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薰宮。


    院子裏的桃花開的正旺,漫天飄舞的都是這些桃粉絲的小精靈,一朵一朵,仿佛隨風舞盡這一生,便已是最好的歸宿。


    尚薇自打深夜被噩夢驚醒,便再未入眠。


    盡管在碧瑤泉裏泡了澡,也確然已將那些恐怖的夢魘從腦海中除去,卻不知為何,眼前,始終有一個人影,飄散不去。


    她知道那是誰,隻是她自己不願去細看,不願去承認。


    靠在窗邊,她倚著一條胳膊,烏黑長睫卷起,明眸微斂,看著院子裏飄飛的桃花瓣,聽任風輕輕吹起耳畔長發。


    沒有聲響,便會有回憶洶湧而來。


    隻是那回憶的殘破碎片,卻無一不再提醒著她,曾經丟失了太久,便縱然連去回想,都是成了奢望。


    她也並不知道,深情縱然剜骨剔血,也終抵不過世俗的偏見。


    身後的簾子被掀起,發出了細微的聲響,而後傳來的便是一個甜美可人的嗓音,“公主。”


    尚薇認出那是小婉,這幾日,她似乎也漸漸習慣了這麽個機靈的可人兒在身邊陪著。


    她回頭,微微揚起唇角。


    誰知小婉卻突然跪了下來,“公主,你知不知道,小希那賤婢竟然假傳懿旨,騙過了王爺和眾多大臣們,就在剛剛,已經被封了諾希郡主,還要賜婚給左丞相呢……”


    “公主素來待她不薄,她怎麽能作出這樣的事……”


    諾希……郡主?


    陡然間襲來的熟悉感讓尚薇來不及去聽她接下來究竟說了些什麽,隻是低低重複著這個稱號。


    諾希郡主。


    她看見染了烏黑墨色的紙張在空中無力的翻飛,看見一個人影站在屋子中央,對著掌心的什麽東西發呆,然後,狠狠的將那東西丟擲向了牆麵。


    微弱的燭光剪開了這個殘缺不全的人影,而隨之,她看見的是那從妃紅色衣衫上暈染開去的暗紅血色,如同盛放在暗夜裏的薔薇,鬼魅般纏繞纏繞,直到吞噬了那個身影……


    腹痛的感覺突然抽了一下,讓她下意識的伸手去輕輕按住了小腹。


    沒由來的慌亂感侵襲而來,湧入到身體的每個角落裏。


    這“諾希郡主”的稱號,好像真的是自己提筆落下的,而那日夜裏的光很暗很暗,恍若永無救贖之日。


    烏黑的墨色和殷紅的鮮血染在一起,宛若魔魘。


    “……公主,為什麽你這麽善良,卻總是要被別人利用呢……”


    小婉低頭似是抹了抹淚,“為什麽那些賤人總是不滿足你對她們的好,還要幫著外人這樣一次次的傷害你,欺騙你的身邊的人呢……”


    尚薇聽著她的話,有些驚慌失措。


    此時,閑置許久的茹詩宮已熱鬧了起來。


    後宮之中自從先皇離世以來,已經安靜了很長的時候,如今這突然來封的一個“諾希郡主”,一時間便成了宮人的談資。


    妃嬪們得知這茹詩宮已封給了這新的郡主,便也是紛紛前來道賀。


    隻是小希隻身一人坐在偌大的寢宮裏,對著銅鏡靜靜坐著,對外麵的通傳,一律未應。


    聽聞這茹詩宮當年是同傾薰宮一同建造的,是先皇為了自己其他的女兒而提前建造,卻未曾想到,汐妃聖寵一時,卻終究還是沒有留下其他的子嗣。


    這裏閑置許久,到了今日,自己卻突然成為了這裏的主人。


    她不知自己究竟該要慶幸如今得到的一切,還是要因這愈發金碧輝煌的牢籠,而深深慨歎。


    韶華易逝,縱然紅顏都匆匆白頭,更何況,她一個素來都隻是旁觀的人。


    “郡主。”忽有一個輕柔的嗓音響起。


    小希並未回頭,隻是淡淡的應,“我……誰也不想見。”


    鏡子裏的自己都陌生成這般的模樣,又怎麽能,再去用如今的身份,再去麵對那些或者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


    然而身後的人卻並未退開,反而走近,在她的身旁跪了下來,“奴婢不是來勸郡主的,隻是看著郡主似乎不太開心,所以……”


    小希這才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個算不上絕色卻也定然清秀可人的女孩子,睫毛長長的,小臉透著自然的淡淡粉暈,說話的時,那睫毛就閃著,輕易就能讓人心生憐憫。


    她的心也跟著軟了軟,語氣和煦了下來,“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以楠,以後會盡心竭力照顧好郡主的。”


    “以楠……”眸色一緩,她微微揚了揚唇角,“很好聽。”


    “謝謝郡主誇讚,”以楠清秀的小臉更加泛了澀,但那一刻,看得小希的微笑,她有些驚訝。


    雖這深宮之中美人如玉,妃嬪們個個都是天姿國色,但無疑小希這脂粉不施的笑容,卻是她見過最美,最好看的。


    陡然間她才明白,為何左相大人會說,她是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女子。


    “別跪著了,先起來吧,”小希伸手扶了她的胳膊,“在我這裏,沒有主仆之分,知道麽?”


    以楠點了點頭,起身來,“謝謝郡主,郡主真是好人。”好人……小希於心底微微苦笑,純淨如她,或者不知這宮中人心險惡吧。


    “郡主,雖然奴婢不知道郡主為什麽而煩心,但奴婢不想,不想看到郡主不開心的樣子。”


    小希輕蠕雙唇,似想要說什麽,卻片刻,隻是低低一歎。


    這時,以楠已經到了她的身後,拿起了桃木梳開始替她梳了長發,烏絲挽在指間,柔若流瀑。


    看著發髻被摘下,耳畔垂落烏絲,而麵前放著的首飾盒裏精雕玉琢,恍然間,小希愈發覺得自己陌生了。


    前來道賀的妃嬪們見她不願接見,便也很快都散了去,留下了一些賀禮放在前殿。


    走之前,她們都對宮女千叮萬囑,務必要向這新封的郡主提及自己,也好賣一個人情。


    畢竟這一個小小的宮女得以一朝飛上枝頭成了鳳凰,也難免引起眾人的猜測。


    雲傾到了宮中的時候方才過了午時,陽光和暖,照在身上卻沒有帶來更多的暖意。


    侍衛進去通報,雲傾站在茹詩宮的門前,看著那雕欄畫棟,朱紅色的漆木上三個金色的字,一時間卻竟覺心隱隱的疼。


    她知道,小希不是那種俗世的女子,甚至對於她來說,離開這宮廷,避開這紛爭,才是她想要的。


    盡管也曾憐惜過那份衝破宮規的深情,卻沒想到當真的這一切都要成真的時候,竟沒有更多的歡愉,有的隻是切膚的憂慮。


    那些足以殺人於無形的流言,她……又該要怎麽樣去承受。


    侍衛很快從後院跑了過來,這一次小希沒有再拒見。


    繞過長廊來到後院,雲傾一眼便看到了正站在庭院裏,榆樹下的那個女子。


    一身簡單的宮人裝束早已被做工精細淺青色緞裙取代,三千青絲挽起發髻,餘下的垂在左肩,風輕柔拂過,那對鮮明的美人骨便若隱若現。


    然而僅僅隻是側臉,雲傾也已清晰的讀到了此時,她眼中那無邊無際的思緒。


    了無歡顏。


    午後的陽光燦爛了不多時,很快的便暗淡了下來。


    雲傾離開了茹詩宮之後,便去了龍澤宮,想要和墨瀾談談,然而到了那邊才聽侍衛說,他有事離宮,還未回來。


    一時間雲傾隻覺整個空間都缺了空氣,心口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


    無法,她隻能先行離宮,再作他議。


    出來的時候聽見了宮人小聲的議論,在說著這個突然獲封的郡主。


    更多的則是在提及了她與左丞相的婚事,對於那個文才卓然又相貌俊秀的男人,提及的時候,語氣裏便會似有若無的多了些羨慕。


    然而終歸這些流言遲早都會出現,雲傾疲累的聽著,卻不願出口去打斷。


    隻願的是那個身為丞相的男人萬人之上,也總該能想辦法,保護那麽好的一個女子,別再讓她難過。


    離宮的馬車微微有些搖晃,腦海中,不斷的翻湧著很多很多的人。


    那些麵容或清晰或殘破,無法湊成完整的畫麵,卻也足夠在這轉瞬之間就將她的整顆心所填滿,澎湃如潮。


    褪去不易,而如同抽絲。


    雲傾終是抬起近乎蒼白的沒有血色的手,而後捂住了臉。


    黑暗,好像才能帶來一些早已錯失了太久太久的安全感,自從那日聽聞他離開以後,她的世界裏,就再也沒有光亮。


    她沒有回府,在馬車繞上了通往將軍府的小路時,她忽讓車夫換了方向,去往了後山的方向。


    或者隻是突然之間想起了曾經那個安靜的在佛前祈禱的身影,盡管那一身濃墨重彩的華服之下盡染的是無數的殺伐,但倒底在一切褪去之後,她也還隻是一個失去了摯愛的,可憐的女子。


    恍然間雲傾在想,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好像已經成為一樣的人了。


    徘徊著走在旁人的喜怒哀樂裏,然而縱是所有人都想要去爭奪的東西也握在手中,這早已冰封三尺的心,又該怎樣去暖。


    隻是顯然,那個女子比她更加的勇敢和堅強,至少在麵對著生死的時候,也更加的坦然。


    雲傾猜想,那是不是因為佛禪的指引,所以能給予她力量。所以她才會突然想去後山的佛寺走走,讓那些氤氳在空氣裏青絲煙霧的氣息,沉澱下心底,所有的一切奢望。


    所有的得不到,和已失去。


    此時在將軍府,敏兒卻正焦急的等著她回來。


    因為此時尋不見她的楚喬已然急的幾乎要將這都城掘地三尺。而還有一個人也來找過她,隻是並未讓旁人知曉。


    那是墨瀾的暗衛,帶著一封交給她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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