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己為聽


    天子與朝廷百官在曹操大軍的“護衛”下到達潁川許縣。小皇帝劉協都沒敢進許縣,就先親自來到曹軍大營,當眾任命曹操為大將軍、武平侯,加節鉞,錄尚書事。曹孟德自二十歲入仕途,在四十二歲這年終於當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獲開府建衙之權。雖然天下分崩群雄割據一方,但曹操占據了名義上的優勢,從此之後可以理直氣壯“奉天子以討不臣”,所有征戰行動都將名正言順。


    隨著天子在許縣安定下來,朝廷宗廟重新設立,宮殿衙署也在緊張地修建中。袁紹得到消息,又是慶幸又是嫉妒,但畢竟不能置之不理,派部下徐勳獻上一批財物;王子服也作了貢獻,準許曹操從先祖梁節王的陵寢拆伐上等木料營建新都。不少流亡的官員士人聞知這個消息,也動了回朝效力的念頭。僅僅在曹操擔任大將軍的第三天,就有兩位盼望已久的人物前來投奔……


    “在下潁川郭嘉,拜見大將軍!”


    “昔日袁本初帳下落劍驚眾人的郭奉孝,你小子可算是來啦!”曹操知道他生性詼諧,故意來了個玩笑,親手將他攙起,“昔日戲誌才病逝,我問荀文若潁川之士還有哪位才智出眾可堪重用,他馬上就推舉了你啊。”


    郭嘉扭頭瞅了荀彧一眼,笑嗬嗬道:“文若兄實在是過譽了,想我郭嘉在袁紹帳下名聲不顯,乃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一介小書佐,何敢當智士之名?”


    曹操略一擺手:“奉孝不必過謙,能入文若法眼者必非凡品,快坐快坐。”


    郭嘉深施一禮飄然落座。這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留給曹操的印象很特別:柳葉眉,杏核眼,左目下有一顆小痣,隆鼻小嘴,兩撇修飾精致的小胡子,天生的一副男生女相,顧盼神飛之間愈顯瀟灑風流。雖是剛剛來投,坐在榻上卻很隨便,歪著身子、雙臂環抱左膝,顯得親和自然風度翩翩。


    而與郭嘉同來的荀衍則拘謹得多,沉著一張長臉,留著冗長的胡須,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潁川荀氏乃名門望族,家族子弟規矩頗大,荀彧已經很端莊拘束了,他這位年長五歲的三哥更是拘謹到了老氣橫秋的地步,與郭嘉的風流談吐形成了鮮明對比。


    曹操方才與郭嘉說笑,生恐簡慢了荀衍,趕緊補充道:“今喜得奉孝,更喜得休若,荀氏兄弟共登我幕府,何愁大業不成?”


    荀衍羞赧地拱了拱手:“大將軍莫要誇獎,我那四弟友若尚在河北,未肯前來輔佐您,實在是慚愧。”荀氏兄弟中荀衍字休若、荀諶字友若、荀彧字文若,三人本同在河北效力。其中荀諶曾遊說韓馥出讓冀州,頗得袁紹重用,與田豐、沮授、逄紀等人共掌冀州軍機。如今荀彧、荀衍都已歸屬曹操,獨荀諶不肯來,還是全心全意為袁紹效力。


    “人各有誌不可強求。”曹操表現得頗為大度,“友若受袁本初厚待,感知遇之情竭力相報,此乃人之常情。昔日微子去殷歸周,箕子遭囚而不易其誌,兩者皆是大賢大德,不過各有不同罷了。”


    將荀氏兄弟比作微子、箕子,這個評價太高了,荀彧、荀衍雖感安慰,也連忙攤手謙讓。郭嘉卻笑嗬嗬一拍手:“大將軍這個比方說得好,微子去殷商而輔佐武王、開宋國之疆土,那箕子苦諫商紂不從而有至酷之苦,誰昏誰明昭然可見矣!”


    曹操暗自好笑,他不過隨便一比方未加詳思,卻把昏庸之名扣到了袁紹頭上。這固然很合他的心思,不過現在這個時候,他還沒有能力與袁紹翻臉。


    郭嘉卻不管那麽多,優哉遊哉道:“袁本初外寬內忌麵善心狠,想必在座列公皆已知曉。昔日張導歃血遊說,使韓馥出讓冀州之地,但因受西京征召,賜爵獲傳之故即被屠戮;劉勳忠孝兩全,卻因奉使逾時便遭殺害;呂布立有襲破黑山之功,雖放縱士卒疏於管束,但請兵不獲由他自去也就罷了,袁紹還要派人行刺。種種苛刻劣跡數不勝數,如此對待天下才士,豈能成就功業?”這幾句話口口咬在袁紹的脖子上,都是他舉事以來不可掩蓋的致命傷。


    荀衍也附和道:“用人之高下即見於此。大將軍所用者若程仲德、毛孝先、滿伯寧、薛孝威者皆出身貧寒,擇其才而錄之,不以門第貴賤為慮。而袁紹本是四世三公之後,所用之人多豪強世家,以出身斷人難免偏頗。又專用河北之人,不恤遠道歸附之輩,故而難得人心。”這最後一句實是道出了心裏話。袁紹自入冀州伊始,就著手與河北當地士人合作,更替舊黨人物。因此像郭圖、辛評、荀諶這樣的外籍士人,受重用的不過是鳳毛麟角,大部分的位置都被河北本土人占據了。今荀衍到此,名義上是前往朝廷輔佐天子,實際上是鑒於河北已沒有多少發展潛力了,不可進取升遷才改換門庭投靠曹操的。


    曹操聽他們把袁紹說得頗為不堪,心裏十分高興,卻故意揶揄道:“我與袁本初既為同僚,又是友人。昔日共舉義兵征討逆臣,這些年來互幫互助多相依賴,又何必有所生分呢?”


    郭嘉知他皮裏陽秋,對自己和荀衍似乎還不太信任,歪著身子笑道:“在下試問大將軍,袁紹趁陳宮、呂布為亂之際索求將軍家眷為人質,後又搶占兗州東郡之地,這就是所謂互幫互助多相依賴嗎?”


    曹操臉一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虛偽。郭嘉見他變顏變色,起身施了個禮,笑嗬嗬明知故問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將軍雖是豫州人士,然舉事於兗州,兵馬吏員多出於彼,如今奉迎天子,不肯遷帝於陳留,卻來至許縣立朝,這又是何種緣故呢?”


    遠避袁紹之鋒芒唄!曹操一直把這個原因深埋心底,也從沒有人敢直截了當問過他,沒想到郭嘉一來就把話給挑明了。


    荀衍見他不說話了,捋了捋胡須道:“大將軍舉大義於天下,奉天子而征戰,必要盡收天下割據,掃滅四方狼煙。然袁紹今已占有冀、青、並三州之地了,唯公孫瓚苟延殘喘、黑山張燕冥頑憑險,皆不可與其爭鋒。將軍試想,多則三年少則兩載,幽州之土也必會盡歸其所有,到時候袁紹坐擁四州之地,難道天子一道詔令就可以使他解甲入朝交出兵權?將軍與袁紹早晚必有一戰啊!”


    “唉……”曹操歎了口氣,“我雖有兗豫二州,然喪亂以來受損最重,且為四戰之地。又是西涼抄掠、又是袁術侵害、又是蝗旱之災,百姓十室九空,糧食不收兵源不足,城池損毀武備落後,憑這樣的實力如何能與袁紹一戰呢?”


    郭嘉還是那麽笑容可掬:“大將軍勿憂,您未奉天子之際實不可及袁紹之一二,今得天子則事半功倍矣。”他來回踱著步子,“公孫瓚困獸猶鬥,尚有餘威;黑山張燕遊擊多年,狡猾異常。此二敵袁紹非朝夕可破,將軍趁此機會當南滅袁術、東取徐州、西定關中,亦成四州之勢,那時節便可與袁紹對峙於大河一決雌雄!”


    “道理倒是頗為簡單,不過行之亦難也。”曹操站起身來,溜溜達達至堂口,揮退了外麵的守衛之人,這才扭頭問郭嘉,“以奉孝之見,諸家割據當先取何人?”


    郭嘉摸了摸小胡子,笑嗬嗬道:“宜先定南陽張繡!”


    張繡是西涼舊部張濟之侄,官拜建忠將軍,原本隨叔父領兵屯於弘農。天子東歸之際,張濟亦善亦惡首鼠兩端,意欲從中調解,結果朝廷不念其好,李傕、郭汜也埋怨他不肯同心,加之弘農郡災害連連缺乏糧草,所部日漸衰落,他隻得率師南下掠奪糧食。隻因為京畿之地荒蕪殘破,張濟帶著隊伍出了廣成關,殺到劉表的地盤上劫掠南陽穰縣,結果在亂陣中被流箭射死,其侄張繡就成了殘餘軍隊的主帥。劉表非但沒有驅逐張繡,反而準許他率部屯駐宛城一帶,作為抵禦北方侵襲的屏障。


    “你是說張繡小兒嗎?”曹操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興師討逆當去大惡,何必與此小敵爭鋒?”


    “將軍所言差矣……關中割據之將,有李傕、郭汜、段煨等不下十數,西涼更有馬騰、韓遂、宋建,牽一發而動全身,況三輔荒廢,非是可取之地。徐州劉備勢力薄弱,兼呂布屯於下邳境內,兩家明爭暗鬥,更加之袁術時時欲加侵害,這三家互相製約彼此牽製,暫且不足為慮。將軍趁此機會應當先定南陽以解後顧之憂。”郭嘉說著伸出三個手指,“一者,中原割據之中唯張繡勢力最弱,柿子先挑最軟的捏;二者,張繡進駐宛城不久,根基不厚立足未穩;三者,南陽距離許縣最近,若不攻取,小疾難免養成大患。”


    “好!”曹操已然聽得心悅誠服,“我看還有第四點,今初掌朝廷詔命,嚐試奉天討不義,就拿張繡這小子試試刀子快不快……”說著說著,他似乎又想起什麽,“不過平滅張繡以前,還得把楊奉、韓暹除掉,這兩個人屯在梁縣,離許都咫尺之遙。不把他們滅掉,我便不能安心出兵。”


    “此事將軍不必費心。楊奉、韓暹本是白波賊人出身,長於流寇劫掠而不諳屯駐資養,將軍發兵大造聲勢,一戰便可將他們驚走。”郭嘉笑得越發歡快,“取下張繡之後,咱們便可轉而再圖袁術。”


    “袁術也是一勁敵,”荀衍插了嘴,“淮南之地富庶殷實,更兼其部下孫策勇猛善戰。那孫策先敗劉繇、又勝會稽王朗,豫章太守華歆也岌岌可危!”


    郭嘉瞥了他一眼:“休若兄之言差矣,孫氏與袁家本非一體。雖袁公路視其為子,然孫策獨自開江東之土,心誌日漲,豈能再居袁術之下?我料此二人必將分道揚鑣。”


    荀衍點點頭:“慚愧慚愧,吾不及奉孝之見識啊。”


    郭嘉卻一擺手:“君子懷德,小人懷惠。友若兄不屑這些忘恩負義之舉,足見您是堂堂君子嘛!”


    曹操不禁一笑:這小子嘴真甜,明明駁了荀衍的話,還把人家哄得樂嗬嗬的。


    “況且……”郭嘉兀自侃侃而談,“袁術暗藏傳國玉璽,潛懷自立之心,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謀大逆者是為公敵,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的路隻會越走越窄。說不定日後衰頹至極,大將軍都不必親自出馬,僅以偏裨之軍便可將其襲破,也未可知。”


    曹操覺得他這是在奉承自己,捋髯笑道:“吾已奉天子重立朝堂,漢室社稷今後無恙,他袁公路還敢行悖逆自立之事嗎?”


    “敢!”郭嘉一口咬定,繼而神神秘秘低聲道,“將軍還不知曉吧,那袁公路非凡人耳。”


    “哦?”這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曹操忙問,“我與袁術也算是故交,不知他有何非凡之處?”


    郭嘉搖頭晃腦一本正經道:“這世間有人與畜生之別。人者,知羞而不知足也;畜生者,知足而不知羞也;然獨袁公路者,不知足亦不知羞也!”


    “哈哈哈……”曹操、荀彧、荀衍不禁哄堂大笑——這小子拐著繞罵人,豈不是說袁術還不如畜生嘛!


    曹操揉著肚子,點指郭嘉忍俊道:“使操成大業者,必此人也!”


    郭嘉把別人逗樂,自己反倒不笑了,聞聽曹操誇獎,恭恭敬敬拱手道:“大將軍真吾主也。”


    曹操笑罷一拍大腿:“好!一切皆尊奉孝之言,咱們先定張繡、再圖袁術、繼而平呂布,最後再謀河北之地。”


    “大將軍此言過早。定張繡、圖袁術、平呂布不過是咱們一時所定的計劃,計劃可趕不上變化。說不定日後咱們所作所為正與之相反,也未可知。”郭嘉說這話時臉上的笑意再次泛出,“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咱們隨機應變就是。”


    “還有一事大將軍不可忽視。”荀衍又插口道,“無論如何,將軍畢竟與袁紹共舉義兵,現在南向未定,不可與之爭鋒,還需令朝廷給予其高官厚祿以示安撫。”


    曹操沉默不語——袁紹始終是他心裏最大的一塊心病,但其勢力遠勝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夠招惹,雖然離開兗州立於朝堂,威脅依然不減啊!


    這時程昱、徐佗懷抱許多竹簡走了進來。郭嘉、荀衍見狀趕忙起身告辭:“大將軍還有公務在身,我等不便叨擾,暫且告退。”


    “二位遠道而來暫且休息,待休沐之所安排已定,吾必將委以重任!”曹操說著親自送出堂外,見荀彧也要幫兄長忙居家之事,連忙喚住,“文若,你暫留一刻,我還有事與你商量……徐佗,把書簡交給文若,你去幫奉孝、友若二公處置家私。”


    徐佗聽他這麽安排,心裏很不痛快。他跟隨曹操的時間也不短了,整天就是打理文宗辦些雜物,莫說不及荀彧、毛玠、程昱受重視,就連後來提拔的滿寵、薛悌、王思等人都比不上。現在郭嘉、荀衍剛從河北至此,寸功未立他就得先伺候著,徐佗心裏怎麽服氣?但不樂意歸不樂意,徐佗還是不敢違拗,隻得把書簡往荀彧懷裏一塞,引著二人怏怏而去。程昱拿的這些竹簡是官員的名冊,曹操命他與董昭斟酌朝中有功有罪之人,欲要“賞有功,討有罪,矜死節”。程昱領命後忙了三天,又尋訪了不少人,才拿出一份詳細的名單。


    “這就是護駕途中功績卓著之人?”曹操接過這份名單置於桌案上,“文若以為如何封賞?”


    “晉封列侯即可。”


    曹操低頭仔細看這份名單:


    衛將軍董承,輔國將軍伏完,侍中種輯,尚書仆射鍾繇,尚書郭浦,禦史中丞董芬,彭城相劉艾,左馮翊韓斌,東萊太守楊眾,議郎羅邵、伏德、趙蕤(ruí)。


    他看完沒有說話,提起筆來在後麵又添上一個“丁衝”,這才點頭道:“就是這十三個人吧!”


    荀彧見他夾了個私黨,插嘴道:“丁幼陽雖忠心保駕,然畢竟未有大功,與這些人為伍合適嗎?”


    “怎麽無功啦?”曹操反問道,“丁衝致書與我,首倡迎帝之事。現在許縣立朝本之於丁衝之策,這還不算功勞嗎?”


    對於你而言當然算功勞……荀彧覺他強詞奪理,但也沒說什麽。


    曹操卻兀自有理:“鍾繇已經在裏麵也就罷了,若不是董昭自河內而來,資曆太淺,我還想給他一個侯位呢。”


    程昱可不似荀彧那般講理,提醒道:“老劉邈是不是也添進去?”


    曹操擺擺手:“算了吧……劉老大人乃琅琊王之後,已經夠尊貴的了。再說那老頭子脾氣倔,我表奏其功弄不好馬屁拍到蹄子上。”這是一個能公開的理由,還有一個不能公開的理由——已經有一個王子服為偏將軍了,曹操可不想讓宗室勢力繼續膨脹。


    “那咱們是不是送他些貴重之物?”程昱再次建議。


    “堂堂宗室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他既看不上眼,還顯得咱們俗氣……我看這樣吧,咱給三公送一些兗州來的貢梨、鮮棗,然後給老劉邈也送同樣的一份。”曹操眯著眼睛得意洋洋,“老頭子重名節,要是知道自己與三公有同樣的待遇,準比得了十車金子還高興!”


    程昱與荀彧對視一眼,心下佩服——曹孟德真把這些老家夥的脈門掐準了……忽然又聽曹操問道:“有功的且放一邊,還要誅殺有罪的,找沒找到合適的人?”


    說到誅殺有罪,這確實有點兒難。畢竟現在朝中的文武都是跟著天子九死一生闖過來的,哪個不算忠肝義膽之人?程昱遍訪群臣才勉強找出一個:“有罪者乃羽林郎侯折。王師敗於弘農的時候,射聲校尉沮儁與侯折被創遭擒,沮儁寧死不屈痛罵李傕被殺。侯折卻跪地求饒得以身免,後來趁亂逃歸。這個人的罪名該殺了吧?”


    其實這個罪定得有些牽強,雖然侯折向李傕求饒了,卻保全性命回來繼續護衛天子,因為這點兒事就處死人家,似乎矯枉過正了。哪知曹操還不滿意:“侯折不過區區一個羽林郎,殺他能立什麽威呢?”


    “依大將軍之見呢?”


    曹操背著手溜達了幾步:“把官員名冊取來。”


    不知誰又要倒黴了,程昱捧過幾卷官員名冊,曹操一把就拿了六百石以上的,展開看了半晌,終於露出笑容:“還真有兩個送上門來的。尚書馮碩、侍中台崇,這兩個奸佞小人還沒死呢?正好叫我殺他們作法。”尚書馮碩、侍中台崇皆是靈帝朝鴻都門出身,昔日曾黨附宦官,細算起來曹操之父曹嵩花一億錢買得太尉,礙於聖眷還辟用過這倆人。後來何進被害,董卓旋而入京,袁紹、曹操等人就沒來得及找他們的麻煩便天下大亂了。如今西京百官隨聖駕東歸,這兩個人竟也在其中。


    “他們有罪嗎?”程昱資曆淺薄不明底細。


    “這倆人早在六年前就該死了,殺他們一舉兩得,還能幫那些清流名士找找後賬,連帶整飭風氣。”曹操把竹簡一合,“就是這仨人了,一個尚書,一個侍中,再加上一個羽林郎,足可立威了。”


    “諾。”程昱幹脆領命。


    “還有剛才提到的沮儁,正好


    矜其死節。”曹操提到這個人頗有些動容,“沮儁出身卑賤,十幾歲就當兵,硬是從北軍一個小司馬熬上來的,戰黃巾平叛亂沒少打仗,死得怪可惜的。既在弘農遇害,追贈為弘農太守,好好撫慰他的家屬。起草表章的差事,你與董昭商量著去辦吧。”見程昱也走了,荀彧才問:“大將軍留我還有何事?”


    “我要你出任尚書令。”


    “啊?!”荀彧一愣。尚書令雖為千石官員,可實際職權比三公還大,主讚奏機要總統綱紀,是錄尚書者以下的首要官員,幾乎等同於曹操的副手。可俗話說現官不如現管,尚書令與司隸校尉、禦史中丞合稱“三獨坐”,對朝中之事無所不究,曹操既然還要出去打仗,等於說荀彧就是朝廷的實際主宰者。


    “你萬萬不可推辭。”曹操眯著眼睛道,“今朝廷立足未穩,必須要有人在我出兵之時總統朝政才行。你出身名門、處事幹練、為人雅量,又在豫兗二地威望極高,尚書令這個位置舍你其誰?”


    荀彧作揖道:“在下久不在朝中為官,資曆甚是淺薄,擔此要職何以為心!”


    曹操料到他會推辭,低聲問道:“文若,既已迎天子至此,咱們不可複棄。你若不當這個尚書令,你覺得誰當合適呢?”


    這一問可難壞了荀彧。倘若他不接受,結果無非兩種:一種是朝廷舊黨人物出來接任,到時候掣肘曹操削割兵權,諸將絕不會甘心;另一種就是曹操另派帳下別人,或是程昱之流,或是董昭之輩,那等心地狠辣的人占據此職,天子豈還有好日子過?


    “怎麽樣?”曹操笑嗬嗬地看著他,“你自己還能找出一個更合適的人嗎?”


    荀彧無奈地搖搖頭。


    “既然沒有異議,那我明日就正式表奏你為侍中,領尚書令,專參乘之任。”這越發了不得,侍中雖無實權,卻拿二千石俸祿,是專供皇帝安置寵臣的,可以隨駕侍奉。最獨特的就是這個“專參乘之任”,天子出行有乘輿法駕,再從諸多侍中裏選一位學識淵博者與天子一起乘坐,順便講解地理掌故給天子聽。


    一般來說這個參乘之人不固定,是按皇帝的心情而定,他想讓任何一位侍中伴駕都可以。但是自荀彧得了“專參乘之任”,從今往後除了他以外,別的侍中就都摸不到機會了。其實曹操這樣安排,除了給予荀彧足夠的榮耀,也有令他監視天子之意。


    官位也有了、俸祿也有了、臉麵也有了,可不知為什麽,荀彧卻高興不起來,僅僅深吸一口氣拱手道:“謝將軍栽培。”


    “你無需為難,我知道有僭(jiàn)綱常禮法的事情你做不出來。”說著曹操自桌案上又拿起一卷表章,“我奏請丁衝接替我為司隸校尉、鍾繇為禦史中丞,這‘三獨坐’的責任他倆替你分擔一二。”


    “謝將軍。”荀彧心裏明白,曹操既迎天子就必須要專權。禦史中丞管監察、司隸校尉管討罪,加之尚書令總領政務,這三大要職都換做曹操一派,恐怕京畿地方官也要換一換了。


    果不其然,曹操又道:“隻是還缺一個許都令,這天下第一縣令要誰來幹呢?”


    “孝先如何?”荀彧第一個想到毛玠。


    “不行!”曹操一擺手,“孝先已經任命為幕府東曹掾,專管選拔官吏人才,這個擔子太重,除了他別人挑不起來,不能動他。”


    “那調萬潛來當如何呢?”荀彧又提出一個有德寬宏之人。


    曹操還是搖頭:“萬潛在兗州資曆甚重,靠他能夠穩住當地人心,他也不能動……我看這樣吧,滿伯寧、薛孝威,兩者任取其一!”


    荀彧的汗都快下來了,滿寵與薛悌都做事苛刻近乎酷吏。這樣的人來當天下第一縣令,能打擊權貴固然好,但是難免把事辦得偏激。曹操料到他不甚讚同,解釋道:“昔日我為洛陽北部尉,曾杖殺蹇碩之叔,一時京師治安大好。我看京師之地,必須要有一個鐵麵無私的硬派人物才鎮得住啊!”


    荀彧知他心意已決,幹脆兩者相較取其輕,選一個稍微心善點兒的吧,便道:“滿伯寧可堪此任。”


    “好,就用他吧。”


    “既然權責分明,那皇上的政令頒布也當有所控製。”曹操冷森森道,“調董昭出任符節令!”符節令雖為六百石的官員,卻不從屬於任何人,掌管印璽、使節、虎符,是朝廷政令發布的最後一關,也是替天子收藏玉璽之人。


    荀彧不置可否,卻聽曹操又接著道:“七署諸郎死傷殆盡,所餘不過幾十人,我看光祿勳的位子咱們就不要搶了,留給西京舊臣桓公雅吧!”光祿勳是掌管護衛天子的,可如今南軍七署名存實亡,曹操拉攏過來也沒什麽實際意義。桓公雅名桓典,昔日鬥爭宦官,號稱“驄馬禦史”,頗有名望,曹操用他不過是裝點門麵罷了。


    至此,荀彧為尚書令、丁衝為司隸校尉、鍾繇為禦史中丞、董昭為符節令、滿寵為許都令,從朝廷中樞到京畿地方官全都換成了曹操一黨。他拉過荀彧的手拍了拍:“文若啊,以後咱們倆恐怕聚少離多了。惜乎軍中缺了你便又少一謀主啊!”


    “奉孝不是來了嗎?”


    曹操搖搖頭:“郭奉孝太年輕了,軍中還是要靠威望的。我想請你幫我請一個人。”


    “誰?”


    “令侄荀公達。”曹操到現在還一心念著荀攸。


    荀彧臉一紅:“您這麽說,公達比我還年長兩歲呢。”


    曹操笑了,繼而眼中露出神往:“昔日我乃大將軍何進座上常客,那時候他府中盛友如雲。其中荀公達、蒯異度、田元皓堪稱智謀翹楚。如今蒯越幫了劉表、田豐輔佐袁紹,我希望能把公達爭取過來,代你為軍中謀主。現聞他避難荊州,尚未屈侍劉表,我已經修好一封書信了,希望你與友若兄弟再寫一封信權作家書,請他來幫我。”


    “這不算什麽難事。您就是不提我也早有此意,另外除了公達,我還想請仲豫也來。當今天子也喜歡詩書文章,仲豫來陪王伴駕再合適不過了。”


    “哦?求之不得啊!”曹操甚為讚同。荀仲豫名叫荀悅,論起來算是荀彧的族叔,年紀卻不大。他十二歲便能做文章,精通《春秋》,乃不可多得的文學之士。曹操覺得這事越想越可笑,“我說文若啊,仲豫論起輩分是你的族叔,你又是公達的族叔,你們仨上下所差不過十一二歲,名分上卻是三代人。倘若公達見了仲豫,難道真的開口叫叔爺嗎?”


    “我們以表字相稱,不論輩分。”荀彧也笑了,“現今朝廷諸署台初見端倪,應該征召一幫名士以長聲望才是。”


    “這我想過了,當初在兗州就想過征召山陽張儉,但那時我人微言輕,現在應該可以征他入朝了。”張儉乃是黨人的領袖。昔日黨人中的傑出者有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之分。這三十七位名士,經黨錮之禍、黃巾之叛、割據之亂,如今隻剩下張儉與劉表兩個人還活著。劉表正在壯年,而張儉已經七十歲了,曹操還是要把他搬出來撐門麵。


    “老人家歲數太大了,還是我來舉薦幾位吧。”荀彧不住搖頭,“昔日會稽太守王朗,豫章太守華歆,汝南許邵、許靖兄弟。”


    “難啊!孫策橫掃江東,王朗戰敗、華歆受困,即便發出詔書也未必能來。至於許邵、許靖兄弟嘛……”曹操有些難以啟齒。當初他誆騙威脅許邵,換來“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的評語,恐怕許邵早就對他厭惡至極了。


    荀彧眼睛一亮:“昨日北海相孔融回朝了,此人久有賢名,何不援引此公委以重用?”


    曹操不大高興:孔融與邊讓並稱一時,兩人頗為交好,現在邊讓已被自己殺了,孔融必定難以相處,再說他是孔子之後,名頭太亮反而喧賓奪主……想至此他隻是隨口道:“先任為將作大匠,以後再遷任他職也不遲。”說著他趕緊轉移話題,又從堆得老高的竹簡中抽出一份,“這是辭讓武平侯的表章,你幫我看看有何不妥。”


    曹操這次受封的武平侯是縣侯,比先前的費亭侯高了一等。荀彧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這次加封是曹操暗地裏鼓動董昭策劃出來的,而且為了彰顯威名,特意選了陳國的武平縣,取義武力平定天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曹操又寫什麽辭讓表,實在是裝模作樣自封自讓。荀彧這會兒也沒多說什麽,拿過來就看:


    伏自三省,姿質頑素,材誌鄙下,進無匡輔之功,退有拾遺之美。雖有犬馬微勞,非獨臣力,皆由部曲將校之助。陛下前追念先臣微功,使臣續襲爵土,祖考蒙光照之榮,臣受不貲之分,未有絲發以自報效。昔齊侯欲更晏嬰之宅,嬰曰:“臣之先容焉,臣不足以繼之。”卒違公命,以成私誌。臣自顧省,不克負荷,食舊為幸。雖上德在弘,下有因割,臣三葉累寵,皆統極位,義在殞越,豈敢飾辭。


    荀彧看得明明白白——“雖有犬馬微勞,非獨臣力,皆由部曲將校之助”這不是想讓封,明擺著以退為進,還要為部下討恩典。“臣之先容焉,臣不足以繼之”曹操的父祖又有何德行可言?這份表章從頭到尾透著虛偽,荀彧真不知該作何評價,隻將表章遞回,揶揄道:“晏嬰的典故用得不錯。”


    “是嗎?”曹操還真當一回事,拿過來又研讀半天,最後點點頭,“嗯,還算可以吧……我得再醞釀一下後兩份表章。《周禮》有雲‘三讓而後入廟門’,讓三次再接受,別人就不會再說什麽閑話了吧!”


    荀彧知道他想通過一次一次的辭讓把自己的功勞表露出來,順便坐抬身價,不過這麽幹實在是透著虛假,沒什麽意思。


    “您現在已經受封大將軍了,打算封袁紹做什麽官呢?”荀彧問得很有道理,大漢自外戚竇憲平北匈奴受封大將軍以來,這個位子一直是百官之首,三公雖尊貴而無實權,再沒有比這大將軍更高的官職了。而袁紹從河內舉兵以來,一向以天下群雄之首自居,自稱為車騎將軍,替天子代行詔書,其實力也確實是最強的。現在曹操一屁股占上了大將軍,給袁紹什麽官呢?


    曹操沉吟道:“大司馬張楊占著、衛將軍董承占著、車騎將軍楊奉占著,我看就給袁紹一個太尉,再領冀州牧吧。”


    “太尉?!”荀彧很詫異,“太尉不是楊彪嗎?”


    “馬上就不是了。”曹操一陣冷笑,“那老家夥在洛陽請我去赴宴,恐怕是心懷叵測。我沒有去他便自疑起來,昨天已經上表朝廷,稱年邁體衰,主動要求以疾罷免。”


    荀彧提醒道:“楊震、楊秉、楊賜、楊彪,弘農楊氏也是四世三公。況楊彪此番忠心護駕,輾轉崎嶇危難之間,幾不免於害,不好隨便罷免他的官職。”


    “這倒無妨,且轉他為諫議大夫,過些日子再說……這個我心裏有數。”曹操漫不經心道。


    你心裏是有數,可不知究竟是什麽數!荀彧還欲再諫,滿寵突然走了進來。


    “天下第一縣令來啦!”曹操笑嗬嗬戲謔道。


    他以為滿寵必然奇怪發問,哪知滿寵充耳不聞,根本沒注意他說什麽,趨身施禮道:“啟稟大將軍,今有偽徐州從事孫乾、主簿簡雍前來覲見!”


    “什麽?!”曹操以為自己聽錯了,“那不是劉備的人嗎?”


    “沒錯。”滿寵又是一躬,“恭喜大將軍,劉備來投奔您了!”


    兩雄初會


    就在曹操忙著控製朝廷大權的時候,他沒有想到徐州的形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劉備本是幽州公孫瓚的部下,曾被派到青州任平原相。後來曹操以報父仇為名侵犯徐州,大肆攻城奪地屠殺百姓,兵鋒直指陶謙所在的郯縣。就在徐州生死存亡之時,劉備竟以一萬雜兵阻擋曹操近前,盡管被打得落花流水,卻雖敗猶榮博得陶謙的信任,被表奏為豫州刺史。後來曹操因陳宮叛變、呂布入侵不得不回救,徐州也隨之獲救。沒過多久陶謙病篤,臨死前將徐州托於劉備,別駕糜竺、從事孫乾、廣陵太守陳登以及北海相孔融共扶他接管徐州。與此同時呂布、陳宮被曹操打敗,也投到了徐州地界。因為同是曹操的敵人,劉備慷慨地收留了呂布,允許他在下邳境內屯駐,而隨著形勢的變化,他們的主要對手卻由曹操變成了坐鎮壽春、自稱“徐州伯”的袁術。


    三個月以前,袁術發大兵爭奪徐州,劉備領兵與其對戰於盱眙、淮陰兩縣,對峙一月有餘不分勝負。袁術見不能取勝,便致書呂布,許下糧食二十萬斛作為酬謝,請其突襲劉備之後。正逢劉備留守下邳的丹陽軍叛亂,引呂布領兵入城,使其反客為主占據下邳。劉備軍資糧草盡失,家眷也落到呂布手中,頓時軍心大亂,遂被袁術大敗,潰逃至海西縣,繼而糧草食盡不得不忍著屈辱扭過頭來向呂布請降。更兼袁術過河拆橋,不兌現二十萬斛糧食的承諾。呂布懊惱不已,立刻接受劉備的投降,不但釋放其家眷,還以迎接刺史的規格將劉備風風光光接回,命其屯駐在小沛,兩家重結舊好共禦袁術。


    而僅僅兩月之後,袁術命部將紀靈統領三萬人馬再伐劉備。呂布既恐袁術滅掉劉備轉而圖己,又恐得罪袁術給自己招禍,便率兵馳往小沛與兩家講和,顯絕技轅門射戟,使兩家各自罷兵。但此後劉備為了自保不得不增加屯兵數量,這又?


    ?起了呂布猜忌。兩家二次翻臉,呂布領兵突襲小沛,劉備依舊戰敗,這次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隻好憨著臉皮來投奔曹操。


    聞知劉備前來許縣的那一刻,曹操心中的感覺真是微妙!


    他懷著好奇的心理接見了打前站的孫乾、簡雍,允許劉備的幾百殘兵屯駐許都城東,供給適當的糧草,並約定第二日在曹操的中軍大營接見劉備及其屬下。


    在曹操看來劉備雖自稱中山靖王之後,占據徐州一時,但充其量也隻不過是張超、王匡那一流的小角色,甚至還不如因救駕煊赫一時的楊奉、韓暹。但就是這個小角色卻有著很獨特的魅力,他能夠鞭笞督郵棄官而走,他敢以一萬烏合之眾阻擋精銳大軍,他可以反過頭來投靠背叛他的呂布。另外曹操始終弄不明白,一個織席販履、百戰百敗的宵小之徒,為何能吸引這麽多的大人物傾心與他呢?盧植乃一代大儒,收他為弟子;公孫瓚北州驍勇之將,授他以郡國之任;陶謙徐州之主,臨終以地盤相托;孔融當代名士二目朝天,竟肯表奏其官職;糜竺乃徐州出名的豪強地主,卻心甘情願為之奔走……另外,劉備這個長腿將軍帳下竟還有幾員勇將,特別是那個敢率十餘騎突襲的紅麵大漢,這兩年來始終縈繞在曹操的腦海中。


    第二日清晨,曹操梳洗更衣,打扮得格外威嚴,坐著新造的朱輪馬車,出城來至大將軍行轅。為了給昔日的敵人一點兒下馬威,他命令軍兵高卷帳簾,謀士眾將列立帳外,又點二十名精壯親兵對搭長刀,布出十道冷森森的刀門;自己則端坐大帳之中,典韋、許褚手持兵刃緊緊護衛——這個陣勢確實夠嚇人的!


    一切安排妥當,曹操才傳令請劉備入營。不多時就見中軍官引著兩個人當先而至,乃是劉備的從事孫乾、主簿簡雍。對於這二人,曹操昨日初次見麵,印象就很深:孫公佑北海名門,端莊雅量風度悠然;簡憲和雖小吏出身,口若懸河不乏詼諧。劉備用這兩個人為前站,一正一邪縱橫舌辯,倒是一對不錯的搭檔。


    孫乾、簡雍行至刀門便不走了,互相嘀咕了一陣,退至左右垂手而立等候他們使君。曹操暗笑這倆膽小鬼卻會討巧,睜大了眼睛伏在帥案上,倒要看看這個劉備是何等人物。等了好一陣子,才見轅門處進來幾個人,當先一位裝束甚是奇特:


    此人身高約有七尺五寸,不著皮弁,卻戴一頂樂人裝束的建華冠,冠高七寸,鐵柱鐵梁,上掛九枚銅珠;雖然有冠戴,這人卻僅將前麵的頭發攏住,插著黑漆簪子,耳朵後麵的頭發卻不梳,任其披散在腦後,隨風起伏瀟灑飄逸;穿一身杏黃色田字領開襟衣衫,掐金邊走金線,上繡團花朵朵,內襯雪白的衫襦,上寬下窄嚴絲合縫顯出勻稱的身段,更加與眾不同的是大袖翩翩卻有三尺來寬,搖搖擺擺頗為飄逸;腰間係一條半尺寬的玄布袋子,人家腰帶都圍得緊緊一絲不苟,他卻在肋下栓出個蝴蝶扣,長穗子垂到膝蓋——真是奇裝異服!


    難道這就是劉備劉玄德嗎?曹操頓覺詫異,不知不覺間竟站起身來,繞過帥案走到了大帳口,典韋、許褚見狀也跟了出來——這可就算是出帳迎接了!


    但見此人優哉遊哉踱到刀門前,忽然站住不走了,就地跪倒施禮,高呼道:“在下劉備,拜見大將軍。”聲音清脆悅耳傳得老遠。


    曹操這會兒也顧不得抖威風了,隻想看看這位打扮怪異的家夥究竟長什麽樣,揮手示意兩旁執刀的親兵退下,快步迎了上去——這可就讓劉備躲


    過了鑽刀門這一關啦!


    “劉玄德,你抬起頭來。”


    “諾。”他答應一聲抬起頭來,讓曹操看了個明明白白。


    劉玄德生得麵如冠玉、肌膚細膩;一對又黑又亮的眉毛,濃如墨染,似雁翼般展開,斜插入鬢;鳳目俊秀,長睫毛茸茸外翹,睛若朗星,黑眼珠多白眼珠少,四周卡道白線相仿;隆鼻高聳,突兀有秩;寬頤大口薄嘴唇,好似塗脂;唇上一對精心修飾的小胡子,梳得整整齊齊油油亮亮,胡梢上翹,頷下的須髯修長飄逸,很自然地垂著;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生著一雙朝懷大耳,襯著刀裁般的鬢發格外醒目,肉乎乎粉嫩嫩的耳垂都快耷拉到肩膀上了。


    曹操半生奔忙,曾會過不少相貌出眾的英豪,袁紹、孫堅、鮑信、呂布……確乎沒有一個比得上劉備,打量了好半天才訕笑道:“劉使君快快請起吧!”當初劉備得徐州時,曹操視他為宵小,根本不承認他的地位;這會兒知他毫無立錐之地,則故意喚作使君,大有嘲諷意味。


    劉備自然聽得出來,根本沒敢起身,低頭再拜道:“在下不知天高地厚,曾冒犯大將軍之王師。隻因陶使君倉皇病逝,徐州百姓嗷嗷待哺,加之凶臣袁術心懷悖逆之意,屢屢興兵侵釁害民。備自不量力勉強受托,權且牧東土一時,所行者皆為保境安民效忠社稷,並非懷有他誌。現今呂布、陳宮小人反複,在下兵敗城失誠心來投,歸於朝廷聽從調遣,還望大將軍寬宏收錄。”


    任你多大野心多大膽量,今天還不是得乖乖向我請罪?曹操頗感得意:“玄德休要再提以往之事,今許都初立百廢待舉,朝廷正在用人之時,你既誠心來投,本將軍豈肯拒之?”說著伸手就要攙扶。


    劉備客氣道:“不敢勞煩大將軍。”自己起身站了起來,又引薦身後相隨的一位相貌端莊之人,“此乃徐州別駕,東海糜竺糜子仲。”


    糜竺的名字可比劉備還要響亮得多。他是東海朐縣人,祖先世代行商,家中仆僮近萬,資財累計數億,而且善於弓馬騎射,行俠仗義揮金如土交友如雲。劉備乃是河北涿州人,在徐州缺乏根基人望,全憑著糜竺與其弟糜芳施舍錢財替他招攬人心,因此將糜氏昆仲奉若上賓。曹操久聞糜氏大名,今日一見糜竺麵目俊雅,有長者之風,也拱手道:“久仰久仰。”


    “何敢何敢!”糜竺話不多,又恭恭敬敬把頭低下了。


    “請進帳講話。”曹操說著就往裏走,劉備、糜竺緊緊相隨。剛邁進大帳,就聽典韋喝喊道:“站住!你們是什麽人?大將軍營帳豈是隨便闖的?”曹操扭頭瞧了一眼,這才注意到劉備身後還有兩個小夥子。這二人身披軟甲、頭戴武弁,腰裏挎著刀,好像是親兵的樣子。難得的是,兩人都是細腰乍背、雙肩抱攏、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長相還有些相似之處,年紀不大倒似是一對銀娃娃,可眉梢眼角卻有尚武之風。


    “大將軍營帳不得擅入,你們還不退下!”劉備連忙嗬斥道。


    “慢著,”曹操好奇地轉過身來,“他二人是誰?”


    劉備倉皇拱手道:“此乃在下帳中兩員無名小將,如今無兵無馬權且充作侍衛。本不叫他們來,他們偏要跟著,冒犯大將軍虎威萬請恕罪……還不快點走!”


    “玄德且慢,”曹操知道劉備不希望自己多打聽他手下的人,但他越是不希望,曹操就越要問問,“兩位將軍怎麽稱呼?”


    “在下常山趙雲。”


    另一個道:“在下汝南陳到。”兩人一南一北,口音各異。


    “跪下說話!”劉備又喬模喬樣嗬斥道,“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兩人趕緊齊刷刷跪下。


    曹操瞧這一南一北兩員小將英姿俊朗,又看了看典韋、許褚,不禁感慨良多:雖說長相好未必就有本事,不過這天底下的漂亮人怎麽全讓劉備得了去呢,糜竺、孫乾、簡雍那般掾屬也就罷了,就連一對貼身護衛都相貌堂堂……想至此,曹操頗有愛惜之意,故意板起麵孔道:“本將軍的行轅你們也敢來,膽子不小啊!不過你們忒小看我曹某人了,我堂堂大將軍豈會在帳中對你家使君不利?”


    “那是自然,”劉備微笑道,“他們都是見識淺薄的小人。”


    “也別這麽說。”曹操擺擺手,“為將者披肝瀝膽,他們倆也是忠心護主其誌可嘉……趙雲、陳到!”他已經記住了兩員小將的名字,“你們倆的鎧甲也太簡陋了,本將軍送你們一人一身鐵甲,以助二位小將的虎狼之威。”


    劉備明知道曹操這是在拉攏自己的人,但如今人在矮簷下,也不敢違拗半分,隻催促道:“你們還不快謝謝大將軍。”


    “謝大將軍賞賜。”兩人拱手稱謝。


    曹操笑嗬嗬拉住劉備的手,請二人落座;而曹營其他的謀士將領都還站著,尤其夏侯淵、樂進、朱靈那等脾氣大的都圓睜虎目,緊緊瞪著二人。劉備視而不見神情自若,糜竺雙目低垂溫文爾雅。


    “玄德老弟……”曹操把稱呼更拉近了一些,“你久在東州,與呂布、袁術皆有交鋒,以為此二人如何?”


    劉備似乎沒想到曹操一上來就會問這個,稍微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呂奉先乃世之虎將,胯下馬掌中戟天下無敵,高順、張遼為之先登,更兼並州驍騎百裏挑一,乃是強悍之敵。袁公路身負四世三公之名,坐擁淮南豐腴之地,然胸懷悖逆之心,實是大漢天下之賊。”這番應對很巧妙,他考慮到袁術與呂布都被曹操打敗過,把他們的評價抬高一些,就等於把曹操抬得更高。


    曹操還真沒理會到這一層,他覺得劉備乃常敗之人,說別人才能高也是很正常的,笑道:“玄德所言倒也有理,不過呂布有勇無謀、袁術誌大才疏,這兩個人皆非一等一的雄才。”


    “是啊!”劉備慨歎一聲,雙目低垂若有所思道,“若能救黎民出水火,安社稷於天下,扶天子脫危難,複朝廷之權威,那才是真正的雄才大略之人,堪稱世之砥柱也。”所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拍馬屁也有高低之分。劉備並未說曹操一句好話,但是把他奉迎天子、複立朝廷的功績都摻到評價雄才的話裏麵,還當麵故意帶出一份仰慕神往的表情,這其實已經是很成功的溢美之詞了。


    曹操也不是糊塗人,尤其是麵對屢易其主的人的時候,自然會帶出幾分警覺。但今天這一切懷疑都被劉備那張英俊誠懇的臉,還有那深邃神往的表情淡化了。曹操覺得他或許是在有意獻媚,但是他對朝廷的向往、對天子的忠誠,以及對仕途的渴望確乎是真的,畢竟他出身不過是一個賣草鞋的,可是花了不短的時間才爬到一州之主的,或許他的徐州來得太容易,才丟得太馬虎。曹操沒有搭他的話茬,而是關切地問道:“呂布那廝如何奪了你的徐州,不妨講來叫我聽聽。”


    “唉……”劉備未曾講話先哀歎一聲,“昔日刺史陶恭祖乃是丹陽人士,所以徐州有不少丹陽兵。這些兵馬依仗同鄉下邳相曹豹橫行跋扈不服調遣。袁術突然領兵來戰,在下便帶兵出據,不想留守下邳的曹豹、許耽等人突然作亂,雖然曹豹已被我的人誅殺,但丹陽兵已引呂布入城,這才失了徐州之地。”丹陽兵的戰鬥力曹操算是領教過了,昔日他攻打徐州時,陶謙就曾以丹陽兵相抗,軍無鬥誌不堪一擊,但他們卻仰仗陶謙等同鄉官僚的勢力壓製徐州本土人。陶謙對抗曹操的失敗,不僅僅是作戰不力,其根源在於沒有處理好外來勢力與本土勢力的關係。陶謙無聲無息死了,留給劉備的是個爛攤子,作為又一任的外來勢力,劉備就麵臨過去的兩個舊黨,比昔日陶謙的麻煩更大。


    曹操聽他道出原委,竟起了一絲同情心,昔日他也被兗州舊部陳宮、張邈的叛亂搞得焦頭爛額,隻是比劉備的運氣好一些。若不是有荀彧、程昱等人的力保,恐怕也像今日的劉備一樣,跑去投袁紹了。因而苦笑道:“玄德,你的事倒也值得人同情啊!”


    劉備一咬牙:“丹陽兵叛亂也就罷了,呂布那廝以怨報德趁火打劫,實在是可惡。”


    “不錯。”曹操勾憶起舊恨來了,“昔日也是他勾結兗州叛黨搶占濮陽為害的,你我之經曆如出一轍!”話講到這個份上,簡直有些同仇敵愾了。


    劉備突然起身下拜:“在下深受呂布、袁術之苦,願追隨大將軍鞍前馬後,剿滅這一幹國賊。”糜竺也隨著跪了下來。


    “哈哈哈……”曹操放聲大笑,“玄德無需多禮,咱們都是效忠朝廷的嘛!”這個時候不明底細不能輕易許諾,曹操含含糊糊不置可否,把朝廷抬出來作說辭,“這半年來與此二賊征戰,不知你餘部現在如何?”還有多大本錢,這才是曹操最關心的。


    劉備起身羞赧道:“不怕大將軍笑話。呂布襲我下邳,在下糧草輜重盡失,家眷亦落入呂布之手。”說著指了指糜竺,“多虧子仲慷慨解囊,供我兩千奴客以充軍兵,又將舍妹許我為妻,才在海西勉強支持。呂布迎我到小沛之後,也是賴子仲兄弟金銀相助,征兵約有萬人,卻被呂布那廝再次擊散。少數被迫投敵,大部分流落於徐州、豫州各地,一時間難以聚攏。”


    曹操意味深長地瞅了糜竺一眼。如果說劉備自不量力的話,那糜竺就是一個敢於下注的大賭徒。他把億萬家財全賭在劉備身上,甚至還與之結成郎舅之親,那他想獲得的收益又是多少呢?恐怕至少是要掙回來個公侯之位才滿意吧!


    曹操忽然意識到劉備的一大缺失,他這夥人或許是各具才氣有過人之處,但骨子裏缺乏對整個天下形勢的認識,沒有像荀文若、郭奉孝、戲誌才那樣的智謀之士,隻是靠著一股子闖勁去拚去爭去闖。即便心機深重曲意逢迎,雙目茫茫又能掀起多大浪來呢?但這股子闖勁卻似曾相識,或許那就是十多年前曹操自己在官場上奮力打拚的影子吧!


    “玄德你貴庚了?”


    “哦?”劉備一愣,隨即笑道,“在下而立六載。”


    這次驚訝的卻是曹操了——三十六歲,不過比我小了六歲,竟然保養有加,就像二十多歲的樣子……他呆坐片刻,直到覺得把這個人看清了,才笑盈盈道:“玄德,你先在許縣盤桓幾日,待我奏明天子再加封賞錄用。自沛縣一路行來,想必你也累了,回營休息去吧。”


    劉備似乎對這次見麵的效果頗為滿意,誠惶誠恐道:“謝大將軍體恤,備今日至此,如同回家一樣啊!”


    嘴巴可真甜啊……曹操繞過帥案,親自將劉備、糜竺送出帳外,又特意叮囑道:“今朝廷草創,尚有諸多不便,還請你們多多諒解。營中有何需求但說無妨,可以直接到幕府來找我。”


    “那我等暫且告辭了。”劉備一揖到地,忽然看見曹操嶄新的深服下擺蹭髒了一點兒,便隨手幫他彈了彈灰塵,起身笑盈盈帶著糜竺、孫乾等人去了。


    這個不經意間的小動作引起了曹操極大好感。需知這樣細小的舉動僅僅發生在一瞬,若不是曹操一直死死盯著他,絕不會發覺他幫自己彈灰塵,甚至連站在身旁的典韋、許褚都沒有注意到。這絕對不是獻媚取寵,而是日常生活養成的習慣。奇怪的是,一個販夫走卒出身的家夥怎麽會這樣的講求衣裝呢?但就衣裝相貌而言,曹操比之劉備是相形見絀的,即便是穿著大將軍的紫綬深服,依舊是沒什麽出眾之處。劉備劉玄德,一個謎一樣的人物,未見之前是個謎,見過之後依舊是個謎……曹操呆立了好半天,才吩咐備車回城。


    朝廷禮製嚴格,什麽官員用什麽車頗有講究。大將軍、三公乘坐的馬車是雙駕皂蓋,朱漆大輪,赤色兩幡,金鹿扶手,熊紋橫木。曹嵩曾任太尉之職,雖然花錢買官搞得人說三道四,令曹操頗感不齒,但父親的馬車在他心目中卻是極為神聖的,當時老頭子甚至都不允許他隨便摸一下。如今他自己也有了這麽輛車,而且前麵還多了白旄、金鉞,代表天子使命和生殺大權。雖然天下還沒有安定,但隻要他坐上這輛車,一切的煩惱憂愁都會暫時忘記,找到至高無上的權威感。


    曹操邁步上了車,點手喚道:“文若、奉孝,你們上來同乘。”


    “多謝大將軍恩賜。”郭嘉受寵若驚,迫不及待笑嘻嘻地跨了上來。荀彧卻道:“大將軍安車,在下不敢僭越。”


    “文若莫要推辭,你現在是侍中職位,天子乘輿尚可參乘,何況我這輛車呢?”曹操親手扶了一把郭嘉,又笑道,“瞧奉孝多痛快,你也快上來吧,我有話跟你們倆說。”荀彧見不好再推辭,便趨步自車後繞過,緩緩登上車落座。


    光鮮的馬車行了起來,曹操目不斜視一言不發,似乎故意想讓他倆也感受一下這種至高無上的榮耀。郭嘉左顧右盼摸這摸那,荀彧二目低垂端正拘謹。走了一陣子,眼看快到許縣城門了,曹操忽然扭頭問:“你們覺得這個劉玄德何許人也,我可否予以重用呢?”


    荀彧垂著臉,始終隻盯著軾木:“吾觀劉備有雄才而甚得眾心,終不為人下,不如早圖之。”


    “文若勸我殺人,這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啊!”曹操微然一笑,扭頭又問郭嘉,“奉孝以為如何?”


    “不錯!我觀劉備是有英雄之誌。”郭嘉直言不諱。


    “那是不是應當將其殺死,以除後患呢?”


    “萬萬不可!”郭嘉將曹操的心思揣測得很清楚,“劉備雖有異誌,然將軍提劍起義兵,為百姓除暴,推誠仗信以招俊傑,猶懼英雄不至也。今備有英雄名,窮篤而歸,若輕易相害,將軍則背負害賢之名。那時智士自疑不複來投,回心另擇他主,將軍將與誰共定天下?夫除一人之患,而阻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


    “哈哈哈……”曹操捋髯大笑,“奉孝之言正是我所思所想,方今收英雄時,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為呀!”


    “不過……”郭嘉嬉笑著又把話往回收,撫摸著雕鹿的金漆扶手道,“劉備其人反複無常,將軍雖然可用還需多加小心。”


    “我心裏有數。”


    郭嘉侃侃而論:“劉備本是幽州公孫瓚麾下,偽托青州平原相之職,歸於田楷調遣。將軍攻討徐州,劉備雖領兵往救,卻棄公孫瓚、田楷而投陶謙,此其一也;劉備曾助昔日北海相孔融破青州黃巾之危,入徐州後又多賴孔融扶持勉強繼任陶謙之位,兩家自此交往甚密。而後袁紹以其子袁譚為青州刺史,猛攻北海郡縣,當此時節劉備又捐棄舊好,不敢得罪袁紹,坐觀成敗,導致孔融無法抵禦歸至朝廷,此其二也。”


    這幾句話已說得曹操心驚肉跳,但郭嘉兀自不止:“還不止這些呢!去年大將軍逐走呂布,呂布投靠徐州,又趁劉備、袁術相持之際奪取下邳,劉備非但不念奪地之仇,反而厚顏無恥失主為客前去投奔,此其三也;劉備既投呂布,又賴其轅門射戟之功保有小沛,就當款而相待,他卻賴糜竺資財暗地籌措兵馬,終被呂布發覺,以至再失立錐之地,此其四也;將軍可曾詳思,尚有昔日郯城之阻,劉備亦為將軍之敵也,今日卻趨身來投,言辭卑賤諂媚,此乃其五也!”


    郭嘉一口氣說出劉備五次反複之舉,並無誇大其詞,荀彧又補充道:“劉玄德兵敗潦倒,家眷失於呂布之手,卻不棄華麗衣裝,足見在其心中結發之妻尚不如一件衣服!況那奇裝異服既脫於禮法又不近世俗,可見其心誌如何,物之反常謂之妖矣!”


    曹操木訥一陣,心中博弈良久才緩緩道:“即便如此,還是不能輕易殺之,既已收錄旋而又害,豈不使我也落一個反複之名嗎?”


    郭嘉還是笑嗬嗬的:“在下雖然說了不少,但是以將軍之才、現今之勢,足以馭之。若依在下之見,他不是尚有豫州刺史之名嗎?將軍不妨再給他升一級,表為豫州牧,您看如何?”


    因為現在的都城在豫州許縣,所有駐兵及地方官員皆由曹操直接掌控。即便劉備當上豫州牧也是形同虛設,根本調動不了軍隊。既沒有放出實權,又落了個厚待降者的名聲。曹操讚賞地瞅了郭嘉一眼:“很好,我就讓他當這個豫州牧。光當豫州牧還不夠,再把我當過的鎮東將軍也給他,以安其心。撥給他些糧草,卻不提供兵馬,讓他回沛縣重招舊部。咱們鞭長莫及兵力有限,反正劉備已經與呂布、袁術兩家都結下不解之仇了,我要讓他繼續在那裏鬥下去。隻要他們三個爭得你死我活難解難分,我就有時間擺平張繡,回過頭來再把他們全收拾掉!”


    “劉備可以放回,但須將糜竺剪除。”郭嘉又提醒道,“以防劉備再借其財力壯大。”


    “嗯。”曹操點點頭,“過兩天討伐楊奉、韓暹,我要讓劉備率兵同往,順便看看他帳下將領如何。”曹操之所以這樣安排也是想了結一段心事,那個威風凜凜的紅麵大漢可還沒看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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