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舟之速甚急,始見微如粟米,此時已可與蒼鷹比肩,其間異域曲樂隱隱入耳,其上聖光縈繞微微刺目,恰似日中之船飛馳而出,旦夕便可近前而來。


    於時初陽真元耗損頗多,雖得紫府世界生息之力也難一時平複,奈何雲中舟船來勢洶洶,而己方援軍未至,訊息不通,唯有屏退雜念,沉心靜氣迎敵於前,心中默念道:“縱使力有未逮亦無退讓之理,即便惴惴難定亦無不戰即退之心。”


    神念隻一瞬,雲舟越百裏。初陽自知避無可避,一時間智計難得,但餘光瞥見羅博孫眼中神采熠熠如死而複生,心中一動當下化雲為帶將其捆縛直拽入雲間暫為人質。


    初陽素來待人以善,少有狡獪之舉,今日脅人為質不免暗道形勢迫人權宜之計。正心生愧意,卻聽得雲霄之上有人笑道:“初陽想是技窮,卻未曾想區區雙翼神使怎可退敵?又豈堪其用?”


    “我等觀戰良久,初陽處事對敵無一不妥。今時來敵勢大,貿然行事隻是以卵擊石,如此為之亦是無可奈何,又有何錯?想爾當年未必能有這般自若沉靜。”又有人這般溫言駁斥道。


    聲音甚是熟稔,語調亦是溫和,初陽聞之心喜,赴死之慷慨頓時化為烏有;然則心中如有微刺橫亙心中,隱約有怨,。眾人抬眼望去,但見雲散霧開處現出數人,當先者可不正是清泉真人、雷霄真人、觀心真人、釣叟?方才對答者正是雷霄真人與觀心真人。其後則有海傾波、嚴之風等數位同輩隨伺。


    初陽正欲上前大禮相見,卻見釣叟擺擺手道:“罷罷罷,皆是舊識,又何必敬以虛禮?”。此言一出,眾皆稱是,初陽自當從善如流,隻一一斂衽作禮稍加問安便了。


    禮畢歸位,初陽立定清泉真人身後時兀然低聲與自家師兄抱怨道:“諸位師長久已到來,不知何故隱匿如此之久,莫不是想見初陽手足失措處事不當麽?”


    海傾波尚未對答,怎料清泉真人耳聰目明,早已字字入耳,即時笑問道:“初陽借勢破敵,借敵成嬰,正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可謂事事妥當,遊刃有餘,又何須我現身多此一舉?”


    初陽不免有些期期艾艾,若似心有餘悸。清泉真人輕撫其發道:“莫不是心憂救援未能及時到來?擔心道門置蒼生於不顧而獨善其身?”


    見初陽一言不發,如是默許,清泉真人不免正色道:“皮將不存毛將焉附?華夏不再道門又將何存?尋常之戰道門自是不好擅入紛爭,滅族亡國之事又何敢輕忽?初陽過慮了。”


    雷霄真人素來魯直,聽得這番言語不免有些惱怒,大喇喇地訓斥道:“初陽亦將我等師長看得太過不堪,道門豈是這等無情之處。雖言是求道之人見慣生死輪回、情緣淡薄,但生我育我之地豈容他人輕慢?神州生我父母墓我祖先又豈能背棄?”


    “葦原犯境,非隻此一處,我等得報後已分兵數路,北上武城燕京一線、南下濱州忻州一線,盡有道門中人不須驅馳自願效力。清武山門下凡俗弟子更是早於你我舍身捐軀無數,方能鑄成這血肉長城抵禦外敵。”雷霄真人說至此處,略有滯怠,卻依然不改其激昂之聲,末句更是一字一頓,沉聲喝出:“你非是獨行者,又何必以偏概全?。”


    你非是獨行者,僅僅六字初陽卻如聞棒喝,心中洶湧,有羞愧,有欣喜,有激蕩,有釋然,無以言表、言辭難述,故而口唇翕張不止卻無一字成音。落於旁人眼中隻覺其麵色緋紅,隻見其手中雲帶無意識著力倒將羅博孫束縛更緊,莫不以為其窘迫不已。


    觀心真人雖於清幽山中不曾現身一見,卻曾出言嘉許初陽為當世翹楚,早相稱賞,此時不免勸道:“初陽雖是天資卓越元嬰早成,然年歲尚小,所見尚少,所知尚微,又如何能體會千百年歲月無聲流走的情懷?雷霄真人亦未免太過求全責備了。”


    釣叟微微頷首,以示同感。清泉真人不置一詞,眉間微鎖若有思慮,目光緊追來敵蹤跡。初陽正要出言謝罪卻又為之揮退。諸人肅然而默隻因雲舟疾馳轉瞬已到,見神使已然來到,自當各自收斂神色,於此情此景自家些許誤會紛爭又何足道哉。


    舟近漸緩,而樂音繚繞有如天籟紛紛而下,清晰在耳,迥異於常。樂詞雖出百十人之口卻恰如一人,其中盡有謙卑景仰之意,有孺慕祭獻之情,情真意切足堪動人心懷。羅博孫早已長跪而拜,口中隨之禱念不絕,滿麵盡是向往之色。


    初陽一時不察為之所乘,頓時心旌搖曳,如聽得至道宣唱,而有高山仰止景行景止之感;恍惚間但覺天地萬物皆可拋卻,父母先祖皆可盡去,神州華夏皆可不顧,唯存敬服膜拜之心。


    心動意起,元嬰亦是一派惘然若有所失,紫府世界中更多變幻,本應是春光明媚生機盎然,霎時間電閃雷鳴天地失色:草木委頓若無聲悲戚,鳥獸悲鳴效杜鵑啼血,山川震動似聲聲抗爭,江河巨浪似句句憤懣。


    悲戚無聲其哀動心,啼血低徊其情動人,山脈轟鳴其聲雄渾,巨浪澎湃其勢悲壯,更有雷電助長聲勢,紫府世界中萬物其心一齊,聚為一聲咆哮:若無華夏何有我存?若無先祖何有我生?若無天地道將何在?若無萬物道將何見?


    元嬰猛然一驚,不複懵然,神色重見清明;初陽猛然一驚,不複沉迷,神色重現霽顏。回望海傾波等皆有迷惘之色,城中萬眾皆是虔誠跪伏之態,初陽不免有些情急,諸位真人卻是一派淡然無虞。


    觀心真人隨手於空中輕點,則見有雲彩化作橫笛輕落而下。笛聲輕啟,其聲清涼悠揚,如旭日將出未出之時,沁人心脾。俄頃笛聲漸高,如見晨光乍現,日漸高起,萬物始新,不知何處有黃鸝一隻初初醒來,隨風展翅而飛,逐雲自在而歌,啼聲圓潤,正是宛轉似笙簧,清脆如織機。笛聲綿綿不斷,正是黃鸝率性而歌,率性而舞;笛聲無拘無束,正是天地既生我為黃鸝,自當盡情而飛、縱情而歌,不為天高而失卻我心,不為地遠而失卻我情。笛聲漸入□□,若見黃鸝直上青雲之間無畏懼不退卻,無怯弱不卑微,不失本心而恣意飛揚,不失己身而自由舒展。


    笛聲愈見高遠遼闊,正可啟人心智,亦可闊人胸襟,一曲終了,四下悄寂,萬人如得新生,黃鸝之音若猶在耳畔縈繞不去,黃鸝之誌正堅守心中久久不去。雲舟樂詞雖可惑人一時,卻終是流於下乘,此時亦偃旗息鼓悄無聲息。初陽此時方知觀心二字何其貼切,深為其所折服。心樂一出,其音繞梁不絕又豈止是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眾人正沉醉間,雲舟之上又生他變,有數十物呼嘯而來,毀滅之息迎麵而來,如欲要將萬物撕裂粉碎一般,令人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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