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葉琢對聶微月的聲音不熟悉,一聽這語氣,便知道是她來了。她抬起眼來,看了杜浩然一眼。


    杜浩然卻對山下的鬧騰充耳未聞,拈起一枚棋子,“啪”地一聲,打了個劫,吃掉了葉琢的幾顆棋子。


    葉琢微笑起來,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棋盤之上。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她拈著棋子,正在思索如何下子的時候,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就從山下急跑上來,嘴裏還高聲叫道:“杜哥哥。”


    “看來這盤棋是下不成了。”杜浩然仍然沒有抬頭,眼睛盯著棋盤道,“你覺得最後是你贏還是我贏?”


    杜浩然的棋力不俗,但葉琢攻守得當,整個局勢還是掌控在她手裏的。雖然杜浩然此時的態度讓她十分的感激,但她仍然實事求是地道:“如果你沒有奇招的話,這盤棋還是我贏。”


    杜浩然靜靜地凝望了她一會兒,仰頭“哈哈”大笑起來,道:“很好,很不錯。”


    這“很好”“很不錯”的,也不知他指的是棋,還是葉琢這個人。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此時聶微月已進了亭子,見這兩人談笑風生,眼睛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把她無視成了空氣,這簡直是赤祼祼的蔑視啊!杜哥哥倒還罷了,他一向如此。可那個小門小戶千方百計想擠進聶家的賤丫頭,竟然也敢這麽對待她。像這樣的人看到自己這聶家大小姐生氣了,不應該瑟瑟發抖地跪到地上磕頭求饒的嗎?她竟然還坐在座位上,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聶微月隻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也顧不得杜哥哥高興不高興,一衝進亭子就“嘩啦啦”地伸手把案台上的棋局攪得一團亂。桌上葉琢那杯茶“咚”地一聲被她撞倒了,茶水朝葉琢這邊流了下來,葉琢連忙站了起來。避到了一旁。


    “你又胡鬧些什麽?”杜浩然皺起眉頭,對聶微月道。


    聶微月眼睛一紅,定定地看了杜浩然一眼。然後將轉過身來,將目光投向了葉琢身上。


    “葉琢見過聶姑娘。”葉琢福身施了個禮。


    聶微月深吸一口氣,把那股哽咽壓了下去,然後下巴一抬,斜睨地看著葉琢:“你認識杜哥哥?”


    葉琢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她原以為聶微月一上來,就會不顧一切地把桌子掀翻,然後指著她的鼻子就一頓臭罵。再讓下人把她拉出去打幾板子呢。以前京城裏的那些嬌蠻女子,都是這麽幹的。沒想到這聶微月雖被寵愛,但還算有幾分頭腦,並沒有立刻發作。看來那位聶夫人對子女的教育還是挺成功的,聶博文也絲毫沒有紈絝子弟的壞毛病。


    她低下頭去。又把那套說辭拿出來說了一遍:“是。聶公子和杜公子到南山鎮的廣能寺去,葉琢正好也在那裏,所以便與兩位公子認識了。後來聶公子和杜公子又幫過我家一次忙,所以這次來,家祖母便讓葉琢帶些點心給杜公子吃,以表謝意。”


    “哦?就是這玩意?”聶微月略帶諷刺地指著那盒仍裝著滿滿的點心匣子問,然後不等葉琢回答,就一揮手道,“杜哥哥的飲食。都是我家特意從京城裏請來的廚子做的,別的點心他根本不吃,怕不幹淨;而且,他也不喜歡吃甜食。行了,你拿著你的點心退下吧,我跟杜哥哥還有事要談。杜哥哥喜靜。以後沒事別來打擾他。我家聶家的規矩大,像你這樣亂走亂撞的可不行。”


    “是。”葉琢很溫順地行了個禮,示意秋月拿起點心匣子,退了出去。至始至終,沒有再看杜浩然一眼。


    秋月看看葉琢,再看看杜浩然,見兩人都沒別的表示,隻得拿起點心匣子,跟在葉琢後麵下了山。


    一直默不作聲的杜浩然在葉琢走下山,而聶微月在他對麵坐下來之後,舉起手臂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揚聲道:“杜念,出來收拾桌子,我要去睡覺了。”說著施施然站了起來,走出了亭子。


    本來聶微月因為杜浩然並沒有吃那賤丫頭帶來的綠豆糕,也沒有出言將她留下而得了些安慰,正要說她一會兒親自去給杜浩然做點心,沒想到杜浩然根本當她不存在,在葉琢走了之後,竟然就這麽拍拍屁股也走了。她頓時氣得鼻子冒煙,但便是她的父親聶仲昆和哥哥聶博文都拿杜浩然沒有辦法,杜浩然要走,她哪裏攔得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在杜浩然眼前上演過無數次,得到的效果便是杜浩然對她越發的冷淡和疏離,所以這一次,她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杜浩然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條道路上。


    杜浩然喊了那一聲後,不知從哪裏鑽出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來。他也不顧聶微月還坐在亭子裏,“嘩嘩嘩”地飛快收拾著東西,臨到末了,他還走到聶微月前麵指著她屁股下的凳子道:“聶姑娘,讓一讓,讓我把墊子收拾起來。”


    杜浩然這兩個下人,從沒個下人樣兒,懶散無禮得很,偏杜浩然對他們極為縱容,把他們當兄弟一樣對待。所以聶微月即便是聶家的寶貝閨女,也不敢對杜念發脾氣,生怕惹惱了杜浩然。她站起身來一跺腳,含著眼淚朝山下急奔而去。


    “姑娘,您慢著點,小心摔跤。”她的奶娘錢嬤嬤忙在後麵喊著,然後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地緊追上去。


    秋月捧著點心匣子滿肚子的疑問跟在葉琢後麵,看著前麵一邊走一邊欣賞桃花林的葉琢的背影發呆。她剛才感覺有點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了:是個人都看得出聶姑娘喜杜公子,葉琢來找杜浩然,就是要勾起聶微月的怒火,從而讓她大鬧一場,把她們主仆倆趕出聶家去。但讓她疑惑地是,姑娘的言行為什麽不過激一點,讓聶姑娘的怒火來得更猛烈一點呢?


    葉琢在那條青石板路上慢悠悠地走著,享受著漫天的桃花紛飛,心情極為愉悅。當聽到後麵急促的腳步聲朝她奔來時,她的嘴角向上揚了一揚,腳下走得越發的慢了。


    古代庭院比較大,從門口走到裏麵的院子往往要走很遠。所以為了便於行動不便的女子或老人、病人出入,都會把路徑修建得比較大,以便於下人們抬著轎子行走。此時葉琢走在路的中間,而秋月便跟在她的右後邊,兩人隻占了這條路不到三分之一的寬度。聽到腳步聲從後麵傳來,秋月一邊轉過頭去看來者是誰,一邊下意識地伸手去拉葉琢,生怕她被後麵的人撞倒,但一拉之下去沒有把葉琢拉動。她正想轉頭去看個究竟,一個紅色的人影飛快地從後麵跑了過來,直直地往葉琢那個方向撞過去。


    秋月一驚,正要張嘴大喊“姑娘小心”,便見葉琢飛快地往旁邊一閃,然後伸出手,一把扶住了那穿紅衣的快要摔倒的人。


    “姑娘,姑娘。”一大群丫鬟婆子大呼小叫地從後麵飛奔上來,趕緊伸手將聶微月從葉琢手裏扶了過來。


    “你……”聶微月瞪著葉琢,半天說不出話來。


    聶家雖然是高門大戶,但說到底還是工匠出身,為了有一身好力氣練玉雕,家裏孩子自小就打熬筋骨,連帶著聶微月也會兩招三腳貓功夫。她剛才憋了一肚子的氣,想要找地方發泄,幹脆就采取這最直接的辦法,想要撞葉琢一下。在她想來,葉琢被撞傷了,也不敢去母親麵前告狀,就算告狀也沒什麽大不了,母親還能為了這野丫頭打自己一板子不成?她摔這一跤絕對是白挨;就算自己失算沒把她撞到,自己摔倒了,丫鬟婆子們怕負責任,就會就把過錯推到葉琢身上。以母親疼愛自己的程度,就算不會懲罰葉琢,也定然會對她不喜,連帶著父親也不會喜歡她,看她在聶府怎麽混!


    可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變成了這樣。自己好像不但沒有害到葉琢,反而欠了她一個人情似的。


    聶微月的奶娘錢嬤嬤是在內宅裏混到成精的人,對自家姑娘那點小九九心知肚明,也對她這種小兒科手段歎氣不已。此時見聶微月瞪著葉琢,似乎還想說話,她忙對葉琢笑道:“對不住啊,剛才我家姑娘跟杜公子鬧了些別扭,一氣之下跑快了些,差點就撞著了葉姑娘。”說完上下看了葉琢兩眼,“葉姑娘沒被撞著吧?”一句話就把有意變成了無意,而對於葉琢伸手扶住聶微月這事一字不提。


    “沒有,不礙事的。”葉琢笑了笑,看向聶微月,“聶姑娘沒傷著吧?”


    “哼,放心,死不了。”聶微月一把掙脫丫鬟的攙扶,大步朝前走去。


    錢嬤嬤向葉琢歉意地笑了一下,連忙跟了上去。


    葉琢也不在意,帶著秋月跟在她們後麵,一起出了竹院。


    “五哥,你回來了?”一出院門,聶微月就看到聶博易跟章子青、趙鬆正朝這邊走來,趕緊上前去問道,“我哥呢?他回來了沒有?”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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