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儀城的時候,有一場不期而至的小雪紛紛飄墜。


    守城的將領見了王爺親自趕來,有些驚慌,害怕王爺責怪自己辦事不利。


    然而墨瀾見了他之後,並未說什麽,隻是親自下了軍營去看了尚在養傷的士兵們,以及當地的將領。


    琉光始終寸步不離的跟在他身邊,看著他始終蒼白著麵色,但舉手投足之間,卻仍如從前那般的沉穩冷靜,宛如一切都了然於心。


    可她畢竟懂得醫術,卻也能清晰的覺察到這一路上的奔波,他日漸衰弱的身體,以及他在深夜裏時常咳嗽,卻不向自己提及。


    先前在宮中的時候雲傾姑娘還能勸著他休息,迫他服藥。


    但到了現在,或是因為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他也不願再服藥,得了空,也不休息,時常隻是披了衣,就在驛館裏寫著什麽。


    她不知道那幾冊文書裏些的究竟是什麽,卻常常看到他縱然是萬分疲累,也匆匆疾筆,仿佛……他知道自己將時日無多了那樣。


    這場雪,下了整整三天。


    到了第四日的子夜,才終於平靜了下來。


    驛館裏的燈還沒熄,琉光自然也無法入眠,又不願進去擾了他,便隻是在外候著。


    雪已經停了,院子裏的枯枝上落了一層稍厚的積雪。


    像是世間萬物都鋪蓋上了一層雪白色的絨被,也就將這世上的一切寒冷和悲戚,都隔絕在外了。


    看著雪,一時有無數的記憶又洶湧而來。


    琉光低低一歎,曾談笑過別人的深情,可如今自己的癡傻,卻為何再無人來點破和化解。


    月光並不清晰,但光影淡淡的,透著涼意。


    攏了攏身上的衣,她適時的在那些該有的和不該有的記憶湧來之前,就將之深藏。


    身後的屋裏,忽的傳來了低低的咳嗽聲。


    琉光心裏一動,跟著泛起的是微微的疼。


    然而屋裏的人卻隻是以衣袖掩麵,那咳嗽一聲聲的止不住,他闔上麵前的書冊,然後起了身來。


    木門輕輕開啟,琉光一閃身便躲到了一旁回廊的陰影裏。


    月光淡淡的照下來,落在那雪白色的人影上,烏黑的長發未束,落在他的肩上,也隻讓他本就蒼白的膚色愈失血色。


    墨瀾忍了忍咳,而後微微抬手,一抹黑色的人影便悄然的落到了他的身前。


    “夜裏風大,王爺還是快些回屋。”


    流風伸手接過他遞來的信封,聲音一如沉穩。


    “嗯。”墨瀾淡淡一笑,隻讓他的麵容愈顯讓人心碎的溫和,“你派人將此信件送回宮裏,餘下的事,不必去管。”


    “是。”流風領命,跟著飛身而起,隱入夜空。


    周遭再度落入寂靜,隻餘風聲清冷的吹過了身旁。


    墨瀾微微揚起藍眸,靜靜的望向了無邊的夜空裏,清淡的月色。


    一時間,琉光隻是在陰影中看到了他線條分明的側臉愈發的清瘦,卻絲毫沒讓他少了風度,相反,依舊顯得那麽俊美,高貴。


    仿佛這世上的所有一切塵埃,都不能沾染了他分毫。


    藍眸微微眯起,卻也在一陣清冷的風吹來時,再度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他掩麵,那咳嗽聲卻仿佛要將他的魂魄都咳出來了似的,聽的琉光心驚肉跳。


    咳了一陣後,他微微斂眉,卻在看到了流金的寬袖上沾染的腥紅色血痕時,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苦笑。


    這疲憊不堪的身體,又倒底還能拖到了什麽時候。


    他搖頭,而後轉身,又悄無聲息的進了屋裏。


    陰影之中,琉光覺得心如刀割,她抬起雙臂抱住自己,似乎想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讓自己能夠安定一些。


    晴了不多時,月影再度被一片霾似的煙霧所籠罩。


    雲層還未散開就又漸漸聚集,第二日的午後,便再度下起了大雪。


    這一次,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再無分毫收斂的意思,隻仿佛有無數的情緒,想要落盡了似的。還未到儀城,過大的風雪阻擋了繼續趕路的腳步,不得以,宸楓在相鄰的岐州停了下來暫且等待雪停。


    而也就是到了驛站那日,岐州的知府聽聞大將軍到來,也匆匆趕來拜見。


    這岐州的知府竺楨曾是當年的舊識,聽聞當年也是頗有盛名的才子,先皇本欲招入宮中學閣,但他生性不願做官,所以才來到這裏,做了清閑的小官。


    那時宸楓便和他相識,隻是彼此尚算熟知,但也始終沒有什麽機會詳談。


    竺楨前來拜見的時候,雲傾剛剛才入睡。


    宸楓不願擾了本就淺眠的雲傾休息,便和竺楨到了前院詳談。


    提及這幾年發生的事,著實也有萬千的感慨。


    竺楨尚對宸楓的事以及雲傾的存在感到好奇,也更是想要知道宮外對於墨瀾的流言紛紛,這個王爺的真實情況,究竟是怎樣。


    宸楓一時有些思緒萬千,也不知從何說起,更何況現下也不是可以細說的時候。“大將軍如今親往北疆,率軍抗敵,卻為何孤身先行,而不與大軍同至?”


    說及此,宸楓略略搖頭,“著實是有不得以的原因,我必須先大軍一步趕到戰場,以免發生不測。”


    竺楨了然的點了點頭,“是否和王爺有關?”


    宸楓頓了頓,卻對他能一語中的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他頷首,“是啊。確是王爺已先行來此,我必要保他萬全,所以才匆匆趕來,隻是,你如何知道?”


    “微臣雖久居與此,但也聽得了不少民間的傳言,或多或少也可以猜到了一些。”竺楨並未細說,點到即止。


    宸楓便也沒再追問,複將視線投入了眼前飄墜的飛雪。


    他低語,“隻是如今這戰火蔓延,縱然得以適可而止用別的方式化解,也總是使生靈塗炭,萬物蕭條的。”


    “自古都是如此,一將功成萬骨枯,用鮮血堆砌出來的輝煌大概才是最燦爛的,要引得無數人去追逐呢。”


    竺楨和他並肩站著,也一樣望著雪花飄落。


    “隻不過顯然,這種輝煌的感覺,大概不太適合將軍。”


    宸楓略一搖頭,“莫要取笑我了。”


    “微臣怎敢,不過是有口無心,望將軍莫介意才好。”竺楨淡淡一笑,一時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雪花清清冷冷,無聲無息的飄落,偶有落在肩上,發上。


    而也就在他們二人說話的時候,忽見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匆匆而來,跪倒在他們的麵前。


    “啟稟大將軍,知府大人,敵軍突然來襲,大軍已在儀城北麵三十裏的斷陽坡抗敵,勝負未知……”


    “還請二位大人快些避一避吧,若是打到了這裏,二位都會有危險的……”


    然而宸楓卻隻眉心一冷,打斷了他的話,“行了,你先下去吧,快些通知城中百姓做好避難準備。”


    而後他轉向竺楨,認真的囑咐道,“竺楨,我信任你這個朋友,所以,我將雲兒的安全托付給你。”


    竺楨看到了他眼底的認真,亦是認真的回應。


    “好,微臣誓死保護雲傾姑娘安全,請將軍放心。”


    聽到他的承諾,宸楓頷首,而後便一吹口哨,將隨時待命的烈焰喚了出來。


    躍上馬背,他一甩韁繩便飛馳而去,肩上的暗紅色披風,便在這飄飛的雪花中,獵獵飛舞。


    而也就是這時,竺楨看到了那個從院子裏匆匆而來的纖瘦身影。


    她未著外衫,隻一身素淨中衣,卻像是感覺不到這風雪的寒冷。


    其實雲傾根本就沒有睡著,早在竺楨到來的時候,敏銳的某種預感,便讓她無法安生的繼續躺著休息。


    可她卻也沒有想到,原來那種預感竟應驗的這麽快,尚來不及哪怕多看他一眼,多囑咐他幾句,他便已離開了。


    正如那日他騎著烈焰離開的時候一樣。


    隻是那時的她沒有真的目睹他離開的場麵,也並無感受過那失而複得的大喜大悲,所以此時,這種洶湧的情緒才如此的強烈。


    她扶著門框,卻很快在視線裏失了他的蹤跡。


    唯那白雪飄然無聲,靜靜的遮擋了視線裏其他的所有色彩。


    雲傾覺得自己失力到站不住了身子,便隻順著門框慢慢的跌坐下來。


    淒冷的風也直到這時,才讓她覺得如若刀刻般疼痛,切割著魂魄。


    竺楨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言語去安慰。


    對於她匆匆出來,他的確是驚訝的,但他更驚訝的是既然她方才看到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為何不早些出來打斷。


    他抬手,解下了肩上的披風,然後輕輕的展開,覆到了她纖瘦的身子上。


    突然襲來的溫暖令雲傾回過了神,她抬眼,看到了竺楨。


    清秀的麵容宛如天匠細心的雕琢,每一處都細致到無可挑剔,而這寒風微微給她的麵色添了些蒼白,也更讓她美的我見猶憐。


    隻是那雙眸子清晰通透,璀璨若明淨,讓竺楨了解到,她並不是一個柔弱的女子。


    雲傾穩了穩神,並未失控。


    攏上了肩上的披風,溫暖的感覺讓她好像能恢複過來了一些。


    “多謝知府大人。”她的嗓音帶著些許的啞,卻依然柔軟好聽。


    她的堅強讓竺楨愈發的欣賞,他對她微微一笑,禮貌的伸手向她,“不必言謝,微臣與將軍乃舊識,既得將軍所托,便必定護姑娘萬全。”


    雲傾將手放入他的手中讓他扶著自己起了身來。


    “抱歉,讓大人見笑。”


    “不會,”竺楨背手到身後,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姑娘雖心中擔憂卻也不願出麵成為將軍負擔,這般的心思,的確讓微臣佩服。”


    雲傾隻是淡淡搖頭,心依然跳的很快,好像是在為什麽而不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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