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換門庭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皇家的事情是不能夠輕易插手的。


    權勢已達到頂點的王甫始終不明白:自有帝王的那一天起,凡是戕害皇後之人,哪怕是受皇上授意而為,必定不容於同僚,不容於世人,到頭來也必將不容於皇上!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三月,劉宏再也不能容忍王甫的跋扈了。在他的授意下,一時間彈劾表章如雪片般飛入省中。索要賄賂、盜竊國寶、戕害宗室、屠殺士人、結黨營私、挑起戰亂、荼毒皇後……無數的罪行被揭發出來。劉郃、陳球等素來仇視他的大臣也從旁鼓動,劉宏便順水推舟,將王甫和他的義子王吉、王萌打入天牢。


    惡人自有惡人磨,王甫在獄中遇到了他的克星,早就恨他恨得入骨的酷吏陽球。陽球哪裏管什麽王法律條,不待詔命就將王甫父子以亂棍活活打死,曝屍街頭。


    隨著這爺倆的死,原先攀附王甫的人開始大倒其黴,於是段熲也被糊裏糊塗地提著耳朵灌下了一碗鴆酒,結束了毀譽參半的一生。王甫這個曾經左右著朝廷命運和無數人生命的大宦官終於完了。直到他死後的多少年裏,他的殘忍和奸詐還隱約出現在不少人的噩夢裏!


    不過當時受益最大的人卻是皇帝劉宏,誰也沒料到,他在處死王甫之後轉手就將劉郃、陳球、陽球等強硬派大臣也處死了。此刻的劉宏再不是那個懦弱的小皇帝了,通過一係列的政爭,他已經把宗室、黨人、外戚、宦官、權臣這幾支勢力全都踩到了腳底下,以後再無人敢公然挑戰他的皇權了!他開始乾綱獨斷,將親信宦官張讓、趙忠以及苦心培養的鴻都門心腹推到了前台,一輪政治清洗已經無聲無息地完成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命運真是和曹家人開了一個玩笑。本來曹嵩是王甫的死黨,是理所當然地被處置者,卻因為宋後一案成了受害者、成了被王甫迫害的對象。加之曹嵩賄賂新的宦官勢力,曹家竟因此戲劇般地躲過了這場政治清算。


    曹胤家的房子是曹氏一族中最寒酸的,遠比不上曹嵩、曹熾、曹鼎這些家的產業闊綽。曹胤雖然有著優於幾位本家兄長的聲望,但是畢竟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鄉間隱士,離開了譙縣便無人知曉。他自小失去父母,又身體羸弱,是仰仗著祖業才成家的。由於自身不富裕,婚姻情況也十分簡單,隻有一位夫人,也還不曾生養過。即便他的生活如此不幸,曹胤平日裏的花銷也沒怎麽節製過,他風雅氣派自然少不得用錢的地方,當年撫養曹操四年從來沒有計較過什麽,但凡族裏比他更潦倒的親戚張了口,也絕對全心周濟,那真是錢在前麵人在後頭。天長日久這樣外場(闊綽講麵子),加之自己心疼的毛病費錢費藥,日子也就過得越來越拮據。最後家裏連一個傭人都沒有了,裏裏外外全是他夫人親手張羅。


    如今曹鼎、曹熾相繼離世,這對他是很大的打擊,使得他那心疼的毛病越發不可收拾了,病來的時候疼得打滾兒,過去了就把人累得筋疲力盡。茶飯難下,入夜難眠,幾個月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這段日子裏曹操兄弟、夏侯兄弟、丁家兄弟,還有曹洪是經常來看他的。曹胤沒有生養,本性卻愛孩子,本族的後輩以及街坊鄰居的孩子們常來看他。有時趕上他精神好,就給大家講個故事,精神不好就抓一把糖飴或者乳酥什麽的,總之不叫大家空著手回去。


    轉眼間一個冬天熬過,曹嵩打發人送來了喜訊——他官複原職了。曹操急急渴渴跑到七叔的跟前兒念信,告訴他王甫已經死了,曹家又可以高枕無憂了。曹胤躺在榻上聽著這些事情,有一搭無一搭地插上兩句“哦?是嗎?”“原來如此!”“這不就行了嘛。”總之都是這類無關痛癢的話——官場原本就離他太遠了,富貴也不是他一生所欲所求的。他的心境就像一潭清水,任何風浪都不會使這潭清水泛起漪漣。


    曹操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才將父親這卷長得趕上半部《左傳》的家信念完,低頭發覺七叔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他俯下身給他掖好被角,剛要輕輕離去就聽院子裏熱鬧起來了。


    “喲!你們也來了!”這是七嬸的聲音。


    “嬸娘!快瞧瞧我們子廉兄弟,今兒穿得跟個傻姑爺似的!”這沒大沒小的,一聽就是卞秉。


    “哈哈哈!”七嬸倒是笑了,“嗯,還真是一身好打扮。”


    “您別聽他小子胡說!”曹洪的聲音粗聲粗氣,“我七叔呢?”


    “在裏麵躺著呢。孟德也在,給他念信呢!快進去吧!”


    曹操卻迎了出來:“你們倆小點兒聲,七叔睡著了。”說罷才看見曹洪穿了一襲大紅衣服,紅袍、紅褲、紅腰帶,大紅布的包頭。他打小就身寬體胖可個子不高、汗毛粗重又是一張大黑臉,這打扮出來活似從灶膛裏麵躥出來一塊炭火球。


    曹操一看就愣了:“你、你……這是幹嘛?”


    “神氣不神氣?我要當孝廉公啦!”曹洪得意揚揚。


    “哈哈哈……”曹操又好氣又好笑,“你快給我脫了去吧!這打扮是上任還是娶親呀?你見過誰家的孝廉茂才這副模樣,這樣子非得把使君、郡將老爺們都氣死呀!當官的臉還不都叫你丟盡了?”


    曹洪還一臉懵懂,指著卞秉道:“我也琢磨不妥當,這都是你小舅子出的主意!”


    曹操早見卞秉捂著嘴在後麵笑得跟彎腰大蝦似的,便指著他道:“你聽他的?他故意拿你開心呢。”


    “謔!我不知道,這都串了好幾家啦!”曹洪一吐舌頭。


    曹操把頭一搖:這麽個生瓜蛋子拿他怎麽弄!甩臉對卞秉道:“你這小子越發沒個樣子,以為自己還是剛落草的孩子不成?成天遊手好閑哄著這方圓十七八個孩子玩也就罷了,弄支笛子纏著環兒我也沒說過你什麽,怎麽連他這等大事也戲耍上了?他真要是這身行頭奔了郡裏那是什麽結果?”


    “姐夫!瞧你說的!”卞秉不笑了,“當初我就說不跟你回來,可是你硬拉我來的。再說了這家裏上上下下得多少孩子我哄著,你以為這是容易差事?七叔他老人家病著,心情必定不好,我給子廉打扮打扮往他眼前一推,七叔看了哈哈一笑,這不比吃什麽藥都靈便?”


    “你還一套一套……”曹操有點兒掛火了。


    “孟德別說了,”七嬸插話了,“阿秉是好意,再說左右都是一家子人,開點玩笑算不得什麽不是。阿秉常來給你叔吹笛子,又想主意哄他高興,我還得好好謝他呢!”


    七嬸這麽講,曹操便不好再說他什麽了,隻道:“算了,咱們幾個先走。七叔睡著呢,過了晌午再來。”


    “別走呀!都進來!都進來!”不知道曹胤什麽時候醒了,掀著門簾子朝他們招手。


    “嘿!七叔您怎麽起來啦?我們吵著您了吧!”他們三個人念念叨叨又進了屋。


    曹胤坐下來,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打量著曹洪,半天才道:“你這是要當新郎官兒呀還是要過八十大壽!”指了指牆角的炭盆子,“哈哈……我看跟那剛揀出來的熟炭一樣。”


    還是卞秉嘴快:“您老人家上眼,這是咱們新任孝廉公!”


    “孝廉?哈哈……哈哈哈……”曹胤笑得前仰後合的,“罷罷罷!這樣的孝廉怕是要把郡將老爺鼻子氣歪了的!”


    “我就說不幹這等營生的,可是我大伯生前有這個願望。可這要是放我個縣令,那差事我怎做得來,萬一再碰上卞秉這號的二百五師爺,我還不知道出什麽醜呢!依我說,趁早把這個缺讓給別人,我去投軍或者學夏侯元讓就在衙門混個差事不更合適嗎?掄板子打人我可最在行哩!”曹洪說著拍了拍胸脯,一席話把大家全逗樂了。


    曹胤捋髯道:“你們這哥幾個都是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一郡才出一個孝廉,寒門家的公子有天大才學都摸不著邊,似你這等人得了這個彩頭謝皇天祖宗還來不及呢!還說風涼話。”


    “可是我做不來呀!”曹洪咧著大嘴道。


    “做不來可以學嘛,誰天生下來就會當官?”曹胤一點都不著急,“你先把心靜下來,好好想想,你是要別人說你好還是要別人指著脊梁骨罵你?”


    “那還用說,當然想別人說我好了。”


    “那你就要豁出辛苦,差事辦不好不要緊、不會辦也沒關係。找老刑名去問,態度要和藹,嘴要甜,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用你的話講得講義氣,時間長了自然就會有好的聲望。關鍵是要敢做!往死裏打人你都敢,當個官怎麽就這麽難呢?”說著曹胤指了一下曹操,“阿瞞舉孝廉之前何嚐學過?把心擺正了,一心想著把差事辦好,給百姓出力,自然而然就行了。成天琢磨官職不適合,俸祿少,差事難辦,一輩子也長進不了。”


    “您說的都是什麽呀!”曹洪一跺腳。


    “不明白回去自己琢磨去……前些日子聽說你挺露臉,五個人打了二十九個,有這回事兒吧?這個節骨眼兒還捅婁子。”


    “嘿!他娘了個蛋的!”這是曹洪的口頭語,“您老不知道,又是那桓家的人!他府裏馬夫領著人搶秦邵的馬,秦大哥可真急了……秦邵、我、妙才還有夏侯廉和丁衝,我們五個登門要去了,那幫家奴一個個跟爺似的。也不掃聽掃聽秦邵跟我們是什麽交情,沒說兩句就動了手,就那幫人把式,上不得席麵!三下五除二,夏侯廉最不濟的,還撂倒了仨呢!秦大哥伸手那個利索呀!他們還叫人呢,呼啦啦出來二十多口子,我就說了‘搶了馬還敢這麽橫,這是土匪明火呀!’我們都動開棍子了,劈裏啪啦這通打,打得他們馬夫抱著個丫鬟直叫娘。後來桓家那老龜蛋出來了,他吃過阿瞞的虧,還認得妙才呢!當時就服軟啦!馬也拉出來還給秦大哥了,還把家奴教訓一頓,一個勁兒作揖的……哈哈……真是痛快!他娘了個蛋的!”曹洪一提打架上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說得繪聲繪色唾沫星子橫飛。


    “你們聽見了吧,就這個有能耐。”曹胤一笑,“我說咱這跟桓家鬧了多少次了?桓邵如今在郡裏,子廉舉孝廉他難免又憋了口氣,這是非咱們躲都來不及呢,還去找尋他家。”


    “這不是我們找尋,他家惡奴不講理呀!”曹洪一拍大腿。


    “那桓大老爺我也見過,厚厚道道一個老頭兒。就是年歲大了,家裏又沒有別人,他當了一輩子老好人,弄得底下的人驕縱慣了也是有的。你們把那些惡奴誆出來教訓教訓也就算了,非堵著人家門口鬧事,仿佛咱們姓曹的成心跟他過不去似的,搞得十裏八村都知道了,他那老臉往哪兒擱?段熲之事不足以為鑒嗎?這冤家宜解不宜結,將來萬一出了什麽事兒,他家人落井下石怎麽辦?”曹胤說這話是想規勸侄子聽話,殊不知跟桓家的仇已經結上了!


    曹洪低著個腦袋聽著,不敢再言語了。


    “行了!別在我跟前兒掃眉耷臉的,我不愛看這個!”曹胤一擺手,“你就要走了,沒什麽給你的!我已經叫你嬸子預備些好酒,你拿去和你那些哥們弟兄喝會子,出門別忘了老交情就是了。”


    “誒!”曹洪一聽有酒又樂了,“七叔!還是您疼侄兒!”


    “哈哈……”大夥全笑了。


    “去去去!哄你嬸子去吧!她準備著呢。”曹胤又擺了擺手。


    “嗯。”曹洪應了一聲,施個禮美滋滋去了。卞秉見了也要一同去,卻被曹胤叫住。


    “阿秉呀,有件事叫你辦。昨天德兒來看我,說要立個家學。我琢磨著四哥不是給我兩間好房子嘛?離得遠,我這樣兒的身子也懶得搬。你到你姐夫那兒尋幾個家人,把樓異他們全叫上,將那西隴上的那兩間房好好收拾收拾,騰出來當個書房。你這孩子頭把族裏的孩子們都聚起來,以後到那裏去念書,那兒就當個家學的學堂。德兒的書念得好,他現在肯教是好事,別管是窮的富的遠的近的都叫他們學,街坊家的孩子要願意去你也別攔著。這事兒就交你辦了,現在就去,別耽誤工夫。”


    “諾!


    您老放心,這事兒交我您就聽好吧!”卞秉嬉皮笑臉道。


    “少耍貧嘴,快去!”


    “諾!”


    曹洪、卞秉都走了,屋裏又隻剩下曹胤和曹操叔侄兩人。曹操看他臉色泛白腦門上見了幾滴汗,料是毛病犯了,忙道:“叔!您還是躺一會兒吧!”


    “我不躺,吃飽了就躺這人就廢啦!德兒辦家學,這是正正經經的好事,得支持。還是你們大房家出來的人有出息,大哥多年的心血沒白費。我是不成了……”


    “七叔說的哪裏話來?常言道枯竹林內生嫩筍,老牛也能產麒麟。那橋玄老來得了二女、崔烈得了小兒崔州平,哪知您到老不會給我們添個堂弟呢?”曹操勸道。


    “唉……算了吧!我都是見了侄孫的人了,不指望那個啦。”


    “您不要這麽想,大戶人家四五代同堂不算什麽,你給我們添個兄弟還新鮮?”


    “但願吧!到時候你兒子也得叫我兒子小叔……”曹胤幹笑了兩聲,叔侄倆一時間又沉默了。


    “七叔!酒我抱走啦,明兒再來看您!”這時外麵傳來曹洪又粗又亮的喊聲。曹操心裏一陣感慨:爹爹剛一恢複官職,子廉馬上就被舉為孝廉,勢力錢財又都回來了,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孟德,你在想什麽?”曹胤問他。


    “哦?哦。沒什麽,我在想子廉會不會當好差事。”


    “如果是幾年前你這樣問我,我一定會說他當不好官。可是現在我不這麽想了。”


    “哦?”曹操就地坐了下來。


    “人無論賢愚總有自己的機會,不管出身如何、能力大小,隻要抓住時機就會成功。可要是像我這樣……自傷自憐一輩子,就永遠不會出人頭地。”


    “七叔……”


    “我真是愚鈍,到現在才想明白這個道理。可惜太晚了,我的身體也不允許了,真想從頭活一遍。”曹胤笑了,笑得非常遺憾,“孟德,千萬記住我的教訓。”


    曹胤離世


    西隴上的那兩間閑房已經被卞秉、樓異他們改成了學堂。每天早上曹德都在這裏為族裏的孩子講書。曹操因研習《詩經》也時常到這裏湊個熱鬧,看著滿堂的孩子們念書,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


    曹德小時候被人叫做“書呆子”,可謂讀遍諸子百家,是曹操這一輩人中學識最高的,可他偏偏不通仕途又不思為官,隻把那滿屋子的書當作消遣。曹家產業宏大,年長一輩都在外地做官,曹德就當了這一族的大管家。現在有了家塾,他又天天為孩子們講書,穿著一身樸素的灰色衣服,紮著粗布方巾,手裏握著一卷書,儼然成了一位樸素的私塾先生。曹德的人品是一等一厚道的,不但不納“束脩”,還貼錢給族裏的窮孩子,甚至連十裏八村各家的孩子都照顧到了。


    有了這麽一位好老師,鄉裏人自然願意把孩子送來。日子久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擠滿了學堂,有兄弟一輩的,有子侄一輩的,有鄰裏街坊家的,還有親戚朋友家的,大到曹純、夏侯德這樣十幾歲的,小到夏侯充、朱讚那等剛五六歲的,都在這裏一塊念書。


    曹德費了一番心思,把稍大一些的安置在後排,教他們讀《論語》、《詩經》,甚至還念一點《孟子》;而前麵就把年紀小的組織起來學《孝經》,暫由卞秉看著他們,曹操也時不時照顧一下。這樣一來,小小的學堂讀起書來就熱鬧了: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汝知……”


    ……


    曹操舉著他的《詩經》默念了幾行,無可奈何地放下,看著這群小孩子們一個個兀自搖頭晃腦各念各的,他咽了一口唾沫——腦子全叫他們攪亂子!這幫孩子卻都互不幹擾,仿佛一心鑽進書裏去了,特別是坐在最後麵的曹純和夏侯德,讀的聲音最大。


    這時,夏侯充站起來招呼卞秉:“舅舅!舅舅!”


    “啊?幹什麽?”靠在窗前的卞秉打了個哈欠。


    “什麽叫‘立身行道’呀?”夏侯充問他。


    卞秉湊了過來,他是從來沒念過書的,打小就在鄉間廝混,後來憑一支笛子吃飯,雖說當了幾年曹操的跟班,但都是行差辦案,也沒沾上什麽墨水。一卷《孝經》捧過來,偌大的字擺在眼前,就認識一個“立”字,其他的統統是字認識他,他不認識字。他眯著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結巴道:“這個……這個這個……立身……啊立身行道。就是說呀,你走路的時候呀,一定要挺直了腰板,不然時間長了你就羅鍋了……你看朱讚他爺爺就是羅鍋。為什麽呢?就是走路不挺胸,他老窩著,那哪兒成呀?你再好好想想。”


    “哈哈……”曹操笑得前仰後合,“哎呀阿秉,你天天在這兒,也跟著念念書好不好?把孩子們全教錯了。”


    夏侯充一歪小腦袋:“舅舅你說得不對!”回過頭來又叫曹德。


    曹德見前麵的孩子叫他,便喊道:“大家都安靜……夏侯充,你要問什麽?”


    “老師,學生想問‘立身行道’是什麽含義?”夏侯充的聲音還帶著稚氣。


    “好!”曹德點點頭,看了一眼身邊曹純說,“子和!你已經背過全本的《孝經》了,你來背一下這一段。”


    “諾!”曹純規規矩矩地深施一禮,站起來背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忠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


    “很好,那你再給幾位弟弟解釋一下是什麽意思吧!”曹德又說。


    “諾!”曹純又向曹德施了一禮才開始講,“這段話的意思是孔子告訴曾子,孝是一切德行的根本,也是教化產生的根源。我們的身體四肢、毛發、皮膚都是父母給予我們的,所以不能輕易損毀傷殘,這就是孝的開始。人活在世上一定要遵循仁義道德,爭取有所建樹,這樣才能揚名後世,從而也使父母顯赫榮耀,這是孝的最終目的。所謂孝,最初是從侍奉父母開始,然後就要為國君效力,就是忠孝一體,最終還要建功立業功成名就。《文王》裏麵說:‘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就是指要懂得孝。”


    他的聲音洪亮,解釋得又清楚,所有的孩子都聚精會神聽他說。連曹操也放下了書暗自嗟歎:二叔雖死,有這孩子與他哥哥曹仁為繼,也算無憾了!


    但夏侯充偏偏是愛鑽牛角尖的孩子,撓著胖乎乎的小腦袋道:“子和叔叔,什麽是《文王》啊?”他是夏侯惇的長子,而曹純是曹熾的幼子、曹仁的弟弟,別看同堂念書,卻有大小輩兒之分。


    “《文王》是《詩經·大雅》中的第一篇。”


    “那它講的是什麽意思呢?”夏侯充還問。這次把曹純難住了:“我剛剛學到《邶風》,離《大雅》還遠著呢!”


    “那《邶風》和《大雅》又是什麽意思呢?”夏侯充簡直有十萬個為什麽。


    曹純腦袋上也見汗了,憋了一陣才道:“等你讀到那裏就明白了。”說完就坐下了。


    “我來告訴大家吧!”曹操騰地站了起來,他如今熟讀伏氏詩三百,又常和小妾卞氏切磋此中技藝。這會兒見孩子問,朗朗將《文王》背了出來:


    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亹亹文王,令聞不已。陳錫哉周,侯文王孫子。


    文王孫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


    世之不顯,厥猶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國。


    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


    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孫子。


    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於周服。


    侯服於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裸將於京。


    厥作裸將,常服黼冔。王之藎臣,無念爾祖。


    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於殷,駿命不易!


    命之不易,無遏爾躬。宣昭義問,有虞殷自天。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


    一段《文王》誦罷,他一甩衣袖道:“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全心事殷商,不愧一代聖人也!”


    曹操完全投入到自己的吟誦中,說完這話扭頭一看,發現滿屋子的孩子都瞪著眼睛一聲不吭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莫名其妙——不到十歲的孩子誰懂得聽這個呀!


    “嗯……”曹德幹咳了一聲,“兄長,這些孩子們還有功課,你看你是不是先……出去回避一下?”


    曹操見弟弟“請”他出去,臉一紅沒吱聲,踢了捂著嘴笑他的卞秉一腳,舉著書轉身走了。


    出了學堂,伸了一個懶腰,陽春時節的天氣可真好呀!低頭一看——七叔曹胤正笑吟吟地倚在一棵大槐樹下。因為病重,曹胤現在已經完全脫相了,兩隻眼睛凹陷進去,不過他一向重視修飾,還是將胡須修得整整齊齊。


    “七叔,您怎麽出來啦?”


    “閑著沒事兒,在這兒聽聽孩子們念書。”曹胤的聲音已經變得有氣無力。


    “注點意,別著涼!”


    “誒!我披著衣服呢……你看這景色多美呀!”曹胤微笑道。


    曹操轉過身眺望著遠景:春天到了,遠去的燕子北歸了,它們輕聲啼叫,在天上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傾訴著自己的歡悅,那歌聲中有理想有愛情有渴望……春天到了,田野裏的花兒綻開了,五顏六色裝點著綠茸茸的大地,仿佛是一群美麗的小姑娘在那裏嬉戲玩耍……春天到了,陽光是那麽的和煦溫暖,它給萬物帶來生機和希望,把一縷縷光明撒向人間,讓大家都感到幸福就在身邊……春天到了,遠處的農民又開始了耕種,他們忙忙碌碌卻又有說有笑,他們在耕種莊稼,但也在耕種自己的明天,他們理想中的明天……


    “阿瞞……”曹胤對他說,“記得小時候我們兄弟就是在這片地上玩耍,那時沒有這兩間房子,你爹、你二叔、四叔、還有我……我做夢總是夢見。少年時誰都沒有煩惱,我們玩得那麽快活……”曹胤緩了口氣,“如今老二、老四都不在了,我真想他們,我也要去找他們了。”


    “七叔您別這麽說,一冬天都熬過來了,入了夏好好將養,這病不是沒有治的。”曹操勸慰道。


    曹胤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你媳婦,還有德兒媳婦,如今身懷有孕了吧,這就是一代新人替舊人,我真想抱抱兩個侄孫呀……”


    “您放心,孩子一落生,我們先抱過來給您看!”


    曹胤點點頭笑了。這時一片喧鬧,孩子們從學堂裏跑了出來,一個個奔向草地在那裏玩耍,曹德和卞秉緊隨其後也出來了。


    “怎麽不念啦?”曹操問。


    “大好的天兒,叫小不點們玩會兒……喲!七叔也在這兒呢!”卞秉趕緊見禮,曹德也趕忙過來打躬。


    曹胤倚著樹微笑,卻沒說話。


    “哥,他們這樣的年紀怎麽聽得懂《文王》呢?看看我教他們的。”說罷曹德對著嬉戲的孩子們喊道:“大家把我剛教你們的唱給七爺爺和大伯聽聽!”


    這一聲令下,所有的孩子手拉著手圍成了一個大圓圈,由曹純、夏侯德帶著頭兒齊聲唱道: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


    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賓客之心。


    “真有你的!這是《小雅·鹿鳴》呀!我小妻卞氏最善歌這一段。”曹操讚歎道。


    曹胤卻無心讚歎,他舒舒坦坦地倚著大槐樹,眼前的情景愈加使他回憶起童年,一切都是那麽美好,一切都是那麽安詳。他微微抬起頭,仰望著碧藍的天空,在潔白的雲朵間,曹熾和曹鼎就在那裏朝他招手。往昔的恩怨因為生死之隔都已經釋然,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孩子,插上翅膀,伴著徐徐春風,悠然飛向天空。


    就在這片幸福安詳之中,曹胤的瞳孔漸漸散開了……


    禦賜征召


    曹嵩消瘦了許多,著實為兄弟們的早逝痛苦了一場。他如今已經形單影隻,可還得為新的事情發愁。


    橋玄說等蔡邕回來一定會再次校書,而且會征召通曉古學的青年才俊入朝為官,可是事情過去一年多了,絲毫動靜都沒有。而且傳來風聲,蔡邕在回朝的路上突然上疏辭官不見了蹤影,這樣校書的事情又改由馬日磾去辦理了。兒子什麽時候才能回到身邊呢?有幾次曹嵩真想親自出馬托曹節或者許相他們運動運動,可又忍耐住了。為了曹家能有一個正經出身的後輩,他和兒子都要橫下心等待。


    這一日又是朝會,洪鍾響起,兩千石以上官員都穿戴齊整,已在玉堂殿落座良久,卻遲遲不見皇帝到來。時間一長,大家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殿外金鍾三響,黃門侍郎引著皇帝劉宏從後殿轉來。文武官員立刻肅靜,一齊跪倒高舉牙笏山呼見駕。


    “眾卿家平身……”劉宏的聲音並不洪亮。


    眾官員起身歸座,抬起頭卻見劉宏一副哀傷的神色。劉宏輕輕舉起一份奏章道:“朕昨晚收到一份奏章,反複品讀,推枕難眠。這是已經告老的橋玄自睢陽家鄉托人呈上來的。老人家今年已經七十二歲,還在為朕的江山社稷時時牽掛,他勉勵朕要好好治理國家,還提醒寡人應該注重選拔人才。朕突然想起他曾經建議過征召通曉古學之人……”


    曹嵩眼前一亮!他因為是九卿之一的大鴻臚,所以坐得比較靠前,劉宏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格外清楚。


    “橋玄說《古文尚書》、《毛詩》、《轂梁春秋》都是經典之學,要揚此大義,教化世人。還說通曉這些的必定是明哲之士。另外老人家親自舉薦了幾位賢德官員,還有一個人……”劉宏說到這兒低頭看了一眼奏章又道,“譙縣曹操熟知《詩經》義理,可堪大用,這個曹操諸位卿家誰知道?”


    一瞬間,無數的眼光都聚集到曹嵩身上,有的欣羨、有的仇視、有的嫉妒、有的輕蔑、有的歡喜、有的憤恨,卻沒有人回答皇上的問話。這時候曹嵩也不好親自說什麽,倒是他身邊的廷尉崔烈先起身開了口:“啟稟陛下,這曹操字孟德,就是大鴻臚曹大人的嫡子。”


    “哦?”劉宏一愣,放眼在人堆裏尋曹嵩,“曹愛卿!”


    “臣在!”曹嵩趕忙出班舉笏。


    “橋玄所言的曹操是你的兒子?”


    “正是犬子。”曹嵩把頭壓得低低的。


    “嗯,不必謙恭,虎父無犬子嘛……”劉宏略一停頓,突然拍了一下禦案。曹嵩嚇得一哆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卻聽劉宏轉而大笑,“哈哈……我想起來啦!你兒子曹操不就是當年棒殺豪強名噪京師的曹孟德嘛!這人是好樣的,曹節當年曾對朕保舉外任曆練,朕怎麽忘卻了?早就該調回來的呀!曹愛卿,你兒現在身居何職?”


    曹嵩總算鬆了口氣,眼見得上人見喜,趕忙稟道:“犬子原居頓丘縣令,因宋後之事撤職在家,算來一年有餘。”


    “唔……”劉宏低下了頭。曹操這次真是交上好運了:一來橋玄舉薦另眼相待;二來劉宏本身就知道他,隻是年深日久忘卻了;三來他多少對宋後藏了一份愧疚,聽說是因宋後一案廢棄之人心裏自然同情。


    想了片刻,劉宏言道:“傳詔,征曹操入朝,暫拜為議郎,日後必有重用!”


    曹嵩雖然盼了半年多這個時刻,但等到真正到來時卻還是頗為激動,他慌忙高舉笏板跪倒在地:“臣叩謝天恩。臣一定訓教小兒,為國效犬馬之勞!”說罷連連磕頭,心裏對橋玄的那份感激勁兒實在是說不上來。


    悲喜交加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十月十五,下元之日。


    曹操帶著祭品到墳地祭祀母親鄒氏。


    “娘,兒來看你了!父親沒事了,現在他好著呢……”他跪在那裏對母親訴說了這一年多的變故。起身後,又赫然瞧見遠處曹熾、曹鼎、曹胤的新墳,心中滋味複雜,暗暗想道:“二叔,你處心積慮到頭還是一場空,徒留家產富貴自己卻享受不到。四叔,你專橫跋扈了這麽多年,最後還是被打入地獄。七叔呀,你自傷自憐了大半輩子,最終默默無聞,連子嗣都沒有……


    “你們都走了,早年間的恩恩怨怨該做罷了吧,曹家過去的是非榮辱也該隨你們而去了。往者已矣,活著的人還需往前看。以後侄兒再沒有你們的扶持了,一切都隻能靠我自己。其實,人這一輩子能指望誰呢?自己的人生必定要自己去活!可能這世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對錯,但是侄兒我也隻有去尋找去探索……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孟德!你咋還在這兒磨磨蹭蹭的!”秦邵跑了來,“你小子又要當爹啦!大夥四處找你呢。”


    “你弄錯了,今兒是子疾媳婦臨盆。”


    “傻小子,我剛從你家來,你媳婦也要生啦!”


    “哦?這麽快?”曹操拋下籃子,趕緊隨他回家。


    雖然天涼得厲害,但大夥還是嘰嘰喳喳地擠在大房家的院子裏。


    夏侯惇、夏侯淵、夏侯廉、秦邵、丁衝、丁斐連帶各房的親戚都來湊熱鬧了。大夥遇生孩子的事兒遇得多了,可從沒見過兄弟倆媳婦同一天臨盆的。諸人簇擁著曹操、曹德兩個準爸爸開著玩笑,可這哥倆哪兒有心思與他們搭訕,搓著手在院裏轉磨磨,可忙壞了卞秉和樓異,一人跟著一個在後麵緊著說吉祥話。


    這時忽地打了一個閃,緊接著烏雲密布,轟隆隆的?


    ??聲跟著就來了,一陣大風卷起,十月裏的寒雨眼看就要下來了。卞秉抬頭看了一眼黑壓壓的天空,笑著對眾人道:“都說龍行有雨,虎行有風,這是好兆頭呀!”


    這句話還沒落音,就聽見“生啦!生啦!”一個丫鬟從配房裏跑出來,“恭喜二爺!是個大胖小子啊!”


    “好呀!”眾哥們齊聲喝彩,拍著曹德的肩頭。


    曹德早直挺挺愣在那裏,夏侯淵一拳打在他身上:“你有兒子啦!還不進去看看!”


    “恭喜恭喜!”丁衝舉起酒葫蘆就往曹德嘴邊送。


    曹德好半天才緩過神,叫道:“我有兒子啦……我有兒子啦!濟世安民,我曹家要濟世安民!曹安民!這孩子就叫曹安民!”說著一溜風跑進了房門。


    “等等!除了七叔的孝再進去……真是書呆子!”夏侯淵笑道。


    這時豆大的雨點已經飛下來了,眾人的衣服立刻被打濕了。卞秉打摸著秦邵身上的濕點子道:“諸位親朋,這雨要下大,大家都到堂上去吧!”就這麽著,他邊笑邊勸把大夥都讓到前麵堂屋去了。


    曹操可沒有走,他焦急地站在簷下邊避雨邊等候,樓異緊隨他身邊站。眼望著雨越下越大,打在地上劈劈啪啪作響,他心裏急得像開鍋油似的。早請醫生來看過,明明說他小妾劉氏下個月才會臨盆,可卻早產了,而且折騰了快一個時辰還生不下來。嘈雜的雨聲太大,他攏著耳朵聽房裏的動靜,隱隱約約隻聽到劉氏的呻吟聲還有丁氏忙亂的說話聲。


    曹操這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緊緊拉著樓異問:“女人生孩子是這麽費勁嗎?”


    樓異眨麽眨麽眼,結結巴巴道:“我、我……我連媳婦都沒有,我哪兒知道去?”


    “嗐!”曹操甩開他的手,就在簷下來回來去溜達開了。


    這會兒風越刮越大,一股迎麵吹來,把他的衣服打濕了一大片,樓異趕忙幫他整理衣衫。


    正在這時,聽見“嘩啦!”一聲,門開了——是丁氏。


    “怎麽樣?”曹操趕忙問。


    “夫君……你快進來看看妹妹吧……”丁氏的眼裏似乎噙著淚花。


    曹操慌忙推開樓異,衝了進去,七嬸子、接生婆和兩個丫鬟緊緊簇擁著床榻,劉氏麵色慘白滿額汗水,而衣被下麵……是血!好多的血!那些血完全濕透了被角,正順著床榻往下流!


    “你怎麽了?”曹操撲到跟前抓住劉氏的手。


    劉氏已經筋疲力盡,搖著頭說不出話來。


    “這到底怎麽了?”


    收生婆慌得手忙腳亂:“這孩子是倒坐胎,生不下來呀!再這麽下去一屍兩命呀……”


    “你胡扯!”啪!曹操甩手給了收生婆一個嘴巴,七嬸子趕忙把他攔住道:“阿瞞不要怪她,快看看你媳婦,跟她說兩句話……”說著眼淚下來了;丁氏與劉氏一起長大,雖是主仆但情同手足,見七嬸掉了眼淚,她哪兒還忍得住?好在這會兒卞氏也從曹德那頭趕過來了,拉著兩個人勸,總算沒嚎出聲來。


    曹操也顧不得她們,拉著劉氏的手說:“咱不生了,不生了!別使勁,別為難自己了。”


    劉氏搖搖頭,兀自咬牙堅持著。


    又這樣折騰了好久,接生婆哭道:“不行……這不行!再這樣都保不住了。少爺您勸勸她吧!”可是不論怎麽說劉氏還是努力想把孩子產下來。曹操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哆哆嗦嗦勸著自己的女人。


    這時外麵亂了,隻聽有人大叫:“大少爺!大少爺!恭喜啦……”這次大聲嚷嚷的卻是秦宜祿!


    “裏麵生孩子,你不能進去!”樓異攔著他。


    秦宜祿喊得都差了音兒了:“大少爺!恭喜啦!皇上下詔征您為議郎!您可以回京啦!”


    “哇……”孩子竟生下來了!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接生婆趕緊抱起:“奇了!真奇了!這孩子憋了這麽久還真保得住……是個小子!恭喜了,男孩!”


    眾人頓時忙活起來,給接生婆遞水,給孩子洗,給劉氏擦汗。七嬸子接過洗幹淨的孩子親了又親,又遞給丁氏抱著。曹操卻沒瞧兒子一眼,他眼見得劉氏已經奄奄一息了。


    “夫君……我……就是想……給你生……”劉氏的臉色已經白得跟紙一樣。


    “別說了,好好養。”曹操緊緊握著她的手,心中一片酸楚。


    劉氏搖搖頭,淚水跟著滾了下來,眼珠在眼眶裏打著晃:“我……不行了……”這三個字真說得曹操撕心裂肺,他叫道:“把孩子抱來!”丁氏匆匆忙忙抱著孩子跪到跟前,“看看,咱們的兒子……”


    劉氏這時候什麽都看不清了,隻斷斷續續道:“夫君……你要……昂起頭……好好過……”丁氏哭得跟淚人一樣,一個勁兒喊著妹妹。


    劉氏已經說不出話來,但撐著一口氣就是不肯咽,眼光恍惚看著孩子。丁氏看出了她的心思,擦去淚水道:“妹妹放心,姐姐今後不生不養,這孩子就是我的親兒子,絕不讓他受委屈。”


    劉氏聽罷眼睛一閉,胳膊一垂——咽氣了!


    屋裏哭聲立時響成一片,唯獨曹操沒有哭,他從丁氏手裏接過兒子,對呱呱哭叫的孩子道:“你娘為生你死了,你親親她吧。”說罷把嬰兒的臉在劉氏臉上蹭了一下,扭頭對眾女眷道:“她叫我昂起頭好好過日子,這孩子就叫……曹昂!”


    曹操抱著這個剛出生的小生靈,仿佛感到無比的沉重。悲歡離合的感受完全交織纏綿在一起,縈繞著他的胸膛,此刻他的心裏是何等的複雜?明天,明天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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