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姓未必一心


    “可憐,把他收容到後麵的車上,先喂些湯水,然後慢慢救治。”從輦閣子裏傳出了清冷動聽的聲音。


    沒有什麽仙人出手,病重瀕死的人立刻醒轉,聖女做的就是善堂所做的,但這個行為卻讓周圍的百姓更加感動,連很多看熱鬧的人都跟著念誦起來。


    大家都知道這聖女是在臨清州顯靈,這次來到聊城,先是去除了某大戶人家鬧了兩月的邪祟,然後又重整城東已經破敗許久的善堂,收攏孤苦,又把各處的路倒收集起來焚化,做法事超度,這聖女在府城聊城呆了不足半月,卻好像是萬家生佛一般,連官府都敬重三分。


    那些一直沒什麽動作的佛寺道觀,也不得不出麵開設粥棚,在善堂中出錢出力。


    聖女準備在這府城停駐兩個月,這讓善信們歡欣鼓舞,有人說自己多年的老毛病被聖女診治之後好了,在開始的時候,這話不會有人相信,可現在這麽一樁樁一件件的,一有這個例子,相信的人就多了。


    更有人傳說,聖女出巡,隻要虔心拜見,總會沾染些仙氣福氣,大家在道路兩邊誠心拜下,被那紅紙灑在身上,聞到香氣,隻覺得身體舒暢,百病全消,都覺得這就是聖女的法力,越發的虔誠無比。


    大路兩邊都是店麵,那些掌櫃夥計什麽的看到聖女隊伍路過,都是拿出些銅錢和點心供奉過去,沒曾想聖女的隊伍隻是收了點心和吃食,錢財卻不要,說想要供奉就把這些送到善堂那邊,會有更多的人領受,他們收下的那些點心則馬上被分給路邊的乞丐和孩童。


    這舉動讓人肅然起敬,還真是澤被百姓的做派,看多了騙財騙名的假神仙,這聖女就是不同。


    一名精壯漢子穿行在人群中,如果有人能看到聖女的摸樣,就會發現聖女和這個漢子的長相居然有些相似,和一家人一樣。


    那漢子警惕的看著周圍,看看那輦,又看看其他處,小心異常,等到了一處酒樓門前,這才轉身拐進去。


    現在門前都被人群堵著,連夥計都去看熱鬧了,酒樓一層冷冷清清,這漢子報出身份,立刻有夥計恭敬的把人領到了二樓。


    在二樓一露頭,就看到用來隔斷的屏風什麽的全部撤去,隻在窗邊擺著一張桌子,一個穿著長袍的看起來像是文士的人正在向下望,在二樓四角還有六個低眉順眼的漢子。


    聽到樓梯聲響,那文士轉過頭,看到這漢子,立刻笑著招呼說道:“木家四弟,怎麽來的這麽遲?”


    相比於這文士的溫和,那漢子卻是身子一顫,脫口說道:“徐鴻儒,你怎麽在這裏?”


    說完這句,這木家四弟轉頭就要走,剛轉過身,卻看到領他過來的夥計堵在身後,手已經放在腰間。


    “若是心誠,處處都是真空家鄉,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吾家兄弟,你怕什麽,若要對你做什麽,我何必親自過來呢?”那“文士”徐鴻儒悠然說道。


    木吾家也就是木淑蘭的四叔神色變幻,咬咬牙還是走上了二樓,冷聲說道:“徐老大你身份尊貴這麽多年了,的確不必親自出手,一個眼神,就有人殺了我三哥。”


    徐鴻儒已經轉過頭,看著窗外經過的隊伍,頭也不回的笑著說道:“不要誤會,那次不是查明,是何偉遠喪心病狂,連灤州那邊都有法旨降下,說要嚴懲,又和本座有什麽關係,都是教中兄弟,坐過來”


    木吾家謹慎的看看周圍,四周的漢子都沒有動作的跡象,他這才遲疑著坐了過去。


    此時聖女,也就是木淑蘭的輦正停下窗口這邊視線可及的地方,正在安慰一個嚎啕大哭的老嫗,徐鴻儒饒有興味的看著,也沒理會坐在對麵的木吾家,直到輦離開視野,才笑著轉過身來。


    在徐鴻儒的麵前,木吾家顯得很局促緊張,徐鴻儒開口說道:“你三哥是個人才,這套東西本教從未有人試過,可現在看起來,卻比那些要好用不少,可惜你三哥英年早逝,不然有他在,一定會為本教興旺發達立下大功。”


    木吾家冷笑了聲說道:“我三哥當日被當做外道,要不是我們兄弟在灤州那邊還有些臉麵,隻怕連徐州都到不了,徐鴻儒,假惺惺的話不要說了,開門見山就是。”


    他聲音高了些,站在四角的漢子們都是抬頭,發現徐鴻儒笑容不變後才沒有動作。


    隔著遠沒人能注意到,提到灤州的時候,徐鴻儒神色略微一冷,隨即又是正常。


    “木家四弟,現在你過得怎麽樣?你們木家原來隻能在一縣之地活動,現在已經將東昌府拿住,你身為聖女的四叔,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了吧?”徐鴻儒笑著問道。


    木吾家臉色一變,冷聲說道:“在這東昌府之地,是我二哥主事,我幫著我二哥做事,水漲船高什麽意思,我不懂”


    “哦?這麽說的話,東昌府這一處,你就是第二號的人物?”徐鴻儒似笑非笑的再問道。


    木吾家臉色一窒,強自點了點頭,徐鴻儒笑容滿麵的說道:“本座聽說,在半個月前,你看上了木淑蘭身邊的侍女,想要討過來自用,卻被小蘭罵了一頓,事後還要查你的賬,你在木吾真那邊跪了三個時辰,現在小蘭身邊的人都不待見你?”


    說一句,木家老四木吾家的臉色就變得難看一分,等所有說完,木吾家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漢子已經摸出了匕首,他隻是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怎麽知道的,誰,誰告訴你的”


    徐鴻儒搖搖頭,在木吾家身後的人收了匕首,徐鴻儒笑著說道:“大家都是聞香一脈,本座身為教主,教眾香眾自然會忠心稟報,本座又有什麽不能知道的呢?”


    說完這句,徐鴻儒擺擺手,示意木吾家坐下,語氣溫和的說道:“我也叫你一聲四弟,你這個人剽悍勇猛,謹慎精明,這麽多年我也是知道的,也跟幾位護法和尊者說過,你做一方會主都是屈才了。”


    “木家的事情不用你來管,你這個教主名份也是暫代,我們木家認的是灤州正統。”木吾家冷聲說道,不過聲音卻不大。


    徐鴻儒此時卻沒有一點不悅,隻是點頭說道:“王家乃是仙裔,此時專一修行,顧不上這些俗務,教門中的教務,教眾供奉,一切都是本座承擔,這個也是灤州法旨,木四弟,本座這話沒錯吧?”


    木吾家沒有出聲,徐鴻儒笑著又是說道:“你木家尊奉王氏,眼下這聖女的確弄得氣象興盛,可我也問一句,日後做得大了,木家二哥會做什麽,肯定會請王家子弟過來統管,正統大位,本座也沒什麽可說的,可本座再問四弟你一句,到時候小蘭要嫁給王家人,你二哥是王家人第一信用的左膀右臂,四弟你呢?會比現在強多少?”


    徐鴻儒和木家兄弟打交道多年,彼此都了解的很,這番話說出,木吾家一愣,想要反駁,遲疑了半響卻沒有說出口。


    “若日後真能做得大了倒還好,你們賺來的銀子差不多都花了下去,現在又怎麽樣,這東昌府拿在手中了嗎?就算把東昌府掌握,也就是小小的一個府而已,又有什麽可分的?本座這邊不說想必你也知道,山東、河南、南北直隸”徐鴻儒一個個問題問出來,盯著對麵的木吾家。


    木吾家囁嚅幾下,卻是急了,抬高了聲音說道:“你說這個有什麽用,顯擺做的大嗎?木家人不稀罕?”


    “單獨給你一個府,讓你做會主,五年不必貢奉,或者來總舵做個尊者,專管一方,做我的左膀右臂,你覺得怎麽樣?”徐鴻儒說出了下麵的話。


    木吾家本來瞪著眼睛想要發怒,可聽到徐鴻儒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瞪大了眼睛盯著對方,呼吸都跟著粗重起來。


    “你你這話當真?”木吾家結結巴巴的說道。


    會主管轄的地方大小不同,為了控製方便,往往一個縣兩個縣就設一個會主,甚至有一個縣內兩個會主的情況,一個府設一會主等於讓這個會主做一方之主,獨立性極大。


    更不用說這五年不必貢奉,等於是整個府的捐納香火全部歸會主一人所有,至於這尊者則是類似於副教主的角色,可以巡視各處,各處要當成教主親臨,在總舵則可以參與決策,是核心的人物。


    徐鴻儒這兩個條件,不管哪一個都是豐厚優待,甚至豐厚到讓人沒辦法相信的地步。


    對木吾家的提問,徐鴻儒也不回答,隻是笑著靠向椅背,木吾家呼呼喘了幾口粗氣,幾乎是咬著牙說道:“木家自有局麵,等灤州聖人出山,我木家拿到的何止這個千倍萬倍”


    後麵一名漢子上前給徐鴻儒倒茶,徐鴻儒抿了口後淡然說道:“木家四弟,這麽多年你還看不懂嗎?灤州的聖人若是能出來,若是願意出來,又何必讓本座來當這個教主,你們木家如果能做大,為何今日才到聊城,若是你三哥在,你這話還有幾分可信,可現在,小蘭一個姑娘家,給你們出了多少主意?”


    說一句,木吾家的頭低下一分,徐鴻儒則是意氣風發起來,極為自信的說道:“這麽多年大家難道還不明白,想要傳香天下,隻有靠本座,木四,本座現在給你一個機緣,你好好想想,錯過這個機緣後你會怎麽樣?”


    木吾家身子一震,低頭在那裏沉思半響,然後開口說道:“徐大兄,東昌府處處是我家耳目,你來去方便嗎?若是有麻煩,小弟可以幫忙。”


    徐鴻儒輕描淡寫笑著說道:“你家耳目也是本教香眾,沒什麽麻煩,你要覺得不方便,可以先走一步,本座好久沒來聊城這邊,也要走走看看。”


    木吾家在那裏遲疑了會,卻沉默站起,也沒說什麽告辭的話,就這麽轉身向外走去。


    六名漢子有一個跟了下去,還有人站在窗口向下張望,徐鴻儒則是慢條斯理的喝茶吃著點心,看他的做派怎麽也看不出和聞香教相關,說是京師或者江南來的富貴中人倒更讓人相信。


    沒多久,跟出去的漢子跑了回來,稟報說道:“木四就是跟著大隊走了,沒做什麽別的。”


    徐鴻儒隻是蓋上了茶碗,旁邊一名漢子上前低聲說道:“教主,這裏不安全,還是換一處吧”


    “木四色厲內荏,不敢說的,木二是個莽夫,聽到這事必然會重責木四,那也不是壞事。”徐鴻儒微笑著說道。


    上前的人不敢多說,徐鴻儒站起身,走到窗台邊探頭出去看了看,轉過身別有意味的說道:“倒是小蘭那丫頭,當年看著是個豆芽菜,如今這般韜略,如此驚豔,實在讓人想不到。”


    周圍幾個漢子都是躬身,江湖草莽中龍頭當家談論女色,大家還跟著嬉笑一番,可徐鴻儒這邊規矩森嚴,沒人敢冒犯放肆。


    “木淑蘭身邊的人還沒有買通嗎?”


    “屬下辦事不力,請教主恕罪,木淑蘭身邊侍奉的教眾都對她死心塌地,兄弟們的幾次試探都差點壞了事。”


    聖女在城內巡遊之後,就來到了聊城城外的一處莊園停駐,許多豪門大戶都請聖女住在城內,那邊也有許多上佳的宅院甚至園子單獨空出來,可聖女不願意擾民,還是去了城外。


    當然,在城外的話,官府有什麽舉動都可以靈活反應,及時的應對,這層原因就不必明說了。


    這莊園是聊城一位大布商的,聊城是北地絲綢棉布的集散地之一,本地布商手麵自然了得,這院子就算放到江南都不怯場,原本這位布商還要派來伺候的丫鬟仆役和廚子什麽的,不過這些都被聖女推拒,隻說自己帶來的人夠用了


    莊園裏不少房間已經住滿了人,本地聞香教眾的來了不少,但他們不是住在房間裏的,而是過來幫忙的,一些婆姨端著水盆進進出出,整個莊園裏還有一股藥香彌漫,聊城城內的郎中也來了好幾個。


    “聖姑真是慈悲”


    幫忙的婆姨,甚至那些請過來的郎中都這麽感歎。


    屋子裏全是聖女收容的孤苦少年,不少人在外麵又餓又苦,外傷不說,疾病也不少,一個個病怏怏的,聖女收容回來,就安排人給他們診治,給他們吃飽穿暖。


    莊園中不時的響起大哭,這些孩童少年吃了那麽多苦,受到了這樣的待遇,必然是感激感慨,情緒也沒辦法控製的住,聖姑一個個人看望過去,和氣關懷,一看到是這麽聖潔美貌的少女,這些孩童發自心底的崇敬,很多人掙紮著下床叩拜,邊哭邊說要忠心一輩子。


    一名大漢沉默著跟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聖女身上,沒人理會這個大漢,也沒人注意聖女隊伍裏大部分人對這個大漢的敬畏。


    每進一個房間,對任何一個少年,聖姑總是微笑和煦,甚至不顧對方身上的髒汙幫著攙扶擦拭,問寒問暖就更不必提了,而那位大漢隻是漠然,到最後漸漸的有了些不耐煩。


    好不容易所有房間走完,兩個人來到了內宅那邊,那裏也有人守衛,關上院門之後,這大漢立刻皺著眉頭說道:“小蘭,你在聊城這邊耽誤的太久了,高唐州和館陶縣我們還沒去,這眼看著就要到年底了。”


    “二伯,等這些人安頓好,把他們送回臨清,咱們就去館陶那邊。”木淑蘭笑著說道。


    聽到這話,木家二伯木吾真的眉頭皺得更深,語氣裏已經明顯有了不滿,悶聲說道:“小蘭,你要知道分輕重,一縣幾萬十餘萬,一州幾十萬,這才百餘個有什麽用,你現在名頭打出去了,就應該替咱們教門,替咱們木家多多招募教眾信徒,這些乞兒又有什麽用處。”


    “見到了總要管啊,而且這些孩子真正得了好處,才會對咱們死心塌地,那些半路改信的,不是求大富貴,就是求長生不老,我們能給他們嗎?”木淑蘭微笑著說道。


    聽著這不太客氣的回答,木吾真的神色頓時陰沉下來,想說什麽話,到最後還是忍住,隻說了句:“你勞累了一天,早點歇息”


    說完轉身大步出門,木淑蘭搖搖頭,走到門前卻不進屋,隻是轉身坐在了台階上,一直在門前等候的小丫鬟慌不迭的拿了個墊子跑出來,給木淑蘭墊著坐,木淑蘭臉上一直有開心的笑容,仰頭看著秋日藍天,突然輕聲說道:“不知道小進哥哥那邊怎麽樣了?”


    “大小姐,二老爺、四老爺的人看得太緊,婢子沒辦法安排。”


    “沒事,沒事,我就是隨便說說,小進哥哥那邊一定活的比我開心”木淑蘭臉上笑容不減,可邊上的丫鬟聽著眼圈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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