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夜談


    “今天撒出去的騎兵回報,說沒什麽異樣,黃河上一切照舊。趙進沉聲說道,說到這裏趙進臉上禁不住有苦笑,搖頭無奈說道:“四裏八鄉的沒幾個走的,大家都呆在家裏不動,聽說懷疑咱們有什麽圖謀,借機趕他們走,吞他們的田產。”


    眾人一愣,都是搖頭。


    如惠推測徐家會和流民死戰,徐州上下都是這麽想,現如今流民所在之處消息斷絕,大家也隻能去推測,


    徐州黃河北岸的情形和大家推測的並不一樣,流民並沒有十萬,看到黑壓壓一片人群,誰還會細細點數,隻是朝著多的去估計,實際上流民是四萬不到


    自鄆城縣向南,沿途不斷有流民匯集,不斷的破壞沿途村莊,裹挾百姓,但同樣有大批的流民支撐不住餓死病死,還有和沿途鄉勇團練甚至官兵衝突戰死,也有人中途散去偷跑,這麽不斷的進進出出,維持在四萬不到的數目上。


    一路南行,老弱病殘都死掉了,沒有多餘的食物給他們,他們也搶不過青壯,現在的流民都是青壯男女。


    每天依舊饑餓無比,每天依舊有餓死的人,不過餓死的人越來越少了,絕大多數人在兩天內多少都能吃點東西,有人甚至還能半飽,就這麽維持著不斷向前。


    同時流民隊伍的組織變得比先前嚴密了不少,盡管大批餓死,可那些帶頭“好心人”卻活的很好,每天鼓動大家向南,每天宣講什麽彌勒,什麽老母,什麽真空家鄉,什麽現在有大難,將來是極樂。


    在這樣絕望的氣氛中,在每天不斷的鼓噪中,在饑餓的虛弱中,這些流民大多已經深信不疑,那些帶頭的“好心人”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讓他們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


    在山東地麵上,剛從鄆城縣出發的時候,想要衝進守衛嚴密的圍子寨子裏吃口飯很難,往往不管不顧的衝,死傷一片隻能退下來,可越到後來,能打開的莊子寨子就越多,山東處處遭災,也沒什麽繳獲,可畢竟是個補充,災民流民們以為這是因為自己的虔信,以為有了保佑,實際上因為他們沒有了老弱病殘的累贅,越來越有經驗。


    流民裏也有格外勇武拚命的,也有伶俐善於鼓動的,這些人都過得比別人好不少,他們漸漸的成了這隊伍的骨於,每天幫著“好心人”鼓動,幫著維持秩序,也曾有某些小隊想要回家想要去別處,都是被他們發現,然後徹底滅殺


    進了南直隸徐州境內,開始連破了兩個小寨子,不少人都能吃了個半飽,很多人的心氣都高了起來,摩拳擦掌的想要開更多的圍子寨子,遠遠看著沛縣縣城,大家都很想過去,不過大隊一直向南,走到什麽茶城和境山一帶,已經頗有經驗的流民知道這裏有大莊子,開了之後肯定好處多多。


    但這個莊子出人意料的難啃,原來大家夥咬著牙衝上去,前麵的人肯定要死,那是倒黴,也是解脫,後麵的人再上,往往鄉勇團練就抵抗不住,沒曾想這個莊子裏麵青壯眾多,兵器齊全,居然還有火器,靠近了土炮轟鳴,丟了幾百條性命後,帶隊的不敢再去攻打了。


    不過這莊子倒也懂得做,居然還給出些糧食來,流民隊伍和這個莊子拉開距離後才敢生火做飯,無非是搶來的鍋灶煮粥,再把什麽野菜草根一切能吃的丟進去亂煮,味道不敢奢求,吃飽都不敢說,無非是能維持著活下去罷了。


    若在境山上向下看去,野地裏處處篝火,每堆篝火周圍都有不少流民聚在一起,火堆邊上有人在聲嘶力竭的宣講,原來這是“好心人”們做的,到現在,有很多口才好的流民也上去講了。


    “真人說向南就能活,南邊徐州城裏的糧食堆的山一樣高”


    各處宣講的東西都差不多,無非是徐州城內有多少好東西,糧食多的吃不完,而且豬羊也養了不少,隻要打開了徐州城,不光能吃飽,還能吃肉。


    這些話要在平時,大家都當他是個笑話,京師好東西更多,那和你有什麽關係,可到現在,每個人心裏都好像有火在燒,大家被饑餓折磨的太久,隻想著吃一口飽飯,大家已經習慣了聽這些“好心人”的鼓動和宣講,不會懷疑什


    快要進入南直隸的時候,有人開始說徐州這邊,說什麽朝廷賑濟流民災民的糧食被人克扣,全都存在徐州那裏,這些話撩撥的大家極為憤怒,身邊至親好友不斷的餓死,害得大家隻能南下求活,原來這些東西都在徐州


    大家也不都是專心聽講,有人總是扭頭看一個方向,那邊和流民的大隊分隔開些,火堆燒得旺,沿途搶來的車馬糧食什麽的都停在那邊,大家都想去那邊,因為去那裏就能吃飽,甚至還能被提拔起來做個頭目。


    從北到南走了幾十天,大家都知道有人領著大家向前走,領著大家的人應該就在那邊呆著,但所有人都在被饑餓折磨,顧不上想太多,他們隻知道身邊的男人去了那邊,回來後就是個頭目,有些女人在那邊伺候,氣色看起來變好了。


    “今天不少騎馬的人過來了,我還以為是要打咱們的”篝火旁邊有人低聲議論,但立刻就被人製止,不知不覺之間,每幾百名流民都完全聽命於


    那個分隔較遠的人群和流民不一樣,圍著篝火的流民很散亂,東一堆西一堆,而在這邊,外圍一圈都是青壯漢子,他們各自成隊,注意著所在的方向,他們穿著雖然破爛,卻絲毫不見瘦弱,若是擦去臉上的泥土,還會發現氣色也不差,他們手邊不是削尖的木棍,搶來的柴刀和斧頭,而是鋼鐵兵器,刀斧長矛都是齊全。


    這些青壯漢子有五百人左右,不斷有人站起去往流民的大隊之中,有人則是回返,不斷的輪換交替。


    而且在這些青壯漢子圍繞的內圈,則是搶掠來的大車環繞,大車邊上又有幾十名精悍的壯漢或坐或站,大車環繞之中,則有一個火堆,四名大漢圍著火堆,正在那邊低聲交談,為首的那人正是徐鴻舉。


    流民們很嘈雜,不時的有齊聲呐喊爆發出來,這是頌揚彌勒和老母名號,在這嘈雜聲中,突然在另外一個方向,傳來了嚎叫和呻吟。


    徐鴻舉轉頭看了看,回過臉皺著眉頭說道:“劉程,你手底下這些憋得就這麽狠,這麽髒瘦的貨色都要?”


    這劉程正是帶著馬隊突襲何家莊的那個,孔九英手下的騎兵首領,聽到徐鴻舉這麽說,他於笑了聲,沒所謂的說道:“要是這麽差,你們也不會用這麽久,多少都有點樣子,兄弟們吃個新鮮,難不成二爺舍不得。”


    徐鴻舉盯了劉程一眼,悶聲說道:“讓他們動靜小點,馬上就要做大事了,萬一激起別的岔子,那就前功盡棄,等開了徐州,什麽貨色沒有。”


    劉程嘿嘿笑著站起說道:“就聽二爺的指派,不過我的人我管,其他杆子我可管不了。”


    “七炷香的,跟著劉爺過去,不服的就宰了,傳我的話,誰要不聽,老子連根絕了他們。”徐鴻舉惡狠狠的說道。


    大車邊上立刻有一名漢子大聲答應,除了劉程自己帶著的人之外,又有幾十名漢子跟著過去,火堆前麵隻剩下三人,等劉程走遠了,坐在徐鴻舉左邊的那個漢子才低聲說道:“二爺,孔老虎的人都是這樣的貨色,沒必要置氣,咱們自己人帶的少,等到了城下,還要他們幫忙,忍忍吧。”


    “侯五,我不是為這個生氣,我是氣這邊的徐家。”徐鴻舉咬著牙說道,說完這句,他看了看左右兩個人壓低聲音說道:“老侯、老夏,咱們洗了這個徐家怎麽樣,要是能成,哪怕不去徐州也值了,裏麵的香徒不是傳信出來了嗎?不管是官家還是私下,他徐家庫裏的兵器無數啊”


    侯五和夏仲進對視一眼,侯五搖搖頭勸道:“二爺,這個徐家不好打,他那挖礦煉鐵的幾千青壯可和咱們這些不同,那是一起做工做事久了,都是一身力氣,豁出來打不必那些圍子寨子裏的團練差,而且徐家不缺兵器,那天還亮了火器,如果真要動手,咱們打不下耽擱了時間,山東和南直隸的兵馬調集過來,那就真的是大麻煩了。”


    夏仲進點點頭,接口說道:“二爺,主上的意思很明白,這次關鍵是讓咱們自家人有個經曆,能曆練出來,再說了,這徐家莊算什麽,拿下徐州不比這個強百倍。”


    說起這個,徐鴻舉立時變得焦躁無比,悶聲說道:“一共才給了十套甲,一千口刀,這點東西也能破城,還不如直接就去洗了何家莊,開了那裏,比徐州賺的多多了。”


    看著左右的不接茬,徐鴻舉恨恨的又罵了句,嘟囔著說道:“恐怕那幫人早就逃進城內了,毛都洗不掉一根。”


    “二爺,咱們這邊差不多有四萬人,現在有不少人都對咱們死心塌地,徐州城下不知道要死多少,死了的不算,活下來的對主上可是有大用的,這樣的人多起來,咱們何必在乎一個徐州,濟寧州、臨清州比這裏富裕多少倍”侯五說得嚴肅了些。


    夏仲進又是接口說道:“而且這徐州咱們也未必開不了,真要開了,境山徐家的兵器也就給了。”


    徐鴻舉深吸了幾口氣,猛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惡狠狠的罵道:“這個徐大腳,臭小娘,要是落在老子手裏,非得弄到宅子裏當香爐”


    說完這句,徐鴻舉已經冷靜不少,他開口說道:“侯五,你派人再去看看船的事情,這個千萬不能出差錯,老夏,你領著人各處走走,咱們抓到的這些人千萬不能亂,山東那邊幾處鬧起來的都被平了,官府也開始賑濟,萬一這些走漏風聲,就要哄堂大散了”


    大股流民過境,向來是朝廷和官府的大忌,往往會調動官軍圍堵,地方上也會有相應的賑濟,從鄆城縣向南的這幾萬流民當然是官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但鄆城縣這邊流民行動的同時,山東各處都爆發了民亂,連續幾年鬧災,官府也是焦頭爛額,賑濟也跟不太上,反倒是鄆城縣的大股災民開始南下,這才驚動各方,遲遲不來的賑濟好歹到了些,山東各處的兵馬也開始聚集。


    可眼下的局麵是各掃門前雪,流民在山東是大禍,既然到了南直隸這邊,那就不是山東的大禍了,南直隸這邊也在鬧災,也有流民之禍,但鳳陽府是皇陵祖陵所在,邳州是漕運樞紐所在,這兩處最為要緊,徐州卻沒什麽人管了,大家都覺得反正一時半會過不了黃河,慢慢收拾也來得及。


    徐鴻舉率領的這支流民也算上有天時地利人和了,他所做這些,就算事先計劃的再怎麽周到也沒用,參與的人都有半途而廢的準備,卻沒想到居然順利的接近目的地了。


    流民一路上堪稱順利,可要做的事情卻出了岔子,這才是徐鴻舉大怒的原因。


    和幾萬渾渾噩噩的災民流民不同,徐鴻舉和手下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們也是一直沒有停下。


    流民們沒有注意到,隊伍裏總是有幾輛牛馬拖拽的大車,搶掠來的東西,糧食發下去,金銀細軟什麽的卻很少見到,個別在隊伍邊緣的流民則經常看到有幾輛大車離隊北去,當搶來的金銀細軟達到一個數目的時候,就會用大車裝著回鄆城那邊,用聞香教的飛簽和朝貢路線運送,不會有什麽閃失。


    而到了徐州,大車足有四十多輛,這不是為了搶掠,而是為了裝運事先訂好的兵器,兵器自然是徐州境山徐家產的。


    徐州境山徐家,在天下間的鐵業生意中舉足輕重,所謂“南佛北徐”說的就是,廣東的佛山和南直隸的徐州。


    鐵器用處眾多,工具農具是大宗,兵器也是大宗,官軍的兵器按照規矩都是向官營的匠坊采購,可那裏克扣材料,粗製濫造,根本沒辦法用,有揮刀殺狗,刀斷狗跑的笑話,這樣的兵器自然沒辦法上陣殺敵,好在從兵部一直到下麵的軍將,沒什麽人在意,軍餉都克扣萬端,誰還理會兵器,應付個意思罷了


    下麵的兵卒可以糊弄,上陣也沒什麽人理會死活,但各級將佐的親衛家丁就含糊不得了,他們是軍隊最核心的力量,衝殺敵軍,護衛主將都要依靠他們,兵器甲胄自然也要精工打造,一件兩件可以找鐵匠鋪子,要是批量就隻能在徐家這樣的地方采購,富貴豪門的護衛私兵是看守自家,這個當然更不能含糊,所以也是等同親衛家丁的例子,也要采購質量上佳的兵刃才行。


    除了南直隸之外,徐家的兵器生意做到周圍幾省,甚至更遠的地方都有買賣,而且這樣的大宗兵器交易是合法的,私鑄兵器這一般都和謀反扯得上關係,官府肯定會從嚴重辦,可徐家這樣,東西賣的都是參將遊擊什麽的,甚至幾處鎮守太監的衛隊也在這裏買,南京勳貴那邊也是不少。


    更不用說徐家這幾十年來,不是徐家族人,就是徐家供養的士子在朝廷做官,基本上都是工部一係,最近這位是徐家族長的堂弟,如今已經是工部侍郎,工部這邊在徐家采買鐵器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了。


    這方方麵麵加起來,徐家的兵器生意已經算是合法,官府根本不會在意了


    合法的生意賺錢,非法的買賣暴利,武備生意更是如此,江湖綠林的人物做得是刀頭舔血的勾當,整天生裏死裏打滾,有上佳的兵甲在手,成事活命的機會都大了許多,官兵采買兵器當然按照市價付錢,可這些人本來就是犯王法的,他們想要買徐家的兵器就要翻幾倍十倍甚至更多的價錢了。


    但你出得起銀錢,徐家也不會賣,這麽多年的煤鐵生意做下來,徐家當然知道界限在那裏,也知道盯著徐家這份產業的人有多少,所以一直是謹慎小心的很,他們隻會把兵器賣給有資格買的人,至於買下了這人再賣給那裏,那就不是徐家的事情了。


    雲山寺家大業大,橫行徐州,他們養著護寺僧兵,采買武器官府也是允許,但細賬沒什麽人會注意到,沒人注意到雲山寺每年僧兵總是用“壞”許多兵器,然後要從徐家這邊重新采買,這些淘汰下來的“爛”兵器,大多是轉手賣出,雲山寺在這裏麵大發其財。


    在三年前聞香教搭上了這條線,由何偉遠出麵購買,然後運回山東,開始時候聞香教上下做得很小心,每次進貨的數量都不大,慢慢的增加,等到了開始大批量采購的時候,何偉遠被滅門,雲山寺也被趙進打垮,這條線一下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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