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建修笑笑:“就像葉姑娘所說的,總不能在家裏坐吃山空呀。”說完他又看著葉琢,“葉姑娘不用過謙,剛才我聽你說的就很好。你倒是說說,我謀個什麽差事比較好。”


    葉琢卻不肯再說,搖搖頭道:“楊相公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我懂得什麽?剛才不過是胡咧咧罷了。要是哪裏說得不對,您就當小孩子的傻話好了,不必當真。”


    楊建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沉吟了一下,正色道:“縣裏的局勢,正如葉姑娘所言。那日打官司,想必葉姑娘也知道了,縣令袁大人還算是個好官,年紀不大,有生之年還希望能更進一步。而楊某今年三十有五,也不想做主薄做一輩子。我與袁大人,也算是惺惺相惜,所見略同。所以此次回縣裏,也是另有圖謀的意思。如果葉姑娘有什麽好的建議,還望不吝賜教。”


    說著,站了起來,對葉琢深深作了一個揖。


    葉予期被楊建修這舉動嚇了一大跳,忙站起來扶起楊建修,嘴裏道:“楊相公,你這是何意?琢兒她小小年紀,懂得什麽?哪裏當得起你這大禮?”


    楊建修卻義正辭嚴:“伯父,有句話,叫達者為先。葉姑娘年紀雖小,卻比任何人都聰慧通透,受我這一揖,卻是應該的。”


    葉琢早就站起來避開了楊建修的禮,聞言忙道:“楊相公此舉可是要折煞我麽?”


    楊建修一笑坐下,示意葉予期和葉琢也坐下,對葉琢道:“我們也別繞彎子了。想要我如何做,葉姑娘盡管說就是。”


    葉琢昨天讓葉予章和葉家明等人在楊建修麵前露了家醜,便是想試試楊建修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他覺得事不關已,袖手旁觀;又因為昨天那事。覺得鄭氏並不是自己想娶的人。在今天把房子過戶之後,就再不與葉家來往,葉琢自然會打消跟楊建修合作的念頭。葉家地位太低。如同螻蟻,就算她勸得楊建修跟她合作,滅了龔家,誰知道會不會狼入室,這楊建修比龔家更為可怕呢?


    所以葉琢聽到楊建修來了,還說有話要對自己說,她才會那麽高興。隻要合作成功。楊建修就能成為葉家在南山鎮的一個強硬靠山,葉家再不是誰都能欺負的了。


    隻是她沒想到,楊建修雖沒袖手旁觀,卻也有所保留,隻說葉家遇上麻煩時他會幫忙說情。並沒有提出要幫著葉家對付龔家的事。而且在她把話說得那麽明白的情況下,他還出言試探,這讓她極不高興。要不是現在楊建修表現出了誠意,她還真不想理他了呢。


    “秋月,你到門口守著。”事關重大,葉琢不敢大意。要是在她說話的時候,有外人到門口來正好聽見,那就糟糕了。楊建修現在身無官職,還不能保護大家。


    見秋月應聲出去。葉琢才道:“縣裏的事,想來楊相公也思量過,心裏有底,否則也不會辭去府衙的差事,回到縣裏來。我接下來的話,您姑且聽聽。畢竟我年紀輕。又沒什麽見識,有什麽說錯或者幼稚可笑的地方,您多擔待。”


    楊建修點點頭:“葉姑娘請說。”他那看向葉琢的眼眸,越來越亮。他有感覺,葉家這個小姑娘極不簡單,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他大有收獲。


    葉琢端起茶來,緩緩喝了一口,然後抬起頭來注視著楊建修,道:“依著楊相公的資曆,想來必是要謀求縣丞一職才劃算。縣裏的主薄和典吏這種職位,還看不到楊相公眼裏,不知我說的可對?但那嚴大人在縣裏盤根錯雜,想要虎口奪食,就算憑楊相公和袁大人的能力,也應該有些吃力的吧?”


    楊建修這一回再沒有回避和試探,很幹脆地點了點頭,應道:“是。我回來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了,都沒找到他什麽破綻。”


    楊建修這一回的態度,讓葉琢十分滿意。她低頭看著手上的茶碗,一笑,抬頭道:“嚴大人的女兒,嫁給了陶山長的兒子;而陶山長的兒子,又與我那繼母龔氏有些瓜葛,兩人更是姑表親。而據我所知,這陶長生和龔氏的哥哥龔友勝、嚴大人的兒子嚴晉琛,經常做些坑蒙拐騙的勾當,故意引人吃喝賭錢,欠下巨債,然後再低價買下對方祖產,逼得別人傾家蕩產,甚至家破人亡。”


    楊建修眼睛一亮,繼而皺起了眉頭:“葉姑娘是說,要想把嚴大人等人拉下馬,就從他們的小輩入手?不過葉姑娘有沒有想過,就算把嚴晉琛、陶長生等人拿下,隻要嚴大人等人在位,那些案子就會不了了之。這種事情,最多讓他們破費一點,堵堵眾人的嘴。想要撼動他們的根基,根本不可能。”


    “當然不是。”葉琢坐在那裏,一舉一動無不優雅高貴,渾身上下流露出自信的光芒。她微微一笑,道:“當然要從他們自身下手。”她抬起頭來看了楊建修一眼,“楊相公可知道謝家是如何算計我們葉家的嗎?”


    楊建修見葉琢忽然把話題扯到謝葉兩家的恩怨上來,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經過這一席話,他再也不會把葉琢當成普通的小女孩看待,知道她這樣說,必有深意,當下搖搖頭:“細節不是很清楚。”葉家的事,他當然是打聽過的。因為無關大局,他也隻了解了個大概。


    “我們葉家,如果遇到難處,能借錢的,隻有兩處,一處是葉家二房,一處是鄭家。而二房的叔祖父,是眾所周知的鐵公雞,就算大房的人再有難處,他都不可能借我們一文錢的,而且府裏還有龔氏一在旁挑唆,所以,二房是沒指望的。而鄭家因為我母親的關係,再加上我那舅舅還算仗義,如果我們有難處了,多的錢借不出,但讓我們暫時有飯吃、有地方住,想來還是能做到的。更何況,我母親在葉家二房畢竟呆了多年,或許身上有什麽值錢的首飾,手頭有一點自己的積蓄也未可知。所以這鄭家,就是水井中的一處泉眼。


    為了堵住這處泉眼,他們首先買通了琅玥館裏的人,故意打碎客人的玉鐲,然後把罪名安在我表哥頭上。按他們的預謀,我表哥要不就是一場牢獄之災,要不就是傾家蕩產。那麽不管鄭家還是我母親手上有積蓄,都得付之一空。而如果他們手上沒錢,正好可以向我們葉家大房借錢,那不光堵了泉眼,還把井裏的水全抽幹了。接下來再設那把玉料雕壞的圈套,我們手上既無積蓄,又無處借錢,除了賣房子賣作坊,再把我和我母親賣給別人作妾,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葉予期隻知道羅經生和謝雲霆的事,並不知道那鄭方景一事也跟此事有關聯,此時聽了不由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葉琢:“那鄭方景的事,也是謝家搗的鬼?”


    “正是。”葉琢道。這是她讓唐順貴等人去查錢師傅等人的下落,打聽出來的。


    “這謝家,真應該斷子絕孫。”饒是葉予期這善良的老人,聽到這話也禁不住咬牙切齒地詛咒起謝家來。


    楊建修微皺著眉頭,沉思著,半晌,問道:“葉姑娘說這事,跟嚴大人等人的事有什麽相通之處呢?”


    葉琢輕笑:“我的意思是,咱們不妨跟他們一樣,也來個釜底抽薪啊。”


    “釜底抽薪?”楊建修擰著眉,想了半天,抬頭笑道:“恕我愚頓,還請葉姑娘賜教,怎麽個釜底抽薪法?”


    “你隻需引龔書辦去賭石……”葉琢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說了一遍,直聽得楊建修兩眼放光,看向葉琢的目光越發深邃。


    而葉予期則聽得一愣一愣的,上下打量著葉琢,不明白自己這個孫女為什麽會懂得這些。官場的這些事,哪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懂的?葉琢這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孩子,以前更是養在深閨裏,怎麽會懂得這些呢?莫非,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葉琢瞥見祖父這打量的目光,心裏也很是無奈。她根本不想在葉予期麵前說這些話,以給人老謀深算、工於心計的感覺,但又不可能避開葉予期單獨跟楊建修談話。無奈之下,也隻能如此了。至於事後葉予期會如何對待她,那也隻能聽天由命了。要是葉予期對她冷淡下來,那隻能說,他們祖孫兩人沒有緣份。以後,她不會再跟葉予期交心,也會大部分時間呆在鄭氏的家裏。


    至於楊建修由此而對鄭氏產生什麽不好的看法,從而破壞了鄭氏的良緣,她倒沒有什麽負疚感。人的個性,能隱瞞一時,總不能隱瞞一世。此時她把真性情展示出來,讓楊建修看清楚於鄭氏而言十分重要的女兒的性格,才是真正的對這樁婚姻好。如果楊建修由此對鄭氏避之三舍,隻能說,他不是鄭氏的良人。


    楊建修聽完葉琢的話,用手指輕敲桌麵,沉吟了好一會兒,道:“你說的,確實是好辦法。不過,聽說那龔書辦因為輸得太多,近來潛心研究賭石技能,賭石水平有了提高,這一陣已不再輸銀子了,似乎還略有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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