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雲?雲兒?”薛黎坐在案前喚了幾聲,卻沒有人應聲,心裏納悶惠雲跑到哪裏去了,剛才明明還坐在裏屋繡花的呢。


    回來已經有些日子了,自己適應的還不錯,平日裏也就是翻翻賬本,看看書,跟嫂子小娘聊聊天,間或太平有空的時候也會來串串門,倒不覺得十分寂寞。 隻是可憐了惠雲和幾個孩子,自己來了之後忙的根本就沒有顧的上她們。 惠雲倒沒有怨言,隻是默默地像個影子一樣跟在她後麵。 雖然她不多說話,但是薛黎也知道她的惶恐。 她本來就膽子小,到了這陌生的環境,又見到吉祥如意那樣水晶人兒一樣的女孩子,自卑感就更嚴重了,越發的沉默寡言,隻是更謹慎的照顧孩子們,生怕給薛黎造成一丁點的困擾。


    “惠雲,你不必學她們那樣子的,你是你,不是這府裏的任何一個丫鬟,不必那麽謹小慎微,就跟以前那樣喊我就好。 ”當惠雲開始學著周圍丫環的樣子恭敬的叫自己小姐時,薛黎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不好。 ”惠雲搖了搖頭,“這裏不是鄉下,我那樣做會讓你很沒麵子的。 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算了,但是現在知道了就不能再那樣無禮。 ”


    “可是你是家人啊!你跟她們不一樣的,你想沒想過你變得那樣對我,我心裏有什麽感受。 ”薛黎分辯道“我想要的是一個妹妹,一個可以依kao地家人。 而不是一個丫頭一個奴隸。 不管我身份怎麽變,我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會變的。 ”


    聽到薛黎的這番內心剝白,惠雲自然很感動,但是即使如此,她認定的事情還是要堅持下去,“我知道嫂子你對我好,可是我不能跟以前那樣叫你了。 那樣對待你了。 我雖然不聰明,可是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亂說的。 在這裏人的眼中你還是清清白白地大姑娘。 還是可以找好婆家的。 我不能壞了你地前程。 你跟大哥救了我的命,我幫不上忙也就罷了,可不能壞事。 我甚至想,如果你以後不方便帶孩子嫁人,那你就悄悄地生下來交給我帶吧,我發誓我會象自己的孩子一樣疼著他的。 如果你不想離孩子太遠,那我就帶著孩子一直跟在你身邊。 如果你怕我嫁人了丈夫對孩子不好,那我不嫁就是了……”


    “傻丫頭。 ”薛黎聽著她的話,忍不住抱著她罵了起來“你什麽都想到了,那你呢?未婚生子的是你,終身不嫁的是你,為奴為婢地也是你,什麽苦你都受了,你覺得我會安心?”


    “可是。 可是我喜歡帶小孩兒,喜歡做飯,喜歡收拾屋子,這些事我一直做的。 ”惠雲被她抱住,有些不知所措的說道。


    “傻丫頭,給家人做這些跟你當奴婢做這些是不一樣的。 ”薛黎抱著她歎息道。 “我不要你為我做任何犧牲,我隻要你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就好了。 我已經這樣,我不希望每個都這樣。 ”


    “可是,你總歸是要再嫁的。 ”


    “我不會嫁人。 ”


    “你以前總說,讓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守寡,很一件很蠢也很殘忍的事。 ”惠雲不解的問,“那你為什麽……”


    “那是視情況而定的。 如果是不是出於自願,當然是很蠢很殘忍,可是,”說道這裏薛黎聽了下來。 淡淡地微笑著。 指著胸口說“我不是不嫁人,隻是這裏。 再也走不進去任何人了。 ”


    “我不是為他守寡,更是不是在自我犧牲或者其它,我隻是發現,如果他不在了,我很難愛上其它人。不管那個人多好,這裏,總是沒有感覺。 ”


    “我不是寡婦,我隻是他的未亡人。 ”薛黎笑著說,麵容恬靜而安詳。


    記得以前看過一本古書,是某個文人寫的,在泛黃的書頁上不時地有他的批注。 在某些章節,那些注字的旁邊又有著女子嫵媚地簪花小楷。 兩種不同的字跡密密麻麻的駐足在一起,就像一對親密的情侶在喁喁交談,讓人在佩服其才思敏捷之時又羨慕其心心相印。


    書越往後翻,男子粗狂的筆跡便漸漸的少了,到最後,就隻有女子的簪花小楷間或出沒。 隻是這個時候那字形之中似乎少了嫵媚,多了些沉鬱。


    薛黎在最後一頁終於看到了注著的署名,簪花小楷整整齊齊的寫著,未亡人虞氏。


    她聽過關於注者的故事,這本艱澀地古書本來是一個文人與她地愛妾合注的,就像薛黎前麵看到地那樣,剛開始情濃意切,誌趣相投,兩人的筆跡也相映成趣。 隻是書注到一半的時候,男人漸漸的病了,然後就死掉了。 他的葬禮上,愛妾並沒有多麽哀傷,淡淡的為他料理完後事後繼續注著那本書。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校對編著,終於完成了注解,然後將手稿按丈夫的遺囑交給友人。 而後回家,盛裝打扮了一番,然後投湖自盡。


    那時候年紀小,不明白她為什麽稱自己為未亡人,或者說,這個稱號到底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當自己也經曆了喪夫之痛時,她才明白過來。


    我是你的。 當你不在了時,我也已經注定了死亡,走進墳塚隻是早晚的事。 之所以現在還苟活,是因為你還有遺願未完,我不能這樣輕率的隨身。


    所以,我是你的未亡人,是一個注定了死亡的行屍走肉。 等我完成你的遺願,我便會來地下陪你。


    薛黎有時候總想著,懷孕是一種天意,要不然不早不晚,為什麽在自己即將絕望的一刻才知道這個消息?


    “惠雲。 不要亂想,不要聽那些胡說八道。 嫁人並不是我必須要進行地選擇,沒有什麽會比我的孩子更重要。 ”薛黎輕輕的抱著她說道。


    薛黎不知道自己的話惠雲聽進去了多少,隻是她以後不在自己耳邊再嘮叨改嫁的事倒讓人輕鬆了不少。 隻是稱呼跟禮節上她堅持的問題,薛黎也隻能由她了。


    ……………………………………


    “難得她肯出去園子裏轉轉,就讓她去吧,整天在屋子裏繡花也不是個事兒。 ”薛黎摸摸餓的越來越厲害地肚子。 決定自己出門覓食去。 這薛府在她看來大的像個迷宮,自己平時都沒有好好轉過幾圈。 現在來考察考察記憶力也是不錯地。 這麽想著便抬腳跨出了院門。


    一路上慢慢的溜達,難得冬天的下午還有這般豔陽,薛黎曬的暖洋洋的,所以走的更是迷糊,路過一個湖泊兩個池塘三座小院兒四個書房,不知道繞了多少個彎子才終於走到像是廚房的地方。


    “還沒到吃飯時候,怎麽那麽多人圍在那裏?”薛黎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多虧射箭地人目力好,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堆人群中就有惠雲和唐孩子們的身影。 兩方人正在爭吵著什麽,惠雲正跟個老母雞一樣側身護著孩子,隻是聽著一聲聲哄笑,然後秦岩被人推搡了一下沒有站穩摔到了地上,被惠雲按住了的唐丫丫和張易之見狀從惠雲懷裏跳了出來,朝著出手的肥婆娘就是一撞,將其撞倒了地上。 那肥婆在一陣哄笑聲中爬出來後。 腦羞盛怒的一巴掌就朝最近的張易之呼過去。


    “不要!”薛黎見狀驚的一呼,眼看著那蒲扇般的手就要落到孩子地臉上了,惠雲竟猛的撲過去擋住了這一巴掌。


    巴掌落到了惠雲身上,竟然閃的惠雲打了個踉蹌。 薛黎看的是怒不可遏,提起裙擺就氣勢洶洶的往事發地點跑去。


    隨著腳步的逼近,那爭執地喧鬧聲也就越發的清楚了。


    薛黎正要去替惠雲討回公道。 沒想到沒走了幾步就看到另外一個方向有人走來。 窈窕的身影,鵝黃色的小襖,水汪汪的大眼睛以及黑油油的辮子,不是吉祥是誰。 她到這裏來做什麽?薛黎疑惑著。 因為自己前幾天吩咐不讓她們姐妹倆以後不用在眼前伺候,吉祥遍對惠雲一直深有敵意,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沒少欺負她。 薛黎雖然知道,一是沒有證據不好責怪,二是覺得惠雲的性子太綿軟了,處處都等著別人出頭,現在有個人能磨磨她也是好事。


    吉祥一來。 周圍圍著的人嘩啦啦的如水般被分開。 剛才氣勢洶洶地肥婆子看上去也頗為膽怯。 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挺有威嚴地!薛黎想著覺得有趣,便閃身躲到了附近的假山後麵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吉祥扶起了惠雲。 然後指著眾人不知道罵了些什麽,圍觀地人就很快散去,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隻留下剛才打人的肥婆。 接著隻見吉祥拉著惠雲在那人麵前說了什麽話,然後一個耳刮的呼了過去,響亮地響亮一聲才準她退下,再而後見眾人都以及散盡,才拉著惠雲朝自己的藏身之處走來。


    “怎麽,難道她發現我藏在這裏了?”薛黎想到,但是看她們走進才知道錯了,原來她們的目的是假山前麵的亭子,看兩人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薛黎無意偷聽,可是偏偏兩人堵住了出口自己又出不去,隻好繼續潛伏在那裏了。


    “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以前是做什麽,我隻告訴你,既然是小姐帶著你進府,那你在這府裏就代表著她的麵子,所以你現在這副懦弱的樣子別在讓我看到。 有人欺負你了是不是?有人打你了是不是?那有什麽了不起的,別人敢打你一個耳光,你就給我十倍百倍的打過去!”


    好火爆的丫頭,薛黎看著她在自己麵前溫順的樣子,沒想到內在竟然是這般厲害。 當初因為打定主意疏遠她們,所以就叫她們搬出去住,換了惠雲近來跟自己同住,當時她看著惠雲就帶著幾分恨意,沒想到在別人欺負惠雲的時候她竟然會出來幫忙,真是意外。 不過她的這個說法,倒是讓自己很讚同,惠雲一向怕事忍讓慣了,也應該有個人點醒她。


    之後吉祥又說了很多話,惠雲也許被她說怕了,一味膽小的應答著,所以最後聽得吉祥似乎被她弄的沒有脾氣了,隻是以一聲恨鐵不成鋼的歎息作為結束,然後讓她走了。 薛黎在暗處聽著,隻覺得這丫頭挺有意思,所以就站著沒動,等到惠雲走了之後才出去,果然看著她一個人趴在涼亭的椅背上,望著空蕩蕩的水麵發呆。


    “咳,咳!”薛黎走了進去,清咳了幾聲引起她的注意力。 吉祥聽到聲音回頭見是薛黎,慌慌張張的行禮,被薛黎止住了。 於是服侍薛黎坐下,然後乖乖的站在一旁,哪見得剛才的半分火爆脾氣。


    “我剛才在那旁邊,聽到你說話了。 ”薛黎坐下來指指自己剛才藏身的地方,似笑非笑的看著吉祥。 吉祥抬頭一看,臉上變得慌慌張張,但最終還是按捺了下來,抿著嘴一言不發的看著薛黎。


    “我是想謝謝你的,剛才那些道理也該有個人告訴阿雲,人總不能一直那麽善良下去。 你剛才的話聽誰說的,很有道理啊。 ”


    “聽小姐說的。 原來我們姐妹剛從高句麗來的時候,也處處被人欺負瞧不起,被人打被人欺壓,我隻記得當初我爹教我們做人要以德報怨,不要計較別人對自己的不好,要懂得用好事去報答別人。 可我越這麽做就越被欺負的厲害,我不明白這到底為什麽,所以聽到小姐念書的時候念起這句話,便問你。 然後小姐告訴我,我爹說的錯了。 做人就要以德報德,以怨報怨。 如果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


    “我說的。 ”薛黎淡淡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啊,不過這句話到真的是和自己的脾氣。 正要說什麽時,吉祥卻忽然跪下,“我知道這些話小姐不一定記得住,可是我卻句句都記在心裏。 現在我隻是想小姐看在我們服侍這麽多年的份上,問小姐一句話,請小姐據實以答。 ”


    “你要問什麽就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知。 ”薛黎點頭允諾道。


    “那我問小姐,你是不是不要我們姐妹了!”吉祥抬氣了頭,淚眼汪汪的望著薛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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