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弟弟好可愛。”許久沒回家的姐姐抱起搖籃中的小嬰兒吻吻他的臉。


    “妹妹的眼睛居然是藍色,和我一樣。”剛剛從大學城驅車幾十公裏回來的哥哥順手抱起媽媽左手邊的小孩。


    “你們以後是哥哥姐姐了,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爸爸欣慰的伸開雙臂拍拍哥哥的肩,摸摸姐姐的頭。


    “我還以為你們都上大學了,我會寂寞,現在好了,又有兩個小可愛了。”媽媽的手被爸爸抓住,兩人相視而笑。


    多美好的一家,兒子優秀,女兒靚麗,現在又新添了一對龍鳳胎。


    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躲在門後的我。我不像哥哥那麽聰明,成績一直是倒數,也不像姐姐那麽漂亮,我長的很胖,走起路來就像彈動的肉球。從來沒有人覺得我可愛,也沒有人覺得我討厭,因為他們常常將我遺忘,就像今天這樣。


    我咬著食指,指甲裏黑乎乎。我用手擦了一把鼻涕,羨慕的看著屋裏的場景,我很想進去,我也想把把那兩個小孩,但我實在在房間裏找不到我的位置。作為沃倫家的第三個孩子,我不是家裏的第一個男孩,也不是家裏的第一個女孩(有時候我真的怨恨,為什麽人類隻有男女兩個選項),在我出生前,爸爸媽媽已經將關愛給了哥哥,將寵愛給了姐姐,他們有兒有女。孩子的到來不再讓他們感到驚喜。更何況,我並不是一個被期盼著出生的孩子。媽媽體弱無法流產,所以我出生了。當時哥哥姐姐正處於叛逆期,爸爸媽媽每天都圍著他們團團轉。而我經常被餓的哇哇大哭,很明顯,他們都忘了家裏還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也許正是因為小時候餓怕了,當我可以自己吃飯時,我每次都吃的很快也很多。我從來不需要媽媽喂,也不需要爸爸哄。我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拿著小勺,一口口往嘴裏送飯,乖巧的沒有聲音。我用的是姐姐用過的小勺,穿的是哥哥小時候穿過衣服。我的房間在閣樓,因為我們家隻有四個臥室,沒有任何人想讓出自己的房間。我並不覺得不公平,畢竟先來後到嘛,事實上,我很喜歡閣樓,因為那兒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我經常躺在床上,看著鳥兒從我窗前飛過,在天空中留下一條條寂寞的漂亮曲線。


    白天爸爸媽媽都要出去上班,哥哥姐姐要去學校,我有一個保姆,她的英語說起來結結巴巴的,還帶有很濃重的口音,和她相處了三年,我也隻知道她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家裏很窮。晚飯時,大家會聚在一起聊天,談談白天遇到的趣事,往往這個時候都是哥哥的舞台,他說話很風趣,也很健談,百分之八十的時間裏都是他在說話,其間爸爸媽媽和姐姐會間或插上一兩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也會坐在旁邊傻笑,雖然我全程都一言不發,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還沒有上學,我也不知道總統是什麽東西。不過,那時候,即使隻是一個聽眾,我也覺得很幸福。很久之後我回憶起來,大概正是因為那時的沉默,讓大家慢慢的遺忘了我的存在。


    我染上了愛吃東西的怪僻。每當我一個人時,我就很想把東西塞到自己嘴巴裏。有零食的時候,我吃零食,沒有零食的時候,我會咬自己的指甲。也許是因為我吃的太多,日積月累下來,我的眼睛變成了一條細縫,身體變成了一個圓球,胖胖的四肢就像插在肉丸上的牙簽。


    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體型是在幼兒園的操場上,男孩子們圍著我大喊“肥豬!”,他們一邊喊,還一邊把手上的小石頭,沙子,樹枝扔到我身上,似乎想看那些東西會不會撞到我身上後再彈起來。


    我抱著頭蹲在地上,看著他們像過節一樣興奮的指著我大笑,直到老師將他們都趕走。


    晚上爸爸來接我的時候,老師和他說了這件事情,並暗示他讓我減肥。可惜爸爸心不在焉,一關上車門,他又開始和姐姐討論她新男朋友的問題。我團在後座上,吸著胳膊上的傷痕,血的味道有點腥,我不喜歡。爸爸和姐姐在前麵大聲吵架,似乎爸爸很不喜歡姐姐的新男友,他說他是流氓,他吸毒,他隻會把姐姐帶進地獄。他們吵了一路,然後在家門口不歡而散。爸爸將家門狠狠的關上,他吼道,“如果你和他在一起,就永遠不要回來。”姐姐提起包,頭也不回的離開。


    誰也沒有注意到,我被關在門外,無處可去。


    我們家是典型的中產階級小屋,位處郊區,獨門獨戶,門口有長長的車道和草坪。我爬上階梯,敲了很久的門,沒有人理我。天色越來越暗,我坐在階梯上看著天上的星星,亮亮的,一顆一顆在天空中閃耀,那麽遠,那麽近,就像我的家。


    我一直在門口坐到半夜,家門開了。


    “媽媽……”我揉揉眼睛,有點開心。


    但是媽媽爸爸卻從我麵前匆匆跑過,她們跳上車,很快車燈消失在門口的馬路上。後來我才知道,那天哥哥在酒吧和人打架了,半夜被送到醫院急救,急壞了所有人,就連我住在另一個城市的爺爺奶奶也趕了過來。除了我不知道,我推開沒有關好的大門,順著樓梯爬到我的房間,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餓醒之後,我去廚房裏找吃的,吃飽了,繼續回去睡覺,沒有白天和黑夜之分,我就像一個幽靈在這棟房子裏遊蕩。


    直到我挖出最後一袋薯片,家裏終於有人進來了,爸爸推著坐著輪椅的哥哥,媽媽和姐姐關切的跟在後麵,我拿著打開的薯片袋站在房門口,看著他們從我眼前走過。沒有人看到我,或者即使看到了,他們也沒有心情多施舍給我一個眼神。


    很多年後想起這一幕,我心中意外的沒有仇恨,我隻怨自己出生的太晚,晚到爸爸媽媽已經沒有精力和心情再從頭開始照顧一個小孩。


    我就這樣慢慢長大了,我越來越胖,也越來越沉默。我沒有朋友,或者我沒有一般人意義上的朋友。我有很多拚圖和圖書。沒有人願意和我玩時,我就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或拚圖或翻看厚厚的書本。


    我的拚圖從50塊,1000塊,到1000000塊,我拚起的圖形越來越複雜,我獨自停留在房間裏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我迷上了《哈利·波特》,裏麵的哈利讓我想到自己,雖然我沒有像他那樣淒慘的在樓梯間裏長大,但我和11歲之前的他一樣,一直是一個透明的存在。隻是他比我幸運,他去了霍格沃茲,有了兩個好朋友,最後他戰勝了伏地魔,成為魔法世界裏了不起的大英雄。


    我是如此的癡迷於這個故事,以至於當我上大學時,我的室友開始嘲笑我為“不切實際的肥豬”。因為我的宿舍裏堆滿了《哈利·波特》的書籍、海報和相關產品。他們捏著鼻子譏笑我,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著一隻想吃天鵝肉的青蛙。


    不過沒過多久他們就沉默了,因為我雖然胖,但是我的腦袋很好用,當他們發現我可以幫他們寫報告和完成論文之後,他們不再嘲笑我,他們開始忽視我。除了將作業交給我,他們不再和我交談,因為他們害怕被人看到他們和曾經被他們戲稱為“肥豬”一樣的室友說話,這令他們感到恥辱,尤其是他們還發現自己的智商不及我。


    我沉默的忍受著這一切,我和小草說話,我和學校的欄杆交談,我甚至還和教學樓前的石頭成為了好朋友。我一點也不寂寞,因為我是我心中魔法世界裏的英雄。在那個世界裏,我打敗了伏地魔,讓每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就像他們崇拜哈利一樣。


    我的死因是一場車禍,在彌留的最後一刻,我看到爸爸媽媽牽著弟弟妹妹,姐姐哥哥牽著自己的小孩圍到我床邊,我的目光緩緩的掃過他們焦急又愧疚的麵容。說實話,那一刻我很開心,長久的期待在那一刻終於成為現實,其實老天對我很不錯。


    隻是——如果有來世,我一定不要被遺忘。


    “塞德裏克,快醒醒。”


    “媽媽。”我揉揉眼睛,看到床對麵鏡子裏照出一個黃色卷發的帥氣男孩。深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著,表情是剛起床的迷茫。


    “我馬上要去聖戈芒,你等會幫我去蜘蛛尾巷看望一下利維亞。”


    “蜘蛛尾巷?”


    “恩,她被馬爾福家趕出來後就住在那裏,好狠心的人,真是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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