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從天際而來,攜卷了清晨的冷濕氣息,迎麵撲來時,好像兜頭一泊冷水。


    很冷,這個時候街上也沒有幾個人,嗚咽蕭瑟的秋風將殘葉卷的在地上打轉兒,葉翡裹緊了風衣,走的極快。


    等她走到公安局招待所的時候天色依舊沒有亮起來,她依然如昨天一般悄無聲息的進了房間,看見正在熟睡的趙頌懿,但是和昨天不同的是,她很不客氣的把趙頌懿叫醒了。


    趙頌懿同學昨天也是頗為勞累,因此晚上睡得很早,這個時候被她叫醒倒也沒有哭爹喊娘的起床氣,但是在葉翡將自己冰涼的手放進她的領子裏,擱在她溫暖孱弱的脖頸上時,趙頌懿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沒有哭爹喊娘,因為她已經被冰的幾乎喊不出來了……


    最後在葉翡收了手之後,她又鑽回了被窩裏,意圖將葉翡帶走的溫度暖回來,同時控訴道:“你這簡直是要謀殺!”


    葉翡無辜的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所以幫助你清醒清醒。”


    趙頌懿罵道:“有什麽重要的事非要用這種慘絕人寰天理不容的手段讓我清醒!”


    葉翡道:“白蛇就是張曉偉。”


    趙頌懿皺著柳眉,似乎沒聽清楚般掏掏耳朵:“什麽玩意兒?”


    葉翡重複:“白蛇就是張曉偉。”


    趙頌懿的圓眼睛好像動畫片裏的慢動作一般,緩緩瞪到一個驚人的程度,然後定住:“你逗我呢?”


    葉翡坐在了她慣常坐的靠近窗戶的那張椅子上:“這種事我有必要騙你?”


    趙頌懿依舊不能相信:“今天不是愚人節!”


    葉翡簡直被她氣笑了:“今天當然不是愚人節,說回到白蛇身上,你難道從來沒有懷疑過?馮南是白蛇的手下,張曉偉這個人和馮南如此親密,身份當然不會簡單。”


    “且不說這種想法很微妙,就算從這種想法出發,概率最多也隻應該計算十分之一啊……”趙頌懿眉頭皺的越深了些,“就單單憑這一點,就斷定張曉偉是白蛇,太草率武斷了!”


    葉翡微笑:“當然不隻是憑借這一點就斷定張曉偉就是白蛇……但是現在有一個很簡單的驗證方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什麽方法?”


    葉翡道:“拿白蛇的照片去棉紡廠找工人比對,不就行了?”


    “簡單倒是簡單,”趙頌懿翻了今天的第一個白眼,“關鍵是我們根本沒有白蛇的照片,這個人行事極其隱秘,之前采集到的照片不是喬裝打扮的,就是沒有正臉,這種怎麽比對?”


    葉翡微笑,從包裏掏出那兩張打印紙遞過去:“我這裏有。”


    一張是昨天晚上言臻給她的照片,一張是從道路監控錄像帶裏截下來的的圖。


    ……


    當葉翡和趙頌懿在食堂遇到林璿,把張曉偉就是白蛇的消息告訴她時,她的反應比趙頌懿要平淡些。


    趙頌懿驚訝的問她為什麽不驚訝,林璿回答道:“如果細細推測,這種存在是合理的,但是隻是缺少佐證,我現在比較好奇,葉翡證明這個‘命題’成立的依據是什麽?”


    葉翡端著半碗炒米飯坐在林璿對麵,聽見她的話道:“這件事說起來有些複雜,我們先確認張曉偉就是白蛇再說。”


    “有多複雜?”林璿好奇。


    趙頌懿盯著她麵前的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似乎意圖接著豆漿上空繚繞的熱氣整出點虛無縹緲的氣氛來,她聲情並茂的道:“這關係到兩個女人小城街巷黃昏的邂逅,一個神秘跟蹤者罪惡陰鷙的目光,還有……”


    “得了得了,”林璿擺擺手道,“我不想聽你說了,還是等從棉紡廠回來聽葉翡說吧。”


    “待會要拿著白蛇的照片去棉紡廠找工人辨認,你也一起去?”趙頌懿道。


    林璿點點頭,湊過小聲道:“我實在不想再去比對那些通訊錄了……”


    趙頌懿哈哈大笑:“真沒想到你也有偷懶的時候!”


    林璿被她笑的呐呐無語,葉翡卻一本正經的道:“去棉紡廠也是很重要的工作,怎麽能叫偷懶呢!”


    於是三個做重要工作的人在和曾隊長打過招呼之後便再一次開車去了猶如荒城的棉紡廠。


    這地方和她們前幾天來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大門口的蒿草由青色轉變為了青黃色,顯得更荒涼了些。


    林璿熟門熟路的去敲門房殘缺的玻璃,然後那個耳朵不好的老看門人伸出蒼老的頭顱,似乎有些眼熟的看了林璿和葉翡趙頌懿一眼,揮手讓她們進去。


    本來按照一般程序,她們還是要上辦公樓去找管事的帶著她們去廠房,但是三人對視一眼,覺得還是不要上去那棟小樓找那兩個好像喜劇演員的男女,棉紡廠又不大,她們直接去了後紡車間。


    車間門口蒸騰著白色的霧氣,遇冷後再凝結成水珠,千萬粒水珠匯聚成一條小溪,在破舊的車間門口流淌,流淌入草地裏未知的地方。


    林璿剛想進去,葉翡攔住她的腳步,走向最門口機器邊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她低聲對她說了幾句話,遞過去一個小小的卡子,少女被高溫蒸汽熏的蒼白的臉頰上忽然露出一個幾乎算得上明豔的笑容,小跑著往廠房深處而去。


    過了一陣子,少女帶著一個小男生走出來,小男生換了衣服,看見門口的葉翡三人,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你們又來了啊!”他笑著露出微微發黃的牙齒,將身上的舊夾襖扣子扣上。


    葉翡點點頭微笑道:“這次也是有事,又要麻煩你。”


    小男生正是上次他們過來棉紡廠詢問的對象之一,那個和馮南張曉偉住同一間宿舍的孩子。


    “麻煩什麽……就是說幾句話而已。”他撓著亂蓬蓬的頭發不好意思道。


    葉翡拿出包裏那兩張照片遞給他,問道:“這兩張照片,是張曉偉嗎?”


    男孩先接在手裏的是言臻發給葉翡那張白蛇的照片,他看了半天,臉上露出一點疑惑的表情:“咦……這個人就是張叔啊,可是張叔沒有這麽胖,沒有這麽……這麽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葉翡了然的點點頭,又將錄像截圖遞過去,男孩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就是啊,他駝背嘛……”


    雖然之前就已經差不多才道,但是經由男孩辨認,才是真正的確定。


    張曉偉,就是白蛇。


    從棉紡廠裏出來,趙頌懿拿著兩張照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感慨的道:“其實要是不仔細辨認,或者說是不熟悉白蛇的人,乍一看上去,還真不會覺得這是同一個人……”


    “確實是變化很大。”林璿點頭道。


    葉翡打著方向盤,將車子倒出車行道:“按照田成斌的招供,從今年三月份貢嵐出事開始他們就跟著白蛇出逃,一直到現在十一月底,差不多八個月,白蛇在出逃途中顯然經曆了不少次的追殺,不然也不會駝背外加成了瘸子,長時間的高壓力生活之下,身體素質再好的人也會被折磨的形銷骨立……”


    說到這裏她驀然的想起《陳年舊岸》裏的韓寅,這個潛逃了許多年,在社會最底層掙紮活命的凶手。


    這是個小說中的人物,但看到兩張照片上的白蛇,竟然仿佛就是真實的寫照,這兩人的命運如此相像,卻不知結果是否會相同。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想到,或者說是怎麽求證,張曉偉就是白蛇的吧?”林璿執著的問,她依舊對這件事非常感興趣。


    “好。”葉翡笑道,將車子停靠在路邊,換了趙頌懿開車,她坐在副駕駛上,開始給林璿和趙頌懿講故事。


    “其實早上頌懿說得對,這是一個關於兩個女人相遇,和她們身後那個跟蹤者的故事。”


    林璿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個開頭確實非常具有故事性,我承認我被這個故事吸引了!”


    趙頌懿得意的道:“我總結的不錯吧?”


    葉翡莞爾,繼續講故事,既然是講故事,那麽語言基調就和案件陳述不一樣,她作為職業講故事的作家,語言當然不會太枯澀單調:“這兩個女人相遇在這個小城,那是一個秋季微雨的黃昏,一條風雨暗淡,燈光卻暖黃的小街道上,一個拉著行李箱的女人因為一碗難吃的混沌,邂逅了一個穿著桃紅運動服的少女……”


    她說了兩句發現自己實在忍不住,於是笑了起來。


    林璿正聽得認真,一不防備她乍然笑了起來,好奇的問:“你笑什麽?”


    葉翡堪堪止住笑容,道:“讓我寫下來可以,但是說出來很難,算了,我還是不要酸了,正正經經的給你說一遍吧!”


    “所謂相遇的兩個女人,一個是我,一個是慕容開的女兒,慕容安,也就是那個穿桃紅衣服的少女。”


    林璿因為協助調查3·16案,當然清楚的知道慕容開是誰,也知道專案組過來江浙這邊展開調查的原因,因此乍一聽到慕容開這個黑幫大佬的名字,不會不驚訝。


    “慕容安?你竟然就這麽遇到她了?”他瞪著眼睛道。


    趙頌懿也有些驚奇,雖然之前葉翡已經給她大致講述過自己的猜測,但是聽到確定答案,他依舊驚訝:“你確定那就是慕容安?”


    “否則白蛇不會跟蹤了我們一路。”


    ……


    “好……神奇。”沉默半響,趙頌懿給出這樣一句感歎。


    葉翡開始聲音平緩的陳述:“我遇到慕容安的那天黃昏正是在車站幫助抓捕馮南之後,從公安局出來那天,我在街上想找家飯館吃晚飯,然後就遇到了‘逃家出來玩被小偷偷了錢財和證件的可憐小姑娘’木子,當然最後證明這都是她的謊話,我早上在開機儀式現場見過她,她謊稱自己沒有錢,想讓我請她吃一碗米線。


    和她往飯館去的途中我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但是轉頭尋找時什麽也沒有看到,於是就沒有太過在意。


    吃了飯之後我問她要去哪,她說去青田,於是我帶她去了火車站,結果票都還沒有買,她卻不知道看見了什麽,瘋了一樣就跑了出去,我沒有追到她,而這個時候我有急事必須得去蓮都,於是就給朋友打了電話,讓他幫忙找一下這個小姑娘。


    我前幾天回來懷江時,我那位朋友說他查到這小姑娘去了青田,我當時也就沒有多想什麽,但是就在前天,因為當初載木子的那個出租車司機貪心,想從我朋友那裏多詐點錢財,於是主動聯係我那位朋友說,自己當初說了謊,那小姑娘並沒有去青田,而是去了臨安。


    我當時就起了疑心,便告訴我那位朋友,說想和那個出租車司機見一麵,”她說著看向趙頌懿,“就是前天下午見到的那個叫苗亮的司機。”


    趙頌懿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從出租車司機口裏得知,小姑娘身邊還跟著一個男人,瘸子,駝背,和木子說話時講的是粵語,我很自然的想起了天一幫的人,這個人有可能是白蛇,有可能是青蛇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慕容開的人。


    但是這裏是壞江,我曾經在懷江車站幫助抓捕了白蛇的手下馮南,所以這個更有可能是白蛇而非其他人。


    又因為之前察覺到有人跟蹤——我的感覺百分之九十不會出錯,所以我去英培區分局調了那天一整天的監控錄像,昨天找人逐一排查之後,就得到了這張截圖。”


    她指了指趙頌懿手裏那張打印紙。


    “再和白蛇的照片一比對,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就是白蛇,而因為馮南的原因,既然已經證明白蛇出現在了懷江,那麽我的目光當然要懷疑到和馮南一夥的張曉偉,其實按照這些身體特征,就已經足夠斷定張曉偉就是白蛇這一點,但是我覺得還是需要求證,於是我們今天早上過來了棉紡廠,確定了這一點。”


    趙頌懿和林璿隔了一段時間才消化了這一整個事件,半響,趙頌懿帶著些嘲諷的微笑感歎:“你還真是運氣好,之前在北平出去逛個街就能遇到搶劫,搶劫犯還和3·16案有關,這次過來懷江又直接遇到了這麽重要的兩個人物,看來你命中注定要參與3·16案啊?”


    葉翡的笑容也有些明顯感歎的諷刺:“是啊……我能不能感歎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句用在這裏不對啊……”趙頌懿笑著道。


    葉翡不置可否,林璿卻繼續問道:“但是我還是想不通,那個叫木子的小女生隻是一個普通女孩子,如果她真的是個逃家的孩子,想在你這裏蹭頓飯,這樣也不是說不過去,你是怎麽懷疑到她就是慕容安的呢?”


    不等葉翡回答,趙頌懿就出聲猜測:“因為有人跟蹤?你剛才說是因為懷疑身後跟蹤者的身份,所以才去調了道路監控的。”


    “這其實是一個雙向互推,我知道身後有人跟蹤,我開始懷疑木子的身份,懷疑木子的身份,於是聯想到馮南和白蛇,我去調了道路監控,我知道了那天的跟蹤者是白蛇,於是我越發懷疑木子的身份,再聯係那個出租車司機的話,基本就可以確定了。”


    “我說你命中注定要參與3·16案,隨隨便便就能遇上慕容安……”趙頌懿翻著白眼道。


    林璿似乎依舊在想剛才葉翡所說的話,葉翡卻笑得有些縹緲:“在江城道遇上張建和劉元華真的是偶遇,但是在懷江遇上慕容安……”


    她說到這裏語氣微微頓了下來,林璿卻忽然寬眉一皺,道:“你剛才的推理都對,但是有一點……你不覺得這一切太順利,太巧合了嗎?”


    葉翡微笑的看向她,示意她繼續說。


    “為什麽正好你在懷江,慕容安也在懷江?為什麽你和慕容安就能相遇?為什麽白蛇要跟蹤你們?為什麽後來慕容安又和白蛇在一起了……”林璿搖搖頭,“雖然你推理出來結論,但是這件事根本就還撲朔迷離,我們就算知道了張曉偉就是白蛇有什麽用?我們找了他快半個月,但是依舊什麽消息都沒有……”


    “前半月找不到他是因為刑偵隊根本就沒有下功夫去找,”葉翡淡淡道,“因為在今天早上之前張曉偉隻是一個潛逃的搶劫犯,其他兩個共犯已經捉拿歸案,案情已經基本清楚,所以剩下這一個什麽時候找到都無所謂,但是——如果他是白蛇,這就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他是白蛇,他就是重案嫌疑人,發布全國通緝令緝捕他不為過!”


    “我不能讚同你前半部分的說法,”林璿皺眉道,“無論是搶劫犯還是重案犯,我們都在全力以赴的尋找緝捕,因為他們都是正義和秩序的破壞者,都將受到審判和懲罰,不會因為他所犯案子的大小就有輕重緩急之分。”


    葉翡道:“但是你必須承認——3·16重案就是比馮南張曉偉他們那起搶劫案‘重要’,這裏的重要兩個字我要加引號,為什麽3·16就是重案,因為它牽涉多方利益,受到多方關注,我為什麽會參與到3·16案的調查而沒有參與那起簡單的搶劫案,就是因為如此,多方麵,寬領域的利益牽涉永遠比個人利益更受人矚目,國家和集體永遠比私人更重要……雖然我不是非常讚同這一觀點,但是無論是3·16案,還是馮南張曉偉搶劫案,甚至是劉隊長他們今天早上剛剛取得巨大突破的11·2特大入室盜竊案,都是這個道理……我說的,對嗎?”


    林璿沉默半響,緩緩道:“我依舊不能同意你的說法……”


    趙頌懿聽著她們倆辯論了半天,終於不耐煩道:“都保留意見吧啊!先說慕容安的事兒!”


    “好,”葉翡點頭,“繼續說慕容安。”


    她停頓了大概三秒鍾,道:“林璿剛才的問題,我也想過……為什麽我和慕容安恰好相遇?為什麽我們恰好在懷江相遇?為什麽白蛇和馮南恰好也在懷江?為什麽白蛇要跟蹤我們……


    這些問題都很重要,也看起來都很複雜,然而我需要說明的是——”


    她臉上露出一種疑惑不解又中軸在握的伏在矛盾表情:“我從來不認為,我和慕容安的相遇,是個巧合。”


    “不是巧合?”趙頌懿的聲音緊接著她的話音而來,帶著凝重的疑惑,“不是偶然就是必然,如果你和她相遇是一種必然,那麽促成這種必然的原因是什麽?或者說這場事件的背後推動者是誰?而且……你為什麽說這件事它一定不是偶然?你的依據……是什麽?”


    ------題外話------


    我今天沒啥好說的,祈禱一下讓我的訂閱漲一漲,不知道各位養文的小主能不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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