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家的家宴,從來都不是可以簡單了事的。傭人從下午四點時分就開始準備。言家三代包括言老爺子都會出席,而如此隆重,隻是因為言家來了一個“重要人物”——言大少爺的未婚妻葉翡小姐。


    言宅上下在葉翡小姐到來那一天氣氛尤其詭異,除了言老爺子滿臉慈和笑容迎接了那個三線城市出生的殘疾姑娘之外,其餘人看著她輪椅上的削薄身姿,都笑的有點抽搐。


    讓軍委年齡最大資曆最老的委員言老爺子的長孫,言家大少爺,娶一個出身寒酸的殘疾女子,你有沒有搞錯?!


    因此自從葉翡小姐來到言家之後,整個言宅都充斥著一種詭異的氣氛,仿佛氣球一般一戳就可以破,可是所有人都默契的保持一致,誰也不戳破。


    而此刻,詭異氣氛製造者,低氣壓中心的葉翡小姐,正拿著自己的手機上網查資料。


    手機是如今市麵上最火爆的iphone6p,她拿在手裏手指生風一般點了一陣子,最後還是默默的鄙視了手機係統儲存軟件應用等等,順帶鄙視了這裏的網速。


    原諒她之前二十四年所使用的設備都是世界頂尖科技……隻是在自己告別特工生涯時,她所有設備都上交,信息痕跡也都注銷了。


    葉翡隨手將手機扔在床上,手機卻屏幕依舊亮著,搜索欄顯示一個她今天才想起要關注的詞:言臻,一個人的名字,傳說中的言家長孫,言大少爺,她所謂的未婚夫的,名字。


    她思索著方才搜索言臻顯示的詞條,覺得這個人有點神奇——出身軍政世家,卻既不從政也不參軍,讀的反而是北平電影學院,畢業後從事演藝事業,憑借爆表的顏值和出眾的演技一躍成為超人氣偶像,出道不過五年,卻已經是資深實力派男藝人,年紀輕輕便已得hk金像獎封帝……


    屬於他在那個圈子裏的傳奇數不勝數,不過葉翡奇怪得並不是他為什麽二十六歲就成影帝,而是,言老爺子以及他的父母為什麽會同意他這個言家長孫成為公眾人物,發展演藝事業?


    當然她是想不出來的,她也不想再思考這個問題,她已經遠離政治,便再也不想關注與之相關的任何一點信息。


    至於言臻,就算自己他是自己未來的伴侶——這種命運明顯她不能違抗——又有什麽關係?


    消極逃避怨天尤人?不是她的風格。


    傍晚六點左右,小楊進來說是家宴馬上就要開始,來推葉翡出去。葉翡淡淡點頭,小楊便上前推她的輪椅。由於葉翡身體的緣故,她的臥室就在一樓,出門過一段走廊就是大會客廳。


    大客廳的裝修風格偏現代,處處透著簡潔卻又不失精致,不論是頂上的水晶中式吊燈還是原木色調的家具,都體現了主人莊重簡練的審美,隻是……人有點多了。


    其實並不是很多,畢竟言家三代今天都會來了,可是對於葉翡這個極度討厭政治社交的人來說,真的太多了!一個兩個都懶得應付,更何況一打?再何況,還不止一打!


    而且她一出走廊,那些人的視線就全都投射在她的身上!就好像她是珍惜動物一般!啊……這真是一場堪比黑子風暴的災難,葉翡想。


    “這位就是葉小姐吧?住的還習慣嗎?”一陣靜默之後終於有人開口。


    可是葉翡覺得他還不如不開口,她討厭回答任何重複兩遍以上的問題,包括兩遍!


    可是她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並且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她搜索了自己腦子裏儲存所有的社交語言,答道:“非常好,感謝關照。”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沒有人說話,葉翡就被言家人所有人不動聲色的目光洗了個遍,盡管心裏早已翻了無數白眼,葉翡卻還是姿態得體,任人打量。


    ……


    據說輪椅上那個女孩子出身寒微,早年喪母,花季卻遭逢車禍成了癱瘓,隻能靠輪椅度日,孤零零一人為了生計艱難輾轉在小城的大街小巷。


    因此所有人都以為葉翡會是一個麵色枯槁,形容削瘦,眼神膽怯,一舉一動都毫無餘地的暴露出身的鄉巴佬。


    可是此刻大廳亮白燈光下那個女子,即使坐著,也看得出她身形高挑修長,曲線玲瓏精致,明知她是殘疾人,她也表情安靜的坐在輪椅上,卻讓人覺得仿佛下一刻她就會姿態優雅的站起來,錯落的燈光打在她身上,是意蘊風流的詩。


    似乎……不該是這樣?


    “怎麽回事?”樓梯處忽然傳來老爺子威嚴洪亮的聲音,“葉翡過來了?”


    小楊忙將葉翡推到他麵前,言老爺子今年已然七十六高壽,卻依舊身板直挺,麵色紅潤,身上帶著軍人特有的剛直鐵血,讓人一眼就心生敬畏。


    “老爺子好。”葉翡也是軍人出身,對這位早年曾參加過無數共和國重要戰役的將軍由衷敬佩。


    因此相對於這個屋子裏其他長袖善舞的政客和少爺小姐們,她更願意和這位老將軍對話。


    “說了多少遍叫我爺爺就好,嗨,你這丫頭和你爸一樣倔!”言老爺子笑著說。


    在葉翡了解的資料裏,葉翡的爺爺葉永,是言老爺子當年的部下,與老爺子交情匪淺,兩人本來想結為兒女親家。


    奈何兩人都沒有女兒,兩位老人就把心思打在了孫子輩上,這就是葉翡和言臻婚約的由來。


    而葉翡的父親葉友良則是老爺子做軍區司令時軍區陸戰隊的一名連長,在演習時出了事故為救戰友而犧牲,據說老爺子當年為他的事唏噓不已。


    等回過頭來想安頓葉友良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女兒時,母女倆已經離開了北平回老家去了,一去二十多年沒有音訊,老爺子總覺得虧欠了自己老戰友。


    可是這麽多年言老爺子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那對母女,隻是等找到時卻隻剩孤女一個,還是個殘疾人。


    老爺子當機立斷將葉翡帶回了北平,並要履行自己當年的承諾,讓老戰友的孫女做自己的長孫媳婦。


    這也是葉翡來北平的原因。


    “言爺爺。”葉翡從善如流的叫道。


    “這才對!”老爺子當即開懷的笑了一聲,“好了,都到齊了?”


    沙發角落裏一個年輕人嘀咕,“就剩大哥了……”


    “怎麽,言臻那小子還沒來?”老爺子用拐杖重重的拄了一下地麵,可是麵容卻上看不出什麽生氣的神色。


    “就差他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來,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


    “別打!兒子說他過會就來了!”他身邊一個長相十分秀美的女人攔住他的動作,“他畢竟那麽忙……”


    男人避開她的動作,“再忙能讓全家人都等他?更何況葉翡也在這!”


    女人看了葉翡一眼,暗自皺眉不語。


    葉翡偏頭略一思索,想起來這是言臻的父母,言老爺子的大兒子言韜和大兒媳婦沈婧清。言韜是北平市委書記,沈婧清是燕京大學的教授,也是官政家庭出身,看不上葉翡很正常。


    “讓他打!”老爺子洪亮的聲音在客廳裏回響,“這小子,老早就告訴他今天的事,怎麽還遲到!”


    就在這時候,門“嘎吱”一聲忽然開了,玄關裏走出一道修長的人影,那人聲音不急不緩的說:“還不到七點,不算遲到。”


    葉翡聞聲抬頭,她自認漢語還算不錯,卻不知道該用什麽形容詞來描述他的聲音,比之鳴奏大提琴的低沉優雅多了疏淡清漠,卻又帶著東方男人特有的磁性,讓葉翡想起先秦時擊缶敲罄的禮樂。


    “差六分鍾就七點,你還有理兒了?”言老爺子笑道。


    “爺爺,爸,媽。”言臻走過來,對其他的人隻是淡淡頷首,便走到了言老爺子麵前,將手裏的東西遞給傭人,“給您買的茅台。”


    老爺子臉上笑容更盛,“好小子!知道你爺爺我好這一口!”


    “爺爺,您還是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言悄也走過來,“大哥難得回來一次,這次可得多住幾天!”


    言臻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隻是冷淡的移開了目光,看向旁邊輪椅上的葉翡——


    “我是言臻。”他說。


    “哦,葉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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