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楊帆,出生在一個紅色家庭,我的父親是開國元勳之一。從記事起總聽到長輩們誇獎我,父親也因為我的優秀而感到驕傲。在同齡的小孩子中我一直是最出色的,即使是沈連澤那個家夥也追不上我。不過,不得不承認沈連澤還算有點能耐,雖然他沒能把我拉下第一的寶座,卻一直穩占第二的位置。


    大院裏安樂的生活沒過多久就被打破了,許多叔叔伯伯被紅衛兵帶走,有的帶著一身傷回來了,有的一直沒有回來。我引以為傲的政治嗅覺在這個時候起到了作用,直覺告訴我這場運動不簡單,甚至不會那麽快結束。我將隱憂告訴了父親。父親先是臉色沉重的深思,半響他忽然撫掌大笑,繼而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們楊家後繼有人了”。


    聽了這話我麵上不動聲色,內心裏卻不以為然,先不說大哥願不願意讓我接掌楊家,就說我自己是不願意將來走軍政這兩條路的。其實這種思想很奇怪,因為大院裏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以後的道路必定會在這兩條路選一個,可我似乎從出生起,從有意識起就排斥這兩條路。我隻想要平淡安寧的度過這一生。


    父親在經過深思熟慮後,一一拜訪了交好的當家人,隨後包括我在內的許多孩子被送到部隊裏。有幾家來不及做安排,便帶著家裏好一點的苗子一起下放,沈連澤和沈毅就是後者,他們都跟著沈伯伯去了偏遠的農村。自此大院裏的人越來越少,我們同齡的孩子在聚首已經是三年後的事情了。


    三年的時間足夠讓青少年成長起來,我們或變得剛毅,或變得圓滑,或變得深藏不露,。這或許是在那場變動之後,大院裏的家長們唯一欣慰的地方。而我,在經曆了那三年,更加不願意走上軍政之路。


    父親隱隱約約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起初是恨鐵不成鋼,打過罵過甚至是以死相逼,最終他妥協了,隻要求我凡事以家族為重,在家族麵臨危險的時候不能置之不理。這些我都答應了,之後我過我的閑散日子,而父親更加用心的教導大哥大姐他們。


    變動雖然結束了,但是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和整頓。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冬子邀約大家去他家裏聚聚。一開始大家還有些生疏,可耐不住冬子插科打諢,尤其是經過三年的磨練冬子那張嘴更是巧舌如簧,氣氛很快升騰起來。


    我坐在靠牆的角落裏打量在座的夥伴們,他們都比過去更加優秀,尤其是那幾個跟隨家人下放到偏遠地區的,如今也能獨當一麵了。正是應了那句古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沈連澤很警覺,注意到我的視線後便端著酒杯朝我走來,“帆子,怎麽一個人坐這兒?來咱倆喝一杯。”


    我舉起酒杯跟沈連澤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才說道:“一個人坐著清靜,倒是你,長進了不少。”


    沈連澤溫和的笑著說:“嗬嗬,在怎麽長進也比不上你。”


    我仔細的瞧沈連澤的臉色,分不清這句話的真假,再抿了一口酒,似認真又似作假的說:“這倒是事實。”


    接著我們有一瞬間陷入了沉默的境地,還好這時冬子過來拉走了沈連澤,解除了尷尬。


    由於大家清楚我喜靜的性子,所以相互打過招呼後也不來幹擾我。這倒方便了我觀察別人,而我注意最多的就是同為佼佼者的沈連澤,在沈連澤跟方宇聊天的時候我聽到他說到了一個名字“喬苒”,本來很普通的名字,但是偏偏沈連澤在說出這個名字後很快岔開話題。以我對沈連澤的了解,這個“喬苒”應該在沈連澤心中有著不一樣的地位。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喬苒”的名字。


    聚會之後大家的感情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我依然還是大家的頭頭,當然不會再領著大家打架了。而大院的家長們也樂於讓小輩們跟著我,對於此,我猜想是因為三年前楊家看出了那場變動的危險,並告知了那些當家人。雖然不能讓所有人都幸免於難,但是家裏的好苗子下一代的接班人都保住了。因此,大家才會對包括我在內的楊家人表示感激和交好。而我乃至整個楊家對此是喜聞樂見的。


    即使大家的關係又似過去那樣親密友好,但是每個人都很忙,除了我。後來,被同樣閑的無聊的冬子忽悠去了清華讀書。大概冬子真如苒苒說的,是我們兩個的媒人。因為冬子,我才能去清華讀大學,因為冬子,我才能在大學的醫務室遇到苒苒。


    那一天我跟班裏的幾個同學在操場打籃球,在投籃的時候腳底踩到了一個玻璃珠子滑了一跤,手肘和小腿有幾處擦傷。


    去醫務室讓醫生處理了一下,就回了。走到半路上想起醫生開的藥沒拿,又轉頭回醫務室。要是擱平常,這點小傷我不會在乎,藥拿不拿無所謂,反正常用藥家裏都有備著。可是那一天直覺告訴我要回頭,而我的直覺一向是準確的。


    等我回到醫務室的時候醫生不在那裏,卻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我還認識就是冬子。冬子一見我就很高興,從他絮絮叨叨的話裏我總結出,他撞了旁邊的女同學,帶她來這裏看醫生。


    見到那個女孩的第一眼我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強烈的感覺讓我想要忽視都不行。既然不能忽略掉,那麽就勇敢的對待。我仔細觀察女孩,身體有些瘦弱,臉蛋很漂亮精致嬌柔,氣質如水,最美妙的是她的眼睛純澈明鏡,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像一幅秀美的水墨畫。


    那一刻我忽然想,要是一輩子跟這樣的女孩子生活在一起,也是不錯的選擇。這個想法把我嚇了一跳,我怎麽會有這麽詭異的想法?我摸了摸鼻子掩飾尷尬,眼睛瞟向別處,正好看到女孩子手臂上的傷。透過衣服上的破洞能清晰的看到白皙的手臂上滲著一條血痕。


    心裏莫名的有些心疼,有些責怪冬子走路不長眼。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平靜的說:“把袖子卷上去。”


    當我拿著藥和紗布準備給女孩上藥的時候,看到冬子和女孩疑惑又驚訝的看著我,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剛剛沒有把話說清楚,揚了揚手裏的藥,盡量平淡的說:“我會處理傷口,醫生現在不在,我幫你包紮一下吧,要不然傷口感染了就不妙了。”


    女孩子感激的微笑了一下,說:“謝謝。”


    我心裏舒坦了,不愧是我喜歡的人。這一想,我才了悟,我見到女孩的一係列反應是因為一見鍾情。想明白後,我的心情變得很好,嘴角弧度加深了不少。


    給女孩包紮好傷口,得到了女孩真摯的道謝,也得知了她的名字——喬苒。


    這個名字在沈連澤那個家夥口中聽過,我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測,那個猜測讓我心裏不舒服。但我麵上一直維持著陽光的笑容,直到女孩,哦,是喬苒離開。


    喬苒走了以後,我也快步離開,當然冬子一直被我當做背景忽視掉了。


    之後的一個月我都在收集關於喬苒的信息,越了解喬苒我對她的喜歡越深。喜歡她總是笑著麵對生活,喜歡她對親人的愛護,喜歡她懷有一顆善良的心,喜歡······


    喜歡越來越多,最終積累成了愛,我是個霸道的人,既然我愛上了她,那麽她也應該愛上我才公平。即使她現在不愛我,甚至不了解我,我也有信心有能力讓她愛上我。


    我一邊籌劃去接近喬苒,一邊給沈連澤和李立找點事兒幹,誰讓他們覬覦不該屬於他們的東西,雖然他們最終沒有如願以償,但是我心裏就是別扭著,我不舒服你們也別想好過,當然了,等我抱得美人歸的時候可以考慮放過他們。


    喬苒最親近的人是她的弟弟喬常青,恰好喬常青跟我一個學校,我便以學校的各種比賽和活動接觸喬常青,成為喬常青的朋友。再而喬苒每周五下午會來學校看望喬常青,每每到了這一天我會想盡各種辦法跟著喬常青,在喬苒麵前露臉的機會多了,她自然的接受了我——一個她弟弟的朋友。


    熟悉之後便成了習慣,我對她的稱呼也由喬苒變為了苒苒。在一次星期五,苒苒來看喬常青的時候,我故意沒跟去,當知曉苒苒問過我為什麽沒來,我的心止不住的雀躍欣喜,終於,我在她的心裏占據了一點分量,所以說習慣一個人是很可怕的事情。


    此後,我經常因為各種事情單獨一個人去找她幫忙,例如學校要舉辦一次茶藝比賽,請她去當評委,例如我要寫一篇人民如何看待改革開放這一政策的論文,請她幫忙做調查,再例如兩校要舉辦一個辯論大賽,請她幫忙動員同學積極參加,等等諸如此類的借口。苒苒似乎也發現了我總是拿各種理由接近她,可她依舊沒有拒絕不是嗎?這說明我的追妻路又向前行進了一大步。


    之後我把意思表現的更加明顯,為她專門學習做飯,每天給她做好吃的送到她的學校,周末邀她一起去遊玩。終於,在帶著她去頤和園遊玩的時候,我特意選擇了一條幽靜的小路,將醞釀已久的話問出口,“苒苒,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保證我會對你好的。”說完之後我的手緊張的握了握,雖然我對自己有信心,可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想來我是被老天眷顧的,我成功的聽到苒苒甜甜的說:“好啊,那你要記得你說的要對我好。”


    我激動的握住苒苒白皙柔嫩的手,邊用力的點頭,邊承諾,“苒苒,相信我,我們會一直幸福的在一起。”


    第二天,我帶著苒苒見家人,兩方相處的很愉快。因為我早在決定追求苒苒的時候,就跟家人說過,喬苒是我這輩子唯一認定的妻子。令我欣喜的是家人在最初的驚訝後,都對我表示支持,連最難搞定的父親都答應了。至於他們是對我從小表現出的倔強深有體會,還是信任我的眼光,我就不去管了,重要的是結果而已。


    我跟苒苒在相識的第三年結婚,婚禮辦得很熱鬧,那天苒苒穿著紅色的旗袍笑得很開心,比最豔麗的花兒還要美上三分,我真想把我的寶貝藏起來,誰也不給看。


    結婚以後,我們很快有了孩子,而父親也正式退出一線,由大哥接手家族。家族裏的資源以後都要經過大哥的同意才能使用,我的驕傲不允許我的孩子以後仰人鼻息,所以我要為孩子掙下一份產業。不過,管理產業是件很費時間的事,我不能為了給兒子留家底,而浪費跟苒苒在一起的時光,因而我利用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做起了甩手掌櫃。


    孩子在十個月之後生下來,是個男孩兒,父親取名楊濤。楊濤很調皮也很粘人,奪走了苒苒大部分的注意力,這可不好,即使是親生兒子也不能搶走我苒苒。兒子他媽媽我都能搞的定,何況一個小屁孩兒呢。不過我估算錯誤了,兒子好哄,可是兒子媽媽不好哄,所以直到楊濤十歲的時候,我才真正把這個包袱甩給了他爺爺。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放不下苒苒,利用特權在苒苒的學校謀了個職位,開始了跟苒苒一起上下班的生活。


    等到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願意接受他爸媽的錢,要自己去闖蕩。我跟苒苒都同意了,孩子還年輕,總要自己去闖一闖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可我們兩人的錢就是下輩子也花不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幹放在銀行裏隻是一串數字,我跟苒苒一合計決定把錢用來做公益。


    國家在飛速發展著,但總有發展緩慢的地方,例如偏遠山區。每到寒暑假我跟苒苒去遊曆祖國的名山大川,邊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邊幫助窮困落後的地方修建學校,改善交通。苒苒總是會找專業人士對那些建築、道路進行檢驗,不允許有一點不合格的地方。嗬,真是個小傻瓜,我怎麽會允許有人在我眼皮子下麵耍花招,真是窮擔心。不過,苒苒擔心認真的樣子很可愛,我就不去告訴她了。


    在看過祖國許多落後的地方,我對這項工作上心了,不再是因為苒苒要做這樣的事情我才去做,而是因為我們都是中國人。從小生長在大院裏,我接受的教育除了維護家族的利益就是國家的利益,大院的那些人雖然有利益糾紛,但是在麵對國家利益的時候,總會堅定的維護本國的利益。隻因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我跟苒苒一直將生活的重心放在教育事業和公益事業上,直到那天苒苒突然昏倒。我無措的抱著苒苒,忘記了喊人,忘記了叫救護車。我跟苒苒一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久到我忽視了我們已經年老,久到我遺忘了人總有生老病死。


    當周圍的人幫我把苒苒送到醫院,充滿藥水味的空氣讓我恐懼,我害怕苒苒要離開我。


    老天爺似乎不再眷顧我了,接到醫院通知的一刹那我忘記了呼吸,腦海裏隻剩下醫生平靜的述說的事實。


    苒苒為了我接受了治療,可是半年來,苒苒的病情沒有好轉,甚至有些惡化。最終我不願苒苒在臨走前還要忍受治療的痛苦,替苒苒辦理了離院手續。當苒苒知道可以不再接受治療而露出了虛弱的笑容時,我恍然覺得隻要苒苒開心,即使在沒有苒苒的日子裏孤單痛苦我也願意。


    我帶著苒苒來到了宿水鎮,一個很古樸很著名的療養聖地,在這裏我跟苒苒看雲卷雲舒,看花開花落,美好的時光讓我差點忘記苒苒生命的長度。


    一個月的時間能做什麽呢?可能隻能做一件事,也可能做很多事情。在苒苒的最後一個月裏,我們一起拜訪了親人朋友,一起去了她任教的學校,最後回到生養她的地方——下河村。


    下河村是個很美的地方,這裏的冬天不冷不熱,每天早晨能聽到不知名的鳥兒鳴叫。我們在大自然的音樂裏蘇醒,吃完早飯後,坐在院子的銀杏樹下,苒苒向我訴說她的童年,講述她在這裏的美好回憶,告訴我她對我的愛,還有不舍。


    寧靜美好的時光在十日後的傍晚結束,我抱著苒苒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任由淚水沾濕臉頰。我以為我足夠堅強,我以為我已經做好準備,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我的心似被深深的劃傷撕裂。我想大吼,想要呼喚我的苒苒,可胸口如堵著一塊石頭,沉重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痛苦和迷茫如潮水一陣又一陣的襲來,將我淹沒。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隻剩下最後的信念,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苒苒,奈何橋上不要走得太快,我們說好的上碧落下黃泉,永世不相離,你要記得等我······”


    苒苒走了,帶走了我的心,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就能去找我的苒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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