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千裏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夏,曹操又一次得到老天眷顧。


    由於青州黃巾再次攻入兗州作亂,刺史劉岱貿然出戰兵敗身死,兗州陷入了群龍無首的局麵。曹操的屬下陳宮看準了這個時機,前往濮陽遊說州中官員:“今天下分裂而州無主。曹東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寧生民。”加之陳留太守張邈、濟北相鮑信、泰山太守應劭都全力給予支持——於是,曹操在擔任東郡太守不到半年之後,竟縱身一躍成了兗州刺史。


    因為既沒有朝廷的任命,也沒有袁紹的所謂表奏,陳宮生怕事久有變,如果再往返一次武陽可能會橫生枝節,幹脆又提議兗州治中萬潛、別駕畢諶隨他前往東郡迎接曹操。


    鮑信對此十分關心,也率領兵馬趕來,沿途對陳宮等人予以保護。


    曹操麵對前來迎接的萬潛和畢諶,真是高興得快要蹦上房了,卻還得假惺惺地推辭道:“在下出身不良才力微薄,何德何能任此要職。今權且以彗代日,今後若有才德勝操者,我自當避位以讓。”


    別駕畢諶眨麽眨麽眼睛:這話也太假了點,誰不知道你一到兗州就搶了王肱的東郡太守,若是劉岱不死,有朝一日難免你不會跟他來硬的,倚著袁紹這棵大樹,又有鮑信、張邈給你撐腰,到嘴的肥肉你豈會再吐出來……


    治中萬潛年紀稍大一些,曹操當年任頓丘縣令的時候他恰好是東阿縣令,兩人都以愛民著稱,曾有不少公文往來,但今天卻是頭一次見麵。萬潛脾氣乖戾,見曹操光說場麵話心裏有氣,當即打斷道:“曹使君,現在不是說漂亮話的時候,兗州以東的黃巾賊鬧得厲害,你既然肯為刺史,就應該馬上部署平亂事宜。黃巾若定州郡官員自會甘服與你,若不然說什麽都沒用!”


    這幾句話把曹操噎住了,他絕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萬縣令說話竟這麽愣,趕緊施禮道:“在下失言,還請萬兄原諒。”


    “我原諒不原諒那都沒用,早日發兵滅賊,安定好州界才是最要緊的。”萬潛兀自不饒,嘟嘟囔囔道,“劉公山不納良言以至大敗,曹使君可不要步他的後塵。”


    “是是是。”曹操瞧他神色不正也有些忌憚,轉而尋了一個友好的話題,“萬兄,我記得當年東阿有一位青年才俊名喚程立,曾為縣中效勞,此人見識非凡,不知現在如何了?”


    一聽他說到程立,萬潛怨氣稍歇:“程仲德啊……中平鬧黃巾的時候他還出過不少力呢。可惜現在閉門在家不問世事,劉公山幾次想辟他為掾屬,他都不肯答應……田野埋麒麟……可惜可惜……”他搖頭不已。


    “我也想請他出來幫忙。”曹操捋著胡子道。


    “好啊,曹使君與他共過事,或許能夠請動他也未可知。”萬潛和顏悅色,“改日我親赴其家,賣一賣我這點兒老麵子。”陳宮在一旁見萬潛笑了,總算鬆了口氣,拱手道:“我看遠道而來二位一定辛苦了,我家大人臨行前也還要處理不少公務。二位大人請先行一步,館驛之中已經備下了酒宴,請你們先去用餐休息,來日公事已畢,咱們再詳細商議赴任事宜。徐書佐,有勞你帶路,領二位大人去吧。”


    “哎呀,現在都什麽年月了,老百姓都填不飽肚子,還有心思破費酒宴,真是勞民傷財……”萬潛撇著嘴抱怨不休。


    “萬兄,您就少說兩句吧。”畢諶都有些看不過去了。


    徐佗幫著畢諶連讓帶推,總算是把萬潛勸走了。


    他們一走,曹操實在是抑製不住喜悅的心情了,對著陳宮深深一拜:“公台,你真是為我立下大功了啊!”


    “不敢不敢,還是將軍為國討賊聲名遠播,才有今日之事。”


    曹操依然興致不減:“我終於可以依文若之言,收兗州之人望,固中原之衝要啦。”


    “將軍,在下有幾句話想提醒您。雖然他們肯來迎您,但是州中還有一些官員不願意……”陳宮考慮了一下措辭,“還有一些官員稍有些微詞,從事李封、薛蘭,部將許汜、王楷等都不太……”


    “這我都能料到,”曹操一拂袖,“萬潛在我麵前嘮嘮叨叨,還不是心裏不甘心嗎?”


    “萬潛倒也罷了,這個人脾氣怪、不合群,一向就是這樣。倒是那些貌恭心違的人,才真正需要小心啊。”


    “嗯,小心那是當然的。我打算提拔幾個人,堵一堵他們的嘴。還得盡快平滅黃巾,好好賣點力氣。”曹操心中也曉得輕重,這個刺史說白了就是搶來的,既無名分又無資曆基礎,完全是因為別人肯出來捧場。各郡太守在兗州皆比他待的時間長,州中更有一些人是劉岱留下的親信,暗流湧動是必然的。


    “將軍,鮑郡將來了。”戲誌才、荀彧笑盈盈地把鮑信讓了進來。


    “孟德,你我兄弟總算可以並肩而戰了!”鮑信搶步過來一把抱住曹操肩膀,“袁紹的酒喝著可好?”


    “哈哈哈……規大河之南,你真是一言點醒我這夢中人啊。”


    “你別奉承我啦。我方才與文若、誌才二公說了半天話了,你可真是得了兩位賢才啊!”鮑信說罷又衝二人作揖。


    曹操深深點頭:“愚兄有今日之勢,實在是依仗各位的相助啊……來來來,都坐都坐。”


    “對啦!”鮑信拉過身後一個身著古樸相貌端莊的中年人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巨野李氏的李乾先生。”


    “哦,下官失禮了。”曹操不敢怠慢,規規矩矩與之對揖。


    李氏豪強可謂兗州一霸,他們世代居住在巨野縣,可自中平黃巾以來,李氏豪強為了自保,整合族人鄉黨千餘家,一方麵抗擊黃巾安定百姓、另一方麵也修繕堡壘擁兵自重。此後天下動亂,擁兵的風氣也愈演愈烈,現在其勢力已經發展到臨近的乘氏縣、離狐縣,甚至公然占據縣寺,錢糧法令自作主張,成了劃域自治的地頭蛇。曆任山陽太守忌憚其威都不敢管,隻得睜一眼閉一眼任其所為,連刺史都得辟用幾個李家的人才能安心辦事。


    “孟德有什麽話大可不必隱晦,這位李先生可是我的莫逆之交。昔日我奉何進之命回鄉募兵,李家幫了不少忙。”鮑信倒是毫不見外。


    曹操微然一笑,暗道:鮑家出身其實也是泰山的土豪,過去鮑家哥四個在鄉裏可謂橫行霸道,與老李家如出一轍,說好了你們是惺惺相惜,說不好聽的這也是臭味相投。我要是一入兗州不與僚屬相見,先結交地方土豪,這可太傷麵子了……可以這麽想,明麵上卻不好推辭,隻道:“久仰久仰!”


    李乾麵貌忠厚極為老成,開口便是豪爽之語:“我看將軍仁厚,索性就直說了吧。我李家自巨野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無奈,擁兵自重占據縣城也非乾個人所願啊。”他歎息一聲又道,“畢竟我們不是官,不是官走到今天那就是匪。上落一個賊父賊母,下得一個賊子賊孫,這樣一條道走到黑終究不會有什麽好結果。聽鮑二郎說您英武過人且心懷社稷,早晚能夠複興漢室,所以我想……我想……”


    鮑信接過了話茬:“這有什麽難說,他想請孟德你收編李氏鄉兵歸為官軍,以後食朝廷的俸祿!”招安李氏豪強?曹操撚了撚胡須:這件事也好也不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李家的勢力是不容易肅清的,那些鄉勇都是跟慣了他們的,想必就算招收他們,還是要用李家的人統領。這個李乾我又不熟,他是不是跟我玩心眼,變著法跟我要官來了呢?不至於,鮑信總不會害我的……


    “這件事也不急於一時,”李乾明白他的難處,“實不相瞞,我雖是一家之主,但許多事情還要族裏人商量而定。能夠回歸朝廷是我個人的一點兒宿願,但是族裏的人卻思想不一。我有一位族弟李封正在州裏當從事,他就對這件事有些微詞,還有小侄李進素來好強爭勇,也未肯輕易依從……”


    “既然如此,這件事還是日後再議吧。”曹操笑著打斷他的話,“不過十個手指頭伸出來難免不齊,最好是族裏的人全都點頭了咱們再談,也免得橫生枝節鬧得大家都不愉快。現在兗州東麵黃巾肆虐,若是你們能率兵牽製敵人配合官軍,我想朝廷也好、州郡官員也好、百姓也好,都將對李家感恩不盡。”該說的話點到為止。


    李乾也是聰明人,見曹操開出條件,馬上點頭道:“我明了大人的意思,一定回去整備兵馬,協助將軍一戰。”


    “好了好了,這不就談妥了嘛!”鮑信頗為豁達,又仔細看看屋中每一個人,“現在也沒有外人了,有話我可就直說了。”


    曹操知道他要分析兗州局勢,見他不把李乾當外人,自己也不便阻攔,便笑道:“還等什麽,我在這裏日思夜想,就等著你的高論了。”


    鮑信右手食指彈著額頭,緩緩道:“兗州治下共有八郡,我在濟北、張孟卓在陳留,這自不用說,一向是支持你的。任城相鄭遂死了,也不必提了。你本人就是東郡太守,我想你不會傻到自己反對自己。”說著他自覺可笑,“至於泰山太守應劭,他給我的書信中提起當年你曾幫助過他,有這回事嗎?”


    曹操想了一會兒:“哦……當初宦官之變,吳匡殺了何苗,想將其掾屬斬盡殺絕,樂隱已經被害,我救下了應仲遠。”


    “那就妥了,救命之恩豈是尋常?應劭肯定會支持你。”鮑信說著有點兒興奮了,“應仲遠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去年青州賊犯境時,他率文武與賊連戰,前後斬首數千級,俘獲生口老弱萬餘人。而且這個人學問忒大,撰過一部《風俗通》、注過班孟堅的《漢書》,身在軍旅還能手不釋卷,真是個文武全才!我鮑老二有武無文,可是比不上。”


    “身在軍旅還手不釋卷,這我也得學學,哪怕注一注兵法呢。”曹操不禁點頭,“等見到仲遠,我要好好與他談一談,今後仰仗他的事情還多著呢。”


    “泰山郡自不成問題,不過剩下的濟陰、山陽、東平三郡可就不好說了。”鮑信又表情嚴肅起來,“濟陰太守吳資靠軍功起家,當初就不太買劉岱的賬,恐怕也不會服你。山陽太守袁遺北上投靠袁紹,劉岱改用了毛暉,這個人對劉岱感恩戴德不宜撼動。還有東平太守徐翕,他是劉岱的心腹,這兩個人可能是最不滿意你來的。”


    “沒關係,我誠心誠意待他們就是了,人心是會變的。”


    鮑信又補充道:“至於州中官員大吏嘛……許汜、王楷是劉岱的部將,對這兩個人要小心,最好到濮陽後解除他們的兵權。再有就是薛蘭,他是前任東海相薛衍的兒子,在那裏有盤根錯節的關係,其子薛永在徐州牧陶謙帳下。再有就是……”他看看李乾。


    李乾有點不好意思:“再有就是我那位族弟李叔節了,他這個人念過一些書,不太與族裏的人來往,和我比較疏遠。”


    曹操暗暗記下這幾個人的名字,許汜、王楷、薛蘭、李封,木訥了一陣又道:“沒關係,隻要我推心置腹,時間長了就好了。”回頭又囑咐荀彧和戲誌才,“兩位日後可以與他們多多往來交流,咱們欲謀大事,還是要盡可能多地結交誌士。”


    荀彧聽他說欲謀大事,忽然想起西京的事,便道:“董卓死了,司徒王允現在遍傳檄文請各家郡守到西京接駕呢。”


    曹操臉上似有惋惜之色:“董卓……這個老家夥不明天下之勢,原本想做霍光的,最後卻險些弄成了王莽,自甘墮落死有餘辜。”


    陳宮可不似荀彧那樣對皇帝一往情深,苦笑道:“即便董卓死了又能如何?現在這個時候誰都騰不出手來管皇上。袁紹跟公孫瓚打得難解難分,劉表與孫堅殺得你死我活,劉焉、袁術都在忙著當土皇帝……最可憐的還是咱們,幾十萬黃巾賊還擺在眼前呢!”


    諸人歎息不已,曹操一拍大腿:“我決定了,暫且不入濮陽,先去擊退了青州賊人再說!”


    “這不太……不太妥當吧,州中若是有變……”陳宮犯了難。


    “我這麽做就是防止州中有變。”曹操起身,興奮地踱著步子,“現在多少雙眼睛都在看著我呢!既然當了這個兗州刺史,就要出力給大家看看,這樣才能得人心!我若是能夠出兵大敗黃巾賊,那時候不但州郡官員信服,就是平民百姓也會歸心。”


    “好!我陪你打這一仗。”鮑信附和道,“咱們就帶著萬潛、畢諶一起去,讓他們看看你曹孟德的威風。我這就給我的司馬於禁寫信,叫他把大部隊盡快拉來。”


    李乾也趕緊表態:“既然答應了使君,那我也回巨野組織鄉勇。”


    “好,後天……不!明天我就出兵,直接兵進壽張縣,直至敵鋒,爭取一仗將他們打散。”曹操下了決定,“你們的人馬就直接進兵壽張就行了。”鮑信、李乾連聲附和,陳宮卻麵有難色:雖然黃巾軍是烏合之眾,但是幾十萬大敵豈是輕易可破?這樣行事勝了固然好,但是為什麽不能先與州中諸部聯絡一下呢?把州中部將棄之不用,會不會反使矛盾加深了呢……


    荀彧小聲嘀咕道:“誌才兄,不知何故,在下心緒頗不安寧。將軍有誌先破賊軍固然好,不過欲速則不達,此事是否過於偏激了呢。”


    戲誌才點點頭,卻無奈道:“兗州這是一鍋夾


    生飯,現在沒別的辦法,隻能是大火去燒。將軍能不能被大家接受,那要看天命了。”


    痛失摯友


    兗州軍與青州來的黃巾軍對峙於東平郡的壽張縣,曹操與鮑信將軍隊的主力全都布置在這裏了,與此同時李乾也組織李氏武裝趕來援助。


    此次黃巾侵擾與前一年的情況不同,上次主要是於毒、白繞、眭固等部有戰鬥力的起義軍,此番來的卻是百萬烏合之眾。因為青州軍吃過公孫瓚的大虧,在河岸邊先後損失了十萬人,而此後公孫瓚的勢力又已經延伸到了青州境內,甚至任命屬下田楷當了青州刺史,此後又任命劉備為平原相,形成了鎮壓黃巾的大本營。所以這一次青州黃巾與其說是侵擾兗州,還不如說是整個遷徙到了兗州,百萬之眾很大一部分是走投無路的婦孺老幼,在攻破任城之後才有地方站穩腳跟。


    曹操進駐壽張的當天,心裏就頗為不快,身在東平郡界內,隻有縣令逢迎,東平太守徐翕竟然不來支援,這明擺著就是不承認曹操這個刺史,還不如李家土豪呢。


    “孟德,咱們打好這一仗,隻要滅掉黃巾賊情勢就會好起來,到那時候看誰還能不服?”鮑信一直在勸慰他。


    陳宮卻道:“若依在下之見,倒不如我去走一趟,曉之以利害,請徐郡將發兵來助才好,畢竟這裏是東平地麵。最好再請許汜、王楷等部前來接應,大家有什麽話不能攤開了好好說嗎?”


    曹操有些猶豫,但是一轉眼看見萬潛、畢諶,他倆就穩穩當當坐在大帳中,心想一定要這幫人看看自己的實力,便客氣地回絕道:“公台之意我已明了。不過東平與州中諸部都是久戰之師,前番又吃了場敗仗,將士恐怕已感疲憊,現在還是不要再給他們添麻煩了,本刺史親自來打這一仗。”


    曹操故意把“本刺史”三個字咬得很清楚,生恐別人聽不見。


    陳宮還欲再勸,荀彧一把揪住他嘀咕道:“將軍之意已決,公台無需多言。此番對戰將軍欲示威於人,必不肯求兵州郡。咱們暫觀成敗,隨機應變便是。”


    陳宮歎了口氣,他畢竟是兗州本土的官員,見曹操如此行事心裏不大痛快。鮑信卻依舊信心滿滿:“現在黃巾主力離縣六十裏,有時也會有百八十人的隊伍來試探我們。我在想,今既屯兵於壽張,乃是敵鋒所在。咱倆且去瞧瞧縣東的地形,也好籌劃著排兵布陣。”


    “對。”曹操很聽他的話,“對付這些烏合之眾可要以整破亂、一戰而定。出手就讓他們吃一場敗仗,他們就會士氣低落人心思退。《孫子》有雲‘地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說到這兒曹操突然想起了什麽,趕緊來到帥案前,展開他平日注解的《孫子》,翻到講地形的那一卷,提筆在“有陷者”後麵注道“吏強欲進,卒弱輒陷,敗也”,寫罷將筆一扔又接著說,“現在的形勢就是要陷敵,他們的首領雖然叫囂欲戰,但是烏合之眾缺乏訓練進退不靈,還有他們的武器輜重也不敵咱們,所賴隻是人多。所以咱們要因地製宜,考察好地形,進而一戰成功!”


    此言一出,就連萬潛、畢諶都不住點頭:論打仗曹孟德勝過十個劉公山啊!


    “既然如此你們馬上出發,帶些兵親自查看一下地形。”鮑信說著就已經站起身來了。


    “且慢!”戲誌才趕緊阻攔道,“二位都是軍中統帥,不宜親自領兵涉險。”


    “這倒無妨,斥候早已探聽明白,縣東五十裏之內沒有大敵,若是小股的賊人,還不夠我的人掂牙縫的呢!”鮑信一臉愉悅,“我與孟德皆是幾度出生入死的人,哪兒把這點兒危險放在心上。”


    “不錯!我與鮑信一同去,也好因地製宜商量些戰術對策。”曹操說著便取過兜鍪,“樓異、王必,就讓子和帶我的虎豹騎護衛,咱們一同出東門。”


    眼望著他們雷厲風行的作風,萬潛連伸大拇指:“這才像個州將嘛!我是看好曹孟德了。”


    出了壽張縣城,曹操與鮑信各帶親兵而行。眼見城廂之地荒蕪雜亂,民房都被拆去修城牆了,曹操歎息不已:“此是百姓,彼亦是百姓。何必要紛爭掠奪,征戰不休啊!”


    鮑信笑道:“此是大漢之臣,彼亦是大漢之臣,又何必要紛爭?”


    曹操無語。


    鮑信可沒他那麽多感慨:“你呀,最大的毛病就是腦子不歇著,想的事情太多。現在不到四十歲就如此胡思亂想,以後老了還不得活活愁悶死你?率性而為才是真漢子,你太放不開了。”


    曹操轉臉看看鮑信:三十歲出頭的年紀,膀闊腰圓,身段俊朗,頭戴虎頭盔、斜插雉尾,身穿黝黑的鐵甲,披一件大紅的戰袍,被風兒輕輕拂起;腰係八寶玲瓏獅蠻帶,寬鬆的紅中衣,有護腿甲,足蹬馬靴,身背一張畫雀大弓、豹皮箭囊;微黑的健康膚色,方麵大口,鷹鉤鼻子,龍眉鳳目,大耳朝懷,一張海口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坐騎是一匹暗灰色高頭大馬,轡頭上掛彩穗,係著鈴鐺叮叮作響——此人此騎神氣非凡,這樣的良將,這樣的英俊人物,簡直是從天而降!


    曹操不禁讚歎:“論起瀟灑我可比不了你鮑二郎。”他自己是矮個子,胖身子,白麵皮,塌鼻梁,還有一點兒翻鼻孔。若說俊朗,曹操唯有一雙眼睛顧盼神飛格外漂亮,再有就是有一對雁翼般濃密的眉毛,眉上有顆朱砂痣。橋玄當年說過,眉上生朱砂痣乃是大慧之相。這也成了曹操平日給自己寬心解慰的一個理由。


    “孟德,”鮑信一聲呼喚,打破了曹操的遐想,“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


    “說吧。”


    “我要是有一天戰死了,希望你能照顧好我的妻兒。”


    曹操白了他一眼:“還說我想得多,我看你們全都比我想得多!前些日子在內黃打於夫羅,張孟卓就說他要是死了妻兒托付與我。今天你又來這麽一手,咱這兒打著仗呢,少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是啊,算我心恙胡言。”鮑信嘿嘿一笑,“這一仗若是打完了,下一步你有什麽打算?”


    “跟你不用藏著掖著,我打算把州裏的事務好好整頓一番,然後定青、徐二州之亂,順便將公孫瓚的人趕回大河以北。穩固好後方,立刻揮師西進,到西京迎大駕東還。”曹操得意洋洋。


    “皇帝回不回來我看就那麽回事了。”鮑信撇撇嘴,“如今關東打成一鍋粥,我恐不等你安定好兗州,袁術、孫堅就要殺過來了,這亂子哪兒有個完呢!”


    “袁公路塚中枯骨,孫文台一勇之夫,我又有何懼哉!”曹操桀驁不馴的勁頭來了,“別人麵前咱夾著尾巴,跟你有什麽說什麽,隻要我在兗州站穩,誰也別想再打敗我,他們全不是我的對手。”


    “嘿!你這話可真夠大的,半年前你還在袁紹手下忍著呢,今天得誌就放這樣的狠話。你可別忘了,天下之大英雄輩出,今天你能一飛衝天,說不定日後就還會有別人突然一鳴驚人呢,或許現在就在某個人帳下,隻是還沒機會嶄露頭角而已。”


    “是英雄我就與他同舉大事!”曹操森然道,“若不能為我所用,那就……”那就怎樣他沒有說。


    “孟德,你想當皇帝嗎?”鮑信輕描淡寫地問。曹操差點從馬上掉下去,緊拉韁繩穩住心神道:“你怎麽突然說這沒頭沒尾的話?”


    “沒事兒,我隨便問問。袁紹、袁術都想當皇帝,我摸不清你是什麽意思……”鮑信瞧他不住地搖頭,趕緊轉移了這個尷尬的話題,“對啦,我再向你推薦一個人。”


    “何人?”


    “他叫毛玠,字孝先,是陳留平丘人。戰亂之際去過荊州,看不上劉表的做派,又去了南陽,一看袁術更紮眼,索性就回來了。”


    “這樣的避亂之人車載鬥量,算不得什麽。”曹操笑道。


    “你可千萬別小看這個毛玠,聽人說這家夥有慧眼!”鮑信玩笑道,“說不定他用那雙慧眼一看你,你就能成大業了。”


    “行啊,改天我見見。”曹操舉目望去,一片荒野之間還有不少的山嶺丘陵,“這東邊的地勢是不太一樣。”


    “你在豫州中原長大,不了解這邊的情況。自東平郡往東都是山巒與平原相接。等過了青州地界,大部分就都是山嶺了,一片連一片的,特別是沿海一帶,要是有萬八千的土匪分散隱蔽,根本就找不著。”鮑信正說著眼睛一亮,用馬鞭直指前方,“這個地方好,離城不算遠,可以布陣臨敵。對麵又都是坑窪起伏的地帶,黃巾軍不通兵法,引他們到這裏打,然後附近的山巒可以設置伏兵。”


    “不錯不錯。”曹操很滿意,“有這等用兵之地,劉岱尚不能勝,真是無能啊……”


    正說話間,身邊的樓異突然喊道:“將軍!那邊有一個小賊。”


    果然,前方山嶺間隱約出現一個黃巾包頭的敵人,而且還騎著馬,似乎是偵查的斥候。鮑信一見來了精神,立刻摘下弓箭擎在手中,喊一聲“你給我下來吧!”一支雕翎箭順勢而出。眼見離著百步之遙,那箭竟正中那廝脖頸。


    “好箭法!”軍兵無不稱讚。


    哪知這一聲喊完,突然從山坳中湧出百十名敵人來,個個是黃巾包頭,手拿砍刀、木棒。曹操不敢怠慢:“虎豹騎聽令,給我……”


    “不過百餘人,殺雞焉用宰牛刀,看我的吧!”鮑信催馬帶著五十名親兵就衝了過去。他的馬隊趟入黃巾賊中猶如虎入羊群一般,立時槍刺刀砍血光一片。


    那些賊人可慌神了,眨眼的工夫躺下二十多個,剩下的似捅了馬蜂窩,亂成一片,有不怕死往前衝的,有往土坑裏趴的,有轉身踉踉蹌蹌跑的。鮑信越戰越勇,一擺手中長矛:“兄弟們跟我追啊!”


    “窮寇莫追,回來吧!”曹操笑著嚷道。鮑信似乎沒聽見,帶著他那一小隊人馬直往正東追殺下去,所過之處死屍一片。忽然間,又是一陣喊殺聲,自山坳中又殺出一群賊人,還是百十餘人。鮑信哪把他們放在眼裏,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再次把敵人攪了個人仰馬翻。


    “鮑信真是難得的勇將!”曹操看著他大顯神威不住感歎。就在這時候,喧鬧聲不對了,嗡嗡沉沉震人耳鼓,敵人自山坳中層出不窮。“不好,斥候探聽有誤……鮑信!快回來!”


    哪裏還回得來,霎時隻見黃澄澄的人群似風吹麥浪般湧了過來,這次不單單是山坳中,漫山遍野全都是敵人,有騎馬的、有騎牛的、有步行的,刀槍棍棒鋤頭扁擔都有,頃刻間將鮑信裹在陣中,黃巾軍大隊人馬突然開到眼前了。


    “衝啊!救鮑將軍!”曹操揮舞配劍當先往前衝,虎豹騎各個奮勇迎頭痛擊,黃巾兵似割麥子般齊刷刷倒下一排,可是緊跟著後麵的敵人又殺到了。這些亡命徒見曹操人少可來了勁頭,圍著虎豹騎死纏爛打,有的竟然結成隊伍橫在馬前抵擋。沒辦法了,諸人掄起兵刃砍瓜切菜一般地劈。可是敵人絲毫不退,而且越聚越密。剛開始大家還毫無懼色英勇奮戰,但畢竟敵人太多,諸人累得鼻窪眼角熱汗直流,戰袍都被血水浸透了,黏糊糊裹在身上,胳臂累得都快抬不起來了。


    王必抬頭望了一眼徹地連天的敵群:“將軍,快走吧!再不走咱們全完了!”


    “鮑信呢?鮑信在哪裏……”


    “走吧……”王必嚷道,“鮑將軍沒救了。”


    “鮑信不能死!”曹操還欲向前,“快救鮑信!”


    “來不及了,快走吧!”樓異拉住他的韁繩:“撤退撤退!”


    黃巾賊已經把他們圍在了垓心,兵丁們保著曹操死命往外突,有不少人被刺落馬,立時被他們擁上來剁成肉泥。樓異衝在最前麵,舞動長矛,當棍子使,勉強撥開一條路;王必保著頭暈眼花的曹操,死死拉著他的韁繩;曹純領著人在最後,一路走一路招架,死的人越來越多。


    所幸黃巾軍以步兵為主,又沒有固定的作戰陣勢,終於被曹軍衝出一道口子。


    曹操、鮑信共帶了一千人出壽張,成功突圍的隻有一半。黃巾兵依依不舍在後追趕,箭枝自耳邊嗖嗖飛過,大家不敢回頭一路向西。逃了不遠就見旌旗漫天,壽張屯駐的大軍來接應了。曹操一猛子紮入自己的隊伍中,“噗通”一聲跌下馬來。萬潛、夏侯惇連忙扶他起來,而前方官軍已經與黃巾軍短兵相接。


    曹操氣喘籲籲爬上馬,舉目向對麵望去。隻見黃巾兵漫山遍野,向自己的陣營闖了幾闖,終於無力地敗下陣,又似蝗蟲般紛紛退去,自相踐踏死者無數。但是其中卻再也尋不到一身紅袍的鮑信……


    壽張之戰不能說是一場敗仗,因為黃巾的損失遠比官軍的損失大得多。但曹操最好的朋友,一直視為膀臂的鮑信卻再也沒有回來。戰後曹操命士兵對戰場進行了無數次的巡查,但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曹操甚至向敵人宣布,以重金求贖鮑信的屍體,但是仍舊沒有任何消息。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已經被敵人亂刃分屍了。最終,曹操隻能請良匠用木頭仿照鮑信的模樣,雕刻了一具屍體置於棺槨之內。


    曹操就望著這口棺材不停地出神:這樣的亂世淹沒了多少英雄才俊。當年鮑鴻身為下軍校尉,領兵出征被宦官蹇碩害死


    ;鮑忠幫助王匡對陣孟津,死在亂軍之中;鮑韜在汴河激戰,被困在山上亂箭射死;如今二郎鮑信為幫自己討黃巾也沒了,而且連屍首都找不到……鮑家兄弟全都是為大漢盡忠的……這世道真不公平,那些野心勃勃的狂徒都活得有滋有味的,死的卻是這等忠肝義膽的義士……


    他猛地又想起來,十多年前橋玄曾經囑咐過鮑信“為將也當有怯弱時,不能自恃勇猛。”今天這句話算是徹底應驗了。


    曹操突然俯下身抱住那口棺材:“二郎,我喊你你為什麽不回來?你怎麽就不記得老人家囑咐的話呢!你說話呀!你出來啊!”喊了兩聲才想起裏麵裝的僅僅是一塊木頭。在場的諸人看得恐怖,都以為他瘋了。夏侯惇與戲誌才趕緊一左一右拉開他:“孟德,你怎麽了?”


    “我沒事……”曹操一臉的失落,“我與鮑信相交十六年了,從來沒有一件事我們倆的看法不同,在洛陽的時候,在汴水的時候,哪怕我在袁紹帳中的時候。他一句‘規大河之南’點醒了我。現在就這麽去了,這跟砍了我的胳臂有什麽分別啊……這不是要活活疼死我嘛……鮑信……我的好兄弟啊……”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簌簌地流下來,滴在那口薄薄的棺材上。


    “報!”一個小兵跑了過來,“黃巾賊有戰書到!”


    陳宮不想在這個時候又給曹操再添心病,趕緊一把搶在手裏。


    “把戰書給我!”曹操的悲傷化作一股怒火。


    “將軍,這……”


    “給我!”曹操又吼了一聲。陳宮猶豫了一陣,還是將它遞給了曹操。他擦了一把眼淚,朦朦朧朧地瞅著這份字跡七扭八歪的戰書,看黃巾賊到底會用怎樣的惡毒的語言來辱罵自己。但更可惡的是那根本不是檄文,而是黃巾軍對曹操的“招降”書:


    昔在濟南,毀壞神壇,其道乃與中黃太一同,似若知道,今更迷惑。漢行已盡,黃家當立。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


    這封信其實是指出曹操當年任濟南相的時候,曾下令搗毀朱虛侯劉章的祠堂廟宇,這符合黃巾太平道的教義,希望可以此為契機招攬曹操成為太平道一夥的人。曹操大喝一聲,狠狠把這封信往地上一扔,又踩上一腳:“把來者給我宰啦!”


    “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陳宮勸阻道。


    “呸!什麽兩國相爭?他們是畜生!是惡賊!”曹操眼睛瞪得血紅,歇斯底裏地喊叫,“我要把這些人都斬盡殺絕,為二郎報仇!要剖腹摘心,用一萬顆腦袋來祭奠亡靈。”


    他跳著腳的咒罵,兩眼迸射出凶殘的光芒,簡直像一頭受傷的惡狼。所有的人都被這場麵震撼住了,紛紛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一眼。


    好半天,戲誌才低聲道:“將軍且息怒,黃巾賊不可盡斬。”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曹操也顧不得他是誰了,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伸手就要打。


    戲誌才麵無懼色道:“《呂覽》有雲‘凡用民,太上以義,其次以賞罰’,將軍還要治理兗州,萬不能殺戮過甚。”


    曹操壓了壓火氣沒有動手,荀彧也走過來勸道:“將軍,你若是想讓百姓歸心就不能將黃巾斬盡殺絕,因為這有礙您的仁德,難道你要與公孫瓚那等凶殘小人淪為一等嗎?咱們打好這一仗,務必要使亂民臣服,如此才能定兗州之民心,進而圖興漢之大業啊!您難道忘了你生平的抱負了嗎?”


    曹操緩緩鬆開戲誌才,失魂落魄般轉身撲倒在棺材上,號啕大哭:“鮑信……好兄弟啊……嗚嗚……哥哥對不住你啦……”


    撕心裂肺哭了好久,一位將官突然走到曹操身邊跪倒:“在下於禁,是鮑郡將帳?


    ?司馬,跟隨他多年了。鮑郡將生前多次向我們說起,使君您大義凜然智勇雙全。我等今後願追隨使君,任您調遣驅馳。現今之際大敵當前,還望使君千萬節哀,平賊事務要緊,您的身體要緊。若是您身體有礙,鮑郡將九泉之下也不會心安的。”


    這番話還真管用,曹操抹抹眼淚道:“好……好……埋葬將軍,咱們去部署好這一戰。”


    夏侯惇幫著於禁一左一右將他攙扶起來,又安慰他一番。曹操歎了口氣,特意多瞅了於禁一眼:這小子雖是廝殺漢,卻挺會說話的。


    一言亂國


    就在曹操痛哭他的好兄弟鮑信的時候,遠在弘農的陝縣,一幫形似鬼魅的人剛剛完成了一場屠殺。董卓女婿牛輔的部將李傕、郭汜剛剛從河南撤回,在陝縣張濟的大營確認了董卓的死訊。


    董卓死的時候,文武歡呼不已,百姓歌舞於道。長安城中士女賣其珠玉食酒肉相慶。西涼部將胡軫、徐榮等當即謁闕請赦,帶領兵馬殺至郿塢,將董卓一家老小全部族滅。自塢中抄出黃金三萬斤、白銀九萬斤、玉器珍寶堆積如山。董卓曝屍街頭,被百姓點了天燈;而其家人的屍體,都被袁氏門生大火焚燒挫骨揚灰,以報太傅袁隗滿門被殺之仇。


    隨著董卓的死,涼州部的兵馬漸漸分崩離析。有的逃亡在外,有的投降長安,隻有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還在陝縣。而更可惡的是,他們的將軍牛輔,身為董卓的愛婿竟不管大家死活,謀害了同為西涼部的將軍董越,攜帶著金銀珠寶自己跑了。現在幾個大老粗必須自謀出路,考慮到誅殺董卓的王允、呂布都是並州人,所以李傕等下令,將郿縣駐軍中的並州人全部殺光!


    一時間刀光劍影慘叫震天,所有的並州人乃至匈奴人、屠格人都死在了同夥的刀下。整個大營就像一個屠宰場,千餘人遇害,死屍橫七豎八倒在血泊中。現在軍心浮動,根本無人顧及掩埋,隻是忙著從他們身上拔下鎧甲衣衫。就在血腥刺鼻的中軍帳裏,那幫涼州部的將領正在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他奶奶的!我就知道這些並州人靠不住,當初就應該把那幫人跟丁原一塊宰了。呂布小兒無情無義,簡直就是個狼崽子,我就不信他有什麽能耐!當初老頭子就應該讓我帶兵保護他,偏偏選了那個小白臉。”郭汜是馬賊出身,他打著赤膊、光著滿是血汙的大腳,倚在一個角落裏,與其說是罵呂布,還不如說他在發泄嫉妒的心情。


    “老頭子為皇帝小兒何止打了百餘仗,不就是燒了洛陽,殺了些人嗎?何至於就被王允害死!”在李傕這個武夫心中,火焚國都戕害大臣都隻不過是小事一樁,“他媽的!若依著我,當初真該把洛陽城裏的人統統殺幹淨!”


    “王允說了,首惡已除,西涼人無罪。”張濟比他們穩重得多,“咱們似乎應該遣散軍隊到長安去請降……”


    “這種鬼話你他媽的也信。”一個磕磕巴巴的聲音打斷了他。講話的樊稠是個胡人,他領兵常駐西京一帶,董卓被殺死後,涼州部不少將領投降,隻有他因為種族的緣故帶兵逃到了陝縣。


    樊稠冷冷哼道:“咱們到長安請降馬上就會被殺頭。我聽說老頭子的屍體被他們點了天燈,咱們回去準被他們活剮了。”


    張濟不讚成他的說法:“你別這麽說,徐榮、胡軫都已經投降了,照樣統領軍隊,王允一根毫毛都沒動他們。所以我說,咱們還是派人再去一次長安,說不定能討到赦免書呢!”


    “那是因為他們不是涼州人!”樊稠瞪大了眼睛,“徐榮那廝是遼東郡的人,胡軫是河東人,如果是涼州人那就必死無疑!李傕,你是北地郡的人吧……”


    李傕撅著胡子點點頭:“老子是涼州人,誰敢把我怎麽樣?”


    “張濟,你是武威人吧?”


    張濟輕蔑地哼了一聲。他雖然是涼州武威人,但家族世代為吏,遠比李傕、郭汜、樊稠這幫土匪出身高得多。既然自視為世家之後,當然不把這般粗人放在眼裏,做事情也規矩得多。


    樊稠也懶得搭理他,又問:“郭阿多,你是張掖郡的人吧?”郭汜最煩人家叫他的匪號:“他奶奶的!我是張掖的土匪,怎麽了?你他媽還是屠格胡呢,說起來是並州人的近親,真他媽應該連你一塊宰了。”


    “你他媽說什麽?再說一遍我先宰了你!”樊稠把刀拉了出來。


    “就憑你?”郭汜在這些人中身手最好,一猛子蹦起來朝著樊稠的腦袋就是一腳。頓時,一個血糊糊的大腳印子出現在樊稠臉上——稀裏嘩啦,人也摔出去了,刀也撒了手了。


    “你個王八蛋!”樊稠爬起來,捂著臉罵道。


    “有本事你再罵一句。”郭汜又撲了過來,兩個人掐著脖子撕著臉皮就滾了起來。


    “都給我住手!”李傕咆哮了一聲,“人家還沒來殺咱們,咱們就他媽自己打起來了,成什麽樣子!再不住手,把你們都剁了!”


    李傕在這些人裏跟隨董卓時間最長,手裏兵也最多,郭汜、樊稠都得給他麵子,趕緊住了手,卻惡狠狠對視著,依舊對罵不休。


    張濟斜眼瞥了瞥他們,輕蔑地問道:“樊盧兒,你說朝廷不赦涼州,是你聽說的還是親眼看見的?是不是因為你是屠格人,非要拉我們跟你一塊倒黴啊?”


    “呸!”樊稠吐了一口血唾沫,“虧你們還都是什麽聖人鳥人之後,腦子一點兒都不好使。要是王允打算赦免涼州人,就一定要派皇甫嵩安撫涼州,可是他沒派,就是有問題。”這一句話算是觸到了根本,張濟也皺起了眉頭:“這倒也是……前番咱們遣使求赦,王允說正月時已經頒布過大赦令,朝廷有製度,一年不能兩赦——有這種規矩嗎?”


    “你問我,我他媽問誰去?”


    “咱們又錯了……”李傕齜牙咧嘴雙手加額,“不應該把並州人都殺了,現在他們攜恨絕不會再赦免了……王允、呂布都是並州人,恐怕這會兒他們已經調兵遣將了……徐榮、胡軫已經投誠了,他們表功心切也準會殺過來……”一股恐怖的氣氛環繞了這座血腥的大帳,沒有軍糧了,沒有靠山了,沒有統帥了,朝廷也不會再赦免了。所有氣勢洶洶的將領突然都沉寂下來,死亡的陰雲就籠罩在他們頭上。


    “我們跑吧!”李傕打破了沉默,“回到涼州,呂布一時半會兒殺不到那裏。”


    “我帶著隊伍回去當土匪。”郭汜拍拍腦袋,“不行,現在張掖在馬騰、韓遂手裏。我跟他們打過仗,恐怕不會讓我入夥了。”


    “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吧!”李傕一聲嚷,所有的將領司馬都慌了,眼看這幫人就要瓜分輜重糧草各自而去。


    “你們這幫廢物,都給我安靜!”一聲斷喝鎮住了慌亂的諸將。隻見從人堆裏擠出一個文士模樣的家夥。此人四十多歲,個頭不高。麵相溫和,白皙的麵龐,修長的胡須,身穿皂色文士服,青巾包頭,甚至還有一些駝背——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官拜討虜校尉的武官。


    “賈文和,您也是武威人,這裏也牽扯到您的身家性命,對此有何高見啊?”張濟素知這個賈詡謀略過人,見他終於肯站出來了,趕緊笑著問道。賈詡似乎是嫌這裏太血腥,捏著鼻子嗡嗡道:“你們這些人都是白癡,一點腦子都沒有。”


    郭汜罵道:“誰他媽沒腦……”


    “你還想活命嗎?”賈詡眯著眼睛直勾勾看著他。也不知為什麽,素來驕橫不可小覷的郭汜,見到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竟不敢再抱怨了,低聲嘀咕道:“我沒腦子我沒腦子,您說您的……”


    賈詡慢慢在帳中踱著步,緩緩道:“長安城中至今沒有消息,恐怕就是要盡誅咱們涼州部的人。你們要是棄眾單行,到時候就是一個小小的亭長都能拿住你們,這麽幹絕對不行。”


    “那你的……你的主意呢?”郭汜磕磕巴巴道。


    “我的主意?”賈詡捋捋胡須,“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咱們率眾而西,一路上收集涼州各部的散兵,攻打長安城!”


    “興兵攻闕!”張濟嚇了一跳。


    “不錯,咱們打著替董公報仇的名義攻打長安。如果能夠成功,咱們可以奉天子以征天下,誰敢敵之?若是攻不下來嘛……到時候咱們再跑也不晚。”


    “行!就他媽這麽著了。”郭汜第一個站起身來,扯著脖子嚷道,“刀架到眼前咱還不拚一把嗎?這就是王八吞駱駝,吞進去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吞不進去大不了脖子一縮繼續當王八。”


    “你當我不當。”樊稠冷笑道,“既然幹咱就幹到底,大不了死在長安,我就不信王允、呂布有什麽本事。”說罷他眼盯著李傕。


    李傕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事到如今也隻好如此。京師不赦我等,當以死決之。若攻克長安,則天下能得;不克,且抄掠三輔婦女財物,西歸鄉裏,這筆買賣也不算賠!”


    郭汜嚷道:“說幹就幹,現在就起兵。”


    “慢著,你們兵還是少。”賈詡打斷他,“先派人回涼州鼓動鄉人,就說朝廷要把所有涼州人都殺光,我就不信沒有人來投軍。”


    “好,一切聽文和兄安排。”李傕恭恭敬敬道。


    “都說完了還有什麽可安排的,難道殺人還要我教嗎?你們看著部署吧!還有,快把這裏收拾收拾吧。太血腥了,簡直是個墳場子,我可得出去透透氣了。”說罷,賈詡踏著血汙溜溜達達出了大帳,而身後瘋狂的叫囂聲傳得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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