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晴天,也讓厚重的冰雪似乎開始消融了一些。


    湛瀲關下兩軍時常有細小的摩擦,但或者也是相互試探,未曾真正的開戰。


    宸楓鎮守著軍隊,讓大軍得以以逸待勞,也趁著這短短時間,細細研究了周圍的地形。


    發現東南方有一處矮坡可以用於防守埋伏,他便派人帶兵前往,正擒回了幾個可疑的人在那周圍徘徊。


    審問之下,那些人透露了消息,原是楚國的探子,先行前往這裏打探地形。


    宸楓並不願趕盡殺絕,卻也不想讓他們傳了消息回去,便隻是下令先行關押。


    之後他巡視了一下軍營,回到軍帳的時候,仰麵望著不甚明朗的陽光,突然想到了什麽。


    他命人再次提審那幾個探子,這一次,從他們的口中問到了楚喬的消息。


    原來那個帝王無比的殘忍暴戾,除了行軍途中,平日裏隻要稍有不順,便會對周圍的人大開殺戒。


    時常看到的是他怒氣盈滿的黑眸,冷漠殘酷的表情,以及手中染著血的長劍。


    雖然未曾得到關於行軍的事,卻隻是這消息,足夠讓他思索。


    他想,如今楚喬既是如此脾性,隻怕現下暫時的安定總也是他不願看到的,必然會有些難以預料的舉動。


    隻是他暫時,確然猜不透他究竟會做些什麽。


    午後,雲傾收到了宸楓派人送來的信。


    看過信上他所寫的東西,一時間,心中的重石又仿佛要積壓了上來。


    關於楚喬,她著實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哪怕隻是勸服他,讓他不要如此尖銳,讓他能好些。


    隻是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自始至終折磨著她,讓她心痛,無以複加。


    她端著湯藥回到軍帳中,果不其然看到的是那個披著雪白色狐絨裘衣的男人,正在認真的寫著什麽。


    纖細的狼毫筆握在他白淨的手指裏,在那書卷上字字清晰。


    而他淡淡的眉眼微垂,烏黑長睫無聲無息的掩落著他身上所有的情緒。


    雲傾覺得自己也甚至猜不到,他心中的執念究竟是什麽。


    可她卻深刻的體會到,他一直都隻是在為難他自己,隻是在固執的傷害自己,也不願去傷害了任何人。


    “瀾,”她喚他。


    藍眸抬起,見了她,便染上了和暖的笑意。


    她把湯藥放到了桌案上,也在軟墊上坐了下來,“我知道,大概除了說服你還願意服藥,別的,我說什麽你也不會聽。”


    擱下狼毫筆,墨瀾聽出她言語中無奈的關切,便隻淺笑,沒有說話。


    雲傾看著他靜靜的端起藥碗,開始服藥,一時隻覺得他的膚色,已白到幾近落雪。


    而那愈發鮮明的線條勾勒著他的輪廓,讓他本俊美無儔的麵容在依舊清澈中,染上了幾分碎人心扉的疲累。


    “會不會累?”她問。


    墨瀾淡淡搖頭,擱下手中的藥碗。


    雲傾心中一歎,知道有些話縱然自己說了再多遍也是多餘,她便也不再試著去訴說。


    她伸手扣住了他又要伸向狼毫筆的手,執過來診了診脈。


    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是至少他的脈象看來沉穩了一些。


    “斜陽回來了。”她鬆開他的手,也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


    墨瀾順下衣袖,淡淡勾唇,“是。”


    “柒音現在可好?”


    “她……已是夏國皇後,大概也總算是得償所願罷了。”提及柒音,藍眸愈軟,透出些許溫情。


    雲傾微微頷首,對於柒音和昔臨的事,她向來有所耳聞。


    而縱然不曾仔細的了解,大概看到了琉光,便也不難猜她的姐姐,骨子裏也定是個執念之人。“執念之人總是如此,或得償所願,或盡失一切。”


    他微微一停,“你想說,琉光的事?”


    雲傾搖頭,“不,我隻是突生了這般的感歎,有感而發罷了。”


    她垂眸有些失神的想著什麽,片刻才宛如低歎,“瀾……我隻是覺得,為何明知得到便是隨之失去,可我卻還是無法真的看破,真的放下。”


    墨瀾放軟了眸色,伸手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世人之所以尚有煩擾,大約也就是不能真的斷絕一切情愛,否則便與仙人何異?”


    “雲兒,你會難過,並不代表這就是你的錯。”


    雲傾闔了闔眼簾,“是,我知道這不是我的本意,但也總覺得自己的快樂,總是陷在旁人的絕望和哀慟裏。”


    “我做不到,瀾,我真的做不到,我覺得自己好殘忍,我越是假裝看不到,就越是恨極了我自己。”


    她轉而一歎,“若這世上真有法子得以救贖,我願意一試。”


    墨瀾握緊了她的小手一些,卻還來不及勸慰,便聽到了外麵傳來聲響。


    “雲傾姑娘,有幾個傷員的情況有惡化,軍醫請姑娘快些過去。”


    雲傾收了思緒,微微蹙了柳眉。


    “大概是這幾日著實太冷,易染寒氣,血氣淤滯便不易愈合了。”


    她說罷便提了裙衫起了身來,“瀾,我得先過去看看。”


    “嗯,自己小心。”


    看著她纖瘦的身子匆匆掀了帳幕出去,竟在她一離開的時候,便覺心口湧上一陣潮熱的感覺。


    他捂住心口,微微欠身,腥澀的感覺順入口中,隨之便一絲絲落在了他雪白色的衣衫上。


    他抬手捂唇,卻止不住唇邊落下的鮮血。


    不留神,便有一滴無聲無息的落在了方才寫下的字上。


    藍眸垂落,靜靜的看著那在紙張上暈染開的血珠,殷紅至暗淡。


    突的,唇邊飄過一抹自嘲的笑意。


    方才他似乎還想去勸慰了雲兒,卻也從未曾想過,事到如今的自己,又究竟還剩下些什麽。


    伸手至衣中取出了那支金簪,握在掌心。


    似乎隻有這樣,讓自己殘存的體溫去溫暖了關於她的記憶,他便也會覺得自己好了些。


    染了鮮血的顏色在雪白的手掌裏,那金簪便愈發鮮明的通透,妖魅燦爛。


    臨近子夜。


    月色不甚明晰,甚至好像被淡淡的雲霧所遮蓋。


    寒冷的霧氣繚繞在周圍,也讓這冬夜,愈發透著難以描摹的陰兀。


    尚薇趕到營地的時候,霧氣正甚。


    她未曾想過自己到來了以後究竟會引起些什麽樣的震動,又會發生些什麽。隻是在愈靠近了營地,心便跳的愈快。


    滿腦子都是他,是他被自己所傷時熾熱到近乎將她灼傷的藍眸,是他如水的溫柔無聲無息的包容。


    她覺得自己許久不曾如此的衝動,卻真的再也無從壓抑。


    她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所以這幾日她不眠不休的趕路,哪怕是在經過了難走的山路時,也不願慢下腳步。


    隻為了快些趕到他的身邊。


    因為她也會害怕,害怕他們時日無多。


    軍營中燈火瑩瑩閃閃,由於起了大霧,籽恒絲毫不敢鬆懈,便帶著一隊人馬加強了在軍營周圍的巡邏。


    而第二日準備要啟程前往湛瀲關與宸楓的軍隊會合,雲傾自然也是深夜難眠,便始終在軍醫處調製著藥材。


    直到接到士兵匆匆來報,說有一輛馬車到了營地。


    雲傾先一怔,但隨即想到該是尚薇到了,便擱下手中的藥典,立即匆匆迎了出來。


    軍營外,尚薇已從馬車中下來,周圍便是跪了一地的士兵。


    接連的趕路顯然讓她有些風塵仆仆,讓她多少顯得有些疲累。


    可這絲毫不能讓她顯得狼狽,五官精致的小臉攏在茜素紅的絨毛鬥篷中,烏黑明亮的眸子勝過昏暗月光,讓她依舊高貴。


    她攏著衣領,雪白色的貂絨簇在頸部,可她的麵色始終是蒼白的。


    隻因為想到她就要見到他,便心緒難寧。


    雲傾出了軍營,見了她,“公主。”


    “雲姐姐!”尚薇總算見到了一個可以讓她放心的人。


    她上前來,抓住了雲傾的手,“瀾……他好不好?”


    雲傾一時有些難以回答,便隻是挑了軟話,“尚且安好。公主先進來休息一下。你們先去通知王爺一聲。”


    “是。”身後的士兵領命起身。


    軍帳中。


    微微晃動的燭光映著桌案旁依舊提筆寫字的人影,拉長他頎長的身姿,也讓那清整的字跡愈顯清晰。


    當聽到外麵傳來聲音,說尚薇到來的時候,握在他手中的筆竟突的一頓。


    墨點在最後落筆的字上暈染。


    他擱下筆,甚至顧不得攏上貂絨裘衣,便匆匆的起身掀了簾幕,出了軍帳。


    遠處,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茜素紅的人影。


    縱然隔著些距離,他看不清她此時的神情,內心之中卻有某種強烈的情緒已開始來回的衝撞。


    如同將他心中關於她的記憶而建起的防線全部摧毀。


    第一次,他覺得自己要無法自控。


    為什麽她會來,為什麽她又要來……


    隻是還未等他們可以彼此走近,忽聽周遭殺聲四起,鋪天蓋地。


    火光伴隨著急促的馬蹄聲,以及那呼嘯過耳畔,刺入營帳的白羽箭。


    尚薇發出一聲驚呼。


    周遭,潛伏在暗夜的大霧裏的敵軍舉著火把,喊殺著奔向軍營。


    襲營!


    尚薇並未料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場麵,她驚慌失措的抓緊了雲傾的手臂,卻也在一晃眼之間,眼中失去了他的身影。


    籽恒眼明手快的帶著周圍的士兵將雲傾和尚薇保護了起來。


    “請公主小心。”籽恒拔劍,將到了眼前的敵軍斬落馬下。


    見到鮮血飛濺的場麵,尚薇一時頭痛欲裂,然而那如烈火灼燒的感覺卻根本比不上對他的擔憂。


    她驚慌的抓住了籽恒,“王爺,王爺他可安全?”


    籽恒四下一看,卻也隻見刀光劍影中,那交纏耀目的火光遮擋了所有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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