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桃花落盡。


    整個璃國都在這春夏之交時節安然無聲,朝政也在左右二相的管理中相安無事。


    而後宮,更是因為尚薇性子的變化,氣氛也不再是先前那般的陰沉。


    自從當日失手傷了墨瀾,尚薇好不容易才從中恢複了過來,隻是整個人卻也變了,再不像從前那般尖銳,難以相處。


    她變得溫和了許多,即便是在麵對後宮的那些妃嬪的時候。空下來時候更多的是陪陪尚俊,或習字作畫,時而也會讀一些書卷。


    更多的變化,是在對待桃夭的時候。仿佛真的接受了自己的身體不適合受孕生子的現實後,她真的將桃夭當成了自己的孩子,百般的關愛。


    唯一的一處不可提及,便是墨瀾。


    他們二人自從那日後便不曾見過,她隻是知道他一直在瑾嵐殿養傷,但那傷口畢竟在深及心脈,縱然有雲傾那樣好的醫者為他治療,他的傷也一直都是反反複複,鮮少起色。


    雖然每每想到他都會疼的好像身體都四分五裂,但她卻實在沒有勇氣,說服自己哪怕去看他一眼。


    而從前對他所有的誤解此刻也隻化為了心疼,她終於懂得了他的用心良苦。


    當看到俊兒再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而蛻化成了初具帝王之象的模樣,看著他為俊兒欽點培養的左右二相,及朝中一幹心腹將璃國打理的井井有條。


    仿佛他早在到了這裏的那一日,便已料想到了有朝一日會抽身朝政,而留下的是尚俊這個合格的小皇帝,以及可用的能人異士。


    想到自己曾對他的誤會,那些曾有的言語或行為傷害,尚薇愈發隻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月光想他,卻不敢去找他。


    她害怕,自己辜負了他,去了也隻會招致他的不快,反讓他無法安心養傷。


    如今在這深宮之中,仿佛外界的那些傳言都不再重要,她全然的不去理會旁人的言語。不是困鎖,卻也如同封閉了一顆心。


    恍然間她產生過一個念頭,似乎這時間就要在這樣無聲無息的流逝裏,直到人老去,死去。


    隻是唯一盤踞在腦海中不散的念頭。


    她曾在那個長的醒不來的夢裏夢見過他,而他就站在桃花落盡的地方,那時候她記得他說,你看,這桃花多美,我隻願與你共賞。


    然而如今桃花都落盡了。那句話,卻似乎永遠都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她並不知道的是就在那相隔不遠的瑾嵐殿裏,那個男人也會靠在窗前,望著外麵換季的風景,常常的想著她。


    清早,雲傾照例同宸楓一起進宮,他去上朝,她就到了瑾嵐殿。


    這段時間來,她幾乎已翻遍了所有的藥典,甚至時常去藏書樓裏查閱書冊,也已用遍了自己所能想到的和找到的所有藥品,卻依然無法令墨瀾的傷痊愈。


    甚至當她努力著想要用各種的藥物去療補他的傷,卻隻是無能為力的發現他深藏在心裏的傷,始終無藥可醫。


    而那道藏在心裏的傷口始終在流血,隻是不劇烈,也無聲無息,但知他如她,她真的看得到他一天天的衰弱下去,盡管他看起來已有所起色。


    雲傾不願承認自己的驚慌失措,每每麵對到他的時候,都隻能戴起偽裝。


    但盡管她心知肚明他看的破自己的偽裝,隻要他不出言揭破,她也就不去觸及。


    仿佛彼此都在一種微妙的氛圍裏堅持著自己所願,不肯放手。


    悄無聲息的推開木門,兩個小丫頭還沒有過來,而屋內的人顯然也還沒有醒。


    嗅著彌散在屋子裏熟悉的香味,雲傾心裏忽的微微觸了下。


    是他在幾日之前堅持撤換掉了她特意為他調製,可以療補傷口的草藥,卻反而讓宮中的禦香坊送來了那種特製的香料,清璃。


    仿佛他知道彼此相見為難,便也隻希望可以嗅著這屬於她的香氣,哪怕隻是盛滿了回憶。


    這一次,雲傾沒有試著去勸他,也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全當未覺。


    可心疼的湧來,卻也不是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就可以一樣的忽略。


    頓了頓,她低低一歎,才反手關上了門,提著藥箱到了他的床榻邊。


    紗幕垂著,一時間有些看不清床榻上他的麵容,但那隻搭在床沿的手白若殘雪,已不再是溫潤玉色,也不再溫暖如往昔。


    雲傾悄聲掀起簾幕,正在低身打開藥箱的時候,聽到了聲響的墨瀾也慢慢睜開了眼。


    藍眸明淨,若瀚海潮汐,而她的麵容入了眼中,他便勾了勾微白唇瓣,“你今日,來的很早。”


    雲傾不答,隻是落座,然後執了他的手診了診,“昨夜可有覺得不舒服?”


    她沒有告訴他,自己隻是如常時間到來,是因他身子漸弱,所以才醒的越來越遲。


    墨瀾淡笑,隻是微微搖頭。


    光影淡淡,掃去他麵上的些許血色,僅餘唇瓣微微幹燥,還尚存色澤。


    雲傾心裏愈發沉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將他的手放回到毯子裏,“昨日我讓子歸煎來的藥,你有服麽?”


    灼華,子歸。正是這瑾嵐殿的兩個宮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於歸,宜其室家。名字是尚俊起的,有一日這小家夥過來,也是著實喜歡這句詩,便從中一選,給這兩個宮女起了名。


    藍眸微微染上笑意,語聲依然輕慢,“那藥,著實很苦……可畢竟是你下的令,我若不聽,她們怎麽會放過?”


    雲傾拿過紗布,看了他一眼,“良藥苦口,你若是想要好起來,再苦都非服不可。”


    她替他換藥,隻是時日已長,這傷口卻仍然沒有完全愈合。


    縱然表麵已有愈合之色,但那深徹心脈險些讓他喪命的創口,卻還是原狀。


    更可怕的是她感覺得到,而且是越來越強烈的感覺到,他身上那道看不見的傷口,已經快要讓他的血流幹,快要讓他死去了。


    藥粉撒落到他的傷口上,雲傾突生心痛,那麽強烈,痛若徹骨。


    她幾乎要掩不住自己好不容易藏起的情緒,緊緊的攥緊了手中的白瓷瓶,她才覺得好些。


    “雲兒。”藍眸溫和如平息的大海,無限的包容著一切。


    “嗯?”她低眸,控製著自己險些要微顫的手,回應。


    “這些日子,著實讓你為我的事,奔波勞累……”


    話一出,她幾乎瞬間便知道了他接下來的話,隻是她也幾乎脫口,阻斷了他的話,“我不累,隻要你能好起來,我不會累。”


    墨瀾深深的看著她,片刻,未再說話,隻淡淡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體溫如他一樣的涼。


    “雲兒,其實這世上的事,總不能都遂人心意……這話,我記得你也曾對我說過,不是麽?生死一事,也一樣所謂注定,沒有什麽轉還的餘地……”


    雲傾微微一頓,擱下手中的紗布,抬眸看他,雖然聲音很輕,卻依然清晰的告訴他,“可是瀾,不管是不是注定,我都不會放棄的。”


    她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他,哪怕隻有一絲的可能。


    “雲兒……”


    “瀾,不要去想其他,好不好?你會好起來的,桃夭需要你,俊兒也需要你,還有……公主她,也一樣需要你。”


    微微躊躇,她還是搬出了尚薇。


    縱然那瞬間她驚慌的感知到他身上那看不見的傷口似乎愈發的嚴重了,但她更知道若不提及了這些,他恐怕真的就不會再有什麽希望。


    果然,在提及了尚薇的刹那,墨瀾頓了頓,海藍色的眸子跟著微微暗淡,隻是那情緒轉瞬即逝。


    他轉而淡淡一笑,幾乎無聲的搖了搖頭。


    雲傾微微握緊了他的手,但還未來的及再說什麽,外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回頭,正見是宮女灼華送了湯藥進來。


    “王爺,雲傾姑娘。”灼華乖順的送了湯藥過來,見雲傾已在,也就沒有多留,很快退下。


    雲傾也不再繼續先前的話題,順水推舟的端了湯藥,開始讓他服藥。


    看著他蒼白的膚色因那藥的苦澀而微微低咳,泛起在臉上的些許不自然的潮紅,雲傾心口發痛發沉,卻無能為力。


    隻是喝了幾口,墨瀾便搖了搖頭,靠回到了雪緞的軟枕上。


    “我累了。”他低語,聲音微啞,透著濃重的疲累。


    雲傾便也沒再堅持,替他蓋好了毯子,然後看著他入睡,看著他麵上僅存的血色在安睡時全然的褪盡,膚色愈發白如落雪。


    而甚至無需觸碰,便會在他身上那道看不見的傷口最終流盡了血的時候破碎,直到成為灰燼,再也抓不住。


    陡然間雲傾有些難掩的驚慌。她忽然真的沒有把握,自己還能留他的性命,到什麽時候。


    從瑾嵐殿出來,剛好宸楓也下了朝,正過來找她。


    她幾乎是麵色蒼白的把自己埋入到了宸楓的懷裏。


    “怎麽辦……宸楓,怎麽辦……我真的已經沒了法子……他的傷口不能愈合,再這樣下去,他會死,他真的會死……我不要他死,我不要……”


    她知道,確定他的致命傷不止一處,而甚至那有關尚薇的傷口還在流血,但那口,卻也無人尋得見。


    宸楓撫了撫她的長發,“如若真的為難,不如我派人去仙人穀,去尋師傅可好?”


    這個提議他曾說過,但那時她猶豫著是否真的要去打擾師傅,再用這些凡塵的瑣事令師傅煩憂。


    可事到如今,她卻真的別無他法。如若再不能尋到可以救他的法子,她隻怕什麽時候,所見到的他,就隻會剩下了冰冷的屍首。


    這一次,雲傾思索再三,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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