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言道請完安後,便攜著老夫人向大堂走去,他在後麵跟著,封言道與老夫人隻簡單地吃了一下早飯,因他一天一夜都沒進食了,封言道特地吩咐廚房為他備得較豐盛一些,整個早飯氛圍融洽尋常,而唯一奇怪的是封老夫人不時地多看他幾眼,這令他也是十分不解。


    飯畢,老夫人今要去空觀寺敬香,封言道特意吩咐了幾個服侍周到的丫鬟陪著,而他也要向母親請辭出門,因為昨日他與淮南長公主約好出遊。


    出門前,他也要跟著封言道出去,可能怕一人待在這偌大的宅邸裏無所事事,又或好奇心使然,也想出去溜達溜達,看看這長安三月的勝景。


    經過他多次磨著求著,封言道也隻好無奈答應他了。封言道本不希望帶著他的,並不是嫌棄他麻煩,而是因為一來他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二來他與淮南長公主兩人約好出遊,卻帶著一個陌生人去,起碼對淮南長公主來說他是陌生人,這多少有點對長公主不敬。


    “好吧,我帶你去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你身上既有傷,是不可以亂跑的,而且郊遊之處你不熟,須聽從我的安排,還有你身上這件衣服可不行,陪我一起換一下衣服吧。”


    “嗯嗯……”


    他使勁地點頭,然後隨手抓起已破的衣襟,湊到鼻前聞了一下,雖說不是特別難聞,可他的兩眉擰在了一起,還是用手掌揮了揮麵前的空氣。


    房間裏,封言道頭戴襆頭,其後垂著兩軟腳,顯得麵龐極為俊秀,而身穿的圓領袍服色甚是樸素典雅,腰間係帶,帶上懸掛著別致的荷包,腳著黑色的靴子,更襯得他英姿颯爽。


    封言道穿好後,而他還在自己穿著,顯然還沒有穿習慣,襆頭都戴歪了,經過旁邊侍女的一番幫忙,總算穿好了,整體裝扮與封言道相差無幾,隻是腰帶右側係著他的玉佩,整個人卻顯得比以前硬朗帥氣許多,就連封言道都定睛看了一下,更不用說一旁的侍女了。


    時辰已經不早了,封言道與他一起走到大門外,馬匹早被府裏管家備好牽到了門外,還是那棕色的駿馬,他見隻有一匹馬,便問:“封大哥,怎麽隻有一匹馬,我們兩個人呢。”


    “你會騎馬嗎?何況你的傷還未痊愈,我們騎一匹馬便可,我帶著你。”說完封言道示意他先上馬,而後自己一躍馬上坐在了他身後。


    原來昨日,他與長公主約好,今日出遊不必盛裝與大費周章,故他輕騎出行,而長公主將會坐在馬車上,於興化坊通向朱雀門街的那條街口會麵,然後一同前往有帝城勝景之美譽的曲江與芙蓉園。


    封言道騎馬來到約定的地方,不遠處看見一輛極為簡樸的的馬車,封言道一眼就辨認出那是長公主的馬車,因為禦馬之人是長公主的侍衛。


    封言道下了馬,並用手扶著他下了馬,待長公主的馬車來到跟前,封言道上前寒暄了幾句,便和他一起騎上馬並與馬車繞街東而行。


    封言道與長公主都是極為低調、不恃特權之人,他們要趕在夜禁前各自回到家,故他們這麽早就出發了。


    一路上封言道與長公主談笑風生,而坐在前麵的他,四處張望,略感無趣,心裏多少有點後悔跟著出來,當他們談到自己的時候,他才注意力集中一下。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昨日你進宮稍稍晚了一些,但也不打緊,皇兄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他聽到“皇兄”二字,記憶全失的他雖不懂皇兄代表什麽,但還是麵露一絲詫異。


    一路上有說有笑,似乎他的存在仿佛空氣一樣,他隻顧著欣賞沿途的風景,也就沒有感覺到尷尬了,當然封言道與淮南長公主隻顧著彼此的交流,也是沒有感到他的存在是一種障礙。就這樣不快不慢地來到了長安城東南勝地。


    陽春三月,曲江的景色是最撩人的。曲江池邊有花卉周環,甫一靠近花香撲鼻,地上宛如蓋了一層厚厚的綠毯,尤其適合席地而坐,而曲水亦適合流觴,池中有幾許長洲,岸邊細柳與池中新蒲更是相得益彰,不遠處有飛簷重樓,舞榭歌台,雖說上巳節剛剛過去,但遊人如織的盛觀一點不減上巳節,這便是煙水明媚的曲江之景了。


    封言道與他下了馬之後,將馬係好,之後來到馬車前,長公主探出頭來,封言道用雙手將長公主從車中抱到地上,站在封言道身後的他現在才第一次完全看到了長公主,而一路說笑時,長公主雖偶爾掀起馬車一側的簾子,但他還是始終未看得究竟。


    長公主大不了他幾歲,正是桃李年華,她雖不是盛裝出行,但上身穿的是窄袖小襦,纏著巾帔,下身則著高腰羅裙,頭梳盤桓髻,發髻上卻無過多頭飾,加之長公主略施粉黛,兩腮白裏透紅,顯得尤為高貴優雅。


    下車後,長公主吩咐跟來的那位隨身侍衛好生看好馬車,然後長公主便與封言道沿著曲江池邊遊賞,而他有時跑在前麵,有時落在後麵,好像之前的悔意一掃而光,好不活潑快樂。


    午後,遊人遊賞的興致一點都沒減退,按原初計劃,封言道與長公主還要去芙蓉園遊玩一番。


    芙蓉園為皇家禁苑,李世民現已把它賞賜給了魏王李泰,園內有芙蓉池,而曲江池在芙蓉園北麵,兩池水體相通,但兩池周圍景色各領風騷,不分伯仲,大唐為了讓官民能共享盛世之樂,遂將曲江池開放為公共園林。


    當他們正在遊玩時,看見前麵聚集了一群人,他們也慢慢走進人群時,忽有一人麵色如霽,暴跳如雷地大叫道:“你沒長眼嗎?看看灑了本公子一身酒漬。”


    “唉……可惜了我的好酒了。”


    一位約摸半百的醉酒者長歎一聲後繼續飲他的酒,好像若無其事一樣。


    此人手持酒囊,上身穿交領大袖衫,下為裙式的裳,腰間係著衣帶,卻並著襆頭,而是把頭發挽在了頭頂並以頭巾裹髻,其餘長發披肩,似有魏晉風度。


    “我看你沒醉呀,幹嗎裝成一副醉態。”說此話的則是另一人,為那位發火公子的遊伴。


    那位發火的公子聽到醉酒者的話,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道:“我看你是欠打,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是真醉還是假醉。”說完就要掄起拳頭衝醉酒者打去。


    在封言道後麵的他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還未等封言道與長公主出手,自己就擠到醉酒者麵前,一把將快要落下的拳頭握住。


    “兩個年輕人欺負一位老人算什麽英雄。”他頗為義憤填膺地說。


    “你是誰,膽敢插手本公子的事。”


    “我是……”他想說又未能說出來,他的手已慢慢鬆開了發火公子的拳頭,怔怔地待在原地。


    那位發火公子並未停止想打人的想法,於是再次掄起拳頭衝醉酒者和他揮去。當拳頭快要打在他的臉上的時候,封言道一個箭步握住拳頭並使襲擊者單膝跪地,那位遊伴一看是密國公準駙馬封言道,又看到旁邊站了一位貴氣逼人的女子,那定是淮南長公主了,於是他趕緊上前去製止那位有可能做出反抗的同伴。


    “封大人,崔誌權是一時魯莽,饒了他吧。”


    崔誌權,左候衛長史崔立的獨子,向來以囂張跋扈著稱,與其父相差萬裏,崔立於官場上有其一套,公事公辦,可謂忠於職守,手段老練圓滑,又使得其身無清名。那位為他求情的則是門下省給事中許敬宗之子許昂,有其父學識和善於迎合,但為人輕浮荒淫。


    崔誌權一聽“封大人”三字,趕緊抬頭一看,嚇得另一條腿都在顫抖著。


    “封……封大人,看在我父親的麵子上饒了我吧。”


    “你們丟盡了你們父親的臉,天子腳下,欺壓百姓,又身為大唐士子才俊,寬恕仁愛都拋之腦後了嗎?”


    封言道說這話時態度和語氣都極為凜然,在場圍觀的群眾無不為之欣然鼓掌。


    “好一個耀卿之子!”


    醉酒者說完又暢飲了一番,然後使勁搖晃酒囊,似乎酒水已盡。


    “敢問老人家怎麽知道言道名號的?”


    長公主說這話時,崔誌權已被封言道放開,見圍觀的群眾都各自散去了,崔誌權與許昂也趁亂逃去。


    醉酒者飲盡最後一滴酒後說道:“眼看人皆醉,何忍獨為醒。我醉故我知啊!”


    封言道聽了醉酒者的話後,雙眉擰在一起,眸中盡無他物,怔怔地站在那兒冥想一番。


    “老伯伯,原來你是真醉啊!”站在一旁的他又展顏而笑地說道。


    “這位少年聰穎如此,可惜我的酒囊空空如也,不然定與你暢飲一番。”


    醉酒者說完並沒有將目光轉移走,而是以封老夫人相同的眼神看著他。


    “這位少年,我可以看看你腰間的佩玉嗎?”


    “當然可以啦!”他邊說邊用手解開玉佩遞給醉酒者說,“老伯伯,給您。”


    醉酒者接過玉佩,在手中玩弄了一番,然後將玉佩又還給了他,說道:“這是你的玉佩嗎?”


    “我不知道,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它就一直在我身上。”


    醉酒者聽後一臉疑惑不解,似乎聽不太懂,然後封言道解釋道:“這位老人家有所不知,他好像失去記憶了,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更不用說這玉佩的來曆了。”


    “哦……來自遠方之人啊,我亦是來自遠方之人,日後若有機緣,在有詩有酒的地方,我與你一定再會相見的。”


    醉酒者邊說邊捋了捋他那花白的胡須,說完隨即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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