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連村,山為界。橘樹經霜雪猶綠,寒雀因暖陽起落。


    桑柘田,相襟帶。賞不完片片雲英碧,看不盡處處菜花黃。


    十數年故裏未相親,鄉音未改,鄉景依舊,唯有人事兩茫然。


    吉州,初陽故裏,有兩女子款款而來,其一身著月白衣衫而麵籠輕紗,其一身著淺紅衣衫而懷抱一狐。二女毫不扭捏,行事落落大方,指點佳山樂水自得其趣,有偶見之村人莫不以為異。


    英娘未嚐一識江南農家,至此自是興致盎然;初陽一解鄉情,欲盡地主之誼,亦是情緒高漲,將此處風土一一告知;唯有小狐無奈,不能言語人前,隻得暗自隱忍,悶悶不樂。初陽見其異狀,心知肚明卻不勸解一二,故作不知假意對英娘道:“吉州雖無菜肴盛名在外,但是別有一番滋味。更兼此處盛產米稻,多有米粉、米果之流,與他處迥異,不可不嚐。”


    “初陽這般一說,倒叫我心中多有期盼。不如你我緊趕幾步,早些歸家也好一試佳肴美食。”輕紗下的英娘一臉期待,滿心歡喜地答道。


    聽得此話小狐更難自持,欲要出聲又恐初陽嗬斥,抓耳撓腮好不焦躁。初陽暗自偷笑,輕拍其額道:“好吃成性,如此作態怕是又忘卻何為磨礪?天將降大任於斯狐,必先苦其心誌餓其體膚,今日豈不是一絕佳時機?”


    小狐大驚失色,欲要分辨又無此膽色,隻得嗚嗚哀鳴不止,而其幽怨之情綿綿不絕,若有聞者隻怕俱要悲聲。這般哀怨之聲落在初陽英娘耳中,卻隻得到四字評語:假模假樣,怎不叫小狐咬牙切齒?


    討饒無用,乞憐無用,小狐索性惡狠狠地盯著初陽不放,大有你克扣我美食我與你不死不休的架勢。初陽無可奈何地叮囑道:“糯穀難於消化,不要過於貪吃;糯稻所釀之酒回味綿長,更不要貪杯。”見初陽這般發話,小狐心中方能安定,喜滋滋地不住點頭,哀戚之色頓做雪消,惹得英娘掩袖低笑。


    二女一狐笑談聲聲,腳步卻不曾遲緩,午時之前已在江家門外。近鄉情怯,近家情深,遊子歸家哪怕千次萬次也不能釋懷,而初陽長舒一口氣壓抑心情,方敢上前叩門,一聲聲不似敲在門上倒好似敲落心間。


    吱呀一聲,門後露出一張日漸老邁的臉龐,見了二女居然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囁嚅問道:“大小姐?真的是大小姐?莫不是做夢?”


    見初陽點了點頭,老仆居然老淚縱橫,高聲報說:“大小姐又回來了,老爺夫人,快看看是大小姐真的又回來了。”


    餘音未落,父母未見,卻有一半大小子健步而來,停下腳步細細打量初陽,由上而下,由下而上,反複數次才點點頭,一邊施禮一邊恭恭敬敬地叫道:“初晨見過姊姊。”


    一聲姊姊叫得初陽有些恍惚,十數年彈指而過,修道之人或許容顏未衰,可昔日那牙牙學語的幼嬰已然這般高大了,想來父母更是鬢生華發。稍稍遲疑間,便見江父已在房前,其後有一垂髫女童攙著母親同行,三人臉上滿是驚喜。


    原以為自己能看破生死勘破聚散,原以為自己能含笑相待平靜自處,事到臨頭卻皆是空,初陽眼角一酸,珠淚一滴不自覺地流下。淚珠滴於小狐臉頰卻叫它也莫名地有些思鄉之情,隻是它又怎知故園何在?英娘見初陽情難自禁,心中如何不思想起生離死別的老母幼弟,神色也有些黯然。


    初陽扶起初晨,二人相攜並行至父母跟前。江父呐呐不能言語,隻是含笑頻頻點頭;江母卻死死拉著初陽不肯放開,似乎一鬆手女兒便能飛身遠去再不能見;垂髫女童卻是好奇地仰著臉望著初陽,羞澀不肯出聲,在父母再三催促下才福了一福低聲說道:“初嵐見過姊姊。”


    一家人就這般立於門外敘話,良久才記起還有外客在場,故而各自收拾情緒相請英娘入內奉茶。初陽怎敢將英娘真實身份相告,隻說是同門師姐與己交好素好美食因而同來。


    吉州民情極是好客,今日女兒回轉貴客來訪,更是不能怠慢。江母戀戀不舍地起身往廚間而去,想來是要親自操刀一試鍋鏟。初陽猶未有何異動,小狐眼神卻已隨著江母遠去,垂涎不定叫人哭笑不得。


    江母廚藝非凡,整治筵席速度也極為迅速,不多時便有人來請。初陽見席間一碟一碗俱是自己當年所好,心中感慨萬分。旁邊初晨又低聲對她說道:“姊姊,聽說往日你極愛酸筍,娘每年親自采摘親自醃製就是以備你何日歸來之用。”


    初陽夾起一筷放於嘴中細細咀嚼,那酸溜溜的滋味叫人幾欲灑淚,再見母親除了招呼英娘便是目不轉晴地盯著自己進食極少,更覺酸筍之重。捫心自問,自己可知父母所愛之味?


    悄悄拭去眼中淚花,初陽不哭反笑,憑著舊日印象與父母添菜,輕聲將桌上菜肴向英娘解說,留心弟妹所喜所好,照拂小狐進食。一言一行中規中矩,初陽仿佛從未離家,依舊是江家大小姐。江父江母看在眼裏喜在心裏,一時間賓主適宜滿席盡歡。


    冬時並無農活,一家俱是安閑。初陽每日聽得父親教導初晨書聲不絕,母親督促初嵐刺繡不綴,心中有說不出地安穩,似乎歲月就該這般緩緩前行,一代一代永不停休。世間新人換舊顏,永無止盡,便如江水滔滔不絕奔湧不休。


    縱然偶有戰亂災禍,隻要薪火相傳,便可綿延不斷。縱然有高山峻嶺阻擋,隻要水脈不止,終可匯聚成河。猛然間初陽靈光一閃,原來生存之道如水,如此說來人可分五行,而人之所行亦可分五行?神州曆史浩浩蕩蕩奔騰不止,與水行豈不相合?


    初陽正入神,紫府世界猛然掙動不已,好似在迎合初陽所思所想,而蟄伏許久的水之氣息居然翻騰起伏,想要上天為**下地為江海。初陽喜之若狂,原來如此:五行無所不在,無所不包,行事又豈能跳脫其外?隻是今日所悟遠遠不夠,若能將人間五行參悟,那便是江初陽的五行之道,紫府世界便能再現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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