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薰宮的前院,有幾個宮人正在清掃著前麵院子裏的積雪,小希穿過長廊從後院繞過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殿前的榮彥。


    他的身上依然是那種素淨的顏色,一身藏青色的官袍,衣擺上紋飾的是祥瑞的麒麟圖。


    而此時的他正安靜的站在殿前的階上,背手在身後,微微仰麵望著幽深的天空裏,那已是多日不見的陽光。


    “尚書大人。”小希走了過去,柔軟的嗓音喚了他一聲。


    榮彥收回了思緒,轉頭便看到了她,眼神裏的情緒也是自然而然的溫和了起來,他頷首示意,“多日不見,姑娘可好?”


    “多謝大人關心,奴婢很好。”小希垂著眸子,“卻也不知,大人方才,可是在想公主?”


    盡管他們二人已經很熟悉,她甚至還在王爺未回國的時候替他批閱過奏章,但這畢竟是在傾薰宮,前院也還有不少的宮人,因此他們二人之間便也隻是這般的禮數周全。


    “是啊,”榮彥淡淡一笑,也並未想要隱藏什麽,“自從公主從落煙國回來,也好像一直都不舒服,也總是讓人放心不下的。”


    “嗯,不過今日大約也是天氣放了晴,方才奴婢去看公主時,公主的精神似乎也好一些了,尚書大人也不必太過擔憂,”小希也隻是挑著些軟話回應著,“大人要不要進去喝杯茶,奴婢這就去沏一壺來。”


    榮彥本想讓她不要忙,今日自己隻是忙完了事突然想起什麽才過來看看,但還未來得及阻止,她就已經轉身去了後院,他也隻能淡淡一笑,然後進了大殿去。


    大殿裏麵的宮人也都已經撤走了,這段時間以來尚薇幾乎都沒有離開過傾薰宮半步,也幾乎沒有和任何人見麵,因此這大殿裏也就沒有留下人侍候。


    他並未坐下來,而是走到了大殿最左邊的牆邊,微微仰麵,看著那懸掛在牆上的字畫。


    這些字畫自然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每一幅都價值連城,足可看出當年先皇建造這裏的時候也自然是花費了一番功夫的。不多時,小希端著茶從門口進來,看到了站在這邊的他,便擱下了手中的茶托,也走了過來。


    “畫樓明月照夕回,殘夢半闕露驚垂,”她見榮彥正看著一副宮廷樓閣的圖畫,便柔柔的吟誦著詩句走到了他的身後,“原來尚書大人也喜歡這幅夕陽煙雨圖麽。”


    榮彥微微揚起了修長的眉,唇邊的笑意之中,染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玩味,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看來姑娘也知道這幅畫的典故。”


    “美人如畫,卻隻能是萬千樓閣重重困鎖,到了最終也不過隻是徒留了一世的傷悲罷了。”


    小希眯起了眸子,看著這畫上樓閣重重疊疊,在煙雨中似隱若現的模樣,腦海中便也好像浮現出了這幅畫背後所深藏著的那個故事畫麵一般。


    這幅畫的作者已不可考,但上麵的故事卻一直還在流傳,說是曾經有一個王朝的將軍愛上了皇帝的寵妃,為了得到那個妃子而攻城略地,抱得美人,卻也因為太害怕失去,最終用了樓閣重重來將這個美人困鎖。


    美人最終再受不了這般禁錮似的寵愛,投湖自盡,從此真的再也沒能離開這樓閣重重的宮廷。


    思緒隻是一閃而過,小希也很快的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便歉意一笑,“真是對不起,一時忘情,讓大人見笑了。”


    “不會。”榮彥看著她,隻是覺得她的身上,仿佛還是有著很多的秘密似的,讓人產生想要去探究的好奇心。


    “大人來喝口茶吧,奴婢沏了壺上好的白茶……”


    二人的注意力也從畫上移了開來,榮彥走到這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片刻後,才想起了什麽,“這段時間,你時時陪著公主,可有知道王爺與公主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小希正要收起茶托的手忽的頓了頓,顯然尚薇有了身孕的這件事,每個知道內情的人也都是不希望旁人知曉,也自然而然的就也一並瞞著他。


    故而她也隻是淡淡的笑了笑,“奴婢慚愧,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在靜養,也鮮少有什麽機會能和奴婢詳談,隻是奴婢大膽猜想,怕還是王妃過世的事,帶給了公主太大的打擊吧……”


    “是麽……”榮彥幾乎不可見的微微蹙了一下眉,顯然對這個猜想並不全然的信服。


    “奴婢也隻是聽聞,王妃的離世多少也和公主有些關係,或者公主這千裏迢迢的一趟去了落煙國,本也是疲累了些的……”


    正在他們二人說話的時候,忽的便是聽到了外麵傳來一個急切的聲音。


    “小希姐姐!……小希姐姐不好了……”


    “是欣瑤。”小希立即認出了那個聲音,擱下了茶托便一轉身出了門去,榮彥亦是放下茶杯,也緊跟著她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一見到急的有些氣喘籲籲的欣瑤,小希便問道。


    欣瑤慌張的白了臉色,就連看到了榮彥就在她身旁也來不及行禮,一把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是公主……公主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小希蹙起柳眉,“什麽叫不見了?”


    “方才……方才我想到今日陽光很好,就想做些點心去給公主嚐嚐……可誰知公主根本不在房裏……我把整個院子都找過了,也問過了外麵的侍衛,沒有人說見過公主……”


    榮彥依然顯得很鎮定,輕輕一斂劍眉,“公主會不會是一時興起,去禦花園走走而已?”


    “不,不可能的……就算她要去走走,也一定會叫上我的……”欣瑤嚇的心口直跳,直覺就是尚薇要出事,讓她更加的慌亂。


    “沒事的,欣瑤,先莫要自亂陣腳,你先留在這裏,我這就派人各處去找找,或者尚書大人說得對,公主隻是出去走走而已呢。”


    小希反應很快,立即接過了欣瑤的話,她也隻怕這小丫頭一擔心一緊張,就把什麽事都給說了出來。


    故而她趕忙拍了拍欣瑤的手背示意她安定下來,然後轉身入了院子裏去。


    榮彥看著她有些匆忙的腳步,眼底的幾分思索似乎變得深邃了起來。


    “怎麽辦呢……公主現在身子這麽差,根本不能這樣隨便亂跑的……”欣瑤急的要命,一直緊緊的攥著自己的衣袖。


    “別擔心,到底是在宮裏,應該也不會出什麽事才對。”榮彥也隻是淡淡的安慰了她幾句,腦海中依然還在思考著什麽。


    禦花園。


    方才從禦醫院出來的尚薇正有些失魂落魄的在鏡月湖邊走著,思緒好像就隨著這風輕輕吹過,也就一並飄散到了再看不見的地方去。


    她垂著眼簾,披風之下冰冷的小手依舊緊緊的覆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腦海中依然還是不停的閃現著方才那禦醫說的話,這腹中的孩兒到了五個月便已然有了人形,倘若這個時候打掉了他,那會是一件多麽可惜的事情。


    心,也就跟著開始下沉,仿佛就要墜入到一個無底洞裏似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孩子,縱然是她從來不曾想過會有的,卻也到底還是她的骨肉,是這麽真真實實的存在於她的身體裏的,是她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幾乎一半的生命去滋養的。


    可為何上天卻也是如此的無情,到了這個時候,卻竟然就要用這般殘忍的方式,隻給她唯一的一條出路,就是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每每想到這個事實的時候,尚薇都忍不住要握緊了粉拳,好像也隻有這樣的方式,才能讓她真的冷靜下來一些。


    刀割身體的疼痛或者也不及此時的她心中的萬分之一,這種折磨幾乎是滅頂的,甚至是比殺了她還要令她無法忍受的。


    但她卻也還是不敢,也不能真的作出什麽決斷來打掉這個孩子。


    卻也不是因為記憶之中那個男人曾手握利刃,一滴滴滑落的鮮血中他慍怒的話語,那一句“你若敢傷害這孩子半分,本王就殺光你的子民。”讓她也不得不相信,他真的會說到做到的。


    隻是如今,又能有誰懂得她的難過和折磨?


    看著腹中的孩子一天天的大起來,甚至在有些時候她都能覺察到這小生命在輕輕的踢著她,就仿佛有著無數的話要掙紮著對她說,想要告訴她,他很想很想來到這個世界。


    可是還能怎麽辦,還可以怎麽辦。


    洶湧而來的酸澀讓她的身體下意識的輕輕發顫,她想要阻止這種感覺的蔓延,一垂長睫,那淚珠卻還是悄無聲息的就這麽掉落了下來,正在她的衣衫上。


    好在她戴著披風的帽子,這鏡月湖邊的樹也大多都是四季不落的,樹影有些重,也尚且能遮蓋住她的身影,不至於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舒了口氣,抬起眼簾試著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可那陽光晃眼,卻也終究隻是紮得她的雙目生生的疼著。


    想起方才在禦醫院中那禦醫聽完自己的決定後驚慌失措的模樣,她便忍不住愈發覺得悲戚,曾幾何時自己依然是這璃國的大公主,卻到了現在的這個時候,竟然是連這樣小小的決定,都已經做不到了。


    到底,這一切緣何而起,又究竟這一切,為何依然如同是一個夢境。


    身後有些遠的地方傳來小宮人尋找她時的聲響,但她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也並未去細聽。


    片刻後,她望著靜靜的湖水,終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臉。


    這時間匆忙,留給她的,又究竟還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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