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轟然倒塌的時候,鎮民們都敬畏的看著這一切。如果不是他們早已將維持生理活動的東西交托給了程序,恐怕這個時候,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會忘記呼吸。


    這就是武功的力量。


    他們這些貧民本就沒有任何對抗暴徒的本錢。高度特化的笨重工業義體根本無法對真正的武者造成威脅。


    所以,他們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對於武者而言,他們是螻蟻。


    所謂的“自衛”,所謂的“準備”,此時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在看到萊夫一棍斬開一座房子的時候,所有人都忘了思考。就連戶主都沒工夫為自己的財產悲歎。


    他們隻感覺到了絕望。


    但下一刻,長棍再次呼嘯。


    戰鬥還沒有停止。


    激波斬開房屋的時候,向山已經滾到了一邊。


    仿生拳法·擬獸道是地麵戰專用的武學,重心壓得很低,行動很穩,但向山用的是人形義體,並不適合獸的動作,所以沒法最大程度的發揮速度上的優勢。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從那條狗的腦子裏摳出來的仿生拳法,就是向山手上唯一的武道算法。他就算記得再多武道算法的用法,手裏能用的也就隻有這一門武功。


    義體的出力遠低於敵人,速度也隻是與敵人相當。防禦力就更不用說了,隻要那鋼棍正麵命中,向山就必死無疑。


    但是出人意料的,向山心中已經沒有了赴死的激昂。甚至連義憤填膺的衝動也漸漸消失了。


    死者為大,你沒必要對著一個要死的人生氣。


    向山很確定,勝利的天平正在朝著自己傾斜。


    萊夫雙手扭絞,將鋼棍所受的反作用力化為己用。鋼棍尖端在頭頂上劃出一個大圓,又驟然化為劍勢,自上而下猛劈向山。


    向山依舊是雙腿猛蹬,不僅不後退,反而衝向萊夫。


    一寸長一寸強,但反過來,長兵的施展也需要足夠的空間。


    萊夫身邊數尺的地方,就是這根三米長棍攻擊範圍之外!


    萊夫雙腳錯步,同時用力一拔鋼棍,手掌在棍子上滑動,雙手立刻從棍子的尾端握到了中段。


    但出人意料的是,向山沒有發動攻擊。他隻是就地一滾,用單手掌握重心,閃到萊夫的背後。


    他在觀察。


    向山明白,普通的攻擊是毫無意義的。


    意識之中的“某些信息”流出,飛快的扭轉這武道算法原主人的卷積經驗。


    偏重攻擊的仿生拳法與原始代碼、設計思路本就存在偏離,甚至與“武功”本身都存在偏離,步入“左道”。


    賽博武術的核心設計理念,始終是“暗殺戰術”。


    自然人的肉搏,每一下攻擊可能都有意義。若是打斷了對方的肋骨,對方就會難以呼吸。麵部的任意神經叢遭受重擊,敵人的是思維都會受到影響。下體上也有神經敏感的要害,若是擊中,便可讓人休克。另外,傷口若是流血,便可讓敵人大量的損失體力。


    哪怕隻是在肌肉上留下一處淤傷,也能妨礙敵人的發力。


    因此,自然人的肉搏戰裏,“進攻”是一個性價比很高的策略。


    但賽博人不一樣。對於賽博人來說,隻要外裝甲沒有到達金屬疲勞,積累小的傷害根本毫無意義。而眾多宛若設計缺陷一樣的要害部位,更是不會存在於賽博人的身上。


    殺死一個賽博人,沒有那麽簡單。


    武功被設計出來的時候,最初的假想敵,就是“暴政者們”。這種人必定擁有大量的資源。他們可以用最好的醫術和義體來修複自己,可以用最強的武器和雇傭兵保衛自己。俠客下手的機會,往往就隻有一次。


    賽博武術,是“暗殺術”。所有技術,所有策略組,最終導向的,還是“最短時間內完成一組有效攻擊”。


    向山沒有想起來這一點。他踩住對方武器,就是“冒進”。


    所以他付出了一條胳膊的代價。


    但他現在想起來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不會輸了。


    對於暗殺術來說,最重要的“致命攻擊”,其實已經打出去了。向山非常確定,他用屠龍三招中“以彼之道”送還的信息,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盡管他不知道對方到底使用了什麽指令、有什麽作用、對方驅動芯片參數如何、會在什麽時候發生失誤。但向山可以肯定,那一刻不會太久。


    而在那一刻到來之前,他隻用在這裏絆著這個巨漢……


    長棍呼嘯而過。向山側身閃開。


    絆著這個巨漢,讓他不要去傷害其他人而已。


    ——這人武功不如自己。


    向山如此評估著。


    在義體的性能具有壓倒性優勢的情況下,進攻的權重就會大於防禦。這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個巨漢的武功,實在不怎麽樣。


    由於向山換位,雙腿發力,身形立起,萊夫雙手一搓一握,改了持法,槍出如龍,寒芒似碎星一般撞來。


    向山卻側過身子,勉強避過前胸的三槍,別在後背的義手則被帶走。


    鋼鐵的手臂就好像炮彈一樣,打塌了一棟房子,又打穿了後麵的一堵牆。


    但壞掉的義手已經無法靈活運轉了。這樣正好。


    重心稍稍有些偏移,但不過是調整一下計算的參數而已。


    對於真正的武者來說,這種事情動動念頭就可以做到了。


    ——沒錯,他不如我。


    向山如此想到。


    向山借著斷臂上傳來的力量,閃開步法,幾個旋身,已經來到了萊夫的側麵。


    槍勢盡了之後,萊夫再次變招,以棍橫掃,在地上造出一片扇形區域。


    這一招壓得比正常情況更低,是為了攻擊伏在地上的向山的。重力加速度對於賽博武者來說沒有太大的幫助。向山若是起跳,且跳得稍微高了一點,那麽他就會在落地之前承受一套連招。


    但是萊夫的義體有三米高。縱使賽博人用來發力的動力部件比肌肉自由許多,但仍要受到限製。這不是最優的發力方式。這一棍的威能沒有那麽可怕。向山不過是在長棍臨身之前起跳半尺。


    萊夫陡然站起,長棍再次變做槍勢,向上一撩,如同舉火燒天。


    但向山隻是單腿往長棍側麵一踢,身體橫移,卻沒有被挑起來。


    另外一條腿在空中蓄力,落地的時候已經打在地麵上,就地一滾,躲過了緊隨而來的一刺。


    SSC三兵合一棍,他確實沒有見過。這應該是他沉睡的時期裏發展出來的武學。


    但是劍術、槍術和棍術的底層代碼與設計思路,他都懂得,他都理解。


    對於向山來說,這一戰凶險程度甚至還不如他與那條狗的一戰。


    至少他在和威爾·格蘭德道格廝殺的時候,用的是真正的垃圾義體。如果說威爾的犬型義體,可以打個100分,那麽萊夫的義體,大概是300分左右。


    而他當時的義體……打零分或許稍微過分了點,但打一分半都嫌高估了。最多也就一分左右吧。


    當時他義體性能可以說是差了威爾一百倍,而現在和萊夫就隻有幾倍的差距。


    賽博武學,本就是用來顛覆裝備的強弱。


    或者說,它被設計出來,就是要用“數據”與“算法”去顛覆裝備的強弱。


    暴政者必然握有最強的裝備——所有武學,都是以此為基礎進行設計的。想要舉起反旗,對抗暴政,就要做好這樣的準備。


    不止如此,暴政者必定握有更為眾多的軍隊。


    技術已經徹底改變了這個世界的麵貌。人民的溝通被技術限製,技術會窺探他們,大眾的力量幾乎無法在暗中匯聚。現代的暴政者,比過去的任何暴君都擅長對付人民。


    所以才要設計“武功”這種技術。


    信息的存儲與擦除,隻需要很少的能量就可以完成,是近乎無成本的東西。


    隻能以這樣的東西對抗暴政。


    必須以這樣的東西對抗暴政。


    隻有將義體的優劣、數量的多寡統統都顛覆掉的,才叫“武功”。


    如果說萊夫的武功,可以打一百分,那麽向山自己……一千分?三千分?一萬分?


    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比麵前這個敵人要高。


    在這一點上,向山自己就是毫無疑問的“強”。


    他甚至可以在十分之一秒前預判到敵人的動作。


    內功的權重遠高於外功,而外門武學的不同拳種也有著相性的差異。譬如說,如果萊夫是一個槍炮道的高手,且雙方距離在一千米以上,那萊夫的武功就算再差一些,也可以讓向山險象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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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偏偏是搏擊派,走的是“勢大力沉”的路子。


    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罷了。


    雙方易地而處,向山操控萊夫的義體,而萊夫操控向山的義體,那麽向山就會舍棄萊夫這套武學之中大劍、長槍的變化,將雙手握在長棍的中段,通過不斷換把,用長棍兩端攻擊,將騰挪閃轉全部限製在一個極小的範圍之內,絕對不給那一雙義腿發揮的機會。


    不,如果沒有內功戰的失利,那麽重型義體同樣也可以靠著更多的能源,而將輕型義體生生耗死。


    但是,致命的指令已經下達了。


    ——糟了……


    如果說,向山是因為確信了自己的勝利而產生了豐富的思維活動,那麽萊夫就隻剩下這個念頭。


    這個敵人,比他想象當中更難對付。武術博弈所消耗的計算資源比他想象中更高。芯片的升溫遠超預期。


    可如果不維持這個消耗的話。


    【你】【怎麽】【還沒有殺】【掉他】


    勁爆奎那邊斷斷續續的傳來了一句話。


    【殺個屁!準備逃命……】


    這個時候,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引起了萊夫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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