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尚薇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看到自己隻身一人漫無目的走在一條從未見過的道路上,兩邊是陡峭的山坡,有一條碧藍色的溪流正從她遠方延伸而來,在她的腳邊。


    溪水通透明亮,倒映著天空安靜的模樣,雖然沒有陽光卻也依然能感覺到水麵上波光粼粼的,仿佛有細碎的金箔撒落在水麵上似的。


    她一直向前走著,不知道自己要去到什麽地方,卻隻是漸漸的,開始覺得周圍的景象好像很熟悉,似乎曾經在什麽時候她也曾來過這個地方。


    不遠處的岸邊有一棵高大的桃花樹,時節雖然不是春日,卻也在遠望之間正能看到那樹上盛開的桃花,風輕輕吹過,還有一朵朵的花飄落下來,也落在水麵上,順水飄到了她的身旁。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腳邊的桃花,忍不住也是停下了腳步,伸手去想要接住其中的一朵,卻也就在觸碰到水麵的時候陡然收回了手。


    原來這水麵是如此的冰冷,竟在一瞬間就恍若徹骨,讓她錯愕之間,就隻看著那桃花飄然從眼前而過。


    畫麵突然開始傾覆,像是落入了一個恐怖的漩渦,四下旋轉。


    她蹙眉,這種緊跟著傳來的眩暈感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輕輕的吟了一身,緊跟著疲累的睜了睜眼,還未來得及看清自己究竟是在什麽地方,卻隻是先聽到了一個清冷的嗓音。


    “醒了?”


    這聲音……是他?


    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尤在夢中,甚至覺得這聲音是萬分的陌生,這幾日他們明明已經是彼此很有默契的避開了一切的相見,他又怎麽可能出現在她的身邊?


    隻是當她轉過了頭想要看清身旁的人時,才陡然像是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般的清醒了過來。


    正在她的身旁的人,正是那永遠一身清整的白色衣衫,神情從容的他。


    但細看之時,她還是在他那雙幽深如海的眸子裏,讀到了一絲絲慍怒的意味,隻是她仍然以為那隻是自己夢中剛醒,看錯了而已。


    “怎麽,看到本王,覺得很驚訝?”


    墨瀾看著她驚愕的模樣,藍眸微微一垂,掩去了那幾分慍怒的神色,語氣倒是依然這般的不徐不疾,“還是你根本也聽不懂本王的話,非要等本王動了怒,才算是滿意?”


    動怒……


    剛剛蘇醒的感覺有些模糊,直到聽到了他的話,渾身上下那種火辣辣的疼痛感才全然的傳了上來,直讓她沒了力氣去想,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我……”但是聽出了他生氣,她還是想要說什麽,卻話未出口,頭疼的感覺隻能讓她將話都咽了回去。


    片刻後,她才終於想起,就在之前她似乎是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然後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又發生了什麽,隻是現在看著周圍,這似乎是已經在他的馬車之中了。


    所以是他……把自己帶上了他的馬車麽?


    “你為什麽要管我?”她終是能開口,聲音卻是萬分的幹澀。


    “對你來說,我隻是你甩不掉的一個包袱,不是麽……是我害死了你的妃子,是我造成了你的麻煩,是我從頭到尾根本都隻會拖累你,甚至……現在還有了你的孩子……”


    提及了孩子,那雙藍眸也是陡然的一深。


    他驀的一把伸手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腕,讓她無法動彈,然後慢慢的靠近了她,本隱藏在眼底的怒意也是愈發的明晰了起來,“尚薇,你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手腕上他的力道有些大,讓她微微吃痛的想要縮回手,卻根本掙脫不開他,隻得被迫抬頭,也對上他被慍怒染得深的可怕的眸子。


    “本王警告過你,這孩子是本王的,誰容許你自作主張?跳馬車,這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


    “墨瀾,你放開我……”


    他卻反手一扣,隻是將她的手壓下,讓她愈發掙紮不得,語氣也冷了幾分,“本王告訴你,你情願也好,不情願也罷,你腹中的孩子是本王的,本王就斷然不會讓你傷他半分。”


    看著她愈發蒼白的臉色,他卻竟是冷冷揚唇一笑,“更何況,你不是一直很想要本王的孩子麽?怎麽現在達成了你的願望,你倒是反而要和本王抗爭了起來?”


    驀然,心口像是被一把尖刀狠狠的劃過。


    隻是她已覺眼前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如同血霧般的顏色,那樣的血腥味讓她作嘔,卻無法擺脫。


    這一刻她突然停止了掙紮,隻是這麽幾乎是癡癡的,怔怔的看著他。


    視線裏他的無比清晰的麵容開始漸漸的模糊了起來,也被那血霧遮蓋的看不清楚,她卻依然隻是這麽看著,一時之間好像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似的。


    “所以……在你的眼裏,我就是個工具……”她覺得自己幾乎是掙紮著說出了這句話。隻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在期待著他的回答,因為此時心中這種全然絕望的感覺,就已經仿佛把這個答案都這麽清楚的告訴了她。


    墨瀾見她不再掙紮,一反手將她的手壓了下來,複又靠近了她一些,甚至都能讓彼此感觸到對方的氣息。


    “工具?沒錯,你若是要這樣想,本王自然不會反對。”


    “所以……你根本從來不曾在乎我,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是不是……”她的語聲漸漸的低了下去,到之後的話語,甚至都仿佛隻是輕輕的一縷氣息纏繞在她的唇邊。


    她終是闔上了眼簾,而後微微抿起了唇,將頭轉向了那一邊,像是再不願看到了他。


    隻是緊跟著從她眼角滑落下來的一顆淚珠,飛快的滲入了毯子裏,印染成了淡淡的一片。


    墨瀾見她安靜了下來,眼底突然像是有某種情緒開始翻湧,他放開了她,眼中的那種情緒卻是愈發的強烈了起來。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為何會突然對她說那樣的話。


    陡然的,他微微一握拳,緊跟著便起身,一甩車簾就離開了。


    尚薇感覺到他的離開,也終於是再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她側過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試著想要溫暖冰冷的自己,隻是發現無論如何,都好像是做不到了。


    他們之間,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樣。


    瑾靈的離開究竟是改變了他,還是改變了他們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內。


    仍記得當時自己匆匆趕來的時候,在門口見到了他,雖未來得及說話,但在他的眼底能看到溫和的情緒,能感覺到他還是在意自己的。


    可為何不過是短短的幾日,這白雪覆蓋了人間,就怎麽連他,也一並都改變了……


    如今的他冰冷的如同一個可怕的修羅,仿佛他們之間除了這般的針鋒相對,互相用真相來傷人之外,就真的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回轉的餘地了。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要這樣。


    難道當時在璃國的時候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都是假的麽,難道那些在一起的時候無法言說的情緒都是假的麽,那種明明就能驅散所有寒冷的彼此的體溫,也一樣都隻是她的一個夢境而已麽……


    淚珠一顆顆的滑落,她痛恨自己為何會要在知道了真相的時候這般的軟弱,更痛恨上天為何要作弄她,明明給了她希望,卻在接下來的一刻,就用最殘忍的真相來將她打入地獄。


    從此萬劫不複。


    不多時,又聽見了車簾掀起發出細微的聲響,她本不想去理會那究竟是誰,接下來卻聽到的是朵兒有些嘶啞的聲音。


    “公主……方才離開鎮子之前公主還未醒,奴婢就將煎好的藥一直溫著,求公主喝一些吧……大夫說,公主若是再不好好休養……”


    朵兒正捧著藥碗,跪坐在她的身旁。


    尚薇怔了怔,不知道為何她一直都對朵兒視而不見,到了這一刻才體會到,其實她或者才是真正願意為了自己而難過,而掉眼淚的人。


    可諷刺的是,她卻竟然是瑾靈的丫鬟。


    “朵兒,我,問你一個問題……”她垂下眸子,聲音有些艱澀。


    “嗯,公主請問吧,奴婢一定如實回答。”朵兒愣了愣,還以為公主不會理自己,突然聽到她喚自己便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慌忙便是回答。


    尚薇又頓了頓,這才終於開了口,“你……不恨我麽?”


    朵兒有些驚慌,“恨?公主何出此言?奴婢為什麽要恨公主呀……”


    “是我害死了你的主子,也是我害了桃夭,而且……你還要被迫留在我這個罪人的身邊,照顧我,受我的氣……”“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奴婢也不好,沒有聽王妃的話,把公主照顧好,讓公主這麽難過……”朵兒說著說著,眼眶也開始泛紅。


    “奴婢知道公主隻是心裏苦,可是公主,就算公主再是不開心,也不要拿身子開玩笑啊……”


    尚薇轉頭看她,那一刻她想到的是欣瑤,想到的是那個從小照顧著自己的小丫頭,倘若讓她知道了自己現在這般的模樣,她又該會有多麽的傷心。


    她抬起小手想要擦去朵兒的眼淚,但還未觸碰到她,方才褪去了一些的那種蒙蒙的血霧感再度湧了上來。


    緊跟著翻湧起來的是劇烈的疼痛感覺,仿佛有一把尖刀深深紮入了她的心口,讓她疼的撕心裂肺。


    她想要說什麽,方才動了動唇,卻隻能是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她按住心口,想要阻止這疼痛的蔓延,眼前的鮮紅色便是愈發的彌漫了開來,下一刻,那種腥甜的味道竟開始在口中彌散。“公主!”朵兒看到她唇邊沁出的殷紅色,驚慌失措的打翻了手中的藥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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