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3章 恭迎和飲宴


    “國主何罪之有?是我叨擾了國主才對。”太子一邊嘴上謙恭,一邊忍住鼻中心中的不適感鬆開了李琿的手,“國主畢竟年事已高,不必親臨迎接的,我自會在進城之後來景福宮拜會國主,何苦勞頓至此。”


    “臣是藩國邦主,殿下是****太子,哪裏有太子去拜會臣的道理。”李琿苦笑了起來,“還請太子不要折殺臣了。”


    高麗一國平常在自己的三千裏河山裏麵自成一統,雖然要尊奉中原天子,但是有明一代,大明基本上沒有幹涉過高麗的內政,隻是偶爾在高麗國主更替或者重要儀式當中派使臣過來而已,所以高麗國主一直以來都可以關起門來把自己當成天子,但是到了大漢太子親臨的時候,就再也沒有這種便利了,隻能老老實實地自稱為臣。


    看著這個盲眼老人在寒風當中微微顫動的樣子,太子心裏更加於心不忍了。“我雖然是大漢太子,但是現在不過是一個少年人而已,國主年高,理應是前輩,我是晚輩,作為晚輩我怎麽能夠勞累長輩呢?此處風寒,還請國主帶我回城吧。”


    接著,他轉頭看向了遠處跪著的兩國文武大臣們,揮了揮手。“不要再跪了,都起來吧。”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一直跪在地上注視著他的兩國大臣們當然能夠理解他的意思,不過隻有在場的大漢使臣和武官次第地站了起來,高麗一方的大臣們並沒有隨之而動。


    按照之前預定的程序,跟隨高麗國主來到迎恩門下的內侍走到了空地之中,然後向著前來迎接的所有人大喊。


    “恭迎大漢殿下入城!”


    “恭迎太子殿下入城!”其他內侍也隨之呼喝了出來,此起彼伏的呼喝聲一下子讓這個略顯得有些蕭瑟的郊外地方突然變得喧嘩熱鬧了起來,不少飛鳥也因為受到了驚嚇,從樹上撲騰而起,好像在替代高麗的民眾為太子殿下的降臨而歡呼似的。


    隨著這些人的呼喝,仍舊跪在地上的高麗的大臣們再度叩首到了地麵,他們的動作流暢,如同之前初見太子的領議政大臣金藎國一樣一絲不苟。直到叩拜大禮完成了之後,他們才緩緩地站起身來。


    他們如此恭敬的舉動,不光讓太子有些驚訝,就連在場的大漢大臣們都有些尷尬起來,畢竟他們跪得可是一點都不積極主動。


    不過,這麽盛大的場麵,卻沒有打動太子。在驚訝之餘,他又有些頗不耐煩,在他看來這些人搞得這些虛頭俗禮真是繁瑣而又空無意義。從父親那裏,他學到了一個道理,治理天下,靠的是知人善任,經文頓武,讓天下英傑可以有立身之地。讓英傑們跪來叩去,除了消磨他們的進取之心之外,又有何意義?一個君王整天在儀式和消遣當中消磨自己的時間和雄心,固然可以享受被人人朝拜的樂趣,但是又怎麽可能治理得好國家?


    大明和高麗均中道而衰,怕有一部分就是這個原因吧,這種事以後我可要好好避免,太子心想。


    接著,他和高麗國主李琿一起坐上了事先為他準備的乘輿,然後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緩緩地向漢城行進。


    不得不說,高麗君臣和大漢的使團都是對迎奉太子的儀式和安全十分重視的,他們調集了大批的兩國士兵在四周警戒,幾乎從迎恩門拍到了漢城城牆下。也正是因為兩國士兵的警戒,所以這一路上有些冷清,並沒有多少高麗鄉民敢於圍觀。等到來到漢城城下的時候,才有一些居民聚集。


    高麗雖然尊奉儒教,但是在引入儒教之後又加入了自己的民族特色,經過了多年實踐之後,其國開始分化,按照等級來區分國民。站在頂端的是兩班階級,他們是世代壟斷朝廷官位和科舉的貴族階級,這些人占有了大量的財富,通過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兼並土地,擁有大量的奴婢。


    隨著時日的推移,兩班貴族的人口也隨之而增長,而高麗國有限的官位和財富資源也不可能無限供給給這些士大夫貴族家庭。於是,為了爭奪資源,兩班內部產生了爭鬥,了控製兩班人口過快增長,自太宗時代起,做出了“庶孽禁錮”的規定。所謂的“庶孽”,其實是指兩班家庭中妾侍所生的後代,為了減慢兩班的人口增長速度,作為庶孽的兩班人口,淪落為脫離兩班圈子的另一個階級,稱為“中人”,不得享受兩班的待遇,而隻能充當翻譯、醫官、天文、捕校等低級基層官員,通過這種人為控製嫡庶的方式來控製頂層貴族的人數。


    在這兩個階層之後,就是平民和賤民階層了,平民就是一般百姓,被視作良民,而賤民是那些從事賤業的人,以及因為犯罪而被貶為賤民的士大夫後代、中人階級,這個階層當最是被人歧視的階級,一出生就為賤民不能入戶籍,就算學問再高也不能參加科舉,受教育的機會也極少。


    原本這四大等級在李氏王朝當中涇渭分明,相互間的區別和歧視根深蒂固,但是在幾十年前的倭亂當中,由於官府喪失了大量的土地和財富,在戰亂當中能夠征召的良民減少,也無力負擔起整個戰場的抵抗,而不得不依靠發動義軍作戰。因此,在戰時和戰後不得不對義軍的論功行賞,為數不少的公私奴婢和非兩班的良民,通過參加義軍而獲得官府的嘉獎,或脫離了賤籍,或是甚至因為功勞而步入了兩班階層。


    另外,為了恢複戰後已經十分殘破的社會經濟,高麗的官府還采取了賣官的措施,在朝廷給出的官位下,一批願意繳納糧食或者財物的富農或者商人,也由此得到了高麗的官位,躋身於兩班行列。


    再到後來,因為高麗的國勢日漸衰頹,官府的財政越來越敗壞,這種賣官製度成為了慣例,一旦官府出現經濟危機,就大量地賣官鬻爵、出售未署名的任命狀,而富戶也就借此晉身兩班。現在的國主李琿,在被大漢擁立複位之後,為了彌補十分窘迫的政府財政,就主動進行過幾次買官和捐官。在這幾十年的政策引導下,兩班階級的數目也就空前膨脹起來。


    因為是國都,所以漢城的商業是整個高麗最為發達的地方,平民當中富戶的比例自然也就是最高,這些平民很多就通過捐官的方式為自己的家族得到了兩班階級的頭銜。雖然傳統士大夫貴族家庭出身的兩班貴族十分蔑視他們這些借著時勢爬進來的泥腿子,根本不與他們來往,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為此沾沾自喜,自認為也成了老爺們的一員。


    因此,不同於畏縮的鄉民,他們反倒對中朝太子的降臨充滿了好奇,很多人拖家帶口地來到了城門邊,好奇地看著這批浩浩蕩蕩向漢城湧過來的人馬,把這當成了百年難遇的熱鬧事。這麽多人聚在一起看熱鬧,自然而然地就會造成擁擠,人群擠來擠去,就連旁邊維護秩序的士兵都因此而變得隊列有些不齊。


    太子在乘輿當中,一直看著周邊的風景,時不時地禮節性地和旁邊的李琿交談幾句,本來頗有些無聊,但是到了人頭攢動的城門下,他反倒感到有幾分趣意。


    雖然是高麗的國都,但是畢竟財力和人力物力都十分有限,所以漢城的城牆並不高,城門也不寬,所以這一大隊人馬打頭陣的士兵和侍從們就在城門口被堵了一下,隻能慢慢通行,而且他們也和圍觀的士民混在了一起,一下子城門的秩序有些混亂。


    “殿下,要不要去維持一下秩序,前麵好像有些混亂。”旁邊一直騎著馬跟著乘輿的侍衛們原本想要前去驅趕這些擁擠的人群,以免危害到太子殿下的安全。


    但是太子馬上就阻止了他們的行動。“難道高麗子民有熱情來迎接我,不要去妨礙他們了。高麗為我國的忠順藩國,子民自然也是十分忠順的,又怎麽會對我不利?”


    一邊說,他一邊從乘輿中站了起來,環視著這些環繞在周圍的士兵兩邊看著自己的高麗士民們。


    等到來到高麗的城門之下時,他興之所至,重重揮了一下手,袍袖也隨之而動,看上去意氣風發,算是向這些來瞻仰自己的高麗士民們打個招呼。


    如果是成年人這麽做,可能會顯得有些不穩重不得體,對不上太子的身份,可是他這樣一個少年人這麽做,卻顯得朝氣蓬勃,而且充滿了熱情,至少很對這些圍觀士民的胃口。


    一邊是意氣風發、如同朝日初升的少年人,一邊是衰頹萎靡、還帶有殘疾的老人,在這些高麗士民當中,造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尤其是,李琿還是一個不得他們人心的‘暴君’。


    “太子殿下千歲!”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很快這樣的呼喝此起彼伏,最後匯聚在了一起,變成了眾人的歡呼。


    太子表麵上隻是微露笑容,其實心裏卻十分高興,他很享受這種歡呼。高麗人和大漢人一樣,所求的也隻不過是天下太平而已啊……


    而坐在他旁邊的李琿,就不沒辦法和他一樣高興了。中朝太子來到高麗,卻讓百姓夾道歡呼,享受了本來應該由他來享受的殊榮,實在讓他難以心平氣和,更何況他還明白,這些百姓們多少是因為對他不滿而去對中朝太子歡呼的。他也知道,他第一次執政時所做下的那些事,至今還沒有被士民們原諒,如果不是因為有大漢的武力支持的話,他是不可能再維持統治的。


    不得人心到了這種地步,如果真的被大漢趕下了王位,我又應該自處呢?這個想法一冒上他的頭就被強行壓了下來,但是後背卻已經一陣發涼。


    仿佛是被城門的歡呼聲所感染似的,當乘輿進入到漢城城內之後,歡呼聲仍舊沒有止歇,不過卻是往裏麵走越是模糊,因為離王宮越近,住的人口自然也越是稀疏。


    終於,在完全聽不到四周的歡呼聲之時,乘輿來到了景福宮當中。


    他們是從南麵的正麵光華門進去的,光化門由三個虹霓門組成,其中位於中間的虹霓門供國王通行,左右兩個虹霓門供大臣出入,而作為中朝太子,他自然是從中間的門進入宮內。王宮麵積並不大,固然是因為高麗的財政所限,同時也是因為高麗是大明的藩國,王宮的規製嚴格遵循與宗主國的宗藩關係。和服飾上的待遇一樣,景福宮是以親王規製來建立的郡王府,於是所有建築均以丹青之色來區別於中國皇宮的金黃色。


    當進入景福宮之後,出於好奇太子四處打量了一下,結果發現四周的牆垣老舊,有些衰頹破敗,有些殿宇甚至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不由得暗暗稱奇。


    在幾十年前,日本入侵朝鮮,壬辰戰爭爆發。因為積弱而且內鬥不休的高麗朝廷實在難以抵抗日軍的兵鋒,所以王室很早就逃離了漢城。而留都大將金命元、副元帥申恪僅僅率兵千餘,屯濟川亭,他們見到日軍聲勢浩大,不敢拚死抵抗,於是將自己所部的軍器都沉於江中,然後自己騎著馬走逃,在主帥逃離的情況下諸軍自然全部潰散。


    日軍將領加藤清正率領日本軍隊度過漢江,攻占漢城。日軍入城前後,漢城已經遭到很大的破壞。在當時的國主出逃前夕,城中宮殿、社稷、衙署、城門以及宮內珍寶、曆代典籍、文物禮器已經全部被焚毀,隻剩下了李氏王族的宗廟獨存。而日軍將領入城後就曾將這裏當成了居所。後來日軍將領甚至連宗廟都焚毀了,然後移寓到南別宮,指揮諸路之日軍向北追擊。


    在高麗君臣從大明借到援兵之後,因為大明軍隊的兵鋒所及,日本軍隊開始撤兵南下,離開了漢城。然而他們臨行前為了發泄,居然將城中人民屠戮殆盡。當這年宣祖國王返回到漢城時,景福宮已經是宮闕俱燼,荊棘滿城,百官隻能夠依牆壁以坐,他也不得不以一位王族的舊日宅邸為行宮。在宣祖死後,現在的國主李琿繼位,在他的敦促下,原本的宗廟和宮殿開始擇要修複。


    因為景福宮占地太大而且殿宇眾多,需要消耗的財富實在讓現在的高麗朝廷難以支撐,所以他隻是草草維護了景福宮一番,然後把重點放在了原本是離宮的昌德宮上麵,並且一度把那裏當成了正宮。


    然而,在後來,因為李琿的倒行逆施,高麗大臣們發動了政變,帶著兵衝入到了他所居住的昌德宮當中,然後廢除掉了他的國君之位。而昌德宮也在這次政變當中被焚毀了。


    篡奪了他權位的侄子李倧另外居住到了別的宮殿當中,昌德宮也荒廢了。等到後來,李琿在大漢出兵的威脅之下終於得以複位,在處死了李倧以及他的子女親族之外,李琿曾經打算過再度重修昌德宮,把那裏當成自己的寢宮。


    然而,在大漢使團的“景福宮才是正宮,國君居於其中才能名正言順。而且景福宮居於漢城城內,利於防守,以免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的建議下,他放棄了重修昌德宮的想法,而是將自己的寢宮遷回到了景福宮當中。


    雖然這些年來景福宮一直都得到了修繕,不過畢竟這裏的規模較大,所以財力有限的高麗朝廷隻是重點修造了一小部分殿宇,殿中還留存有不少當年壬辰倭亂時留下的兵災的痕跡,觀察力敏銳的太子一眼就看出來了。


    景福宮的正殿是勤政殿,這裏是禦座所在地和國主舉行各種大典和上朝聽政之所,現在過去自然不太合適,所以乘輿向宮中身處的慶會樓行了過去。


    慶會樓是建立於一個巨大的人工湖上的樓閣,它是國王設宴招待眾臣和外國使節的迎賓館,現在用作中朝太子的下榻地自然十分合適。在巨大的池子邊,太子和高麗國主一起走下了乘輿,其他人也紛紛列在了兩邊。


    然後在內侍的引導之下,他們沿著石製的狹窄過道,穿過了這人工湖,走入到了湖心處的慶會樓當中,一路上夾雜著花香的春風不住地向太子的麵龐吹拂,讓他感覺舒服了不少。


    慶會樓原本就是國主和大臣們的飲宴之所,所以地方倒也算是十分寬敞,不過因為李琿複位之後很少宴請大臣,所以這裏幾年來並沒有得到妥善的使用和保護,隻是在太子駕臨之前匆匆忙忙地再收拾了一次而已,雖然幹淨但是卻總顯得有些荒疏,假山當中雜草叢生,石階也參差不齊,遠處的那些還沒有完全修複的殿宇,更加為這裏增添了幾分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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