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穀城和白禮茉莉都回了北平,葉翡和言臻轉去了汝陰。


    老爺子的家鄉在汝陰潁上縣一個小村落裏,當然如今這個小村落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樓房商廈,但是老人自從少年出故鄉當兵抗擊倭寇,一直到成年,成家,甚至如今的古稀,都也隻是回來過聊聊幾次,因此說著自己在入土之前必須回來一次,兒孫自然也不能拒絕。


    這次因為正值元旦法定假日,因此能過來言家兒孫都過來了。


    言臻和葉翡算是過來的早的,他們倆到的時候,沈婧清來電話說,家裏人才打算啟程。


    葉翡覺得在哪裏過年都無所謂,但是言臻卻不是很同意老爺子長途旅行到這邊來,電話裏說了半響,直到最後差點和老爺子吵起來,最後老爺子那邊的電話被言韜奪走,言臻很是被教育了一番。


    掛了電話,言臻諷刺言韜道:“官場上官話說多了,連自己父親兒子都當成上下級疏通。”


    葉翡想著老爺子作為“上級”,但是言臻在言韜那裏不見得就是“下級”,於是搖頭笑笑,沒有說話。


    結果言臻頗有些忿忿然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應該爺爺應該來潁上?”


    葉翡連忙表態:“我一點也不這麽認為!真的!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應該待在北平好好休息,不能奔波!”


    態度堅決,意誌堅定,仿佛對天發誓一般不可信。


    言臻輕哼一聲,往前麵走了。


    葉翡跟在後麵直搖頭歎氣。


    他們倆都是非常休閑的打扮,言臻穿了一件黑色的棒球衫,並且少見風穿了牛仔褲,當然這樣穿的後果就是遠遠望去越發的修長清瘦,看著也賞心悅目。


    他也戴了同款的棒球帽戴了口罩,長長的帽簷將半邊臉都遮住,幸虧現在是冬天,這樣打扮倒是不會太引人注目。


    葉翡和他穿了同款的棒球衫,乍眼一看就知道是情侶款,唯一不同隻是葉翡外衣下穿著t恤,而言臻穿著毛衣罷了。


    沈婧清昨天還打電話來說讓言臻注意保暖,別沒見到老爺子自己先感冒了,對於這件事葉翡覺得她完全是瞎操心,以言臻同誌的逆天體質,怎麽可能會感冒?


    當然後來在她成了言雋和言殊的媽之後,她才從自己的兒子身上悟到了一真理,那就是,世界上有一種冷,叫做你媽覺得你冷……


    因為臨近元旦,街上的超市商場全都貼出了打折的好消息,從路邊走過的小學生中學生都興奮的談論著終於要放假了,所以即使天氣寒冷,但是街上的街景卻一點也不冷清。


    葉翡本來想到處逛逛,但是她怕有人認出言臻惹麻煩,於是老早的回去了酒店。


    老爺子離開潁上太久,老房子早已化作了現代化建設中的塵埃,因此為數不多的幾次過來都是住在酒店,言臻和葉翡提早過來,也就提前在酒店裏住下了。


    他們隻等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葉翡和言臻就見到了言老爺子。


    離開北平差不多三個月,有時候因為實在太過忙碌,就會忘記給老人打電話,老爺子來潁上看見他們的第一句話,就是貌似生氣的一聲大喝:“你們倆小沒良心的!連個電話都不知道打!”


    言臻神色淡淡,似乎根本懶得搭話,葉翡笑著說了幾聲抱歉,又細言細語的詢問了老人身體狀況,並非常難得的說了很多好聽的話,老人這才開顏,葉翡背過身去長舒了一口氣。


    這種事情她真心不擅長啊。


    言家一大家子人,隻要是放假閑著的,幾乎全都來了,這是葉翡第二次見到言家這麽多人,上一次還是她剛回到北平沒多久的時候。


    時間過得不要太快。


    這次葉翡見到幾個還算熟悉的人,沈婧清和言韜自然不必說,邵予琳這次倒是沒有跟來,但是言悄來了,言愈也來了,言悄看她時依舊帶著些微的輕視,言愈依舊一臉輕佻的樣子,被他爸訓斥了好幾次。


    而也是這次葉翡才知道,言悄之所以一直待在言家的老宅子裏,是因為她竟然是個孤兒,她的父親是言老爺子的妹妹唯一的兒子,死在了越南保衛戰中,那年才剛結婚。


    而母親生下言悄之後就去世了,之後言悄就一直養在親戚家裏,前幾年過來了北平讀書,老爺子顧及言家姊妹血脈,就將她留在了自己身邊。


    這一點倒是葉翡沒有想到的。


    所幸言悄和老爺子相處的很好,她也願意陪著老人,給老人減去了很多寂寞的時光。


    距離元旦還有一天,老爺子在言韜和二兒子三兒子的陪同之下回去了一趟老家,但是物是人非,當年舊景儼然不複存在,空留人的感歎和籲嗟。


    葉翡和言臻也跟著去了,但是他們倆當然不會生出像老爺子一般的喟歎,隻是聽見老爺子時不時的說起當年的情況,而再看見如今的景象,難免恍惚。


    沈婧清已經在酒店訂好了元旦當天晚上的酒席,其實說是酒席,也不過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而已,難得言家老三這個常年在科研院忙的天昏地暗的研究人員也來了,這頓飯大概能讓老爺子高興一段日子。


    葉翡接到上官緣的電話,說是年後四月舉行婚禮,時間很遲,所以葉翡肯定可以去參加。


    她接上官緣電話的時候正和沈婧清坐在一起聊天,言臻和言韜也在,但是幾乎都是兩個女人在說,言臻幾乎不發一語,言韜時不時的插兩句,葉翡聽了在心裏默默想,言臻說的對,他爸就是說話總是帶著點官腔,而他媽則是學術型,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有理有據,還前後邏輯嚴謹,明明說的都是些家長裏短的小事,在言韜嘴裏愣是說出了民生大計的既視感,而到了沈婧清那裏,則像是學術報告。


    葉翡掛了電話,言臻終於說了坐在這裏之後的第三句話,第一句是“嗯”,第二句是“都很好”。


    他問葉翡:“誰的電話?”


    葉翡道:“上官,告訴我他們的婚禮定在明年四月。”


    言臻顯然有些驚訝:“這麽遲?”


    葉翡聳肩:“我也不知道。”


    沈婧清對於兒子關注別人的婚禮也有些驚訝:“誰的婚禮?”


    葉翡還沒有開口,言臻忽然道:“白禕。”


    沈婧清更驚訝了:“白禕?他都要結婚了?訂的誰家的姑娘?”


    話裏顯然是認識白禕的。


    對於她最後一句葉翡顯然沒有辦法回答,白禕和言臻一樣出身名門,在長輩的觀念裏,不論他是從事什麽職業,他是官場上或者商場上打拚還是去難民集中國維和,都不影響他應該取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就像沈婧清一開始的時候並不同意言臻和葉翡的婚事。


    結果言臻道:“剛才葉子不是說了,他未婚妻姓上官,當然是上官家的姑娘。”


    沈婧清:“……”


    全中國那麽多姓上官的人,到底是哪一家的。


    但是隨即她又皺起了眉頭,道:“京城似乎沒有哪家的姑娘姓上官啊……言韜,你知道嗎?”


    言韜搖了搖頭。


    沈婧清又道:“回頭我打電話問問敏蘭,白禕這小子都要結婚了我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誒?”她說著忽然轉向了葉翡,“小葉,你認識白禕的未婚妻?”


    她言辭間的熟稔和親昵不容忽視,顯然言家和白家熟到一種程度。


    葉翡隻得道:“認識。”


    沈婧清善意的笑了起來:“那姑娘是做什麽工作的啊?”


    葉翡頭皮一麻,心想自己總不能說是白禕的未婚妻上官緣小姐是個特工,於是思慮一瞬,謹慎的道:“是個攝影師。”


    “攝影師?”沈婧清有些訝異。


    葉翡胡亂點頭,心想神女娘娘的攝影技術鬼斧神工,作品入圍過好幾次國際有名的展覽交流會,想來也算是小有名氣,這麽說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就這麽隨口一說,最後還真是出了點狀況,不過至於這狀況最終的結果是好是壞,就還有待商榷了。


    沈婧清一聽言臻的同學白禕都要舉行婚禮了,於是微妙的看了一眼葉翡,清了清嗓子道:“小葉,之前你和言臻結婚的時候媽媽多有誤會,而且你身體不好——”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一下,這一停頓葉翡頭皮又是一麻。


    想起之前未若安利給她看的經典婚戀小說裏的情節……果然是躲過了相親躲過了催婚躲不過生孩子大眾梗!


    沈婧清繼續道:“現在你身體也好了,劇組也收工了,工作上的事情都忙完了,是不是應該把婚禮舉辦了?”


    噯?不是生娃啊……葉翡長舒一口氣,還好還好。


    她剛要答話,卻聽見沈婧清繼續道:“婚禮完了就趕緊要一個孩子吧,你和阿臻年紀正好,而且我也快退休了,生了孩子我正好給你帶著……”


    葉翡:“……”


    果然還是沒有逃脫大眾梗,這大概是全世界婆婆的終極願望吧。


    她沉默不語,倒是言韜意味不明的輕笑了一聲,隨即她聽見言臻道:“好的,我們努力。”


    葉翡:“……”


    努力你妹!


    晚上回到房間休息,葉翡寫完了當天的小說,又回複了一會兒評論,一轉頭看見言臻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樣子,湊過去看見他麵前的電腦上放著玻利維亞犯罪勢力的分布,一個小時之前就是這個樣子。


    於是她戳了戳言臻的胳膊,道:“你想什麽呢?”


    言臻緩緩的轉過頭來看她,深邃如淵的沉沉眼眸裏倒映出她模糊的影子:“我在想,我們什麽時候舉行婚禮,什麽時候生個孩子?”


    葉翡:“……”


    就這個問題你就想了一個多小時,弄的好像你是算卦的,想一想就能想出一個黃道吉日似的。


    她毫不客氣的翻了個白眼:“婚禮還是等任務結了再說吧。”


    言臻低聲道:“那得等到什麽時候?”


    葉翡咬牙道:“你有點上進心好不好!你就不能想著年過了開春了就趕緊弄完任務,那不就不用等了嗎!”


    “哦,”言臻悠然道,“原來你這麽著急、”


    葉翡:“……”


    她擺擺手:“還能不能好好的交流了?要不要我和你切磋一下探討探討人生?”


    言臻好整以暇的看了她兩秒鍾,忽然膝蓋向上輕微一墊,小茶幾頓時在光滑地板上滑出去半米遠,他手臂一伸將葉翡圈進自己懷裏,然後一個翻轉,葉翡就被他壓在了沙發上。


    葉翡眨眨眼,又戳了戳他的胸口,很不負責任的問道:“要生孩子?”


    言臻:“……”


    這話說的簡直沒法接啊。


    言臻漆黑的瞳仁看著她,忽然道:“如果……我說要呢?”


    葉翡費力的從他身下抽出雙手,摟著他的脖子親了一口,然後滿臉笑眯眯,一副“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的時間”的樣子。


    言臻輕輕倒吸了一口氣。


    然後埋首在她頸窩裏,微熱的呼吸嗬的葉翡直想笑。


    再然後他就起來了。


    葉翡拉好衣領,揶揄道:“不生孩子了?”


    言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嫌棄道:“這個時候要小拖油瓶幹什麽?”


    葉翡:“……”


    沈婧清心心念念的孫子,老爺子心心念念的曾孫,到言臻這裏就成了小拖油瓶?


    好歹應該是他們愛的結晶好嗎……這個製杖。


    ==


    第二天一早葉翡醒來的時候言臻已經不見了,葉翡覺得很稀奇,於是連忙起床洗漱收拾好,但是一出門就遇上了沈婧清。


    “您早上好,”葉翡打招呼,“那個……言臻呢?”


    沈婧清笑道:“跟他爺爺在聊天呢。”


    葉翡心想這大清早的聊天,什麽毛病,麵上卻笑的一派紫氣東來:“那我去找他吃早飯。”


    沈婧清點頭,臉上的笑容明顯很滿意。


    葉翡轉身長呼了一口氣,然後下樓轉悠去了。


    下樓之後出了酒店隨意走了走,葉翡掏出手機給言臻發微信:【你和爺爺聊天完了沒有?】


    沒過一會兒言臻就回:【我現在再和你聊天。】


    葉翡想了想覺得他大概沒有懂聊天的意思,於是道:【我說的不是聊微信,是對話。】


    言臻:【我說的就是麵對麵說話。】


    葉翡發了一串無語的省略號過去,結果一轉身,就看見戴著帽子的言臻站在路口。


    她訝異道:“你不是在和爺爺聊天嗎?”


    言臻道:“你不是要來找我吃早飯嗎?”


    葉翡:“……”


    這完了,穿幫了。


    她剛想補救兩句,言臻又道:“我告訴我媽你發短信叫我出來,說你害怕打擾我和爺爺說話。”


    葉翡頓時湊上去星星眼道:“男神最好了!”


    言臻“嗯”了一聲,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狗腿子。”


    葉翡:“……”


    她扶額黑線,隨即低聲咆哮道:“你能不能別學表情包!白瞎了這麽帥一張臉!”


    言臻奇道:“這不是你發給我的嗎?”


    葉翡:“……”


    腳好疼。


    上次還在懷江劇組的時候言臻問她晚上吃什麽飯,她說隨便,然後言臻就都點了她喜歡吃的菜,並將菜單發給她報備,葉翡一時激動就發給了言臻這樣一張圖,然後有一天就被用在自己身上了。


    話說回來自從上次葉翡用了表情包的頭像之後,言臻似乎懂得了這是個好東西,於是將每次葉翡和他聊天時發的圖都收藏起來,然後平時時不時的冒出一兩句,每次葉翡都覺得世界觀崩塌的支離破碎,因為言臻一張男神臉,臉上幾乎沒什麽表情說著表情包上的逗逼鬼畜話語的時候,那效果簡直幻滅啊!


    她暗中揉了揉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拉著言臻趕緊回到了酒店,以吃早飯的借口將表情包賭了回去。


    今天已經是元旦。


    但是前幾天該去的地方都已經去過了,不論是老爺子當年居住的村子,還是老爺子故亡的父母的孤墳,甚至是一些當年戰爭時期的遺址,都挨著走了一遍。


    老爺子現在知道葉翡是個作家,但是他對於葉翡整天抱著電腦敲字的做法非常不讚同,說是什麽,要創作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就要去群眾中采風什麽的。


    葉翡當時心裏想的是,她現在寫的是古言,是不是要穿越時空去采風?或者去和秦始皇兵馬俑麵對麵交流,詢問,親你對自己被生產的時代有什麽感想嗎?你憎恨將你埋入黑暗地底深處的暴君嬴政嗎?或者,你熱愛的你的國家嗎?你有誌願加入我黨嗎?


    這樣行不行?


    後來他將這些話說給了言臻,言臻一本正經的告訴她,要是她不介意的話,他可以陪她去趟長安實驗一下,畢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葉翡:“……”


    ==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元旦的晚飯確實不應該叫年夜飯,但是這次言家團聚之後春節回家的就不一定有這麽多人,因為畢竟所有人都非常忙碌,所以老爺子感慨著說,自己今年是提前吃年夜飯了。


    飯菜是沈婧清之前專門挑好定製的,菜色雖然不及北平大酒店,但是要的菜基本都是地方特色,估計老爺子會喜歡。


    因為吃完飯之後第二天早上就要回北平,因此大家都是提前收拾好了東西,準備明天早上起床之後趕早班飛機。


    下午葉翡在屋子裏窩了半響,最後似乎覺得實在無聊,於是去作死的撩正在看資料的言臻,當然結果總是不那麽理想,在她被全麵鎮壓之後她壞心的剛想繼續問言臻是不是想生孩子了,結果話還沒有說出去就有人在外邊邦邦邦的敲門,原來是言愈來叫吃飯了。


    隆冬時節,此時天色已晚。


    夜幕魆魆,霓虹如星辰光降,酒店包間裏開著空調,窗戶上結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言家一大家子人,圍坐在一張大圓桌邊。


    菜都還沒有上來,上首坐著的老爺子慢悠悠的說著兩句感慨的話,周圍的晚輩都認真的聽著。


    “我年紀也大了,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次過來潁上,你們要記著,等我死了把我埋在這個地方來……”


    話雖然這樣說著,兒女們也默然答應著,但是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老爺子過世之後肯定會進陵園,而不是葬在這樣一個隨隨便便的地方。


    “姑爺爺你說什麽呢,你明明還老當益壯,怎麽總是說些死不死的話?”言悄皺眉道。


    邊上也有人附和:“對啊爸,依我看,你還健康得很,別總是瞎擔心……”


    老爺子笑了笑,搖著頭沒有說話。


    他們這邊在閑聊,葉翡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正神遊天外想著今天中午寫到的那個情節,而很明顯,言臻也在神遊天外,他做的端端正正,神色嚴肅正經,但是葉翡知道,他肯定從一開始就心不在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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