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有雪。


    從淩晨開始下,細細碎碎的飄落,為天地染上毛絨絨的白色。


    錢亦塵作為一個晝夜顛倒的合格宅男,除非失眠,就沒在淩晨五點前睜開過眼睛,隱約聽見外麵雪落的聲音,熟練鑽進枕頭底下隔絕沙沙的聲響。


    枕旁有人,同樣沒清醒,卻被潛意識主導著將手臂伸過來,纏住錢亦塵的胸膛。


    很有力,然而也很冷。


    “啪!”


    錢亦塵不抬眼皮,嫻熟的在冰手上狠狠一拍。


    “嗬……”


    手臂帶著千年捂不熱的涼氣,移到他腰間,不算妨礙呼吸,卻依然有存在感。


    還一點一點向更下方移去……


    “……不要碰我!”錢亦塵終於爆發,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質問,“這才幾點?昨天什麽時辰睡的?”


    散發寒氣的身體,柔軟的貼過來,側臉磨蹭他的後頸:“若不是下雪,現在天已經大亮了。”


    “午時之前別想讓我起床!”錢亦塵不情不願地翻身,小腿伸過去踢開他,“一邊去,你身上涼死了。”


    賀蘭玖從善如流地握住他腳踝,上半身欺過去:“那說明你還不夠暖,再更熱一些吧……”


    低頭在錢亦塵鎖骨上反複啃咬,留下的痕跡和唇色一樣鮮豔,手在腰線上反複流連,滑向更隱秘的地方。


    錢亦塵唰的睜開眼睛,花了幾秒時間清醒,卻已經無法再推開他:“你,你放手……昨天不是已經有過一次了!”


    “一天一次,我們說好的。”賀蘭玖把礙事的長發掠到耳後,眼瞳幽暗,喉結難耐地滑動。


    錢亦塵無言以對了片刻,突然想到最關鍵的一點:“昨天已經過了子時,所以也算一天了,今天的次數算是用掉,哈哈哈哈!”


    賀蘭玖拿掉礙事的枕頭,手臂撐在他耳邊:“人身一次,妖身一次。”


    錢亦塵:“……”


    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萬分熟悉,眼角下那顆淚痣鮮豔如血滴,逐漸生長出細密的紋路,從脖頸蔓延至胸膛,帶著一絲可憐巴巴的討好,是明顯的求歡意味。


    以赤炣的身體,他終於回來了。


    錢亦塵意念一動,在賀蘭玖的注視下停下反抗:“我真的……”


    “我知道,我也非常喜歡你。”賀蘭玖低頭,攻城略地般掌控他的每一寸皮膚,“做不做人已經沒有區別了,隻要你還在……就好,不許離開。”


    錢亦塵呼吸驟然加重,身體生出酥.麻的疼痛,指尖沿著他臉上細而蜿蜒的紅紋描繪。


    這個人為他裂魂散魄,他還能去哪裏呢?不是比喻,而是事實。


    賀蘭玖去過鳳麟洲,也拿到了想要的塑人泥。而後將其藏到某地,分離出一絲魂魄,承載著那段記憶,封存在……赤炣的身體裏。


    青丘是天地之靈所化,對靈氣的驅使出神入化,卻不一定能察覺到赤炣身上多的一根頭發絲般的遊魂。


    已經做好了被發覺後自滅魂魄的打算,他決定賭一把,事實證明,是賭對了。


    青丘太過信任回溯能力,而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明朗的記憶,她是讀不到的。


    唯一的意外是勾燈幫助,讓賀蘭玖打算在修士圍攻七曜宗時渾水摸魚奪回身體的計劃,順利無比。


    錢亦塵對此一無所知,隻是在重塑身體醒來後,聽見賀蘭玖靠著他輕聲說話。


    “我們安全了,勾燈死了。”


    一個轉世投胎,一個魂飛魄散。寧願和紀浮茶永世不得相見。


    人這種生物,很難用好壞劃分。


    ……


    “我很想你,那些日子每天都在想,隔著鎮命蓮花和你說話,你卻從來沒有回應……”賀蘭玖撐開他的身體,加快動作。


    錢亦塵很想開口,卻隻有喘息的力氣。


    有點愧疚。


    魂魄不會做夢,他陷入沉睡時從來不會思念什麽人。


    “對不起,我,我——”錢亦塵斷斷續續開口,側臉沾著汗濕的黑發。


    賀蘭玖舔吻他的耳尖,得寸進尺地問:“那……以後一天兩次?”


    “人身兩次,妖身兩次?”錢亦塵崩潰地縮起脖子,“你,哈啊,吃飯也隻是一天三頓吧!”


    “我可以不吃東西,但不能沒有你。”賀蘭玖說的無比認真。


    錢亦塵的意識和心髒一起,像浮在身體上,動蕩不止,飄飄搖搖找不到方向。


    他沒法拒絕賀蘭玖。


    同意分骨之後,就愈發清晰的認識到了這點。


    雖然自己一貫好說話,但隻有麵對賀蘭玖,好像才特別沒原則。


    ……


    天色徹底明亮,雪停了許久,溫暖室內的纏綿才算告一段落。


    賀蘭玖用發絲搔著錢亦塵的胸口,不讓他繼續睡:“起床吧,起床,不然陪我說說話?”


    “……說什麽?”錢亦塵聲音有點嘶啞,咳了幾聲,懶洋洋地沒睜眼。


    “我抱你去洗澡?用最新鮮的雪水,泡一天都不成問題,還可以幫你擦背。”賀蘭玖拿過床頭的茶壺倒了杯水,用妖力加熱到最適合的溫度,又嘀咕,“說起來,在水裏好像很容易進去呢……”


    “不不,還是算了,我都多大的人了,還需要你擦背?”錢亦塵察覺到其中的不祥意味,想起上次共浴的悲慘下場。


    賀蘭玖無聲的彎起嘴角,靠著他蹭來蹭去。


    狐狸明明是犬科動物,為什麽這人撒起嬌來像隻貓?


    “按照魂魄本質重塑身體果然是老天有靈啊,幸好你現在長得不像青丘。”錢亦塵任由他蹭了一會兒,發出無意義的感歎。


    不然的話,在七曜宗的那段時間就會看到頂著賀蘭玖皮囊的青丘,和頂著自己皮囊的賀蘭玖了。


    想想都驚悚。


    雪落後隱約聽見外麵的麻雀在吱喳亂叫,賀蘭玖側耳聽了片刻,突然提議:“不如等會我們吃烤麻雀。”


    錢亦塵懷裏依偎著毛發柔軟的頭頂,忽略酸疼的腰,這種事後姿勢還挺有滿足感的:“換一個吧。”


    “那我把炭盆搬進來,你給我烤紅苕吃。”賀蘭玖興致勃勃地繼續提議。


    盡管現在的事情都是他在做,但說起來時,還是會用很依賴錢亦塵的語氣。


    “這個也算了。”


    空氣不流通的室內再點起炭火盆,估計消息流傳到錢亦塵的世界,就可以發個帖子,“知名反派和不知名穿越者,雙雙死於一氧化碳中毒。”


    錢亦塵歇了片刻,才起身獨自去洗澡,作為直男……耿直的男人,平常隨便搓洗下用一刻鍾也就差不多了。但這次足足花了半個時辰——跟賀蘭玖鬥智鬥勇。


    “真小氣。”賀蘭玖托著下巴守在屏風外,滿臉不高興地嘟囔,紅衣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


    錢亦塵撐著浴桶邊緣起身,拿下屏風上搭的毛巾擦幹身體,突然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鞭炮聲:“外頭怎麽了?”


    洗澡水始終保持溫熱狀態,霧氣騰騰,熏得臉都紅了起來,讓人麵對麵都很難看清彼此。


    錢亦塵邊穿裏衣邊走出去,腳下驀地一滑。


    賀蘭玖眼疾手快地抱住他,胸膛相貼:“應該是快過年了。”


    “……啊,還想讓你去鎮上買東西,不過應該沒有商鋪開門了。”錢亦塵胸前傳來一陣涼意,熱量迅速傳遞過去,“你就穿這麽點,不冷嗎?”


    賀蘭玖連中衣都懶得穿,直接披著那件紅袍,沒係腰帶:“妖怪的身體就這點好,習慣了。我現在出去看看,興許還有東西賣。你要吃什麽?”


    “這個隨便。你多穿一些就好,早去早回,小心路滑。”錢亦塵濕漉漉的黑發披在肩頭,轉身翻出嶄新的中衣和鬥篷,幫他一件件穿好,突然發現自己的行為隻有賢惠二字可以形容。


    “那,我出去了?”賀蘭玖笑得極其滿足,出門的瞬間折返回來,壓在他唇上狠狠親吻,最後將風寒關在門外。


    錢亦塵送他離開,在寂靜的屋內坐了片刻,繼而將窗戶開了條縫隙,雪後的空氣偏冷,卻可以讓頭腦更加清醒。


    屋子裏的家居擺設一應俱全,都是賀蘭玖提前安置好的。他居無定所,意外的卻很了解凡人的生活方式。


    “真是沒什麽過年的氣氛……尤其是這個世界沒有電腦手機,連平常嫌棄的春晚也沒得看……”錢亦塵的視線落在書桌的筆墨上,突然來了興致。


    春聯,是古代百姓的智慧結晶。


    錢亦塵研墨執筆,兩聯紅紙一鋪,左書媽的智障,右書黑人問號,隻差橫批。


    他對著喜慶紅紙思考片刻,大筆一揮留下兩個字:


    “冷漠”。


    ……


    “篤篤篤。”


    錢亦塵正對著那副對聯笑得前仰後合,外麵突然傳來極輕的敲門聲。


    “回來的挺快嘛,直接進來吧,你什麽時候這麽有禮貌了?”他頭也不抬地招呼。


    “這可是你說的。”門外的客人直接進來,夾著一身風雪寒意,眉間神態有種千年難化的堅毅冷感,“地方偏遠,門口又有三重結界,你們隱居的這個地方真不好找。”


    封,封梵?


    錢亦塵拈著紅紙吹幹的動作徹底僵硬,半晌後才說:“我已經沒有馭靈術了,你還來幹什麽呢?”


    他拯救不了世界,隻能拯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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