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帝駕崩


    漢永康元年(公元16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方大地多被皚皚白雪覆蓋著。尤其是大漢的都城洛陽,一連十餘日沒晴過天,凜冽狂暴的西北風卷著冰涼透骨的雪花沒完沒了地刮著,把這天下第一的大都市吹拂得黯然蕭索。


    在洛陽皇宮之中,三十六歲的皇帝劉誌正病臥龍榻之上。病魔已經折磨了他太久,昏昏沉沉間,他聽到外麵呼嘯的風吼,越發感覺身子輕飄飄的,仿佛自己就要被這狂風吹向天際。


    劉誌十五歲登基,二十一年中,前十三年被外戚大將軍梁冀擁為傀儡,大行暴政荼毒百姓;後八年他又被宦官蠱惑,禁錮忠良阻塞言路。因而朝政日非、小人得勢、黎民疾苦、外族侵犯,天下已被禍害得不成樣子了!


    不過病臥之際,他並沒用心檢討自己以往的過失,而是牽掛著兩宗麻煩事。第一是自己沒有子嗣,萬一撒手而去,滿朝文武必然要從其他宗室子弟中選一個新繼承人,這意味著宦官與外戚的鬥爭又要開始了;第二是此刻非太平時節,就在西部邊陲,一場漢朝與羌族的大戰還在進行當中,雖然王師已占據上風,但最終結果誰又知道呢……


    這場可怕的戰爭災難是從這一年的春天開始的——暮春時節,雲陽古城的百姓們紛紛開始耕種,他們揮舞著鐮刀、牽著耕牛在田間勞作。因為天氣漸漸轉暖,孩子們也跑到這兒來玩耍嬉戲。大家都期盼著有個好年景,就連陽光似乎也有意眷顧著這片充滿祥和的土地。這裏沒有朝廷的紛爭、沒有世俗的爾虞我詐,簡直就是一片人間樂土。


    突然,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人奔馳而過,打破了田間的祥和氣氛。


    大多數老百姓並沒在意,還以為他們隻是外出遊獵的人;但有幾位老人的臉上卻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們分明看見這些騎著馬的人都是披發左衽——羌人!


    緊接著雲陽城就發生了一係列變化:先是城門晚開早閉盤查嚴密,接著城樓上駐防的官兵成倍增加,他們的神色都嚴肅凝重。街頭巷尾所有的人都在傳言羌人攻占了涼州,馬上就要來襲擊這裏了。


    第三天午後,雲陽城駐防的士兵發現遠處一望無垠的平原上隱約出現許多小黑點,不多時一片騎兵的輪廓逐漸分明,士兵立刻向守城將官稟報了這一情況。當守城將官急匆匆登上城樓時,眼前的情形把他嚇呆了:黑壓壓的兵馬如潮水般已經湧到了城邊!


    人上一千無邊無沿,人上一萬徹地連天!而這些士兵都是一樣的裝束——不著兜鍪、裘皮為鎧、坐騎驏馬、披發左衽!


    雖說朝廷已有所準備,但羌兵圍攻雲陽的兵力竟有三萬,這卻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盡管守軍拚命阻擊,但寡眾懸殊,八百個戰戰兢兢的官兵怎麽抗擊得了三萬多勇猛好戰的羌人呢?


    一場毫無懸念的戰鬥之後,雲陽城被攻破,守城將官與縣令戰死,八百士兵全部被殺,緊接著羌人開始了肆無忌憚的掠奪和屠殺。他們瘋狂地搶奪糧食、錢財和婦女,百姓的房屋多半也被他們一把火燒掉,隻要有人稍加反抗就被他們一腳踢倒在火裏,再惡狠狠補上一刀……城裏的哭喊慘叫聲此起彼伏,淒厲得令人毛骨悚然,灰煙彌漫中燒焦皮肉的糊味濃烈得嗆人,這座古城霎時間變成了人間地獄。


    燒殺掠奪之後羌人並沒有退出雲陽,而是留下一半士兵駐守,另一半又開始向其他地方進發。隻可憐老百姓沒了活路,年輕的奔走逃亡,老弱病殘隻能眼巴巴等死,那種日子根本沒法提起。盼啊盼啊,漢家的兵馬和旗幟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終於到了十月,護匈奴中郎將張奐率領兵馬從並州轉戰而來,隻一仗就大破羌兵,收複失地,斬殺羌族首領十餘人,俘獲殲滅萬餘眾。仗打得雖然漂亮,可當漢軍大旗重新豎立在城樓上時,雲陽已經是一片死寂寂的廢墟了。


    沒過幾日又開始下雪,漢軍大營卻緊張有序,根本不像大戰告捷的樣子。透過轅門望去,在層層軍帳、片片槍戈之間有一頂龐大的青幕軍帳,帳篷上雖已有不少積雪,但帳外卻甲士林立毫不懈怠,帳前高豎漢軍大旗——那便是張奐的中軍大帳了。


    此時此刻,大帳裏雖然眾將列座,卻是一片沉默,唯有幾個炭火盆劈劈啪啪地作響。護匈奴中郎將張奐,字然明。他身披鎧甲,外罩青色戰袍,懷抱著帥盔,寬額大臉上的幾道皺紋和胸前斑白的胡須證明他已經是六十二歲高齡了。此次出兵,他是從去年秋天就領了旨的,以大司農之職轉任為護匈奴中郎將,總督幽、並、涼三州軍事,兼管度遼、烏桓二營人馬,並有權監察三州刺史及京畿官員,可稱得起千斤重擔挑在肩上,也足見其聖眷不輕。老將軍果真不負所托,先是在武威、張掖擊敗了匈奴的主力部隊,之後兵入並州,驚得烏桓人不戰而逃,接著又馬不停蹄趕至雲陽殺敗羌人,三戰三捷可謂功勳卓著。但現在他卻一改平日雷厲風行的作風,坐在帥案邊一言不發,手裏攥著一根小木棍撥弄著盆子裏的炭火,兩眼直勾勾望著一塊燃燒將盡的木炭發愣;眾將官也是一動不動眼巴巴瞅著老將軍,仿佛一尊尊泥胎偶像。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張奐才拋下那小木棍兒,環顧滿營將官歎息道:“我心裏難受……當年秦始皇築長城,恐匈奴繞道入侵,特意從五原郡遷徙百姓建造了這座雲陽城。今日它卻被羌人摧毀,無數百姓死於非命。老夫實在是罪責難逃!要是能早一步從並州轉移過來就好了。唉……尹司馬,可有羌人餘部逃竄的消息?”


    軍司馬尹端趕忙回答:“屬下已經打探清楚了。先零羌(羌人部落之一)一部死傷殆盡,餘眾繞過高平退入逢義山駐紮。大人,咱們是不是現在就起兵追擊呢?”


    張奐卻搖了搖頭。


    “您決意招安羌人?”尹端反而問道。


    “嗯。”


    “皇上天恩無盡,大人仁心寬宏,實在是朝廷之幸、百姓之幸……”尹端話鋒一轉,“隻是羌人素來不講信義,自我光武皇帝複漢中興以來,數征數撫卻皆是旋而複叛。孝安皇帝時虞詡在武都大敗羌賊,其餘眾流入益州,這將將幾年的工夫小疾便養成大患,竟又攻城掠地大肆作亂。如今您一統三州兵馬,若能乘得勝之師一鼓作氣掃盡餘賊,實是為朝廷除一心頭大患。將軍若因一時之仁放去此患,難免日後他們還要卷土重來再動幹戈。您萬萬要三思呀!”


    張奐聽了他的話,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我何嚐不知這些?羌人的確是我朝大患,今天這個戰局難得確也不假,但我當過幾年大司農,咱的家底兒我心裏有數!這一回征匈奴、退烏桓、敗羌人,耗費無法估量,朝廷還能再掏幾個錢出來?”說著他故意掃視了一下眾將,“打仗打的是錢糧!如今這裏十萬大軍每行一步都得金銀鋪地、糧草開路,兵發逢義山談何容易?更何況……”


    張奐說到這裏突然頓住了,他本想引孔聖人那句“吾恐季氏之憂,在蕭牆之內”,可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他雖身在軍旅,但朝廷裏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點兒:當今皇上自黨錮之變愈加寵信宦官,王甫、曹節等一幫閹人主事,到處索要賄賂、排斥異己;皇後竇氏一族日益強盛,已掌京中兵務;而主政的司徒胡廣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好人”,正經事一點兒辦不來,就知道到處抹稀泥;還有個護羌校尉段熲處處與自己爭功鬥勢,此番作戰他竟按兵不動暗中拉自己的後腿,現在又一猛子兵進彭陽,明擺著要來搶功勞。除了這些羈絆,司隸校尉曹嵩才是最令人頭痛的角色!曹嵩既依附宦官又和段熲穿一條褲子,自己的大軍就身處他管轄的三輔地麵,他還兼著供給軍糧的差事。聽聞皇上如今身染重病不能理事,自己要是下令兵發逢義山,萬一那曹嵩背後捅刀子,故意來個“兵糧不濟”,莫說這仗打不贏,自己這條老命恐怕都得賠進去!想到這兒張奐不禁打了個寒戰,可麵對派係林立、良莠不齊的滿營眾將,縱有一肚子的苦水又怎麽好推心置腹呢?


    “將軍萬萬不可草草收兵!若嫌大軍行動不便,末將願討一支輕兵日夜兼程直至高平,誓要掃平逢義山!”這一嗓子好似炸雷,把滿營眾將都嚇了一跳,張奐扭頭一看,叫嚷討令的是司馬董卓。


    那董卓生得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粗胳膊粗腿,肥頭大耳,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橫肉,再加上那打著卷的大胡子顯得十分凶悍。別看他才三十歲,但跟隨張奐帶兵放馬的年頭卻不短了,是一員少有的勇將,隻不過脾氣躁、性子野、缺少涵養。


    張奐並不在意他的討令,揶揄道:“仲穎!你怎麽又犯老毛病了?如今那些羌人差不多已經無所依附,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亡命徒。你此番到並州要是一戰不成,反喪軍威。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又是從長計議!老將軍若不信我能得勝,我甘願立下軍令狀!”


    張奐冷笑一聲:“這軍令狀你可萬不能立!就算我派你前去,這一仗也未必輪得到你打!”


    “您這話是什麽意思?”董卓瞪圓了眼睛瞅著他。


    張奐沒在乎他的失禮,接著說:“你不知道,就在半個月以前,咱們和羌人玩命的時候,段熲已經率領度遼營(邊防屯駐軍)的兵馬神不知鬼不覺地進駐彭陽了,那裏就守著羌人的老巢逢義山。那段紀明素愛爭功,前番羌人潰敗他是不明底細未敢攔截,過了這些天他應該也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了。咱們要是大軍出動他礙於麵子不好下手爭功,頂多是協助一下。若是你輕兵去打逢義山,他可就不讓了,豈會把嘴邊的肥肉讓給你吃?仲穎啊,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尹端也道:“老將軍所言不假!那段熲已在皇上那兒討了旨意專候咱們打敗羌人,他再去一掃賊巢,還口口聲聲要對羌人‘長矛挾脅,白刃加頸’。看來他是要定這一功了。老將軍東征西討,到頭來功勞反被他人搶奪,我等心裏實在不平。”


    張奐心裏自然更是不平,但麵對諸將,這樣的情緒是不能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他故意笑了笑,不以為然道:“你們以為我怕段紀明搶我的功勞嗎?老夫六十多,還不至於和一個後生計較。我們倆隻是在征討策略上見解不同罷了。”


    他站起身來向前踱了幾步來到尹端身邊,“段紀明深諳用兵之道,稱得起是一員良將,但他急功近利,殺戮之心太重啦!”


    “羌人毀我城關、害我百姓,咱多宰他幾個也不為過。”尹端憤憤不平道。


    “不為過?你還能把他們殺盡了不成?說得倒是輕巧,隻怕後果不堪設想。方今正逢多事之秋,又趕上災害連連,中原漸有反民作亂,朝廷裏宦官擅權無人不知。要是和這些邊族結怨,隻怕將來中原稍有動蕩,羌人攜恨,連同匈奴、鮮卑、烏桓大舉侵入,還有那些一直就不服化的南蠻也會趁亂裂土分疆。到那時,這些胡人就能亂了中原!”他邊說邊來回踱著步子,“所以,多年來我秉承皇甫規(東漢名將)的策略,安撫招降為上、攻戰殺戮為下。為的就是不與邊族結恨,使他們誠心歸附。這個策略進行了這麽久,萬萬不可前功盡棄。”


    “老將軍言之有理,我等思慮不及。”尹端點點頭,“既然老將軍有此良苦用心,何不修書一封規勸段熲,使他切勿殺戮過甚呢?”


    “沒有用!段紀明心高氣傲,又立功心切。不殺人哪兒來的功勞?況且他心中一直忌妒我位在他之上,我要是寫信相勸,他隻會認為我阻攔他立功,豈會聽得進去?”


    董卓聽罷又扯開嗓子粗聲嚷起來:“他段熲算個什麽東西?要真有本事就正正經經打兩仗讓老子瞧瞧!在咱們鼻子底下搶功勞,算他媽什麽好漢?”


    “仲穎!不要亂言!”張奐生怕這個直腸子道出幾句不入耳的話招惹是非,“平心而論,紀明他用兵在我之上。你們可還記得,延熹三年他帶兵出塞兩千裏追擊得勝,還有前年在湟中反敗為勝的那一仗,當今朝廷眾將誰有這等本事?讓人不得不服呀!昔日是皇甫規向皇上推薦我,我才能僥幸位居紀明之上……就算到了今日,每當想起這件事來,老夫還覺得於心有愧呢。”張奐顯得十分謙遜,緩緩坐下,“紀明這個年紀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我也有意效仿皇甫公讓位於我的舊事,上疏朝廷讓位給紀明。”說著他托起胸前斑白的胡須,“我這把年紀,也該退一步,讓年輕人也抖抖威風了。”


    這幾句話真猶如剛從井裏打上來的水一樣清亮,使得滿營將官心悅誠服,有的連聲讚歎、有的不住點頭、有的不勝感慨。


    “老將軍!”董卓猛然一聲呐喊打破了眾人的議論,隻見他騰地站了起來,擰眉瞪眼,臉上凶悍的橫肉一個勁兒亂顫,“老將軍讓位於段熲,怎麽不讓位於我?隻管叫他人高官得坐駿馬得騎,我董卓何日才能抖抖威風?”


    “放肆!”張奐頓時大怒,“匹夫安敢如此無禮!來人!”


    兩個士兵應聲而入。


    “把這廝拉出去,先打四十軍棍再說!”


    尹端連忙跪倒求情:“大人息怒!仲穎立功心切才口無遮攔,實在是別無他意!況他久在軍中,廣有功勞,望將軍饒他這一遭吧!”緊接著,滿營將官亂哄哄跪倒一大片。


    張奐憋了許久的火氣全被董卓勾了出來,哪裏聽得進勸阻,隨手自帥案上拿起一支大令:“朝廷用人自有章法,豈可擅論是非大放厥詞?若有為他求情者,與他同罪論處,絕不姑息……”


    “報!”帳外一聲報事聲打斷了張奐的虎威。


    “進來。”


    “稟報將軍,皇上駕崩了!”


    “什麽?你再說一遍?”張奐懷疑自己聽錯了。


    “皇上病篤,昨日駕崩於皇宮德陽殿。”


    ……


    董卓的事霎時間被拋到九霄雲外,滿營上下坐著的、站著的、跪著的全都愣住了。過了好一陣子,張奐才緩過神兒來,踱至大帳中央耷拉著腦袋道:“傳令下去,班師回朝!”


    尹端詫異地問道:“這仗不打了?”


    “還打什麽呀?”張奐白了他一眼,“這個節骨眼兒再打下去,你就不怕曹嵩、段熲告咱們擁兵自重有意謀反嗎?”說罷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大令,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曹嵩之憂


    司隸校尉曹嵩是受段熲囑托才千方百計擠對張奐的,可當答謝的黃金擺在眼前時,他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原因很簡單——換皇帝了,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漢桓帝劉誌在昏迷中結束了他三十六歲的生命,在最後時刻守在他身邊的隻有皇後竇氏父女和光祿大夫劉倏。由於沒有子嗣,選立的新皇帝劉宏是解渚亭侯劉萇之子,大行皇帝的遠房侄子,年僅十二歲。立這麽一個小皇帝,竇氏明擺著要專權。現在皇後之父竇武已經一躍成為權傾朝野的大將軍,家族的其他成員也紛紛登堂入室成為新貴,竇氏專權已是鐵的定局。


    曹嵩身為宦官曹騰的養子,多年來一直秉承養父的傳統,與宦官勢力保持著親密的關係。每逢朝廷有什麽大事商議,他自然而然會站在閹人這一邊;自己得了什麽外財,也得首先孝敬王甫、曹節這些大宦官。總之,宦官勢力就是曹家的大樹,背靠大樹好乘涼……可如今竇武要砍倒這棵大樹了。


    竇武是關西儒士出身,與太學生過從甚密,一心想為黨錮的士人翻案,那他怎麽能容得下王甫、曹節那些閹人橫在眼前呢?現在他將與宦官矛盾最深的老叟陳蕃尊為太傅,又起用被黨錮罷免的李膺、杜密等人,宦官生死已經懸於一線了。可如果王甫、曹節他們翻了船,那無疑又會勾出他曹嵩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貪贓枉法,索要賄賂,交通諸侯,結黨營私,玩忽怠政……許多項罪名飄在曹嵩腦袋上麵,隻要宦官一完,他們馬上就會把這些罪名扣到自己頭上。


    現在去向竇武投懷送抱還不算太晚!但那樣自己是不是賣的太賤呢?而且竇氏能寬容接納自己嗎?曹嵩越想越覺得可怕,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真恨不得身邊有個人能為他指條明路。他已經派人請本家弟弟曹熾速來,哥倆得好好分析一下目前的處境。


    就在這會兒,外麵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曹嵩本來就心裏煩,抻著脖子朝屋外望了望,沒好氣地嚷道:“哪個混賬東西撒野?大中午的雞貓子喊叫什麽?”


    “是大少爺!”一個仆人快步走進書房回稟,“少爺他中風了!”


    “是嗎?”曹嵩聽說兒子中風卻一點兒也不著急,“又中風了!最近怎麽老是中風呢?”說著竟然笑了起來。


    “少爺就躺在地上,老爺……老爺您去瞧瞧嗎?”


    “嗯。”曹嵩愣了一下,起身


    就往外走,“還得我親自走一趟。他怎麽中風的?”


    “剛才小的們正伺候大少爺讀書呢!後來……”


    “讀書?讀的什麽書?”


    “是……是《中庸》。”


    “《中庸》?哈哈……”曹嵩笑出聲來,“中的什麽庸?簡直就是不中用!他要是知道念書我就不長白頭發了!你給我實話實說,剛才你們玩什麽呢?”


    “老爺!”那仆人憨憨一笑,“真是什麽事兒都瞞不了您呐!剛才小的們正陪著大少爺在後院鬥雞呢,後來管家來說午後本家二老爺要來,這話還沒說完少爺就栽倒了。可把小的們的魂兒都嚇沒了,正要打發人去尋醫呢?”


    “行了!尋哪門子醫?”曹嵩早就樂不可支了,“他得的是貪玩病,中的是厭學風,這病得我給他調理!”說著已經走到了後花園。


    隻見一個頂多十一二歲的男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斜著眼歪著口,嘴裏還一個勁兒往外淌口水;往身上看,一身緞子衣裳早就滾得滿是黃土,弄得髒兮兮、邋遢遢的,有一隻鹿皮靴子也甩出去半丈多。那孩子斜著眼瞅見父親來了,越發地抽搐起來。


    曹嵩含笑一言不發,隻是默默看著躺在地上的兒子。就這樣笑了好一會兒才發話:“管家!看來阿瞞是真病了,快去找個大夫來……對啦!你順便告訴庖人(廚師)們中午不必準備什麽酒菜了,方才我那本家兄弟又差人來說他突然有事,今兒不來了。”


    話音剛落,那孩子如服良藥,竟然一下子直挺挺地坐起來了。隻見他嘴也不歪了,口也不斜了,手腳也不抽搐了,用衣袖使勁一蹭,把滿臉的鼻涕口水都抹了去。這下子分明換了個樣兒,圓圓的小臉,濃濃的眉毛,透著機靈氣兒的大眼睛——好個小精豆兒!


    “剛才怎麽了?”阿瞞問身邊的仆人,“我怎麽會躺在地上?”


    “少爺,您剛才又中風了。”


    “又中風了!”阿瞞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最近是怎麽了?”


    “最近你二叔經常來。”曹嵩一語中的,“隻要他來就又要罵你貪玩、勸你讀書,你聽不進去就裝病對付他,我說得沒錯吧?”


    阿瞞聽了連忙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然後一躬到地,煞有介事道:“原來驚動了父親大人!孩兒這邊見禮了!”


    曹嵩看了兒子這一係列的表演,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他上前一把將兒子攬在懷裏,用自己幹淨的衣袖拭去他臉上的灰土。他總是那麽溺愛兒子,即使阿瞞做得不對也要護著。這是為什麽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固然有父子天性的緣故,但更重要的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小時候太缺少真正意義上的父愛吧!他明白兒子貪玩厭學,而且性子也太過張揚。但曹嵩認為這都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自己能有個好仕途,就不愁兒子將來沒好日子過。所以今天與往常一樣,他的溺愛之情又占了上風,忙喚仆人:“德兒在哪兒?”德兒是曹嵩的小兒子,是小妾所生,比阿瞞小四歲。


    “小少爺在房裏讀書呢!”仆人答道。


    “快把他領來。”


    “小少爺脾氣硬,讀書時不準我們進去。”


    “也是個牛心古怪的脾氣!你就跟他說是我叫他出來。”曹嵩吩咐道,“這麽好的天兒,應該讓他們在花園裏多玩會兒。這個不懂念書,那個是書呆子,小小年紀總悶在房裏,別再念傻了!”


    不多時那仆人便領著胖乎乎的德兒來了,兄弟倆就在花園裏捉迷藏;曹嵩也不忙著寫表章了,幹脆坐在他常坐的那塊大青石上笑盈盈看著倆兒子玩耍。他實在是太愛孩子了。小時候養父從不哄他玩兒,後來長大成家又接連有三個兒子不幸夭亡,好不容易留住這倆,可他們的母親又先後病逝,阿瞞和德兒就是他的命根子,真真疼愛得如同掌上珠心頭肉一般!德兒雖小卻喜歡讀書學習,懂得謙虛禮讓,小大人的模樣;阿瞞一心貪玩可是聰明伶俐、隨機應變,倒也難得。


    曹嵩想起阿瞞裝中風的事兒,實在是有意思。半年前的一天,曹嵩正在會客,他堂弟曹熾跑來說阿瞞中風摔倒了。曹嵩憶起前三個兒子死時的情景可嚇壞了,跑去一看阿瞞坐在屋裏安然無恙。在此之後又有兩次同樣的情況,曹嵩很疑惑,阿瞞一臉委屈地說:“不知為什麽,叔叔很不喜歡孩兒,總在您麵前說孩兒的壞話。”


    從那以後曹熾再來對他說阿瞞病了、阿瞞不愛讀書、阿瞞在外麵惹禍之類的話,曹嵩就全當耳旁風了。日子一長這招兒不靈了,阿瞞又戲法兒翻新開始明著裝病,硬是不讓他叔父開口,真是狡猾透了!曹嵩逐漸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不但沒責備阿瞞,反覺得十二歲的孩子能這麽機靈實在不同尋常。


    此時此刻,曹嵩腦海中突然不斷湧現著“十二”這個數字。他回憶著自己十二歲時是個什麽樣子:生下來就被人抱去當了宦官的養子,童年自然是暗淡無光的。記得也是在自己十二歲那年,養父曹騰因為援立先帝有功升任了大長秋,並且獲得了費亭侯的爵位,那真是曹家從未有過的榮耀與恥辱。說榮耀是因為父親赫然崛起,日益受到幾位先帝的寵信直至去世;說恥辱是因為父親這個爵位得來頗受人非議。雖然當時自己還小,但也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據說孝質皇帝是被“跋扈將軍”梁冀鴆殺的,而父親偏偏在此事之後以定策之功加官晉爵的——總會有人以為他是殺害孝質皇帝的幫凶!當了這樣一個宦官的養子怎能不受世人的白眼?自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學會了隱忍,忍父親的管教,忍世人的白眼,忍同僚的非議,忍喪妻失子之痛,忍許多許多事情……一直忍到現在,而且將來還要繼續忍下去。


    曹嵩拍了拍腦門,責怪自己不應該想太多,提醒自己搪塞住竇武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回過神來再看兒子們,立時愣住了:小孩就是好,整天無憂無慮……咦?這是怎麽回事?明明是兩個孩子捉迷藏,這會兒怎麽變成三個了?


    他揉了揉眼睛,隻見阿瞞和德兒身邊又多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穿著髒兮兮的衣衫,腰裏係著根破麻繩,跟他們一塊玩。


    “你是哪裏來的野孩子?怎麽進來的?”曹嵩趕忙站了起來。


    那孩子照舊玩他的,根本不理睬曹嵩。


    曹嵩可不高興了,上前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衣服:“問你話呢,你怎麽進來的?”


    “翻牆啊!”那孩子也壞,抓起曹嵩的衣襟抹了一把過河的鼻涕,“您急什麽,又不是一回兩回了。”


    “呸!”曹嵩惡狠狠啐了他一口,“我們是什麽樣的人家?由得你這樣的野孩子隨便跑進來玩?還翻牆進人家院子,你爹媽是怎麽管教你的?快給我滾!”


    不想這句話沒說完,阿瞞卻顛顛跑了過來:“爹爹別怪他,我去他家玩的時候,也是翻牆頭進去的。”


    還說人家孩子,自家宦門子弟也沒教育好,這可把曹嵩鬧了一個大紅臉:“阿瞞,他到底是誰呀?”


    “他叫蔡瑁,我們常在一起玩的。”


    曹嵩不知道蔡瑁是何許人也,又見他一身邋邋遢遢,自然以為是窮人家的孩子:“滾!以後不允許到我們家來,什麽野孩子,再把我們阿瞞帶壞了。你要敢再來,我告訴你爹媽,叫他們收拾你!”


    那孩子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你告訴他們去,他們都在襄陽了。”


    曹嵩聽了也糊塗,哪兒有自家住襄陽,十幾歲孩子自己跑到洛陽來玩的道理?還未及多問,管家慌慌張張跑了過來:“老爺,大司農張大人家的幾個仆人在外麵要人。”


    “要什麽人?”


    管家回道:“他們說他家大人的內侄出來玩,一時沒看住,跑到咱們府裏來了。”


    哎喲!這小子是大司農張溫的內侄呀!曹嵩腦子裏嗡地一聲,這豈開罪得起?他趕忙換了一張和藹的麵孔,親自趨身為小蔡瑁撣了撣衣服上的土:“公子你怎麽不早說?我這兩天還說去看看張大人呢!這樣吧,我親自送你回府,好不好?”


    蔡瑁年紀小,不明白他為何態度轉變得這樣快:“不行不行!你準是要向我姑丈告我的狀,那以後他就不讓我出來玩了。”


    曹嵩訕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張公子,你想錯了。我是想帶著孟德一塊去,讓他也見見你姑丈。把話說明白,以後你們再來往遊戲,不就不用翻牆了嗎?”小孩子豈會明白他的心思,曹嵩是想借這個題目與張溫攀一攀交情,順便就竇武之事向其問計。


    “真的?”蔡瑁和阿瞞都高興得蹦了起來。


    曹嵩一手挽著阿瞞,一手拉著蔡瑁,滿口甜言蜜語,又囑咐管家:“快備車,往大司農張大人家去一趟。”


    張府問計


    “曹大人來訪。”


    “哦?”張溫正在看書,聽見家人的稟報感到很意外,“你說的是哪個曹大人?”


    “司隸校尉曹嵩。”


    “哼!無緣無故的,他來做什麽?”


    “回老爺的話,咱家侄少爺跑到曹府裏去玩,曹大人發現後怕孩子小有危險,親自把侄少爺送回來了。”


    “哦。”張溫皺起了眉頭。他極厭惡曹嵩的為人,私下根本不與其來往;可今天這老狐狸竟親自送內侄過府,怎不叫人猜疑?有心不見,可又一琢磨,自己當初是因為其養父宦官曹騰向先帝舉薦才有機會來京師做官的,不管怎樣曹家對自己有恩,也不好駁曹嵩的麵子,想至此他就不大情願地嘀咕了一聲:“有請!”


    不多時曹嵩款款而來,隻見他頭戴通天冠、身穿青色深衣、腰係錦帶、足蹬雲履,裝扮得一絲不苟,離得大老遠就躬身一揖道:“伯慎兄!別來無恙啊?”


    “內侄頑皮,有勞巨高兄掛懷……坐!坐!”張溫見他不親假親不近假近,也少不得隨之客套。二人招呼打得響亮,可坐下來並沒有什麽誌同道合的話,曹嵩隻是問他身體如何啦、最近有沒有和人飲酒聚會啦、家中內眷可安好啦之類的話,弄得張溫滿腹狐疑,隻好有一搭無一搭地搪塞著。殊不知曹嵩是揣著一肚子心事來的,抱定了韓信亂點兵遲早尋得著話茬的主意,東拉西扯海闊天空地瞎侃。


    “人各有一好,有的愛文章,有的愛射獵,有的愛投壺,有的愛蹴鞠(踢球),像我這樣什麽都不會的,就隻能睡大覺了……伯慎兄,您有什麽愛好嗎?”


    張溫揶揄道:“沒什麽,我等都是公務繁忙之人,閑來觀觀書籍、寫寫文章也就算是消遣了。”


    “有一技之長就是好,伯慎兄詩賦文章我也有幸瞻仰過,神采奕奕啊!我這輩子都比不上了……但人家說美食不如美器,好文章也得要好字配……要說書法現在當屬梁鵠,那一手好字,我聽說和李斯的字差不多,都跟那傳國禦璽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那麽周正。但若論草書,那首推咱們孝章皇帝的禦筆,章草之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


    “是……”張溫越聽心裏越糊塗,難道大中午他跑我這兒聊天解悶來了,“我這兩筆字再練八十年恐也趕不上梁孟皇,不過文章還是自認為可以的。”


    “上道了!”曹嵩心中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看似信口道:“要說文章,我倒是頗為仰慕當今陳太傅的文章。”


    “巨高兄慧眼!陳太傅氣概過人文筆犀利,更得益於為人正直剛毅——這也是文隨其人。”


    “沒錯!當年黨錮一案,他為保李膺等人所上的奏章真是妙極!我還記得幾句,‘天之於漢,悢悢無已,故殷勤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修德。臣位列台司,憂責深重,不敢屍祿惜生,坐觀成敗。如蒙采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哈哈哈……這幾句非尋常人敢言啊!”曹嵩笑了。


    “一字不錯!巨高兄好記性。”


    “承蒙誇獎……我覺得這幾句妙就妙在‘除妖去孽’四個字上。”


    “哦?”張溫恍惚意識到他的來意了。


    “自梁冀受誅以來,宦官日益得寵,內橫行於朝堂,外索賄於州郡,以至阻塞聖聽、禁錮善類、讒害忠良、欺壓黎庶。這些閹人豎子稱為‘妖孽’難道還不恰當嗎?”


    張溫直勾勾看著曹嵩,仿佛眼前這個人他從來不認識一樣。跟王甫、曹節混得爛熟的人今天怎麽也罵起宦官來了?莫非要洗心革麵輔佐新君……不會吧?他本身是宦官養子,能當上司隸校尉也賴王甫暗中相助,這些年來真不曉得他塞給閹人多少好處,怎麽可能一夜之間就反戈呢?想至此張溫憨然一笑:“巨高兄怎麽和我這等愚人談起國家大事來了?我不過是得清閑且清閑,隻管自己的差事罷了。”


    “哈哈……”曹嵩幹笑了兩聲,“伯慎兄,您是囊中之錐深藏不露呀!如今大將軍和陳太傅掌握朝政,大膽起用黨人,李膺、杜密位列九卿,看來真是要對閹人下手了。您豈會全然不知呢?”


    張溫似乎明白了:好個老滑頭,果然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這是眼瞅著閹人有難,跑到我這兒來借麵子向竇武投誠來啦!張溫恨不得把這個兩麵三刀的家夥一腳踹出去,嘴裏卻還得打圓場:“我不過是一介愚生,遠不及曹大人能察人之未察、見人之未見。”


    曹嵩已聽出他的生分之意,說:“伯慎兄過譽了!我不過是想竭力為皇上分憂罷了。”


    “是嗎?難得曹大人的苦心呀!”張溫?


    ??語氣有些像在挖苦。


    “伯慎兄取笑我?”


    “不敢。”張溫冷冷地說。曹嵩見他一副拒人千裏的架勢,心裏正沒成算,一低頭看見他的書案上放著一卷絹套的《論語》,猛然想到孔夫子“君子喻於義”的話,眼珠一轉趕忙起身對張溫施以大禮。


    “你這是……”


    “伯慎兄,在下求你指點迷津!”


    “這……快起來,同殿稱臣我怎麽擔得起!”張溫連忙伸手相攙。


    “我不瞞你!我自知往日與閹人牽扯不清,但此實非本心。說到底我隻是想保住這頂官帽,不負養父之恩,給子孫族人留個好前程罷了。自入仕途以來,人人皆道我是宦豎遺醜,對我冷眼相加,二十多年如履薄冰,雖不免吮痔之舉但未做傷天害理之事。我也想坦然做事、公正為官,可……可世風之下誰能奈何?伯慎兄通曉經籍,試想一番,洋洋灑灑之《中庸》說的不就是‘不得已’三個字嗎?伯慎兄,千不念萬不念,權且念在先人的分上為我指條明路吧……”


    張溫動搖了,心中暗想:“此人從小給閹人做了兒子,大半輩子受人冷眼,提心吊膽才練出一身滑得溜手的本事,平心而論又何嚐不值得可憐?我當初不過是寒族子弟、一介落魄書生,要不是他養父曹騰提攜,哪有今日九卿之貴?”想著想著不禁百感交集,點了點頭道:“你這又何必呢……以你之才遊刃有餘,何況是這小風小浪。好吧!請巨高兄詳思,我朝自定天下以來,宦官橫行亂政,但所為可有竊國之舉?”


    “未有。”


    “然外戚可有此心呢?”


    “這?”曹嵩一咬牙,“我姑妄言之,先前有王莽,近有竇、鄧、閻、梁。”


    “好!亂政竊國兩者孰重?”


    “竊國為大逆!”


    “你這不是很明白嘛!宦官刑餘之人篡不了國……你再想想,剛才例數竇憲、鄧騭、閻顯、梁冀都是宦官扳倒的,他們當中除了梁冀專橫跋扈,其他幾個就真的十惡不赦嗎?”


    “這……以您之見呢?”


    “他們未必就是惡人,但子弟跋扈、門生仗勢,難免就會引皇上猜疑。而宦官近於君前,就好比是皇帝身上的虱子,陰風點火,趁除外戚之際邀取富貴,但誰又能直截了當去捉皇上的禦虱呢?所以掃滅宦官非一朝一夕之事,隻可就事論事、個案個辦,絕沒有斬盡殺絕的辦法。”


    “噢?”曹嵩眼睛一亮。


    “水至清而無魚……”張溫沉吟著,“何況現在是一潭渾水!想清就能清得了嗎?這些外戚大將軍,哪個不是閹人幫忙才能掌握大權的?宦官外戚本為一體,都是日久變心反目為仇罷了!”


    曹嵩聽了這話真如大夢初醒一般,連連點頭:“高見!遠的不論,此番竇武得以主持大局實有王甫等人相助。說句不好聽的,也有卸磨殺驢之嫌。”


    “沒錯!所以他現在起用黨錮之人不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細論起來這些人根本就算不上竇武的心腹,就連一直聲援他的當今太傅陳蕃也不是。他們這些人不過是借竇武之勢向宦官發難,而竇武真正的實力根本沒多大!”


    “這麽說,竇武是扳不倒宦官的了?”


    “不好說,萬事沒有一定的道理。他若是能事事謹慎周密,虛


    心向陳太傅求教,借黨人之聲勢、少主之懵懂,還是有勝算的,未必不能將這渾水暫時濾一濾。不過竇武其人,性情過直,急功近利……我可不太看好呀!”張溫冷笑一聲。


    “依你之見,若要做成此事,最重要的是什麽?”


    “文事雖重要,武備更關鍵!”


    “武備?!”


    “對!北軍五營的兵權才是關鍵!”此話一出口張溫頓覺失口:不該說這個的!若是他與王甫串通一氣弄得竇氏與黨人失敗,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曹嵩見他臉色大變已明白他的顧慮:“伯慎兄不必多疑,我現在隻想避禍,豈敢多求?”


    “但願巨高兄能心口如一吧。”張溫歎了口氣,“該說的我說了,不該說的我也不留神講了。你好自為之吧。”


    回家的路上,阿瞞摟著父親的脖子一直念叨個沒完,說蔡瑁養了一隻名叫“車騎大將軍”的大公雞,可好鬥了,京城各府公子的鬥雞沒有一隻敵得過它。


    曹嵩隻是看著兒子笑,也不說什麽。他腦子裏還在回憶剛才張溫的話——北軍五營的兵權才是關鍵!如果竇氏發難,宦官最佳的應對之策就是劫持皇帝發號施令,這樣兵權就很重要了。而洛陽城最主要的部隊就是北軍五營:屯騎校尉營、越騎校尉營、步兵校尉營、長水校尉營、射聲校尉營。這五營負責京師防務,可以說誰掌握他們就掌握洛陽城內的生殺大權。現在這五營中竇武之侄竇紹任步兵校尉、其心腹馮述任屯騎校尉。兩營抵不過三營,若是宦官再劫持皇上登高一呼,隻怕他手中那兩個營也靠不住。


    “阿瞞,聽爹爹話,這幾天京師可能會有些事情發生,你好好待在家裏,不要隨便跑出去玩,會很危險的,知道嗎?”曹嵩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哈哈……你今天可給爹爹幫了個大忙呀!”


    阿瞞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實在不明白自己幫了什麽忙。


    深夜驚變


    阿瞞才不會關心爹爹忙些什麽呢,在他看來不讓自己出去玩才是最頭疼的事。洛陽城花花世界這麽好,有寬闊的街道,車水馬龍的金市馬市,還有蔡瑁那幫整日廝混的玩伴……不許出門那多殘酷呀!在家憋了半個月,阿瞞百無聊賴,再不出去腦袋上就頂出長犄角來了。


    這天夜裏,阿瞞輾轉反側,隨後還是搖醒了睡在身旁的弟弟:“德兒,咱們出去玩吧。”


    德兒不似阿瞞,是個老實孩子。聽哥哥這樣說,小腦袋馬上搖晃得跟撥浪鼓似的:“這可不行,深更半夜私開門戶,豈是我等人家子弟所為之事?”


    阿瞞狠狠戳了一下弟弟的頭:“傻小子,偷偷溜出去哪兒能走門呢?後院庖人房邊有一大堆柴火,爬上去不就能翻牆了?”


    “哦,原來你和蔡瑁就是從那兒進出的。”德兒恍然大悟。


    “你去不去?”


    “不去。”德兒一撇嘴,“行必告、歸必麵才是正理。”


    阿瞞見他跟自己講大道理,又好氣又好笑:“你不去,我可自己出去了。”


    “別!”德兒拉住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君子之人是沒有夜半出門的。”


    阿瞞笑道:“你這是什麽道理,哪本書上有這樣的話?”


    德兒撓了撓頭說:“孔子看見宰予白天睡覺,很是生氣,說他‘朽木不可雕也’。宰予白天睡覺,想必夜裏一定是出去玩了,所以孔子才批評他。”阿瞞“撲哧”一聲笑:“虧你想得出來……我得趕緊走了。”說著爬起來就穿衣服。


    “你去哪兒呀!”


    “抱上咱的‘驃騎大將軍’,鬥鬥蔡瑁的‘車騎大將軍’去!”


    “將軍會將軍,這倒是不錯。”德兒打了個哈欠,“可人家蔡瑁不睡覺嗎?”


    “誰像你這麽聽話,天天除了讀書就是睡覺。”說話間阿瞞已將衣服穿好,“我走了……你可不許告訴爹爹呀!”


    “那是當然。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你就放心吧。”


    “誰跟你背《論語》呀?快睡吧,書呆子!”


    阿瞞偷偷摸摸出了房門。夜半三更可真安靜呀,各屋的燈火都已經熄滅了,所幸還有朦朧的月色,他躡手躡腳跑到後院的雞窩。這會兒雞也已經睡覺了,安安靜靜臥在草堆上,活像一個個大毛球。阿瞞三摸兩摸找到他的‘驃騎大將軍’,一把揣到懷裏。


    那隻雞被驚醒,在他懷裏又叫又撲騰。阿瞞怕驚動家人,趕忙用衣襟把它裹了個嚴嚴實實,掐著雞脖子不讓它叫出聲來。“驃騎大將軍,你乖乖地聽話,我帶你出去會個朋友,天不亮咱就回來,不會誤了你打鳴的。”可能是整日廝混的緣故,那雞聽他這麽一說還真就不撲騰了,規規矩矩縮在他懷裏。阿瞞見它安靜了,趕忙爬上木柴堆,小心翼翼地翻過了牆頭。


    夜幕下的洛陽城如此的寂靜,也不知白日裏那喧鬧的車水馬龍都躲到哪兒去了。阿瞞這是第一次自己半夜出門,霎時間像投入了另一個安靜涼爽的世界,仿佛有無盡的新奇等著他去探索。他邁開步子,連蹦帶跳地在空曠的大街上跑了起來。大公雞在懷裏突突動著,就像他自己那顆懵懂快樂的心一樣。


    跑了一陣子,阿瞞突然收住腳步:深更半夜的,怎麽叫蔡瑁出來呢?腦子一熱就翻牆出來了,這會兒回過神兒來才明白自己想法多愚蠢。他放慢了腳步,思考著該怎麽辦。


    就在這個時候,北麵的方向突然閃起一大片火光,在幽暗的夜裏竟映亮了半邊天,這得多少火把呀!緊接著嘈雜的叫喊聲便響了起來,那聲音此起彼伏傳來,雖然離得很遠,卻隱約能夠聽見。城裏出了強盜嗎?天子腳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事?阿瞞嚇壞了,這恐怖的夜晚是什麽人在作怪啊?孩子畢竟隻是孩子,阿瞞早把鬥雞的事情拋到夜郎國去了,抱著大公雞哆哆嗦嗦就往回跑。


    跑過幾條街,眼見著已經到了家門口了。突然,從牆角處躥出一道黑影,還沒等阿瞞反應過來,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嘴。阿瞞簡直快被嚇死了,隻感覺身上的血液都不動了,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怪人。手裏一哆嗦,雞也落在了地上,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別叫!”那人開了口,“小兄弟,我不是壞人。宦官作亂派人追殺我,你能找個地方叫我暫時躲避嗎?”


    阿瞞定了定心神,借著月色才發覺這個人頭戴皮弁,身上的袍子染著不少血跡,手裏攥著一把泛著綠光的寶劍,說話間一個勁兒地喘息,臉上還帶著驚魂甫定的神色。這會兒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了,那人歎息一聲:“生有時死有份!看來我今天在劫難逃,又何必再累他人。”說罷鬆開阿瞞,一橫手中的寶劍就要自刎。


    “別!”阿瞞頓時從心裏生起一陣仗義感,“快跟我來吧!”說罷引著那人就奔自家的後院西牆。阿瞞淘氣,常常從這裏爬進爬出,牆上早有了可以蹬踏的大磚縫。兩個人沒費吹灰之力就翻進了院子,倚在柴禾堆上不敢再出聲。少時間隻聽得人聲鼎沸,窸窸窣窣的鎧甲聲和馬蹄聲自牆外傳來。還有人喊了聲“追!別叫太學的餘黨跑了!”聒噪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


    阿瞞鬆了口氣,這才注意到隨他躲藏的這個人差不多二十歲的年紀,一張寬額大臉,兩隻眼睛透著一抹感傷。


    “你是逃犯嗎?”阿瞞眨麽著眼睛直勾勾看著他。


    “不是!”


    “那你是誰,叫什麽名字?”


    那人猶豫了片刻,拄著劍低聲答道:“我叫何顒。”


    “我聽爹爹提起過你,你是太學生何伯求,名氣可大了!”


    何顒苦笑一聲:“名氣何用?如今我已成了待罪之人。”


    “發生了什麽事,能告訴我嗎?”


    “宦官劫持了皇上和太後,假傳詔命誅殺大將軍竇武,北軍五營的官兵全出動了。陳太傅帶著我們八十多個太學生殺入宮中想要解救皇上,不想被王甫那閹賊帶兵劫殺。”何顒說著說著,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一共八十多人啊……大家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人了……老太傅都七十歲了,竟被那幫閹人毒打致死……”


    阿瞞也不是很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但看見這麽一個七尺高的漢子涕淚縱橫,心裏也怪難受的:“你別哭!當初我娘去世的時候我也哭了,但是時間一長也就過去了。爹爹說過,凡事還得向前看。”


    何顒似乎真被他這幾句話勸住了,擦了擦眼淚:“總有一天我要報仇,要把閹賊刀刀斬盡刃刃誅絕!”說著他又爬上了柴堆。


    “等等!你要去哪兒?”


    “我得趕緊逃出洛陽城。”


    “你一身血跡,肯定會引人注意的。暫且留一步……”說著阿瞞便跑向柴房了。


    何顒一愣,自己真是急糊塗了,還不及一個小孩考慮得周全。轉眼間就見阿瞞捧著一件仆人的破衣服跑了回來:“快把這個換上。”


    穿下人的衣服逃跑,這真是個不引人注意的好辦法。何顒連忙脫下血衣,三兩下就換好了破衣服。


    “你倒是把帽子除了呀!”


    “君子死不免冠,這可不能摘。”


    “你跟我弟弟一樣,也是個書呆子!”阿瞞嗬嗬笑了,“你口口聲聲要給你朋友報仇,可要是連命都沒有了,還給誰報仇呀?”


    何顒歎了口氣:“唉……我自負甚高,想不到危難臨頭尚不及一個孩子。”說著除下了頭戴的皮弁。


    “哎呀!”阿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驃騎大將軍”丟了,咧開嗓子,“我的驃騎大將軍呀……我拿什麽去鬥車騎大將軍呀……嗚嗚……”這可把何顒弄蒙了,這孩子剛才還指揮若定勸慰自己,這會兒他倒哭起來了。而且什麽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的,這孩子怎麽還哭出兩位一品大員來了呢?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的鬥雞丟啦!”阿瞞捶打著他的肩膀,“我的驃騎大將軍可是從來沒鬥輸過的雞呀!”


    何顒這才明白:“不妨事的,這個送你了。”說著從腰上解下佩劍交到阿瞞手上。


    阿瞞拔出劍來一看,這家夥青銅打造,邊刃鋒利,在月光之下幽幽泛著青綠色的光芒,父親和叔父也有不少佩劍,竟沒有一把比這個漂亮,一定是價值不菲。阿瞞忙止住了悲聲:“你沒有劍怎麽行?”


    “我現在一身下人打扮,帶著這劍隻會更惹眼。寶劍贈義士,你今天救我一命,這劍就送你了。”說著,何顒已經爬上了牆頭,又回過頭來,“小恩公,我倒孟浪了,還沒請教你尊姓大名呢。”


    “我叫曹操。”


    “我看這府邸殷實寬闊,想必也是官宦之家,能否告知令尊官居何職嗎?”


    阿瞞嗬嗬一笑:“我爹是司隸校尉。”


    “曹嵩!?”何顒仿佛被錐子刺了一下,木訥了好久,竟騎在牆上仰天大笑起來,“你是曹巨高的兒子?哈哈哈……你竟然會是曹嵩的兒子!哈哈……天意!這真是天意……”說著他身形一晃,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家族異類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竇武因為宦官政變而被逼自殺。他的心腹黨羽被斬盡殺絕,那些被他破格提拔的忠良之士也紛紛鋃鐺入獄,剛剛擺脫囹圄的黨人又重新被禁錮起來。七十歲高齡的老太傅陳蕃被宦官毒打致死,皇宮中太學生和羽林兵的屍體堆成了山,汩汩的鮮血把大地都染成了紅色。


    曹嵩的族弟曹熾,官拜長水營司馬,親自參與了行動。待將竇武、陳蕃餘黨全部誅殺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曹熾忙中偷閑,得空便往兄長府中探望。


    一進府門,就見阿瞞直挺挺跪在當院中。這小子淘氣惹禍罰跪是常有的事兒。


    “你又怎麽了?”


    “孩兒昨夜私自跑出去玩了。”阿瞞耷拉著小腦袋。


    “你還真有出息,昨夜兵荒馬亂的,虧你有膽子!”曹熾摸摸他的頭,“怎麽樣?你那些鬼主意都哪兒去了?接著跟你爹裝抽風呀!”


    “用得太多,不靈了。”阿瞞小嘴一撅。


    曹熾抿嘴一笑,低頭道:“起來吧!今日咱家中有喜,免了你的家法!玩去吧!”


    “不準饒他!”曹嵩披著衣服拿著一口劍走了出來,冷冷道:“平日驕縱慣了,什麽事兒都敢幹!昨兒要是叫官兵傷了,我可怎麽對得起他死去的娘?”


    “兄長不必動肝火,竇武這一死,咱們兄弟又要交好運了。”


    “竇武的餘黨可斬盡殺絕了?”


    “該殺的不該殺的全殺了,竇府上下雞犬未留。太後也已經軟禁起來了,現在一切都是王甫、曹節說的算。昨天我帶兵去的司徒府,胡廣老兒看見我嚇得腿肚子都轉筋了。我說‘您老是老好人,沒有您老的事兒,麻煩您給竇武、陳蕃定個罪。’他拿起筆來手都哆嗦了。”曹熾說著說著笑了,“等完了事,他說我平叛有功,要給我官升一級,我要當長水校尉了!”


    “你還真是有福氣,又逞威風又升官的。”曹嵩酸溜溜道。


    “兄長不要急,您臨危獻策,王甫絕虧待不了您!”


    “不知死之悲,焉知生之歡……”曹嵩歎了口氣,“陳太傅這些人何必要與宦官為敵呢?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豈能得此下場?咱們恐怕又要遭人唾罵了。”


    “這年月誰挨罵誰過好日子。”曹熾見他無病呻吟,笑道:“兄長何必想這麽多,這種你死我活的事哪朝哪代少了?你隻管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將來阿瞞他們還指著你發跡呢!”


    “呸!指望這小畜生發跡,等太陽打西邊出來吧!”曹嵩又想起了阿瞞的事兒,“你看看,兵荒馬亂往外跑,還撿回一把劍來,多危險呐!想起來我都後怕。”說著把劍交到曹熾手裏。


    曹熾隻瞅了一眼便驚呆了:“這、這是……青釭劍!”


    “你認得?”


    “何顒的佩劍……當年何顒為朋友虞偉高報殺父之仇,手刃賊子用的就是這把劍。這把劍還背著昨晚好幾條人命呢!”


    “什麽?”曹嵩臉都嚇白了,“何伯求的佩劍……”


    曹熾的額頭已經滲出了冷汗:“昨夜……追殺太學生,唯獨跑了何顒。有百姓傳言,他喬裝逃出洛陽城了……”


    霎時間,一種恐怖的氣氛縈繞在兄弟之間。曹嵩一把抓住阿瞞的衣領:“這把劍究竟是哪兒來的?”


    “我……我昨晚在外麵撿的。”


    “胡說!”曹熾一聲斷喝,“這麽名貴的青釭劍怎麽會隨便撿到?我怎麽就撿不到呢?”


    “那是您沒趕上,我趕上我就撿到了。”


    “少貧嘴!你說實話!”曹嵩的大巴掌已經舉起來。


    爹爹和叔父四隻眼睛惡狠狠盯著阿瞞,他心頭泛起一陣寒意,再也不能隱瞞,就跪在那裏將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沒想到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就挨了父親一巴掌。


    阿瞞從生下來到今天雖然淘氣惹禍,但從來沒挨過打。他噙著淚、捂著臉,哆嗦得像一片風中的樹葉,怎麽也想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小畜生!因你一人險些害死全家!”曹嵩不依不饒,掄起大巴掌還要打。


    “算啦!算啦!”曹熾拉住他,“孩子小,哪兒懂得這些事兒。”


    “我沒錯!”阿瞞也不知從哪兒鼓起了勇氣,衝著父親嚷道,“何伯求他不是壞人!弟弟常說‘見義不為無勇也’,我怎麽就不能幫他?宦官把他的朋友都殺光啦,八十多個人呀,七十歲的老頭都活活打死,他們才是壞人呢!”


    阿瞞發現,隨著這聲歇斯底裏的喊叫,爹爹的目光改變了,再不是那個和藹的眼神,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失望、一種憐憫,一種看待異類的眼神!被這樣的目光盯著,比挨打更難受、更虐心。


    “好好好,你真有出息。”曹嵩嘟嘟囔囔道,“叫那些人把宦官殺了,把咱們一家老小都逼死就趁了你的願了。都怪我管教不嚴,一直就縱容你……你不要在這裏礙我的眼了,你給我還鄉,明天就走!回去叫老七好好管教你!永遠不準再進京來!”說罷瞧都不再瞧他一眼,氣哼哼轉身去了。


    “二叔!我爹不要我啦,您給侄兒求求情呀!”阿瞞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一把抱住曹熾的大腿。曹熾搖搖頭,扳開他的手,把青釭劍又塞回到他的懷裏:“虎毒不食子,你爹怎麽會不要你呢?他是恨你不知改悔,你回到家鄉跟著你七叔好好念書,不要再招惹是非了。你爹會讓你回來的。傻小子,你好自為之吧!”


    阿瞞瞧著叔父遠去的背影,怎麽也想不明白:你們都怎麽了,我究竟哪裏做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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