刹牌在哪裏,你沒有看到嗎,我險些被葉孤城戳了兩個洞啊!”


    整個人一副淒慘悲涼的模樣,陸小鳳森森的感覺到了劍客的共同點,那就是對方不願意做的事情,天王老子也請不動他,若是對方願意去做的事情,那麽他會清除一切障礙。


    而他……


    不幸的第二次成為了某位白衣劍客眼中的障礙!


    摸了摸貼上去的假眉毛,陸小鳳裝瘋賣傻的哭腔終於多了絲悲意,可憐他的倆條眉毛都貢獻給了西門,也不知道能不能請動這位朋友。


    望著這樣狼狽的陸小鳳,拜托他來尋找羅刹牌的藍胡子也不好意思了,隻是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他可是親眼看到白雲城主從陸小鳳手裏拿走了羅刹牌,這事情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咳,他那塊明顯是假的啊。”


    揉了揉額角,陸小鳳睜眼說瞎話的時候同樣麵不改色,眼角的餘光不斷打量著周圍幾個人的反應。


    唉。


    這都是什麽事啊,假的當成真的,真的當成假的。


    如果他沒有看錯,那塊玉牌是唯一在背麵的圖案和其他的不一樣,散花的天女並非是長著老板娘的臉。至於葉孤城拿走羅刹牌是為了什麽,陸小鳳覺得這個問題交給西門吹雪去問更好


    於是,第三封書信飛出。


    沒過幾天,西門吹雪便恰好堵住了正要出海的葉孤城,代價則是陸小鳳嘴巴上的兩道胡子。看著有些錯愕的葉孤城,西門吹雪也沒說是陸小鳳拜托他來問問,而是奇怪的提到了另一句。


    “葉孤城,羅刹牌現在到了誰手中,是不是一個開著茶樓的人?”


    “是。”


    目光深深的看了西門吹雪一眼,葉孤城相信對方的人品不會做出殺人奪寶之事,所以點了點頭。


    “那就好。”


    西門吹雪聽到了想要得到的答案後,向來冷漠如霜的麵容竟然微微柔和,就好像是解決了一件長久以往的難題般欣喜。這樣少見的神情令葉孤城感到不解,也不明白西門吹雪為何會與一個茶樓老板有交情。


    “你現在是要回白雲城吧,一同去,如何?”


    把這段時間來的事情在腦海裏過濾了一遍,西門吹雪在確定陸小鳳可以逃脫升天後,略帶笑意的對葉孤城說道。


    “好。”


    看見西門吹雪如此有把握,葉孤城便沒有提到陷入危機的陸小鳳了。


    ***


    冬夜,銀鉤賭坊。


    屋子裏。


    親眼看著方玉香七竅流血的倒下,又借著寒梅的手了結了飛天玉虎方玉飛,陸小鳳神色坦然的跟著枯竹、孤鬆走出了銀鉤賭坊外的長巷,仿佛沒有發現自己麵臨著更大的危機。


    他就像是在和朋友聊天一般,說出了這場殺局背後的問題,以及孤鬆手裏的假羅刹牌。


    孤鬆的臉色變了。


    “你們若真的對羅刹教忠心耿耿,為什麽不殺了我替你們教主的兒子複仇?”陸小鳳停下腳步,笑著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因為你們也知道玉天寶並不是死在我手裏的,我甚至連他的人都沒有看見過,究竟是誰殺了他,你們心裏當然有數。”


    一句話下來,長巷內殺機頓起。


    嘴皮翹起,此時的陸小鳳不僅沒有露出之前與方玉飛搏殺時的緊張,反而調笑著誇讚著孤鬆、枯竹的劍法。因為他有自信,對朋友更有自信,西門應該到了銀鉤賭坊了!


    “近六年來,我最少已經應該死過六十次了,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好好的活著,你們知道為什麽?”


    故意把語調懶洋洋的拖長,陸小鳳仿佛手握勝券一樣的抱臂而立,目光時不時的看向了不遠處從霧中走來的身影。


    等等……


    不對勁,西門的劍氣怎麽沒有感覺到?!


    “因為我有朋友,我有很多的朋友,其中湊巧還有一兩個會用……”


    陸小鳳已經預感不妙,但裝逼的話還沒說完,他隻能硬著頭皮的看著孤鬆、枯竹兩位用劍高手。等到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出口,一股可怕的刀氣籠罩在這片地方,冷得陸小鳳打一個激靈。


    孤鬆霍然回首,並沒有看到刀,隻看到一個人!


    那人是?


    陸小鳳在看清楚對方長相後鬆了口氣,紫禁之巔的一戰,他見過這人是站在西門吹雪那邊的。


    “閣下莫非是……望虛宮主?”


    打量許久,孤鬆腦海裏靈光一閃,想到了二十年前武林中最不可思議的八卦。和他一起的枯竹抽了口涼氣,如果說他們最害怕的是玉羅刹,那麽他們最佩服的就是膽敢當眾對玉羅刹示愛的陳黎了。


    原因很簡單,都二十年了,這貨竟然沒有被玉羅刹給弄死。


    “你們兩個是羅刹教的?”


    “是的。”


    孤鬆、枯竹下意識的恭敬說道,眼睛卻盯著傳說中的望虛宮主猛看,這就是敢窺視教主的人啊。陳黎不可置否的應了一聲,周身的刀氣稍淡,他無意和羅刹教的人成為敵人,所以平靜的對茫然無比的陸小鳳說道。


    “陸小鳳,阿雪隻讓我來幫你脫身,你走吧。”


    “西門去哪了?”


    “信上說他和葉孤城一起出海了,應該是去白雲城。”


    “……”


    知己和朋友一作對比,陸小鳳蒼涼無比的發現自己被拋棄了,他就不該讓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碰麵!


    “閣下,陸小鳳害死了羅刹教的少主,我們不可能放過他!”


    聽完他們之間的話,孤鬆使了個戒備的眼色給枯竹,憋著一股子怒氣的朝望虛宮主說道。陳黎一怔,神色古怪的瞅了瞅孤鬆,又瞅了瞅枯竹,一開口就問傻了兩個人。


    “西門吹雪死了嗎?”


    “望虛宮主,您剛才還不是說他出海了啊。”


    摸不著頭腦的陸小鳳皺起眉,總感覺陳黎的話裏包含著自己不懂的東西。


    “還不明白嗎,既然他活著,陸小鳳又怎麽可能殺了他。”


    陳黎的一句話說出,石破天驚!


    陸小鳳膛目結舌的呆立在原地,而孤鬆、枯竹二人更是臉色慘白,腳步不穩的晃了晃。在場沒有一個是笨蛋,他們腦子一轉過來就立刻發現陳黎講的是誰,可是……可是這怎麽可能!


    “您是說,西門吹雪是玉羅刹的兒子?”


    咽了咽口中的唾沫,陸小鳳忽然對隻聞其名的玉羅刹產生了無限崇敬,到底是怎樣的父親才能養出這樣的兒子啊。


    “……”


    一旁,來晚一步到銀鉤賭坊的玉羅刹聽到後,無語的咬牙。


    這家夥絕對是故意的!


    感應到了泄露少許的氣機,陳黎有所預料的看向了長巷的前方,冬天的霧清冷而濃烈,和站在那裏的人一樣捉摸不定。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玉羅刹,明明是溫和而虛偽的表情,卻讓自己想要永遠讓他對著自己笑。


    “你果然來了啊,玉羅刹。”


    話音剛落,孤鬆像是看見了不可能出現的妖魔,恐懼使得他的向後一躍了五丈之遠,隨後重重的跌在地麵。因為他看見了,那個比他位置靠前一點的枯竹已經徹底成為了一個‘枯竹’了!


    “嗬。”


    冷笑溢出了嘴角,玉羅刹收拾完了一個家夥後,目光便移向了孤鬆。


    “阿玉。”


    攔在迷霧籠罩的地方之前,陳黎凝視著那雙冰冷的眸子,唇角的微笑有些生硬,就好像長久沒有笑過,再笑起來時卻失去了應有的溫柔。


    “心魔破了,再來找我是為了走之前看一眼嗎?”


    玉羅刹隻看了陳黎一會兒,譏諷的笑聲便不可遏止響起。他對陳黎身上時隱時現的氣息太清楚了,那是……唯有臨近破碎虛空之人才能出現的心境起伏,沒想到陳黎已經走到了這種地步。


    “不是的。”


    陳黎沒有任由對方誤會下去,雙眼直率的注視著玉羅刹。他已經猶豫了二十年,也遲疑了二十年,若非聽聞羅刹教主暴斃的死訊,恐怕他一生都不願再提前這段感情。


    唯有失去,才會發現它有多重要。


    “事到如今,我唯一的願望隻不過是希望和你一起走。”


    一起……


    兩個字重若千鈞的沉入玉羅刹的心中,砸出一道深刻而痛苦的痕跡。他何嚐不想破碎虛空,那可是人間千百年來的武道巔峰啊!可是,他做不到,不論是哪個玉羅刹都做不到啊!


    指甲嵌入了掌心的肉中,玉羅刹的笑容終於多了一絲澀然,可眼前的人依然平靜的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先處理了這個家夥,你我的事情稍後再談。”


    “好。”


    沒有拒絕,陳黎目光清澈如初的看著玉羅刹,仿佛迷霧都不再成為他們之間的阻擋。


    “那……既然沒有我的事,我先走了。”


    看見說死就死了的孤鬆,陸小鳳默默對比了一下武力值,很明智的邊後退邊說道。


    “我有讓你走嗎?”


    斜睨了一眼陸小鳳,玉羅刹毫不客氣的一掌打了過去,直到把上串下跳的陸小鳳給打暈了,他才提起對方的衣領丟給了暗中的隱二。


    “把他扔到白雲城去,相信阿雪會很樂意見到沒有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隱二忍笑的點了點頭,回頭就把把陸小鳳黏在臉上的假眉毛和假胡子給摘了,然後扛著人運起輕功離開此地。


    長巷。


    不知何時起,冬季寒冷的風呼呼作響,把灰白的霧氣吹得越發稀薄。


    血腥的味道還揮之不去,玉羅刹隨意的掏出了一個下瓶子,化屍水咕嚕咕嚕的往兩個叛徒的屍體上倒下,不到一會兒,兩灘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液體留在原地。玉羅刹沒有去觀察陳黎的反應,在周身的濃霧散去之後,他率先朝長巷外的某個轉角走去。


    “等等!”


    腳步一停,玉羅刹疑惑的看向了陳黎,卻得到對方躊躇的表情。


    “有個東西,我一直忘了給你。”


    陳黎伸出的掌心中,一塊昔日被小心收藏的玉佩擺在那裏,緋紅的色澤一如玉羅刹記憶裏那般豔麗絢爛。回憶起母親說過的話,陳黎眼底的猶豫漸漸消散,轉而是卸下所有防備的柔軟。


    “雖然比不上你那塊羅刹牌,但……這是我母親給的。”


    靜靜的看著血玉,玉羅刹就這麽垂眸而立,俊美的容顏上一時間失去了任何情緒。


    他說。


    “我不會破碎虛空。”


    陳黎茫然了片刻,腦海裏想到了遠在西域的羅刹教、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還有無數值得玉羅刹在意的事物。


    最後,他隻問了讓人無法回避的一句話。


    “為什麽?”


    “我是毒人,破碎虛空的那一刻,就是我死亡之時。”


    沒有預想之中的沉重,玉羅刹在說出來之時甚至是以一種輕鬆的語調,如同平日裏玩笑似的不認真。或許正是因為眼前的人是陳黎,他才不用顧忌什麽高手的顏麵之類的,因為他知道陳黎不在乎這些,這個人似乎隻在意自己。


    以及,更加在意他……玉羅刹。


    “這樣的我,你還要等嗎?”


    玉羅刹微微闔上眸子,卡在喉嚨裏的話轉了個彎還是說了出來,哪怕已經隔了二十餘年。


    “你總是如此狡猾。”


    陳黎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這就是他一直都不敢和玉羅刹拖時間的原因,對方的猶豫稍縱即逝,如果不能抓住,有可能就一輩子錯過了。


    揚起下巴,玉羅刹優雅的用食指點唇,笑吟吟的說道。


    “所以,答案呢?”


    “玉羅刹,你總得明白一件事,這世上除了我,還有誰願意等你。”


    把玉佩強塞到對方手中,陳黎猶如完成了曆史最艱難的任務,很辛酸的給出了回應。


    ***


    飛仙島,白雲城。


    坐在城主府內的二人仿佛沒有看見江湖中的腥風血雨,一人一子的執棋下著。


    “西門,你是不是又把表哥叫去了。”


    不同於情報經常被玉羅刹給封住的西門吹雪,葉孤城的身份注定了他會在意那些瑣事,更何況這次涉及了和葉家有血親的陳黎,他不得不在意西門吹雪的異常反應。


    “嗯,他不是一直想要見父親嗎,我成全他了。”


    西門吹雪不為所動的凝視著棋盤,對於陳黎和玉羅刹的奇異關係,他從來都是最清醒的旁觀者。要麽不插手,要麽就快刀斬亂麻的一次性解決,他也算是受夠了父親陰晴不定的性格,交給陳黎來牽製倒是正好。


    感慨的搖了搖頭,葉孤城拾起下一枚棋子放落,心裏卻忍不住想到了剛才得知玉羅刹是西門父親時的心情,不得不說這世界太不可思議了。


    “說起來你父親對我的殺意真重,上次如果不是表哥拖住了他,恐怕我也不能安穩的回到白雲城了。”


    “他對你並沒有意見,隻是為目標失敗而惱火了。”


    指尖摩擦著棋子,西門吹雪還記得小時候玉琉塵的抱怨,當年的玉羅刹是相當欣賞葉孤城的。不過欣賞歸欣賞,玉羅刹為了吞噬白雲城的勢力,對葉孤城下起手來也絕不心軟,所以西門吹雪才會在知道葉孤城去搶奪羅刹牌後特意來一趟。


    “你這次太莽撞了,給你發信的人不可能是玉琉塵,他才沒那個膽子找你要人情。”


    “嗯,我下次會注意。”


    了解到玉羅刹是多麽想要把他往死裏折騰,葉孤城暗自歎了口氣,除了提高警惕外別無辦法了。


    “西門,你說玉琉塵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那麽將來是他繼承羅刹教嗎?”


    “這點我倒不清楚。”


    指尖把玩著圓潤的棋子,西門吹雪好笑的抬眉,舉手投足裏皆是刻入骨子裏的冷銳優雅。同樣是視為繼承人來養大,葉孤城完全沒有西門吹雪這種無欲則剛的心態,自然是不明白西門吹雪是如何抵觸羅刹教。


    玉石相碰的清脆聲音響起,葉孤城低頭看向黑白交錯的棋盤,莫名的有些明白了。


    “不過,他已經沒有了其他的選擇了。”


    鋒利的目光宛如出鞘的長劍,西門吹雪指著這盤對弈的棋路,人生亦如它,四個字——落棋無悔。


    “城主!”


    安靜的環境驟然被打破,外麵鬧哄哄的情況讓葉孤城沉下臉。


    “葉孤城,去看看吧。”


    沒有在意白雲城發生了什麽事,西門吹雪還在研究棋子接下來該落在哪裏,畢竟他和葉孤城的棋力相差無幾。


    就在兩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從門外飛撲而來,目標直奔坐在葉孤城對麵的白衣劍神。西門吹雪麵無表情的向旁閃開,那道灰撲撲的身影也隨之一個側翻,動作敏銳得格外像陸小鳳的彩翼雙飛。


    “西門吹雪!”


    聽到來者的哭喊,手已經握在了劍柄上的葉孤城一愣,好奇的打量著很像某人的某人。覺得聲音很耳熟,西門吹雪的視線轉到男子那張光溜溜的臉上,相當年輕的麵容啊。


    遲疑了一下,他這才承認了對方的身份。


    “陸小鳳。”


    當然發現了兩人的猶豫,陸小鳳瞬間寬麵淚都下來了,不就是被刮掉了胡子和眉毛嗎,葉孤城就算了,為什麽連西門都遲疑了啊!


    ***


    望虛宮中。


    且不提終於和好友相認的陸小鳳,楚幽等待著的死緩似乎要到期了,一聽到仆役稟報了宮主回來的消息,她的小腿一個哆嗦,僵硬無比的走向了門口。


    “師尊。”


    遙遙相望,一個灰衣男子不緊不慢的走來。


    脖子一點點的彎下,楚幽心虛的挪到望虛宮主殿的門旁,擺出一副恭迎的姿態。陳黎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直到走回自己房間之後,他這才發現少了什麽,少了那個以往鬧騰亂竄的小家夥。


    想起了書信裏通知的事情,陳黎的瞳孔微縮,對楚幽說道。


    “我的貓呢?”


    默默跟著過來的楚幽一聽到這句話,神色黯然了下來,她小心把藏在背後的小箱子拿出,裏麵躺著的正是一隻胖乎乎的大貓。


    年邁的大貓仿佛睡得香甜,然而手指觸及的冰冷的體溫說明了事實,它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陳黎忍不住伸手抱起了它,可惜那雙令他們都喜歡的眼睛不會睜開了,也不會每天晚上都愛賴在他的床邊上。難過的情緒浮現在眼底,陳黎並沒有直接遷怒楚幽,對於一隻貓而言,它已經活了相當長的壽命,而且它死的也不痛苦。


    撫平了大貓的毛後,他合上了蓋子。


    “安葬好它,把它喜歡的東西都拿去埋了。”


    “是,師尊。”


    溫順的點了點頭,楚幽根本不敢看陳黎的臉色,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等等。”


    還未等楚幽走遠,陳黎忽然開口說道。


    “玉琉塵是下一任的羅刹教主,等你和孤鴻的完婚了,就去參加他的繼位儀式吧。”


    說完話,他也沒有管楚幽驚喜的表情,緊抿著唇走入了自己的房間。


    黑夜降臨之時,望虛宮內燈火通明,唯獨宮主的屋子裏依然昏暗一片。陳黎盤坐在床上看著外麵,微弱的燈火隔著窗紙印入他眼中,化作淺淺的鬆怔。


    時間一點點流逝,陳黎安靜得連呼吸都輕不可聞,直到天外的晨光泄露,門才發出了嘎吱一聲。陳黎猛然站起了身,隻見一雙手推開了門,那是第一次踏入望虛宮的玉羅刹。


    兩人的視線對上,玉羅刹先笑了。


    “怎麽了?”


    “等了好久,你總算來了啊。”


    鬱悶的心情轉晴,陳黎上前抱住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番外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共計一萬多字,至此,全文完結了。


    感謝一直追文的眾位親們【麽一個


    今天晚上圈圈會整理出定製文本,明天開定製,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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