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陽光稀疏。


    清早的雲層便厚過了昨日,仿佛許久不曾下雨,這天空也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早朝時軍部便上報了齊楚兩國正在邊境糾集兵力,似乎準備不日南下的消息,一時之間安定了些日子的朝堂上又議論紛紛了起來。


    榮彥和葉堯早有準備,便也顯得不慌不忙,從容的應對了朝中的大臣,下了朝之後才同宸楓一起商議了此事。


    尚俊不喜和那些大臣們待在一起,便先行離開,在禦花園走走,再去龍澤宮。


    這些日子墨瀾一直在養傷,雲傾也不許他出來,這裏便成了左右二相批閱奏章,商議國事的地方,而他們也一樣帶著他,教他很多事。


    誰知他到了龍澤宮的時候,卻發現窗戶開著,屋裏已經有人了。


    他以為是榮彥他們比自己早過來,探出小腦袋正要喚,卻竟發現靠坐在軟座裏的人,竟是一身雪白的墨瀾。


    “瀾哥哥?!”尚俊有些不敢相信。


    軟座裏的男人聽見聲音,抬起了眼簾,那雙幽深如海的藍眸深邃明晰,在看到了門口的他時,染上了些許溫和的笑意。


    他翻下了手中正在批的奏章,血色微淡的唇瓣微微揚起,“俊兒。”


    聽見他的聲音,尚俊才確信自己不是花了眼,便向他撲了過來。


    墨瀾攏過他的身子來,隻是短短時日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一些。


    “瀾哥哥,俊兒好想你。”尚俊嘟起小嘴,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永遠都好像是個撒嬌的小孩子,“雲姐姐說你需要休息,俊兒也不敢去打擾你……”


    “那這幾日,俊兒有沒有乖?”他微笑,輕撫他頭頂的發。


    “有哦有哦,最近俊兒每天都有去上朝,下午也會陪桃夭妹妹玩,”提及桃夭,他的大眼睛開心的眨了眨,“最近雲姐姐經常帶桃夭妹妹進宮呢。”


    聽著他嘰嘰喳喳的聲音,墨瀾才覺得自己丟失掉了很多的東西,終於回來了一些。


    今日他是瞞著雲傾過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藥起了效,難得醒來的時候覺得精神了些,況且最近發生了很多事,他也不能再繼續休養。


    方才也翻閱過了桌上的奏章,大致也知道了朝中發生的事。


    知道朝中的人事有過變動,也知道這左右二相和宸楓如今已得了眾人的信任,至少表麵看來是這樣的。對於他們來說,更多的人去輔佐尚俊,相互得以製衡,比他一人專權要來的好接受太多。


    “瀾哥哥,”尚俊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從他的懷裏抬起了頭,“俊兒這樣會不會碰痛你的傷口呀?”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惹得墨瀾輕笑,他搖了搖頭,“傷口已經愈合,不會痛了。”


    “瀾哥哥,俊兒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尚俊嘟了嘟嘴,再度靠入到他的肩窩裏。


    他輕撫著他的發絲,幽靜的眸子微微斂下,卻掩不住那沒有分毫血色的膚色,依然白的令人心驚肉跳。


    而聽著懷裏尚俊嘰嘰喳喳的聲音,他也隻是微笑的聽著,並不多言。不多時,葉堯同宸楓先行到了龍澤宮,榮彥還有些事要交代,便晚了些過來。


    他們驚愕不已的看到了墨瀾,盡管他的神情沉靜安然如往常,但那難掩的虛弱與蒼白,卻依然清晰可見。


    隻是那雙藍眸竟比先前愈發的幽深,愈發的浩瀚如星辰,讓人真的會相信,他已經好起來了。


    然而終究因為尚俊在場,他們也著實不好說些什麽。很快太子太傅入了宮,尚俊也該去學功課了,宸楓便讓宮女先帶他回了逸星殿。


    “王爺該去休息才是。”


    直到這時,榮彥才開口相勸。


    他知道方才尚俊在場,縱然是說了這些也沒有用,但現下著實看得他幾乎破碎的蒼白和愈發加重的虛弱感,他也不得不說。


    墨瀾正背手站在窗前,這時才微微回身,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如今齊楚聯軍的事,你們預備怎麽辦?”


    宸楓倒是並不驚訝他如何知道此事,但顯然比之這個,他更擔心的人是他。


    “其實這件事,臣覺得未必就一定得成,”葉堯的嗓音依然沉穩,“那齊國皇帝早與丞相不合,加上為人剛愎自用,若要兩國聯合,也未必是件簡單的事。”


    “何況那淺瑜雖是齊國丞相的女兒,世人卻從未知曉過,隻當她是夏國軍機處的人員,倘若她也想置身事外,那事情的懸念就會更大。”


    他顯然挑了軟話,墨瀾聽得出,卻也一時不想去點破。


    淡淡一笑,他也就作罷,“罷了,如今這璃國的事,你們也總是比我更加清楚。”


    宸楓下意識的蹙了蹙眉,還未說話,卻已聽到了身後的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侍衛跟著進來,“雲傾姑娘……”


    然而雲傾卻並未理會他們的阻攔,走到了屋裏來,看到墨瀾,柳眉便微微攏了攏,難得擺出了醫生的架子。


    “你怎麽不肯聽我的話?這樣出來,萬一傷口裂了怎麽辦?”想要對他說些重話,卻在轉瞬間愈發的震愕於他此時那幾乎就要抽幹的身體,甚至比昨日見到他時,更加的重了幾分。


    “你們也真是的,明知道他不可以亂跑,勸不動他,也不派人來找我。”


    她有些責備的看了周圍的人一眼,然後到了墨瀾的身邊。


    “瀾,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這幾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療補你傷的方子,你這樣不配合,可要怎麽辦才好呢。”


    她放軟了嗓音,明眸微微泅著水光,一時間倒真的讓人說不出可以反駁的話。


    墨瀾隻得淡淡一笑,撫了撫她的長發。


    龍澤宮外,一抹隱藏在樹影之上的黑影這才悄然的躍起,而後消失不見。


    跟著流風才現了身,在長廊上落了下來,“王爺,齊國的探子已經走了。”


    齊國的探子?


    屋裏的人一驚,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他不管不顧自己的身體也要到這龍澤宮來台,就是為了做給那齊國的探子看的。


    他知道外麵的傳聞必然說自己傷重,齊國想要發兵最忌憚的人也是他,必定會派人前來探探虛實,所以他才撐著自己,不讓那探子看出什麽端倪。


    身旁的人忽的晃了晃,讓雲傾跟著心驚膽戰。


    “瀾。”她見他膚色愈發轉白,一時間竟慘白若雪,慌忙的扶住了他。


    墨瀾隻是微微揚起唇角,似乎想要和她說什麽,卻隻是突然的咳嗽了起來。


    不自然的些許紅暈隨著他的低咳染上了他慘白的膚色,隻是這並未讓他看起來好些,反是這咳嗽一聲緊,一聲慢,愈聽的人心驚肉跳。雲傾不敢他再繼續留在這,“你別說話了,我馬上送你去休息……”瑾嵐殿,寢宮。


    子歸端來了剛剛煎好的藥,然後乖順的退了下去。


    雲傾將手中的藥瓶擱下,抬起眼,正見那雙幽藍如海的眸子在靜靜的看著自己。


    一時間,心疼的感覺覆蓋上來,讓她有些發悶的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不讓流風事先告訴我呢,”她微微斂著眉,“或者可以有其他的法子,何必要拿你的命冒險……”


    他卻隻是微微淺笑,藍眸依然清澈的仿佛浩瀚海潮,“若讓那齊國丞相見了我現在的樣子,隻怕這大軍,也將不日壓境了。”


    雲傾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卻也沒有法子。


    “我的命不重要,若能讓那心機老辣的齊國丞相探不清虛實,才是正事。”


    雲傾的心頭一跳,麵上卻故作鎮靜,“胡說,你的命怎麽不重要?”


    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抬起,輕覆上了她的小手,“對不起,雲兒。”


    他低語,聲音裏帶著些許的啞。


    “別說對不起,該抱歉的人是我才對,”她反握他的手,卻覺他的體溫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加的涼,“若不是因為恨我,皇上他也不會這般成瘋成魔。”


    想到了楚喬,便會跟著想到琉光和蘇洛。


    一時間心痛如刀絞,讓她無法細說。


    “蘇學士的死,對琉光來說,傷害真的太大了,”她微微垂眸,想要掩蓋那一刻從眼底洶湧而起的悲切,“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他怎麽會下得了手?”


    墨瀾握緊她微顫的小手,“不要自責,雲兒,這不是你的錯。”


    “正如你曾說過的,生死有命,或者用這種方式脫離了那個困鎖他一生的國家,也未必是壞事。”


    他的嗓音低低的,卻含著無法動搖的說服力。


    “我知道,這雖然殘忍……但是雲兒,這世上實在有太多太多的事,是我們誰都無能為力的。”


    比如他自己,比如尚薇。


    “瀾。”雲傾喚他,一時有些害怕。


    她仿佛感覺到他身上的魂魄也在漸漸的消退,漸漸的飄散,正如當時的自己一樣,因為一個人,所以丟了魂魄。


    而也正是因為經曆過,所以她是那麽深切的知道這種感覺的可怕,就像是她了解他,所以也獨她感覺得到他身上那看不見的傷口,還在日益加重。


    “瀾,你答應我,不會放棄自己,好不好?”她突然像是脫口而出。


    她怕,感覺好像就快要失去他,卻怎麽也抓不住了似的。


    他隻淺淡一笑,點了點頭,“好。”


    隻是這句承諾,在雲傾聽來卻覺如此飄渺。


    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現在其實真的很痛很痛,知道他現在幾乎已快要衰竭,但他是絕對不會說的,哪怕隻是一個人默默地擔著。


    窗外,烏雲仿佛愈發的濃密了起來,遮蓋住了天空中本就不明朗的陽光。讓整個宮廷,愈發籠在一片淡淡的陰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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