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兩天,環春幾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主子心情好起來。問她是不是有高興的事,嵐琪說不清楚,唯一能想到的是害喜的症狀減輕了,身子輕鬆,心情自然會跟著好起來。


    皇帝這陣子不入後宮,乾清宮卻時時刻刻關注著永和宮的一切。知道德妃娘娘這幾天臉上有笑容,上趕著來告訴皇帝這個好消息。玄燁每每不過冷著臉應付幾聲,弄得李公公他們猜不透皇帝到底在想什麽。


    這天科爾沁送來東西,皇帝挑了幾樣祖母喜歡的親自送來慈寧宮。彼時太皇太後正與德妃在大佛堂誦經,玄燁到門前看了眼,一老一少盤坐在佛像前。他才想進去說話,一腳還沒跨進門檻,但聽皇祖母道:“我讓玄燁給你賠個不是,好不好?”


    玄燁倏然停下腳步,滿臉的不服氣。


    嵐琪柔和地笑道:“您這是挖苦臣妾呢?您這樣子,人家才委屈。”


    太皇太後歎氣:“可你們這樣冷著,我心裏著急,多大點事,至於嗎?眼下不是都解釋清楚了,玄燁不知道那是你的宮女,那孩子也被人下了藥不清不楚地就上了龍榻。聽說你對那什麽答應很關照,為什麽對玄燁,還在生氣?”


    嵐琪卻道:“臣妾哪兒敢生皇上的氣,皇上不來後宮,臣妾也不能去乾清宮找。這些日子皇上為了河工天天忙碌,臣妾還去添堵不成?”


    “瞎話。”太皇太後合十的手鬆下了,轉身看坐在身後的嵐琪,卻瞧見了門前的孫兒。玄燁乍與祖母目光相接,不免有些局促,竟笨拙地在門前轉了個圈,不知該進去還是離開。


    太皇太後心裏發笑,卻問嵐琪:“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硌硬極了,就是對那個什麽答應,也並不是真心關照,隻不過想讓看笑話的人閉嘴對不對?”


    “為了這件事,太後娘娘和榮妃姐姐萬般周全,臣妾若還不領情,這會兒一定是挨您的罵,您才不會這麽哄著呢。”嵐琪全然不知玄燁在身後,笑悠悠地看著太皇太後,“臣妾更不敢對皇上生氣,隻不過沒機會相見。至於那天在您這兒甩臉走人,那會兒可什麽都沒解釋清楚。人家當時就是氣壞了,什麽都顧不得了。”


    太皇太後這才笑起來,一抬手道:“快進來給嵐琪賠個不是,這件事終歸是你太不講究。”


    嵐琪一驚,扭頭看到皇帝在門前,又聽太皇太後嗔怪:“愣著做什麽?”


    玄燁慢吞吞走進來,蘇麻喇嬤嬤也跟進門。太皇太後慢悠悠起身,虎著臉說玄燁:“佛祖麵前不許說瞎話,你們好好把話說清楚,要不想我多活幾年,就鬧吧。什麽皇帝什麽德妃,在我眼裏就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幾時少為你們操心過?”


    玄燁和嵐琪都不敢頂嘴,靜靜等著太皇太後離開後,玄燁才坐在了皇祖母的位置,一言不發,隻讓嵐琪看他的背影。


    嵐琪還真是仔仔細細地看了,見玄燁沒胖也沒瘦,心裏踏實幾分。可她才不要一直看人家的背影,慢慢挪動身子站起來。玄燁聽見動靜以為她要走,趕緊問:“去哪兒?”


    嵐琪卻是把蒲團往前挪,又慢慢坐下來和玄燁並肩,揚著臉看他。


    皇帝心裏一暖,想伸手拉她,又恐在佛祖前不敬,隻輕聲道:“不要再生氣,朕哄哄你可好?”


    “佛祖麵前,皇上怎麽說起哄人的話?”嵐琪恬然一笑,她知道,隻有這樣笑著,才能和玄燁好好的。再多的委屈再多的無奈,隻要她還想和玄燁過下去,還想守護這份感情,就要把這些都放下。如果在這段感情裏,玄燁對自己付出的是真情實意,那她在其中付出的,就是寬容,更寬容。


    玄燁神情溫和,眼中有愧疚,隻是不再那麽濃烈。想那一日他趕來慈寧宮找嵐琪解釋,那一股子愧疚才叫強烈,以至於嵐琪甩臉走人他都沒動氣。反是這幾天緩過精神,才略覺得幾分不服。可再怎樣都沒底氣,他在乎嵐琪,雖然難免其他女人從身邊走過,可若知道章佳氏是永和宮的人,絕不會碰她。


    “朕往後,再不做這樣叫你傷心的事,可你也不能將來提起來慪人。為了你,皇祖母可是狠狠地罵了朕,朕親政以後再一次被皇祖母這樣嚴厲地責備,竟是為了這種事,想想都可笑。”玄燁笑著,不由自主地還是來拉了嵐琪的手,“不要生氣了。”


    “太皇太後責備您,那也是心疼了才著急。您想想臣妾啊,這些日子被外頭的人怎麽說?”嵐琪要抽回手,人家緊緊抓著不放,若非在佛祖麵前,怕就要把她拉入懷裏摟著了。嵐琪掙紮了兩回沒抽回來,索性放棄了,微微噘著嘴說,“可是臣妾不能生氣,也不敢生氣,放下心來大度寬容地對待這一切,心裏才覺得安寧平和。不然總擔心您會反過來怪臣妾小氣,擔心言行不當反讓您失去了耐性。其實那天才走出慈寧宮,臣妾就後悔了,怎麽能甩皇帝的臉麵。”


    “你該生氣的。”


    “該不該的,也發過脾氣了。皇上既然哄臣妾,一切都過去了。”孕中的女人很是柔美,媚眼如絲,秋波陣陣,隻是一笑便足以顛倒眾生。但這裏是佛家清淨之處,怎容得他們兒女情長。玄燁起身,將她小心翼翼攙扶起來,一起再向佛祖拜了拜,便攜手出來了。


    太皇太後已在寢殿歇下。原本出了佛堂嵐琪就不敢再和皇帝牽手,玄燁哄她說做給皇祖母看看,是以老人家此刻瞧見他們手牽手進來,不禁笑罵道:“這會兒好了又這樣沒規矩,哪見過皇帝和妃子手牽手在外頭晃悠的?你們啊,踏踏實實的我就高興了,別動不動拌嘴吵架,吵架吵多了終究傷感情。”


    嵐琪笑著:“臣妾哪兒有膽子和皇上吵架?”說著替換下宮女坐在太皇太後身邊,給她捶背。


    太皇太後嗔怪:“還不是我把你寵壞的,近來越發厲害不懂規矩。嵐琪你可要記住了,不管什麽事都不能讓皇帝當眾難堪,你就是委屈死了,也要護著玄燁的體麵,知道嗎?”


    嵐琪在太皇太後身後,朝玄燁做鬼臉。但旋即太皇太後就嚴肅地說孫兒:“當著嵐琪的麵我也要說你,你也三十多歲的人了,再往後十年,要知道保養。逢場作戲的不長久,可別為了一夜貪歡,就傷了要陪自己一輩子的人的心。自古皇帝稱孤道寡,說到底也是個個兒自己作的。非要處處留情,勢必處處傷人,還巴望著別人一心一意對待自己?”


    嵐琪在後頭幸災樂禍,玄燁瞪了她一眼,在祖母身邊坐下道:“您這話當著嵐琪的麵說,她一定還有下回。”


    太皇太後笑道:“隻要你別再算計永和宮的人,怎麽有下回?”說著,卻把兩人的手抓來交疊在一起,語重心長地說,“我已經耳聾眼花,走路都不利索了。別氣我,你們真心真意地好,皇祖母才安心。這麽些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難不成日子越發安穩,倒要生了嫌隙?”


    這話說得嵐琪心頭一酸,伏在太皇太後肩頭。老人家伸手摟過她道:“早幾年我就把玄燁交給你了,何況往後呢?嵐琪你要答應我,不論發生什麽事,不論多委屈,都要一心一意對玄燁。紫禁城裏上千號的人,可你隻有一個。若是強扭的瓜,我也不敢這樣說,就知道玄燁心裏有你,而你心裏更滿滿都是玄燁,我才敢這樣托付你。”


    嵐琪眼眶微微濕潤,可不敢哭。太皇太後總說自己依賴嵐琪的照顧,實則嵐琪也早早依賴上這個老祖母。她十幾歲進宮,和家人相處的時間都不見得比在慈寧宮的日子長。十年前太皇太後感慨垂暮,她還能望著老人家的黑發心裏笑一笑。但如今看她白發蒼蒼,看她行動越來越緩慢,再也抓不住時光的流逝,太皇太後這樣的話,她真真是聽一次少一次。


    “臣妾會一輩子站在皇上身後,不論什麽事,您放心。”嵐琪軟軟地應了一聲,又懇求,“可是,咱們今天不說這些好嗎?”


    太皇太後早就看淡生死,今天說這些也不是要趕著囑托什麽,即便明天就離去,她也不會遺憾,隻是還活著一天,就忍不住多囉唆一天。這輩子對兒孫們的愛,都在這囉囉唆唆的話裏了。


    玄燁亦是動容,陪著祖母說些有趣的話。太皇太後又把


    李公公找來,罵他年紀大了就不要硬撐著,找個好的人接手宮裏的事才是。李公公笑說他還硬朗得很,至於誰將來接替他的位置,這一次的事,他已經把罪魁禍首解決了,保證往後乾清宮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更是向德妃娘娘賠罪,說是他的疏忽。


    嵐琪倒是笑道:“這會兒說賠罪就沒意思了。”更是當著太皇太後的麵對玄燁道,“皇上若真在乎臣妾的麵子,往後對章答應也多照顧些吧,自此冷落了才叫人說三道四,又該說臣妾善妒霸道。皇上憑著心意,若是還瞧得上章答應,就別委屈了人家,這些大方臣妾還是有的。可若您看不上章答應,也別勉強,臣妾可不敢管乾清宮的事。”


    玄燁知道自己這個把柄算是落在嵐琪手裏的,不禁恨恨道:“皇祖母您聽聽,這話哪一句是真客氣的?”


    半真半假,都是玩笑,氣氛再沒有凝重起來。之後玄燁和嵐琪一道離了慈寧宮,但太皇太後卻把李公公留下說話,嚴肅地叮囑他:“沒了那個,他們還會打別人的主意,保不準明天又冒出來個小李子小周子。若是有合適的人選,早早就定下,不然有人惦記著,就是禍端。”


    李公公有年紀了,雖不及太皇太後高壽,可這麽多年盡心盡力伺候皇帝,身子衰老得更快。上回從瀛台回來就有些吃力,因此算是看清了自己還能有多少年,心裏明白得很。


    太皇太後道:“你卸下來後,讓皇帝賞你田地宅子,出宮去安度晚年,也叫人伺候伺候你。”


    李公公伏地叩首道:“奴才想好了,離了紫禁城,就去給先帝爺守陵,還望太皇太後成全。”


    太皇太後笑道:“那不如將來給我守陵,好時不時給我講講孩子們的事。”


    “太皇太後……”李公公老淚縱橫。


    “就這麽定了。”太皇太後安寧地笑道,“便是離了宮,你也要硬朗些活下去,我可要知道往後幾十年的事。我們玄燁,必然是一代聖君,我要看著他把大清建立成更加鼎盛的帝國。”


    蘇麻喇嬤嬤立在邊上,已是眼含熱淚。這會兒主子把李公公的未來定下來,那自己呢?早些年就想好,若是能伺候主子終老,到時候就跟她一起走。可現在越來越覺得,太皇太後一定會要她繼續留在皇帝身邊,她想走也走不得。


    這邊老人家們淡然麵對即將結束的生命,離了慈寧宮的玄燁和嵐琪,則憧憬著往後更美好的人生。太皇太後也曾經年輕過,玄燁和嵐琪有一日也會變老。這世上隻有歲月,對每一個人都公平。


    走出慈寧宮後,嵐琪就請皇帝自行回乾清宮。玄燁知道她的心意,沒有勉強。她等聖駕離去後才慢悠悠往永和宮走,環春幾人小心攙扶著,總擔心她嬌弱的身體。


    因心中鬱結都散了,嵐琪腳步輕盈,優哉遊哉,一路和身邊的人說說笑笑。本是心情大好,偏偏冤家路窄,半道上聽見斥罵聲。走過路口就看到那邊有宮女在挨打,邊上站著氣急敗壞的小赫舍裏。


    “主子,咱們別管了。”若是旁人,環春還願意她家主子管點閑事分散心思,但見是平貴人,實在避之不及,趕緊攙扶嵐琪走開。好在那平貴人也沒跟上來糾纏,本以為繞開了就不會惹事上身,誰知隔兩天,宮裏就有莫名其妙的謠言。


    那天挨打的宮女,是平貴人身邊伺候的,不知犯了什麽事那天被當街責打,半夜裏就想不開尋了短見。本該是平貴人的事,可傳到宮裏頭的話,卻說是平貴人那天路遇德妃娘娘,因宮女失禮冒犯,被德妃娘娘責罰,才逼得人尋死。


    死了宮女,可大可小,榮妃總要來過問一聲。問到嵐琪怎麽回事,聽說她隻是路過而已,嘖嘖道:“這話若是平貴人自己傳出來的,她想幹什麽?她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來挑釁你?”


    子虛烏有的事,聽來十分可笑。嵐琪問環春那天平貴人是否瞧見她們了,環春苦笑說:“奴婢隻想著咱們趕緊走開,哪兒敢多看一眼平貴人。”


    榮妃冷哼:“若真是她鬧出來的事,倒要替她家裏捏把汗了。索額圖何至於容忍侄女在宮裏把赫舍裏一族的顏麵丟盡?這事兒較真查起來,她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嵐琪本就無所謂宮裏的謠言,隻是近來傳的話越發稀奇古怪,動不動就把永和宮推上風口浪尖。虧她安之若素不理不睬,想必是把那些傳謠言的惹急了,才越說越離譜。這會兒見榮妃替她生氣,反安撫她:“姐姐氣什麽,我清者自清。平貴人最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且看看她還能翻出什麽花樣。”


    然而嵐琪的淡定並沒有使事態平息,兩日後,竟有朝廷官員上書,說後宮妃嬪虐打宮女太監,違背皇帝早年嚴禁虐奴的法令,認為皇帝不能姑息後宮草菅人命。甚至直指德妃的品行,希望皇帝能予以幹涉。


    後宮的事鬧到朝廷上來說,皇帝怎能有好麵孔。這一日來承乾宮,提起這件事,終究忍不住責備皇貴妃:“你執掌鳳印,連個說法都不能給朕?”


    皇貴妃本來性子就急,見皇帝怪她,哪裏咽得下這口氣,反問玄燁:“若非牽扯了永和宮,皇上會為了一個宮女來責怪臣妾?”


    眼瞧著要不歡而散,榮妃正好趕來,皇貴妃便當著皇帝的麵責怪她辦事不力。榮妃一肚子的委屈,幸好玄燁還冷靜,一句“她忙得腳不沾地,朕都知道”才算安撫了榮妃。


    “臣妾私下派人查,平貴人對宮女太監一向嚴苛,動輒打罵。從前還在儲秀宮時,連佟嬪的宮女都要動手。”榮妃心平氣和下來,慢慢告訴帝妃二人她知道的事,說道,“尋短見的宮女,是那天在宮道上不小心踩碎了從平貴人發髻上落下的簪子。平貴人氣得當路就讓手下太監掌嘴,更拿斷了的簪子插在她腳背上,臉上也劃了一道口子,該是破了相。這事兒和德妃一點關係都沒有,她隻是從慈寧宮回來路過而已。”


    玄燁亦道:“那日朕與她一道從慈寧宮出來的,這麽多年從不見她會打罵宮女,何況不是她屋裏的人。”


    皇貴妃在邊上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心裏頭又酸又不服氣。還是玄燁後來問她,才勉強開口:“把平貴人找來問一問,皇上在這兒人家哭哭啼啼裝可憐,臣妾真怕您心軟。不如請您屈尊回避一下,也好看看這位小赫舍裏,對付臣妾和榮妃時,是什麽嘴臉。”


    其實她剛才一衝動,差點提起赫舍裏皇後。皇貴妃對這位傳說中的皇後毫無印象,說不上崇敬也並沒什麽看不起,隻是如今與她這親妹子接觸,實在對所謂的賢後傳說不敢恭維。她才想不到,自家姐妹的性格一樣天差地別。


    玄燁怎肯做這樣的事,他根本就不屑去看小赫舍裏的嘴臉,對於她的品行早就心知肚明,冷然道:“這該是你們的事,朕隻等你們一個結果。”


    皇帝撂下這句話便離開,榮妃眼見皇貴妃氣得咬牙切齒,也猜不透她到底為了什麽生氣。正不知如何是好,皇貴妃先開了口:“把人都召集起來,平貴人也好,德妃也好,該是誰把話說清楚了。”


    榮妃也不願一個人和她對付,憑什麽總是她受氣,讓吉芯派人去各宮請。不消一刻鍾,惠妃宜妃陸續到來,下頭位分低的答應常在也來,承乾宮裏塞得滿滿當當。除了溫貴妃,連萬琉哈氏也挺著肚子來了。


    人到齊後,皇貴妃直接就提宮女自盡的事,把平貴人叫到跟前問話。平貴人見這猶如三堂會審的架勢,不敢如往日那般倨傲,恭恭敬敬地跪在正當中。皇貴妃問一句她答一句,可是沒一句話說在點上。


    “皇上三令五申不能虐待奴仆,你竟然能把人逼死?”皇貴妃嗬斥平貴人,目光不經意掠過嵐琪。想到皇帝剛才為了她找自己的麻煩,這會兒是如何也緩不過平日的和睦,怎麽看都覺得嵐琪不順眼,不免冷聲問,“德妃,那天你既然路過看到平貴人責打宮女,為什麽不上前阻攔?身在妃位,教導底下的妃嬪也是你的責任。”


    嵐琪見榮妃朝她眨了眨眼睛,又見皇貴妃氣衝衝的模樣,明白自己說什麽都不會讓她滿意,索性淡定地欠身應答:“那日嬪妾身上不適,急著


    趕回永和宮請太醫。的確看見平貴人責罵宮女,但宮裏頭主子教訓奴才是常有的事,平貴人也有自己教導奴才的法子。嬪妾雖有責任教導平貴人,也沒道理幹涉她屋裏的事。”


    皇貴妃冷笑:“是啊,你這幾句話,倒是把事情推得幹幹淨淨。”


    邊上幾個嬪位坐著,互相看了一眼,僖嬪向皇貴妃道:“娘娘,恕嬪妾多嘴,嬪妾聽著這事兒怎麽錯了方向。如今宮裏宮外鬧得難聽,是說德妃娘娘虐待宮女。娘娘這會兒問德妃娘娘為何不阻攔平貴人,好像是兩件事。自然嬪妾知道,德妃娘娘溫柔寬仁,是不會虐待下人的。”


    皇貴妃冷冷剜了僖嬪一眼:“你說了半天,都是廢話。既然知道德妃不會虐待奴仆,本宮還問什麽?”


    僖嬪嚇得愣住,在座的人也都有些吃驚。便是嵐琪自己也沒想到,皇貴妃雖然對她態度惡劣,可好像沒把那些傳言當回事,弄出這麽大的陣仗,仿佛隻是要問平貴人的過失而已。


    跪著的小赫舍裏則開口盯著僖嬪問:“娘娘怎麽提起這些了?說起來,嬪妾還覺得奇怪呢。嬪妾可沒冤枉德妃娘娘逼死了臣妾的宮女,這話還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那宮女要尋死嬪妾攔不住,可她做錯事嬪妾責罰她,本也沒錯。”


    殿內一時嘩然,所有人都認定是平貴人自己傳的謠言,可她主動否認,反而對責打宮女的事完全不隱瞞。但這又與朝廷上的聲音不一致,就算今天有了結果,皇帝會怎麽看?


    惠妃、宜妃都不說話。榮妃剛才一直被皇貴妃搶白,此刻也懶得開口。德妃算是半個當事人,可她該說的也說完了。剛才貿然開口的僖嬪則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說:“是啊……真不曉得,是什麽人傳出來的謠言,怎麽那樣詆毀德妃娘娘呢。”


    平貴人哼一聲:“這與嬪妾不相幹。”


    “都閉嘴吧。”皇貴妃嗬斥,稍稍挺直脊梁,冷然道,“近來宮裏總有這股子風氣,可你們但凡一個個都把自己宮裏的人管好了,哪兒來那麽多閑事?但今天找你們來,不是為了什麽謠言,是為了平貴人的宮女自盡。要警醒你們每一個人,眼瞧著年末,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眾人皆稱是,靜等皇貴妃如何處置平貴人。可地上的小赫舍裏仍有幾分氣性,直起身子來為自己辯解:“嬪妾有權責罰自己的宮女,她要尋死嬪妾怎麽攔得住?責罰和虐待是兩回事,嬪妾可不承認自己虐待下人。”


    皇貴妃冷笑,滿麵一副管你承不承認的神情,抬手揚起纖長的護甲指向榮妃:“平貴人罰俸一年,另禁足一月思過。死了的宮女派人去家裏善後安撫,既然已經傳出去是不堪虐待自盡的,就別遮著藏著了。自然花了多少銀子,平貴人照數掏出來,宮裏的錢可不是在這上頭使的。”


    “娘娘,嬪妾……”


    “閉嘴!”皇貴妃霍然起身,見小赫舍裏竟還敢不服氣地瞪著自己,不由得把對嵐琪的怨氣都撒在她身上,幽幽道,“進宮大半年了,一點兒規矩沒學成不說,還越發眼裏沒人。聽說前陣子太後才教過你規矩,看樣子還是沒學好。平貴人啊,你這樣子不成,赫舍裏皇後的臉麵,都要叫你丟盡了。”


    因皇貴妃動怒,眾妃嬪都起身聽訓。嵐琪因有身孕動作緩慢,垂首的一瞬看到惠妃和宜妃互相看了一眼。她迅疾掠過目光,一麵聽著皇貴妃的訓話一麵想她倆對視時的神情。雖然隻是匆匆一眼,可她總覺得裏頭有什麽文章,自然也警醒自己,不要因為那句“小心惠妃”,從此就不能冷靜看待人和事。


    “一會兒你去那天在路上打宮女的地方跪兩個時辰,吹吹冷風你就清醒了。”皇貴妃撂下這句話,更撂下一屋子的人就要走,眾人躬身相送。可平貴人還是不服氣,喊著說自己冤枉。皇貴妃倏然停下腳步,喚榮妃道:“派人去看著,四個時辰,少一刻,哪個看管她的,就給我跪一天。”


    皇貴妃揚長而去,眾人都鬆口氣,彼此傳遞眼神不敢說出口。明明皇貴妃剛剛教訓眾人不要有虐待之事,但事實上皇貴妃自己頭一個脾氣就不好。這些年略好,早幾年時承乾宮裏哪個宮女太監沒挨過打。便是剛才那句唬人的話,動不動就要跪一整天,說白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眾人散去,榮妃去吩咐人帶走平貴人,因她死活不肯,也說了幾句重話嚇唬她。再折回來看嵐琪扶著布貴人慢慢要走出去,擔心地問:“是不是害喜又厲害了?”


    “我這樣子,別人不敢碰我。”嵐琪黠然一笑,“不然誰都湊過來說話,煩得很,可瞧見我不大精神,就不敢來靠近了。”


    布貴人也笑道:“嚇著娘娘了?你放心,德妃娘娘她好著呢。”


    榮妃哭笑不得,隻等一起回了永和宮,嵐琪才精神起來。端嬪幾人也過來坐坐,說起剛才的事,唏噓道:“還以為皇貴妃會為難你,沒想到她就那一句話以外,都站在你這一邊。”


    嵐琪也覺得不可思議,若非要為此想個最好的理由,大概就是四阿哥了。對皇貴妃來說,自己惹了麻煩,也會給四阿哥蒙羞,那才是她最厭惡的事。至於是死了宮女還是太監,甚至平貴人自己尋短見,都未必能讓她動眼皮子多看一眼。


    榮妃卻道:“你們覺得小赫舍裏說她沒有傳謠言,真的假的?”


    幾人都靜下來想,布貴人頭一個道:“就她這樣的人,還能有假?”


    這件事姐妹幾個沒討論出個結果,端嬪她們先走,榮妃又獨自多留了片刻,私下裏對嵐琪說:“那日我與你講,索額圖何至於讓平貴人做那麽蠢的事。我都能查出來她在屋子裏怎麽虐待下人,上頭真要辦她,還查不清楚嗎?我今天反而覺得,這話未必是她在傳。”


    嵐琪心裏想到惠妃和宜妃的那一眼對視,可沒有向榮妃提起。她想自己再看看,她們到底在算計什麽,日後再考慮是否和榮妃商議。


    但榮妃離了永和宮後,手底下的人就來回稟,說看管平貴人罰跪的嬤嬤半當中換了一個人,是張生麵孔,一時還不曉得是哪裏的人。


    榮妃覺得奇怪,便吩咐手下的人:“不管什麽事,先冷眼旁觀。宮裏頭不知刮那一股妖風,定要看清楚了再說。”


    這件事,隨著皇貴妃重罰平貴人,關於德妃虐待宮女的謠言不攻自破。皇帝也不必應付朝廷上的聲音,總算天下太平。皇貴妃雖然處事霸道一些,可這種事的確要重拳壓下去,才能讓人閉嘴噤聲。玄燁滿意表妹給出的結果,事後自然要誇一誇她,好讓她繼續明白拿著鳳印該做什麽事。


    之後的日子,宮裏總算又得以安寧。時間一晃而過,八月中秋的事仿佛還在麵前,轉眼已是臘月。


    臘月初四,景陽宮萬常在順利生下小阿哥。萬琉哈氏因身份低微不能親自撫養,本以為榮妃會攬下來,各宮都準備來恭喜榮妃娘娘喜得皇子。可她卻稟告兩宮說,宮裏的事實在忙不過來,怕小阿哥放在景陽宮有疏忽,送去阿哥所照顧才最妥當。小阿哥並沒有成為她的養子。


    所有人都不理解榮妃為何放手這樣好的機會,她隻私下裏對端嬪說:“若是個閨女,我就養了,但早早就想好,若是皇子,我一定不養。我在宮外沒有依靠,宮裏靠的也是自己十幾年掙下的臉麵,經不起一點折騰。若因為多了一個兒子被那些個東西盯上了,必然得不償失。我這個做額娘的多低調一點,三阿哥才更安生一分。”


    小阿哥洗三後,便是臘八,因皇室又添一子是喜事,臘八進宮賀喜的宗親貴族比往年還多,熱熱鬧鬧一整天,各宮都疲於應付。唯有書房裏的阿哥們沒有停課,四阿哥照平日的時辰從書房回來。承乾宮倒是意外有些冷清,小和子說娘娘們去寧壽宮了,讓小主子換了衣裳也過去。


    胤禛便往自己的屋子來,才進門放下東西,突然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從他床上爬下來,睡眼惺忪光著腳就走出來,突然看到胤禛主仆倆,半夢半醒被嚇著似的,突然就大哭:“我要額娘……”


    胤禛更是滿肚子奇怪,反問她:“你怎麽睡我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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