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進之議


    一場蝗災使整個膠著的戰局發生了根本性轉變,曹操穩住了三縣的陣腳,馬上又獲得了李氏的投靠,兵糧問題得到解決,散去的兵馬也逐漸歸攏。而呂布一方倉皇東退經受挫折,不但士卒疲憊,也使戰線拉長。在這樣的情況下,雙方不再局限一隅,用兵才能和地方人望的比拚就立見高下了。


    興平二年(公元195年)春,曹操進軍定陶,佯攻反叛的山陽太守吳資。呂布兵馬休整未畢,就趕忙倉皇來救,結果中了曹操圍城打援之計,被殺得慘敗,不得不再度東退,逃到東緡縣歸攏兵馬。


    曹操趁機立刻回軍攻打巨野,李封、薛蘭撐不起局麵,這時候呂布想救也來不及了,結果數日之間巨野城就被攻克了。


    眼看著李封、薛蘭捆得結結實實扔到自己腳邊,曹操一陣冷笑,羞辱道:“恭喜二位高升。昔日我手下的從事,現在成了呂布封的治中、別駕,當州中大員了嘛!”


    薛蘭嚇得體似篩糠:“將軍饒命……”


    曹操斜眼看了一眼萬潛,笑道:“萬兄,當初你們一起辭官不做。現在你回來了,呂布也給他與你一樣的官,你說饒不饒?”


    萬潛搖搖頭:“不殺此二賊何以告慰死去的將士和兗州百姓?”


    李封還在充好漢:“姓萬的你無恥,曹操殘害士人你還保他!”


    “曹使君是有許多不足之處,以後不要再意氣用事殘害無辜了。”萬潛對曹操說完這一句,又轉過臉來看著李封,“但是李叔節,你沒有資格教訓我們,因為兗州之亂完全是你們這幫小人挑起來的。你引呂布前來是為兗州百姓還是為私利?不錯,曹使君是殺了邊讓,是屠害了徐州人,但是他幾時對不起咱們兗州人了?你的道理是大地主大豪強的道理,不是兗州老百姓的道理。曹使君原本隻剩下三個小縣,卻能隨時籌到糧食,可你們的呂布就籌不到,你還不明白兗州百姓民心所向嗎?”


    李封還要再辯,突然背後叫人猛踢一腳,他回頭一看——李進、李整、李典赫然就在身後,六隻眼睛瞪著,好像要把他吞了。他嚇得連爬幾步,再也不敢說話了。


    曹操把手一揚:“李義士,他倆交與你們叔侄了。”


    “好極!”李進、李整一人抓起一個就往外拖,這倆人恐怕要被他們千刀萬剮了。


    李典忽然叫道:“你們不能殺李封!”


    李進一愣:“曼成,你為何阻攔?”


    “三叔、兄長,我也深恨此人!但他是因為害死同族而為我等仇恨,可你們要是手刃了他不也是殘害同族嗎?他的後代再找你們報仇,我李家互相殘殺之事還會有盡頭嗎?”這一席話說得李進叔侄呆住了,李典說罷轉身對曹操一揖,“李封舉兵叛變,請使君以法令處置,以免我李家再有自相屠戮之事。”


    曹操頗感詫異,盯著這個年輕人。李典身為一個土豪之子,才剛剛十六歲,臉上稚氣未脫,不但上得了戰場,還能有這樣深遠的想法,實在是可造之材。他點點頭:“曼成方與吾子曹昂同庚,見識卻不俗啊!好吧,李封、薛蘭交與兵丁處置。”


    “謝將軍。”李典叔侄再揖。


    “好了,李封、薛蘭既殺,兗州之東已定矣。百姓安撫之事還勞你們多多費心,萬大人也去查查府庫,大家都下去吧。”曹操見大家紛紛施禮告退,又補充道,“荀文若、程仲德,二公暫留一步。”


    莫看曹操吩咐事務,其實他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剛剛傳來的徐州方麵的消息讓他十分不快。但有了兗州叛變的教訓,曹操不再輕易吐露心機,直到隻剩下荀彧、程昱,他才憤憤道:“想必你們也聽說了,陶謙已經病死。他也算不上害死我父的元凶,勉強得以善終也罷了,但是臨死前他卻把徐州拱手送給了劉備。”曹操說到這兒有些惱怒,“前不久陶謙上表西京,讓劉備遙領豫州刺史,這一回又自稱徐州刺史!他劉備算個什麽東西呀?從一介有名無實的平原相,就一躍成了兩個州的刺史,真真可惱。我長途跋涉征討徐州,結果卻叫這個織席販履的宵小之輩鑽了空子,一場辛苦為誰忙啊?”


    誰叫你濫殺無辜的,這徐州明明就是你送給劉備的!程昱心裏暗道,想笑不敢笑,勸慰道:“將軍息怒,劉玄德不過是痛快痛快嘴而已。豫州北部歸咱、南麵歸袁術,哪裏有他的份?這是陶謙的奸計,表他為豫州刺史等於把他與咱和袁術都拴成了死對頭,好讓劉備安心輔佐他坐徐州。哪知陶謙千算萬算,就沒算到自己命短,讓您嚇得一病不起,還沒來得及操縱劉備,就嗚呼哀哉了。”他說到最後,故意拍了兩句馬屁,想讓曹操放下此事。


    哪知曹操仍舊耿耿於懷:“症結即在於此,徐州膏腴之地,袁術也在窺覬。我若不取,袁術則北上圖之。而呂布現已窮篤,不能複擾於我,所以我決意再征徐州,趁劉備方得豫州人心未甫,速速將其鏟除,你們以為如何?”


    “此計萬萬不可!”荀彧見他腦子又發熱了,趕緊阻攔道:“昔高祖保關中,光武據河內,皆深根固本以製天下,進足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所以即便遭受挫折還是能夠統一天下。將軍本以兗州之土起家,平山東之難,百姓無不歸心悅服。且大河、濟水乃天下之要地也,雖然因叛亂有所殘壞,然而足以自保,這就好比將軍之關中、河內也,不可以不先定。今已破李封、薛蘭,若分兵東擊呂布、陳宮,他們必不敢西顧,咱們趁機勒兵收熟麥,兵精糧足,呂布一舉可破也。既破呂布,然後南結揚州,共討袁術,以臨淮泗之地。”


    說到這兒荀彧提高了聲音,幾乎以恫嚇的嗓音提醒道,“若舍布而東,多留兵則不足用,少留兵則民皆保城,不得耕作供糧。呂布若乘虛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範縣、衛地可全,其餘將非將軍之有,是無兗州也。那時若徐州不定,將軍當安所歸乎?”


    曹操捏了捏眉頭:“文若此言雖善,然機會難得,就任由劉備坐穩徐州?”不知為什麽,這些日子裏那個素未謀麵的劉備總是糾纏著他的思路。


    “在下看來,此絕非良機耳。”荀彧搖搖頭,“陶謙雖死,徐州未易亡也。百姓牢記往年之敗,即便劉備新立,也不得不全心擁戴。今東方皆已收麥,必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掠之無獲,不出十日,則數萬之眾未戰而自困。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無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


    曹操一陣臉紅:荀文若說話倒也委婉,說白了全怪我殺人太多,劉備在徐州本無人心,現在卻叫我殺出了人心。


    “天下之事必有所取舍,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權一時之勢,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願將軍熟慮之。”說罷,荀彧深深一揖。


    “好吧!”曹操一咬牙,“我就先放劉備一馬,待完全收複兗州再與他算賬。”


    程昱見他清醒過來,也鬆了口氣:“將軍莫急,破呂布之策我已有了。這次咱們一仗將他徹底趕出兗州,讓這匹狼去徐州咬劉備。”


    “哦?什麽計策,說來聽聽。”


    “將軍先安定縣城,然後再進軍定陶,路上我再慢慢告訴您。”程昱神秘地一笑。


    飛將铩羽


    短兵相接奮死拚殺是呂布的能耐,但一旦戰線拉開鬥智鬥勇他就不行了,陳宮這個參謀倒是還有些見解,但比起老謀深算的曹操還是差很多。自乘氏縣受挫以來,他們一場仗都沒打贏,其實僅因得糧晚了一步,此後便步步受製。曹操每圍一城,他們去援,不是被人家以逸待勞打得大敗,就是沒趕到地方城池就失陷了,大軍往複兗州東西疲於奔命,折騰得人困馬乏。還有一些縣城雖然名義上協同謀反,實際上是坐山觀虎鬥,現在曹操占了上風,那些縣令馬上再次反水。更要命的是兗州兵、並州兵不和,三天兩頭鬧場械鬥。


    後來巨野失手,李封、薛蘭被殺,陳宮建議他不要再動了,好好在東緡縣屯軍修整,招攬流散的軍兵。所以曹操出兵定陶時,呂布並沒有忙著救援。可是過了幾天,曹操就近收割麥子的消息傳到了他耳朵裏,這可叫呂布坐不住了。兗州的災荒使糧食驟減,呂布剛剛讓軍兵填飽肚子,以後的糧草還是個問題。可好不容易熬到秋收時節,曹操竟跑到東邊來割麥子,這與搶他屯子裏的糧食有什麽區別?無奈之下呂布帶著尚未休整好的部隊自東緡再次出兵對抗曹操。


    與以往不同,過了定陶縣界呂布立即下令紮營,並不急於交戰,派斥候詳細打探曹軍的動向。他接連幾次吃虧,如今已經對這個沛國譙縣的矮子有幾分怯意了。


    幾路斥候回報都很明確,曹操的兵馬分散到各處割麥收糧。大營毫無防備,隻留下不足一千人駐守,其中還摻雜許多鄉民,甚至還有婦女手持兵刃把守營寨,而就在他們營寨西邊卻有一座大堤。


    聽了這個消息,呂布將信將疑,不置一語扭頭先看陳宮。並州部與兗州部有矛盾,他這種凡事先問陳宮的態度惹得並州將領大為不滿,而兗州諸將則洋洋得意。


    陳宮兀自不覺,拉著毫無表情的一張長臉,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那雙三角眼直勾勾瞅著帳外,深邃得令人無法捉摸。他這幾天已經開始為叛變的不明智感到後悔了。當初是他親自聯係到的呂布,而通過這一年的共事,他意識到道聽途說的溢美之詞害了自己,呂布隻是個地地道道的一勇之夫。跨上戰馬萬人難敵,可下了戰馬這個人的毛病便暴露出來了,耳軟心活、毫無主見、愛慕虛榮、貪圖小利……陳宮想不明白,為什麽殺人如麻的武夫,性格竟會這樣軟弱猶豫呢?計謀智略低得很,民政才能根本就沒有,遇事的決斷力比曹操差遠了,而且連部下都約束不住。但腳下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誰叫他一時腦袋發熱就反曹操了呢?事到如今這條道隻有走到黑,他這輩子算是跟呂布捆到一塊了!


    呂布見他不說話,幹脆問道:“公台,你怎麽看?”


    “曹操既然敢視我軍於無物,必定是有所準備,我料那大堤之中必有伏兵。”


    “那怎麽辦?”


    “咱們步步為營,往他的大營靠攏。靠得近了埋伏就會暴露,若不暴露趁勢取他的大營。”


    “好!”呂布當即下令,“拔營起寨,離曹營十裏落寨。”陳宮一句話,呂布大營挪到了曹營以南十裏,這樣的距離已經是太近了。斥候往來川流不息,埋伏果然露出了破綻,自大堤中翻出了五千馬步軍。


    “現在咱們可以出兵襲擊曹軍了吧?”呂布興奮至極。


    陳宮卻不樂觀:“依我說再等一等。”


    並州那些將領早對陳宮有意見了,呂布還沒說話,部將侯成先站了出來:“還等什麽?咱們到此不是為了打退曹操奪回糧草的嗎,再等下去讓曹操把麥子都割走嗎?”


    兗州部的王楷接過話茬:“公台所言乃是正理,咱們現在出兵中了埋伏又當如何?”


    “曹操兵馬在外刈麥,皆靠婦人守寨,營西大堤不過五千兵護衛而已。機不可失,現在不打那是傻子!”宋憲樂嗬嗬白了王楷一眼,他也是並州舊將。


    “你說誰是傻子?”許汜一猛子站起來。


    頃刻間,兗州派和並州派吵得不可開交,幾個帶兵之人喊得歇斯底裏。呂布喝止半天竟無人理睬,最後他將佩劍抽出狠狠地戳在了帥案上,大夥才算安靜。


    這邊侯成、宋憲翹足四顧,那邊王楷、許汜仰頭不語,呂布見大家這副模樣,又立刻沒了主意,新人老人哪一派他也不能得罪。


    這時候,坐在東邊最後麵的一個人突然說了話:“各位稍安毋躁,我有個折中的辦法,不知行不行?”說話的乃是秦宜祿。


    秦宜祿自離開曹操,一任


    主子不如一任,先跟著何苗混了幾天,董卓進京巴結董卓,後來又歸了呂布。呂布計劃刺殺董卓,他倒從中出了不少力,但也隻不過是替呂布與王允中間傳傳話。王允見了兩次就看清秦宜祿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深恨呂布用人不明,為了使他不泄露秘密,便把自己府內一個捧貂蟬冠的美貌丫鬟許給他當妻子,給夠了好處才沒使秦宜祿泄密。豈知呂布好色之徒,曾與董卓小妾私通也就罷了,竟把秦宜祿這個老婆也攬到床上。秦宜祿倒不在意,靠老婆的關係還混上了部將,這王八當得倒也甘心。


    “宜祿,你有什麽辦法?”


    秦宜祿左看看右看看,咽了口唾沫道:“反正曹軍也不多,咱們就出去一半留一半,並州部各位將軍領兵與你襲取曹營,兗州幾位大哥把守營寨,總可以了吧?”這純粹是個和稀泥的主意。


    滿營將官倒是誰也說不出什麽,呂布扭頭問陳宮:“公台,你說這分兵之法如何呢?”陳宮實在是膩味透了,拿鼻子哼了一聲,看都不看他一眼,拋下軍務不管起身離了大帳。


    一場別別扭扭的會晤散去,最後還是采納了秦宜祿的分兵之法。留下兗州軍守營,呂布率領並州騎突擊大堤外的曹軍。


    毒辣的太陽下,曹軍的五千馬步兵師未曾交戰就已經熱得噓噓帶喘,正在大堤前列隊布陣。呂布自綿延的山路而來,早把這一切瞧得真真切切。他見敵人軍容懈怠心中狂喜,暗自抱怨陳宮多疑,憑借他精銳的騎兵,豈會勝不了這樣的弱敵?


    先下手為強,呂布立刻下令衝鋒。並州騎早就鉚足了勁,隊列整齊掘塵而進,像箭打的般突向曹軍。


    果不其然,曹軍根本無招架之力,一觸即潰,軍兵丟盔棄甲做鳥獸狀四散奔逃,有人連馬匹兵刃也不要了。並州軍總算是打了場漂亮仗,紛紛散開搶奪軍械,算計著拿回去好好氣一氣那些兗州佬。


    就在這個時候,隻聽戰鼓大作喊聲如雷,從大堤後麵昏天黑地殺出大批曹軍,而與此同時剛才逃散的兵卒又舉著兵刃衝回來了。這下呂布的麻煩可大了,騎兵突襲一是靠速度增加衝擊,二是靠整齊的隊列使敵無下手之處。


    現在並州騎都散亂開來搶奪軍輜,有的還下了馬,騎兵優勢蕩然無存,立時被曹操大軍衝了個亂七八糟,都成了各自為戰的散兵遊勇。


    呂布身邊隻有幾十個親兵,眼見曹兵識得赤兔馬都往自己跟前擁,連忙甩開方天畫戟一通亂掄。他倒是勇武過人,力戰多時殺人無數,可身邊的親兵卻剩不下幾個了。他忙裏偷閑掃視了一下戰場,見自己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不禁狂性大發,瞅準了堤畔“曹”字大旗便殺了過去。這廝武藝果然天下少有,百餘名軍兵爭相攔阻,竟被他戟打馬踏,揍得哭爹喊娘紛紛敗退,任呂布趟出一條人胡同。


    立在大旗下的就是曹操,他設下雙重的誘敵之計,先是以婦孺守營,然後又故意隻分出一半伏兵出來引誘呂布,其意圖就是衝散敵陣分而殲之。雖然曹操早有對付呂布刺殺之策,但呂布的驍勇還是超乎他的一切想象,他駐馬堤畔眼睜睜瞅著呂布逼近,還是驚得冷汗直淌。典韋見呂布來了,忙從地上拔出自己那對稱手家夥——他地位提高之後,曹操專門招人為他打造了一對大戟,每一支都重達四十斤。軍兵私下裏津津樂道,還編了一句順口溜“帳下壯士有典君,提一雙戟八十斤”。這對東西在戰場也是輕易用不到的,不用時就插在地上候命。


    典韋手提雙戟迎著赤兔馬便去,眼見呂布突至,蹦起來連人帶馬就砸。呂布沒想到戰場上還有這麽一個愣頭青,眼見避無可避,方天畫戟再結實這對大家夥砸上也彎了,匆忙間掉轉畫戟,雙手攥住,攢足了力氣往外便磕。


    耳輪中隻聽“哐”的一聲巨響。典韋二戟脫手,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起不來了。但方天畫戟也蹦起老高,多虧呂布眼疾手快才沒脫手飛出。他掉轉戟尖就要衝過去殺曹操,突然一枝冷箭飛來,正中他的右膀。呂布顧不得護疼側眼觀看,遠處放箭的正是阻他入乘氏的李進,身後李整、李典也在。李家叔侄一半是為了打仗,一半是為了給李乾報仇,自打上了戰場就瞪著眼睛找呂布。這會兒一箭得手,三個人三杆槍跟著就到,後麵的李氏家兵揮舞大刀片子也來了。


    呂布瞧身邊一個親兵都沒有了,知道這幫姓李的是找自己玩命的,而眼前那個大力士也晃悠悠站起來了,再不敢糾纏下去,掉轉馬頭便跑。可來得容易,去得可就難了。隻見兵層層甲層層,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右膀戴箭晃動畫戟,半天也沒能掀開一道口子。呂布直覺腦後掛定風聲,料是大力士的雙戟又到了,趕忙奮力催馬。赤兔也真了得,高抬前蹄踏死二人,典韋雙戟蹭著馬尾巴落了下去。呂布還未來得及緩口氣,李家三杆槍又到了!


    好個飛將呂布,眨眼間來個蹬裏藏身,竟將這致命三槍躲了過去。不過身子是躲過去了,束發冠卻被挑去,呂布立時間披頭散發。


    若是這幾個人再來這麽一輪,呂布再大的本事,今天也要廢命當場了。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隊並州騎迎麵殺來援救呂布。為首一將黃焦焦麵目,大寬腦門,鼻直口正,下巴像個鏟子般往外撅著,手舞一柄大刀也是勇不可當。


    “快來救我啊!”一向桀驁的呂布這會兒也開口求人了。


    那員將橫衝直撞竟殺至呂布近前,兩人並轡奪路而逃。李氏叔侄豈能放走仇人,在後麵緊緊追趕。眼見趕了個馬頭銜馬尾,突見那員將扭項回頭就是一刀,正中李進肩膀,李進“啊”了一聲墜下馬去。


    “叔父!”李典、李整大驚,趕緊忙著搶人。那一杆方天畫戟,加上一杆大刀,十幾個並州騎再也無人能攔,徑自突出重圍。


    “是張遼……”曹操昔日在洛陽見過,“這般布置還叫呂布逃了,此乃天意啊!”


    呂布敗走,一路上殘兵漸漸歸攏,但是眼見大營也完了。陳宮雖比呂布聰明得多,但還是料事不周,兩營僅十裏相隔,一旦戰場有變哪裏還守得住?自己人是放進來了,可曹軍也跟著進來了,他手下兗州兵一見來的都是老鄉,當時就有人倒戈。


    最終戰場失手、大營陷落,呂布、陳宮隻得扔下輜重糧草率軍逃跑,這一次他們連東緡縣都沒法守了,隻能一路東逃,逃至徐州地麵。


    臨出兗州的時候,陳宮回頭望了望故土,不禁潸然淚下:曹操你贏了,連女人都給你守寨你能不贏嗎?你殺邊讓、袁忠那等名士,重用程立、薛悌那等小吏……到現在我才弄明白,寒族和老百姓加起來要比世家大族的勢力強得多,對你來講也好控製得多!我真是糊塗,我醒悟得太晚了……但有些事情容不得後悔,時至今日我沒有選擇了,隻有一條道走下去,可能永遠都回不到故鄉了……


    呂布卻沒心思考慮自己離並州故鄉更加遠了,他急著催問:“公台,咱們去哪兒?”陳宮歎了口氣:“既到徐州,自然是投劉備。”


    呂布眉毛都立起來了:“投那個無狀宵小之輩,豈不羞煞我也!”


    陳宮白了他一眼:“那將軍回去投曹操如何?”


    呂布不禁打了個寒戰,摸摸肩頭的傷,一言不發催馬向前,帶領人馬奔東去了……


    棄東而西


    隨著呂布的潰敗,兗州叛亂的烽火漸漸熄滅,吳資、徐翕、毛暉也跟著大倒其黴,不但被曹操收複失地,他們所控製的縣城也漸漸倒戈。最後所轄之地盡皆失手,懾於曹操之威,他們隻得跟隨呂布東逃,成為流亡的官員。


    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十二月,兗州叛軍隻剩下最後一個據點——陳留郡的雍丘城,負隅頑抗者不是別人,正是張邈的弟弟張超。張邈本無用兵之能,被曹操打得四處逃竄不見蹤影,隻留下弟弟保守住最後一座城池。而張超卻自負其勇誌大才疏,隻跟曹操見了一仗就輸光了本錢,隻得死守城池等死,已被圍困了近四個月。


    “困了這麽久,人心潰散糧食告急,咱們現在攻城一定會輕而易舉拿下來的。”夏侯惇向曹操建議道。


    曹操站在大營轅門處,抬頭望著這座殘破的雍丘城,意味深長地搖著頭:“我不想攻下這座城,圍困他們就好了。我要讓張孟高主動向我投降,隻要俘獲了他弟弟,張孟卓就會回來。”


    “你想讓張邈回來幹什麽?”夏侯惇不解地問。


    曹操看看兄弟,這問話他實在回答不上來:是啊,我想讓張邈回來幹什麽呢……回來給我下跪認錯嗎?似乎沒有必要,這個世道根本沒有君主與法度,誰沒權力擁有一點野心呢……回來讓我處死嗎?我下不去手,當初是他最早收留我共同舉義的,而且還照顧過我的家眷,誰料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回來與我重結舊好嗎?不可能了,這段裂痕永遠也不會彌合,這個昔日的朋友我已經徹底失去了……這一切應該怪誰呢?


    “姐……將軍!”這時卞秉興衝衝跑了過來,“大喜大喜!”


    “何喜之有?”曹操低沉著臉問他。


    卞秉笑道:“張邈走投無路,南下投袁術處借兵,半路被其部下殺死,人頭都給咱送來了!你快到大帳中看看去吧。”


    曹操隻感頭上眩暈,一種淒涼感油然而生。但他穩穩心神轉念一想,張邈最終不是自己所殺,這未嚐不是一個好的結局。如釋重負的感覺隨之而來,他擺了擺手:“我不想看……算了吧……命士卒高挑人頭到雍丘城下喊話,叫張超開城投降。”


    兵卒以長矛高挑人頭,告訴敵人他們的主子已死,高喊著開城投降。但張超最終也沒有投降,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雍丘城中升起一大團黑煙——張超自焚了。


    隨著這道煙霧的散去,曆時兩年的兗州叛亂徹底平息,張超的部下打開城門投降。曹操不願進去看張超的屍體,隻吩咐夏侯惇督率一部分兵馬入城,自己則漫步在大營中。午時已過,全軍上下都在埋鍋造飯,四下裏炊煙嫋嫋,似乎大家都已經忘卻了一年前那段饑惡艱苦的歲月,每個人看到他都會恭恭敬敬地施禮,還有人會將食物捧過去讓他先吃。


    曹操全都回絕了,扭頭問緊緊相隨的典韋:“你餓不餓?”


    “俺再餓,也要先等將軍吃過。”典韋低著大胖腦袋嚷道。


    “哈哈哈……”曹操高舉胳膊拍了拍他的膀子,“走,咱們也回去吃東西吧!”


    回到大帳還沒來得及用飯,袁紹的使者忽然到了,曹操便先忙著接見。那人走進帳來,恭恭敬敬向他施禮道:“我家將軍恭賀您平定兗州之亂。另外東郡太守臧旻不尊將軍之令,欲要領兵支援張超與您為敵,現已被我家將軍大軍圍困,不日就可城破。”


    袁紹聞知曹操連連得勝,幾乎戡平叛亂,便不再騎牆了,又重新支持他統治兗州,並且對朱靈之事不予追究。不過臧旻可謂義士了,當初酸棗會盟他擔當盟主倡導一舉,如今又為好朋友張超舍生忘死。憑東武陽的千八百兵,即便僥幸殺雍丘也是白白殉葬啊!曹操欣賞他是個性情中人,又想起了為自己而死的鮑信,不禁歎息道:“我曹某人有鮑信,他張超也有一個臧旻,皆是有情有義之人,還望城破之日車騎將軍不要過分責難臧子源。處在這亂世,有多少人看似是朋友,可是還未至於生死,僅僅是利益麵前就你爭我奪、分道揚鑣了。橋瑁、劉岱、張邈、張超,他們全都歃血為盟,結果自相謀害,到頭來全都應了‘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的誓言,他們都算不得忠義之人。可在這樣的世道,能交上一個鮑信、臧旻那樣不計生死的知己,該多不容易啊!”


    那使者被這他一番突發的感慨弄得不知所措,隻得尷尬地支吾道:“呃……使君說得對。”


    曹操瞧他一臉窘相,也覺得自己失態,揮揮手道:“我姑妄言之,你姑妄


    聽之,其實你們河北那邊的事我也不該插嘴。最近我忙著四處戡亂,不知你家將軍那邊戰事可好?”


    “好得很呀。前不久將軍襲破了黑山賊的老巢,不僅殺了於毒,還把西京任命的偽冀州牧壺壽也給收拾掉了。公孫瓚殺了劉虞不但沒得好處,還把劉虞的部下都給逼急了。現在閻柔、鮮於輔、鮮於銀等將領組織兵馬都在反公孫瓚,還聯係到了烏丸人幫忙!”那使者越說越興奮,“劉虞之子劉和如今也投到我家將軍帳下。以前是我們兩麵受敵,現在卻是他公孫瓚兩麵受敵了。還有,田楷在青州也被我們打得立不住腳,看來他得放棄青州了。將軍又派高幹在並州招安各部流竄之賊,大部分都降服了。過不了多久,冀州、青州、並州就盡歸我家將軍了!”


    “那真該恭喜你家將軍。”曹操雖笑盈盈這樣說,心中卻頗感嫉妒,他進而想到自己濫殺無辜惹下的這場麻煩,又想起袁紹沾沾自喜給他觀看的那塊玉璽。或許將來有一天,袁紹才是他最大的敵人,但是現在他所考慮的還是東進,一定要扼殺掉劉備與呂布這兩個潛在的威脅者……


    “快閃開!快閃開!”帳外一陣大亂,荀彧、程昱、萬潛、李典、毛玠、薛悌、張京、劉延、徐佗、侯聲、武周等一大群人全擠了進來,他們七手八腳抬進一副臥榻,上麵躺著奄奄一息的戲誌才。


    “哎呀,戲先生。”曹操倉皇離座,搶步到跟前,“慢慢放,慢慢放……張超怎會將您折磨成這樣啊!”


    “不是他……是我自己的病……”戲誌才已經脫相了。他已經與病魔鬥爭了太久太久,一張原本富態雍容的大臉已經變得蠟黃無光,濃密的黑發鬆散開來,已經焦黃淩亂,炯炯有神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朱紅厚實的嘴唇幾乎成了迸裂的白紙,手指細得就像幹枯的柴火,整個人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撐不了多久了。


    輔佐自己創一片立錐之地的智士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曹操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兒,拉住他的手愧疚道:“曹某實在有負先生之厚望,惹得兗州之地生靈塗炭。自今以後必當悔改,收斂急躁之心。”


    戲誌才勉強笑了笑,似乎現在連笑都會消耗很大氣力,他顫顫巍巍低聲道:“《呂覽》有雲‘至亂之化,君臣相賊,長少相殺,父子相忍,弟兄相誣,知交相倒,夫妻相冒……”似乎他還想把這句話說完,卻沒氣力了,隻喃喃道,“將軍快結束……結束這亂世吧……”


    “什麽人!不能進去!”忽然聽見外麵典韋在大吼。


    “將軍!我是王必,我回來了!”


    曹操大吃一驚,趕忙出去觀看,見典韋橫著大鐵戟正攔著王必不讓進帳呢。


    “將軍,我回來了。”王必看見曹操高興得直蹦,“小的完成了您交的差事啦!”


    此刻的王必可再不是那個挎著刀的赳赳武夫,跟離開曹營時截然不同了。現在他頭戴進賢冠、身穿著體麵的深服、腰橫玉帶、胡子修飾得整整齊齊,手中捧著一卷詔書:“將軍啊,朝廷晉封您為兗州牧。不是刺史,您現在是州牧啦!”刺史與州牧不僅僅是名稱之別,其實質地位也有很大不同。刺史原本是六百石小官,負責監察、捕盜事宜,隻是因為亂世割據才逐漸成為地方軍事首腦;而州牧起家就是二千石的封疆大吏,地方軍事、財政、吏治、司法一把抓。雖然西京朝廷鞭長莫及,僅僅是給曹操個空頭人情,但這樣的麵子實在是不小。


    兩年多沒有王必的音訊,曹操以為他已經死在路上了,這會兒見他完成使命而回,抑製著激動的心情,不接詔書先拉住他的手:“你小子回來就好!整整兩年,受苦了吧?”


    “將軍待我大恩大德何言勞苦啊!”王必喜不自勝,“我走到河內時候,被張楊扣留了好幾個月,多虧他手下有個董昭先生,可幫了咱的大忙了。董昭說動張楊叫我過去,還以您的名義給李傕、郭汜等人都各自寫了一封拍馬屁的信。我到了長安把表章信件上交,他們都很高興哩!後來劉邈老大人在皇帝跟前說好話,丁衝也幫您跟群臣拉關係。還有個黃門侍郎鍾繇,可沒少在李傕跟前誇您,就是他幫您討來的這個兗州牧。我回來時張楊不但不加阻攔,還派人護送,他說以後咱們再到西邊可以來去自由,過幾天還要派使者來拜謁您呢!”


    “董昭、鍾繇……嗯,日後見到此二公我要好好謝謝他們。”曹操沉吟道,忽然想起戲誌才還在膏肓之際,趕緊一把搶過詔書就往裏跑。


    “且慢,我這兒還有封信呢……”王必趕忙追。


    典韋這會兒都看傻了,攔住王必問道:“你到底是誰呀?”


    “哦,過去跟你一樣,也是將軍侍衛。”王必拍拍典韋肩膀,“大兄弟你好好混吧,給咱將軍當侍衛,說不定哪天你也能出息!”說罷,推開一臉懵懂的典韋,也跟著進帳了。


    曹操蹲下身展開詔書捧給戲誌才看。戲誌才此刻更加虛弱,隻是眨眨眼睛道:“好啊……好……”


    “我的事還沒說完呢,”王必又掏出一紙帛書遞到曹操眼前,“這是丁衝給您的信。”


    曹操打開一看,隻有一句話:


    足下平生常喟然有匡佐之誌,今其時矣!


    “他這是何意?”


    王必解釋道:“我離開時李傕與郭汜起了內訌,兩人率部征戰不休。董卓舊將楊奉、董承、楊定等保著皇帝趁機逃離了西京,連白波統帥韓暹、李樂、胡才都跑去救駕了,還有匈奴左賢王去卑也到了,大家齊心合力大破西涼軍。張楊正忙著為皇帝修繕宮殿,丁衝這是叫您速速前去迎駕東歸呀!”


    曹操日夜都在說著迎大駕東歸,可是此刻他又猶豫起來,有些話不能說:我迎皇帝回來,會不會掣肘我以後的行動呢?我應該先滅掉劉備、呂布,還是該迎大駕東還呢?”


    戲誌才在彌留之際也能把曹操的心事摸得一清二楚,他掙紮著說了話:“善矣……異寶……異寶……”


    什麽異寶?眾人麵麵相覷。


    一旁的李典恍然大悟:“是《呂覽》的《異寶篇》”說著他探手伸入戲誌才懷中,果然摸出一卷《呂氏春秋》,立刻翻看起來。在場之人不少都飽讀詩書,沒想到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竟是個土豪之子。


    “異寶……以百金與摶黍以示兒子,兒子必取摶黍矣;以和氏之璧與百金以示鄙人,鄙人必取百金矣;以和氏之?


    ??、道德之至言以示賢者,賢者必取至言矣。其知彌精,其所取彌精;其知彌粗,其所取彌粗……”李典煞有介事地念完,將竹簡遞給曹操,又解釋道,“將軍,戲先生是想勸您舍小利而謀大業啊!”


    戲誌才躺在那裏麵露微笑,輕輕連連點頭。曹操看看那段文字,又環顧在場之人,大家無不捋髯點頭。毛玠更是拱手道:“將軍曾問在下成就霸業之策,在下言奉天子以討不臣,便在此時啊!”


    “戲先生!戲先生!”李典倉皇呼喚了兩聲,可是戲誌才的眼睛已經永遠閉上了。曹操俯下身將《呂覽》揣回他懷裏,眼眶裏的淚水總算流了下來:“知我者誌才兄矣……一代智士溘然長逝,我曹某何以再聞諷諫之言?”在場諸人無不悲傷動容,許多人都隨之落淚。


    荀彧趨身上前,輕輕攙起曹操:“將軍不要悲傷過甚,萬事還待籌措。天不乏其才,隻要您廣開言路虛心求賢,總會有智士輔佐您的。”


    “軍中少一謀主為我儔!唉……”曹操歎息一聲,擦了擦眼淚。


    荀彧拍拍他的手:“將軍,我再為您舉薦一人,潁川郭奉孝。”


    “好熟悉的名字……”曹操想了好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昔日在袁紹帳下那個落劍驚群僚的年輕人,“袁紹帳下的小吏郭嘉?”


    “袁本初無識人之目,郭奉孝豈是小吏之才?我修書一封,他定會棄河北而來兗州,為將軍效力。”荀彧又低頭看看戲誌才,“將軍莫要再悲傷了,誌才兄還是早早收殮起來,他本是商賈沒什麽家人,改日我親自將他送回潁川安葬,若能尋到他族人,一定重重酬謝。”


    曹操沉痛地點點頭。毛玠見他還是沉痛不已,趕緊上前攙住他另一隻手:“昔日周公求賢,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將軍愛才之心不亞於先賢。實不相瞞,我已經找到幾個人助您安撫兗州,若不是陳宮、張邈之叛,我早就請您辟用了。山陽滿寵、任城呂虔、泰山王思等等,今異心之徒盡隨呂布而去,將軍可以大膽起用新人了。”


    他倆人這麽一勸,曹操止住悲聲,又親自為戲誌才整了整衣衫,才擺手示意把他抬走。在場之人無不恭敬,都沒叫兵丁動手,程昱與薛悌等人親自將他穩穩地抬了出去。


    曹操覺得這裏的氣氛太沉重了,漫步出了大帳。嚴冬的空氣吸到胸臆裏涼森森的,似乎將剛才的憂愁衝淡了不少。他突然覺得胸前鼓鼓囊囊的,伸手一摸,原來是那份詔書,剛才隨手揣到懷裏了。曹操再次展開,仔仔細細端詳著。事實真的很耐人尋味,也很可笑,它就是這麽一張詔書,輕飄飄有名無實的東西,竟然就會牽動這麽多的人心。因為它兗州刺史金尚被逐、名士邊讓被殺,因為它朋友反目、部下叛亂,為的就是這麽一張小皇帝和他的控製者隨口許諾的東西。現在一個人冷靜下來,曹操意識到大漢皇帝的重要性了。隻要有皇帝在身邊,隨便說一句話就可以牽涉多少人的生死與思想,哪怕他說的隻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話。殺人不但要有殺人的道理,還要有殺人的名義啊!


    進而曹操他又意識到袁氏兄弟的可笑。難道光靠一塊玉璽就可以號令天下嗎?什麽玉璽都僅僅是石頭,使他擁有威力靠的不僅僅是武力,還有道德和人心。大漢王朝的人心是從高祖時就奠定下的,有文帝景帝的休養生息,有武帝的壯烈氣魄,有宣帝的力挽狂瀾,更有光武爺的勵精圖治,明帝章帝的愛民如子,順帝的求賢若渴……難道數百年積累的人心就會這麽輕易被武力擊敗嗎?


    曹操把詔書又揣回懷裏,麵向東方而望,又想起父親和弟弟的死。闕宣、張闓死在陶謙之手,如今陶謙也勉強得以善終,這個仇他再也找不到向誰報了。他所能做的隻是改日將父親與弟弟遷葬家鄉,讓他們魂歸故裏,並把曹德的兒子曹安民培養成人。孔子曰四十不惑,他已經四十一歲了,從小沒有母親的養育,現在父親與手足也再也不會回來了,年過四十才剛剛找到實現誌向的出路,以後的坎坷又會有多少,他懷疑自己還能否看見奮鬥的結果。


    曹操悲從中來,脫口作樂府《善哉行》一首:


    自惜身薄祜,夙賤罹孤苦。


    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


    其窮如抽裂,自以思所怙。


    雖懷一介誌,是時其能與!


    守窮者貧賤,惋歎淚如雨。


    泣涕於悲夫,乞活安能睹?


    我願於天窮,琅邪傾側左。


    雖欲竭忠誠,欣公歸其楚。


    快人由為歎,抱情不得敘。


    顯行天教人,誰知莫不緒。


    我願何時隨?此歎亦難處。


    今我將何照於光曜?釋銜不如雨。


    一首詩作罷,曹操向東深深一揖,從今以後他要棄東向西,迎大駕回還了。但是他心中還是有一絲不安,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那個織席販履的劉備會成為一個大障礙,另外他帳下那個臥蠶眉丹鳳眼的紅臉大漢,他叫什麽名字呢?當然,還有那個用方天畫戟擊他頭盔,險些要了他性命的呂布,那是他平生最大之險。


    “劉備……呂布……好好等著吧,我一定會收拾你們的。”曹操喃喃了一句,將頭扭向了西麵。剛剛脫險的小皇帝在西麵,他未來的方向也就在西麵……回到故裏豫州,去開創一個全新的朝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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