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還是雲傾先反應了過來,提了裙裾到了墨瀾的身旁,向他微微示意,然後打破了這有些僵的氣氛。


    “好了,許是這裏人多,也悶,公主身子不適,所以出去透透氣。”她落落大方的微笑著,而後示意方才那個端著金簪的嬤嬤走過來。


    “其實這左相大人和郡主大婚之日,總是好事一樁,諸位也莫要為了其他事而擾了興致,這樁婚事不分宮內宮外,總也是王爺可以做主的。”


    說著,她也幫著以楠伸手過來扶起了小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讓她安心一些,然後轉向了大殿裏的其他人。


    “雲傾雖不是什麽人物,但今日也鬥膽說一句,希望各位大人海涵,莫破壞了這天定的好姻緣,誤了良辰。”


    她的嗓音柔柔軟軟,卻帶著讓人不容抗拒的力量。


    眾人本就缺一個可以跨下的台階,現下剛巧也是順了她的話,紛紛表示讚同。


    雲傾說著轉向小希,對她微微一笑,另一隻手伸向榮彥,然後牽了他過來,又將他們二人的手放到了一起。


    “二位也莫要誤了吉時,還不快些一同向王爺奉茶,可別讓等著送你們進洞房的丫頭嬤嬤都等急了才好呢。”


    她巧妙的化解了現場的尷尬,一旁的幾個嬤嬤也笑著反應了過來,趕忙又端了茶水過來,繼續奉茶的儀式。


    隻是被尚薇這麽一耽擱,良辰吉時也近了,之後的形式便也是走了過場,墨瀾替尚薇受了他們二人奉的茶,之後又將一些東西賜給了他們。


    雲傾顧及著小希的情緒,便在榮彥留下招呼賓客之後,也和墨瀾示意了一下,就親自送了小希去到後院的錦凰閣。


    屏退了其他的丫鬟,就連以楠也被支開去取要更換的衣物,雲傾才終於有機會和小希說說話。


    她按住她的肩,讓她在銅鏡前坐了下來,然後解下了她頭上的發飾,開始替她梳理著那一頭流瀑般的長發。


    “……其實這‘一梳到老’或是‘長長久久’,大抵也不該由我來說,”雲傾柔聲說著,“但我知道,不管這場婚禮究竟有多少的真實在內,你是個女子,這些話,你也總是想聽的。”


    小希微微垂著頭,輕撫著左肩上垂落下來的長發,不聲不響。


    “對不起,”雲傾頓了頓,繼續梳了另一邊的發,“我替我那個任性的妹妹,向你道歉,縱然是有千萬的緣由讓她今日覺得不快,但不管怎樣,這畢竟是你和左相的婚禮……”


    “雖然你們二人的結合,多少也是她的意思,但其實真的,我看得出來,像你這麽好的姑娘,左相他,一定會懂得憐惜的……”


    撫著發的手微微一頓,小希依然沒有抬頭,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雲傾梳完了她的發,然後小心的替她盤了起來,見她依然垂著頭,便輕輕的扶正了她的頭,自己也俯下身來,讓她看著鏡子。


    “好了,不要難過了,今天可是你的大婚之日,這嫁衣可要笑著穿,才會美啊……”拍了拍她的肩,雲傾又側身從一旁的架子上取過了那支名為“錦凰”的鳳釵。


    纖纖玉指,將那支鳳釵配上了她盤起的發間,“這發簪,既然內務府特意為你打造,多少也請你要包涵著,現在,我替公主為你戴上,也請你,一定要珍惜現在的幸福……”


    一時間思緒萬千,小希看著銅鏡中倒映出身後女子的麵容,視線卻竟有些模糊。


    她輕蠕唇瓣,片刻才出了聲,“雲傾姑娘……我,可不可以,也喚你一聲姐姐?”


    雲傾微微有些訝異,但隨而隻是微笑,“當然。”


    “雲姐姐……”刹那間有些情緒像要崩塌了似的,小希轉過身,便抱住了她,她很想哭,很想發泄一下,因為這一日的她,已變得不像自己了。


    這一次,雲傾不再勸了,她低頭,輕輕撫了撫她耳畔的發,“你心裏的苦,我全都知道,但是無論如何,事已至此,就都要好好的,好不好?”


    小希把自己埋入她的懷中,片刻,才微微的點了點頭。


    彼時,在都城的街上,欣瑤正讓侍衛焦急的四處找著尚薇。


    當時她匆匆推開賓客去追了尚薇,卻未曾想一出來尚薇就繞進了對麵的小巷子,她再去追的時候,看到的便隻是她的頭飾,以及那件錦繡凰圖的外衫。


    她嚇得不輕,慌忙回去叫了侍衛,讓他們幫著去尋找公主的下落。


    而隔著幾條街,在靠近了瑤水河的璃音樓旁。


    百姓們大多都知道今日在左丞相府有喜事,便去湊熱鬧討賞錢,因而這條街便顯得非常的空靜。


    尚薇有些遲疑的抬頭,才發現自己走著走著,還是走到了這璃音樓前。


    隻是那瞬間她卻陌生的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心情不好,隨時來璃音樓找我。”——她曾記得那個麵若妖仙的白發男子斜勾唇角,撫著她的發說過這句話。


    然而那時的她從未設想過原來自己真的會有這樣的一日。


    雜亂無章的思緒甚至將腦中那條名為“理智”的線都要扯斷了似的,她無法分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那如同烈火一般的婚嫁場麵,以及那同樣和鮮血一色的光澤。


    她隻是不明白,為何那些人要在聯合起來陷害她,害死了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兒之後,還能那麽若無其事的笑著,喜氣洋洋的辦著婚宴。


    甚至,他們還要假借她的名義,去偽造那張懿旨,好讓這一切都看起來是如此的順其自然。


    而她,便成為了各人的笑柄,成為了那個什麽都保護不了還要被蒙在鼓裏的傻瓜。


    想著,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婚禮現場懸滿的紅色綢帶,那搖曳的紅色燭光,還有那些人各異的神色。


    他們是那樣的不希望她出現啊——他們還在當她是個什麽假話都會相信的傻瓜,還以為可以因為她的失憶而去偽造那些現實。


    她微微攥緊了衣袖中的小手,直到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發麻。


    她也好恨自己,為什麽依然在婚禮上沉不住氣,為什麽就不能再繼續容忍他們假惺惺的嘴臉,好讓自己看得更清,也更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想到了自己腹中那枉死的孩兒,一時間竟恍若有心如刀割,尚薇疲累的靠著牆麵,想要讓自己覺得好些。


    長長舒了口氣,眼前卻忽有淡淡的陰影覆蓋下來。


    她屏息,當那熟悉的嗓音響起,帶著幾分特有的戲謔。


    “怎麽,是因為想我,所以來找我了麽?”


    抬眼,迎上的便正是那雙狹長的鳳眸,眼角微微上揚,讓那幽深的黑色瞳仁中,便添了幾分似真亦假的輕佻意味。


    但她知道那不是他真正的模樣。


    瑤水河畔。


    周圍沒有行人,隻有風過樹林,枝葉窸窣和鳥兒振翅發出的細微聲響。


    墨清先行躍下了馬背,站定下來一攏身上緋色的衣袍,跟著回身,向著還在馬背上的尚薇伸出了手。


    尚薇看著他,慢慢的把手放入他的手心,然後被他握住,將身子帶了下來。


    她不習慣騎馬,尤其是那一場大病之後,盡管方才隻是慢行了一段,她也覺得腿有些酸痛。


    站的有些不穩,她晃了晃,他勾唇一笑,跟著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走向一旁沿湖的小亭子,墨清眯著鳳眸,“怎麽宮裏錦衣玉食,反而把你越養越瘦了?”


    尚薇不語,微微垂頭把自己埋在他的肩頭,抬手抱著他的脖子。


    足下有落葉的沙沙聲,而一旁的瑤水河水波微漾,在陽光的照耀下,那光澤愈發美如碎金。


    他將她放在亭子靠著河水那麵的椅子上,跟著自己也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尚薇縮起了雙膝,環臂抱住。然後將視線投向了那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的河水,如若纏綿延展的命途。


    墨清並不看景,隻是看著她。


    骨節修長的手指輕輕順著她的發絲往下撫去,在發尾掬起一絲,纏於指尖,而那雙鳳眸一瞬不瞬的看著她愈發瘦削的側臉,眼底的情緒,翻湧著複雜。


    時間恍若靜止,連言語都似乎成了多餘。


    他甚至也在這陽光裏,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她的存在,也是亦真亦假,好像隨時都會發現隻是個夢而已。


    他的指腹流轉於她的長發,最後輕輕覆上了她的側臉,那瘦若見骨的下頜被他用指節輕輕一扣,便轉了過來。


    尚薇沒有抗拒,而是跟著轉過視線,迎上他的目光。


    她明媚的眸子裏再沒有曾經的那種傲氣,或鮮明的情緒,甚至也沒有了那時的絕望和空洞。


    但反是這種近乎釋然的安靜,更讓他覺得怪異。


    “怎麽,你以前,從來不喜歡看著我的眼睛。”他微微勾起薄唇。


    隻是下一刻,就連他也全然未曾想到,她竟突然的向前傾身,將自己的唇貼上了他的。


    刹那彼此的體溫順著唇瓣上薄薄的肌膚滲透,有他的溫暖及她的微涼。


    但隻是一瞬,尚薇隨即鬆開,明眸再度抬起,迎上了他的。


    “你愛我麽?”


    陡然她問,那許久未聞的嗓音也不似曾經那麽的情緒分明,低了些,卻添了幾分心事,添了些許讓人心疼的媚態。


    長睫微閃,她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像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墨清幾不可見的微微一頓,未回應,卻是用溫柔的手指輕輕的撫過了她的側臉,撫過了她肩頭的發。


    尚薇忽的闔上眼簾,跟著再一次攬過了他的頭,靠近,再度讓彼此的唇相觸。


    這一次,她感覺到了他唇齒間那熟悉又陌生的淡淡酒香。


    那曾經裝在和田玉雕成的酒杯中,最上好的瓊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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