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頭將煙杆往桌角敲了敲,又用手撚了一點已經燒盡,帶點餘溫的草灰,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管家馱著背慢悠悠的走進來,像趕時間一樣,不等走到內堂就開始說話,“拐爺,上頭又下來公文了。”


    “加了多少?”老拐頭又重新拿了些新鮮的煙草,放進一粒用以滋潤喉嚨的藥丸,下垂的眼睛掃了他一眼。


    管家舉手,亮出四根手指,上麵的金戒指明晃晃的,“四成。”


    “還要不要人活了,是打算把我們的皮都給剝了。”老拐頭咬著煙袋猛吸了一口。


    管家背著手,訕笑著,“這還不是那異端惹的禍,此次剿滅異端,妖仙人魔四界共同出了一大筆賞金,人界當然是首當其衝的,可是那些錢啊。”他一邊說,一邊伸手,食指和拇指摩挲著,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壞的黑牙,“還不是我們出嘛。”


    “老爺,二麻子來了。”小廝跑進來,站在門檻上,手指著側邊,“和往常一樣,讓他在東廂房裏。”


    老拐頭起來,“去看看。”


    小廝看著他的背影,回味著剛才看到的那兩個謫仙似的人,心裏感歎著,這麽美的人也要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淒慘啊。


    青騅已經醒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叫清華的仙人打死了禦寒天,她衝動之下,魔氣外泄,抱著禦寒天逃跑。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隻曉得本是在魔界的,可是在力氣衰竭的時候,最後看到的,是人類的影子。


    動一動,渾身便酸痛得不行,體內感受不到任何魔氣,估計是跑得太歡騰,耗竭了,而且仙氣也受到了壓製,看來是人界無疑。


    轉頭,禦寒天靜靜地躺著,身上血跡斑斑,但是微微起伏的胸膛顯示他還沒有死。


    青騅眼巴巴的看著他,“師弟?師弟?”


    “他是你師弟?”身旁有人開口說話,她又將頭轉回去,嗅到一股濃烈的酸臭氣息後,默默忍下,“恩。”


    男人撩開頭發,露出一把絡腮胡子,“我叫胡一刀,你們是怎麽被抓住的?”


    “我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青騅動了動手腕,掛在手腕上的手鏈就跟著晃動。


    胡一刀又撩開另外一半頭發,“我知道你們是怎麽來的,要不要和我打賭,打賭贏了我就告訴你們。”


    “不要。”青騅扭頭,往禦寒天的方向靠了靠,對方一直都沒有醒來,她很擔心。


    “就和我賭一把,就一把,這些人都不想和我賭,我寂寞啊。”胡一刀湊過來,除去絡腮胡子,倒是長得唇紅齒白的。


    青騅被煩得不行,一揚手,“賭什麽?”


    “隨你,你喜歡賭什麽就賭什麽。”胡一刀大咧咧的坐著,期待的看著她。


    青騅隨手一掐,“就賭我頭上有多少根頭發。”


    胡一刀愣住,麵色為難,“這個賭有些難辦啊。”


    她斜眼看他,“不賭就不要來煩我。”


    “賭!”胡一刀站起來,“那你得讓我好好數數。”


    忍著把他推開的衝動,青騅背過身去,示意他隨意數,然後輕輕推了推禦寒天,“師弟?”


    禦寒天眼睛緊閉,鼻息微弱,看樣子已經命不久矣。


    青騅掀翻開他衣領,之前被鐵鏈穿過的地方結著一層薄薄的痂皮,而被山神撕咬的地方似乎問題也不大,嚴重的應該是那個仙人造成的傷口。


    如果她沒記錯,清華最重的一掌打在了他的後背,她吃力的將人翻過來。


    胡一刀正默默數著,見她動來動去,抗議道:“你別動,我都快忘記數到哪裏了。”


    青騅沒理他,輕輕撩起禦寒天衣服下擺,看到那猙獰的傷口後還是倒抽了一口氣。


    整個背部密密麻麻的全部是凸起的經脈,皮膚好像被灼傷一樣,溫度異常的高,經脈不斷的跳動著,能夠看到裏麵流淌的血。


    “師弟。”


    “數好了”胡一刀洋洋得意,“是2648324根,恩,白頭發我另外算了,是23根。”


    “錯了。”青騅頭抬也不抬。


    胡一刀猛拍大腿,“你怎的說我錯了?”


    “應該是27461934根。”青騅胡謅了一句。


    “你怎麽知道你的是對的?”


    青騅反問,“你又怎麽知道我是錯的?”


    胡一刀瞪大眼睛,“我從未看過你這麽狡猾的男人。”


    男人?青騅低頭看著自己的黑衣黑袍,逃命途中她覺得女性太過紮眼,所以偷了一套衣服穿,就一直穿著了。


    “好吧,我告訴你們。”胡一刀悶悶不樂道:“這是一個人販子集團,他們在城門口不遠處一座廢棄的屋子前麵發現你們的。那時候你們兩個全部都昏迷不醒,所以就被撿來了。”


    人販子?青騅詫異,“這個國家不管嗎?”


    胡一刀比她更加詫異,“這不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麽?自己本身也是商品,想要獲得一樣東西,就拿自己去換,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周圍還有好十幾個人,大家都點點頭,一副理應如此的樣子。


    “可是我們不算把自己賣了吧。”青騅已經開始想怎麽逃跑了。


    胡一刀煞有介事說道:“恩,你們是挺倒黴的。”


    “那你是怎麽進來的?”青騅對麵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多了一分好奇心。


    他道:“我和人打賭,賭輸了,便自願為奴,任憑別人做什麽,無所謂。”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萎靡不振的眾人都開始打起精神,就連胡一刀也閉上了嘴巴。


    小廝推開門,一個滿臉麻子和一個煙鬼走了進來。


    “這就是二麻子,他把你們撿來的。”胡一刀壓低了聲音,示意她看那麻子臉。


    老拐頭一眼就看到人群裏的小男孩,做這買賣多了,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什麽貨色是好貨色,什麽貨色不好。


    看到旁邊躺著的人,他眉頭一皺,“怎麽死人也弄過來了。”


    二麻子扣著耳朵,“順帶,雖然出氣多進氣少,但好歹是個人,續續命說不定就活了,還能用用,現在人不好找。”


    老拐頭應了一聲,也不在糾結,走到青騅麵前,“麻煩你起來一下。”


    青騅以為會碰到滿嘴噴糞的無賴,第一次見到如此又禮貌的人販子,這讓她無法拒絕對方的請求,便訕訕的起身。


    老拐頭眼睛一亮,忍不住頻頻點頭,“好的,請你坐回去。”


    她又默默的坐回去,不怕流氓會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對方這一整,她都不好意思潑婦罵街了。


    老拐頭迅速看了一眼胡一刀,在對方朝他露出濃密的絡腮胡子後迅速轉頭,“成,這一批都挺好的,你和管家去賬房。”


    青騅以為沒自己啥事了,卻見那個一直在抽煙的老頭轉頭對自己道:“這位小哥,請你跟我來。”


    “不行。”她指著禦寒天,“除非讓他和我一起。”


    老拐頭皺眉,“小哥,如果你跟著來,他不會死,如果你不跟著來,他可能下一秒就死了。”


    平淡無奇的五官還是那平淡無奇的五官,但是青騅愣生生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較真。


    此時不忍,更待何時!


    老拐頭是想叫後麵的男人走快一點的,但是又想著說不定以後他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自己還要依仗著,便耐心的等著。


    青騅一路上都在嚐試著提升魔氣或者仙氣,但是被透支得太嚴重了,一點力量也聚集不起來,偏偏那冷蠶也不知道怎麽了。


    “到了。”


    “這麽快?”


    老拐頭翻翻白眼,“從那個屋子到這個屋子,總共隻有五十步的距離,我們走了小半盞茶的功夫,小哥你覺得快嗎?”


    青騅很認真的回答,“我還可以更加慢一點的。”


    老拐頭差點被氣得竄了氣,推開門,示意他進去,“裏麵已經準備好洗澡水以及新衣服,你自己好生洗著,有事叫我老拐頭就行。”


    門被關上,而且還落了鎖,青騅等到聽不見走路的聲音了,才開始打量房間。


    房間和以前看電視時看到的古代房間沒什麽不同,隻是用以照明的不是燭台,而是夜明珠,每一刻都有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房間中央放著一個圓桶,熱氣漂浮,還漫著淡淡的香氣,洗好澡,青騅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船上對方準備的衣服,竟然是男裝,不過這也不要緊,當下要做的,就是去把禦寒天帶出來,然後離開這裏。


    她在房間轉了一圈,隻發現一個窗戶,打開窗戶,老拐頭的臉冒了出來,“小哥,洗得可舒爽?”


    “舒爽。”她麵無表情的關上門,在房間裏溜達了一圈,想著把老拐頭打暈的概率有多高。


    正想著,門推開了,老拐頭走了進來,看到他後驚歎道:“世間竟然有如此出塵的美男子。”


    青騅也不戳破他,“我要帶上剛才的男人一起離開。”


    老拐頭坐下來,“在你離開之前,我們先做個交易。”


    交易?青騅坐下,“什麽交易。”


    “進宮。”


    進宮,什麽和什麽?青騅一臉吃驚,“進宮做什麽?”


    “當妃子。”


    “可你不是說我是男的嗎?”


    “王爺有斷袖之好。”


    老拐頭輕咳了一聲,“當今聖上育有兩子,太子白拓,品行兼優謙厚,其哥哥卻不學無術,偏好男風,屢教不改。”


    “所以你要把我當成禮物送給他,然後你平步青雲,從此作威作福?”青騅已經猜得七七八八。


    “不,”老拐頭將煙杆搭在手上,“我要你取得他的信任,然後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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