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特烈坐在三樓雅閣裏,瞧見斐迪南在對麵伸手指著自己的時候,頓時覺得真他媽背運,吃個飯都要被人惡心。


    萊恩為了殷勤招待故鄉的領主,才破費錢財,提前三天訂了三樓雅閣來宴請腓特烈;萊恩又不願自己和腓特烈的關係太過惹眼,招來勾結外鎮軍閥的流言蜚語,所以克製地選了三樓,沒有去和其他貴族爭奪4樓、5樓的豪間。其中的難處和心意,萊恩早就得體客氣地道歉過了。


    但是點菜過後,剛沒聊兩句,腓特烈就瞥見斐迪南在自己頭頂二十米外用餐。為了便於觀賞競技,包廂隻有三麵牆,可以隔空互望,所以斐迪南早就瞧見了腓特烈落座,隻不過腓特烈坐在輕柔的陽光下,而萊恩坐在陰影裏,親王看不見宴請者身份罷了。


    老國王坐在斐迪南身邊,正順著斐迪南的指頭望過來,恰巧碰見腓特烈的目光,居高臨下地一望,眉毛蹙起來。腓特烈沒招兒,隻好推開椅子站起來,對老國王鞠了個躬。


    老國王甚至沒點頭,毫無反應地回頭繼續和斐迪南聊天去了。


    萊恩詫異腓特烈的禮貌,伸頭進陽光一看,瞥見了艾蓮娜的裙擺在五樓上晃,“哎呀”一聲補充道:“斐迪南早說過要宴請國王看一次絕世表演,給大家瞧瞧無畏騎士的武勇。沒想到是今天,撞車了撞車了……腓特烈殿下,您意思過了就不必搭理他們了,我們吃我們的。”


    腓特烈也看見了艾蓮娜,心頭流淌著熱芝士般滾燙酸甜的溫柔。但是他約萊恩出來另有正事,不得不努力把女皇撇到腦後,對萊恩點點頭,往衣領裏掖餐巾。陽光透過草綠色玻璃天窗灑下來,淡淡地將餐桌割成明暗兩片;腓特烈坐在明處,奧托與奧菲莉婭坐在明暗交接處,萊恩小心地坐在包廂的影子裏,既把優越的觀賞坐席讓給了客人,也不會被老國王瞧見他在宴請客人。


    萊恩沒穿軍裝,披了一件白外套,長劍和火槍的武裝帶罩在外套下,戴著黑框眼鏡,踩著釘靴,談吐時氣定神閑。這藏器於身的斯文,和懷策於胸的儒雅,令別人壓根兒不敢揮霍他的耐心,萊恩越禮貌,對方越伺候得小心恭敬。至少侍者是一臉受寵若驚,唯恐照顧不周。


    萊恩一邊吩咐弗洛裏安開瓶醒酒,一邊揉著弟弟的金腦袋,笑著對腓特烈說:“愚弟醉心繪畫,不務正業,您還在12圓桌議席裏給他留了一席之地,不至於讓科瑞特家族蒙羞,真是太照顧了。”


    弗洛裏安根本不敢還嘴。


    腓特烈坦率地笑道:“12個家族都為威廉城堡立下過不世之功。沒有諸公,就沒有威廉堡統治巴法裏亞的黃金年代。您遠在維納,無暇分身,由令弟繼承科瑞特家族席位,是理所應當的。而且弗洛裏安並非不務正業啊,他的畫作廣為流傳,影響深遠,發行量已經蔚為可觀,給我們帶來了不小的稅收啊。”


    弗洛裏安瑟瑟發抖,暗想老子畫小黃本都能被領主吹噓得高端大氣上檔次,真是太照顧我的麵子了,此恩無以為報。


    萊恩完全不知道弟弟搗鼓的是灰色產業,聽見腓特烈麵不改色的評價,頓時放下心來,收起嚴厲的家教,愛憐地看著一臉驚恐的弟弟,柔聲拜托腓特烈:“既然如此,我放心不少。我無暇回家,最怕舍弟玩物喪誌、誤入歧途。舍弟就有勞殿下管教了。”然後看著弗洛裏安說:“先醒這麽些,你坐下吧。”


    弗洛裏安臉如白紙,嘴唇哆嗦地坐下來,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坐在那裏就像隻驚魂甫定的母雞,戳他都沒反應的。


    腓特烈看著弗洛裏安,示意他鎮定,然後不遺餘力地替他穩萊恩的心:“弗洛裏安是圓桌議席裏不可或缺的一員,聲名遠播,請閣下放心。”


    “舍弟跟我提過參觀工廠的事情。”萊恩將醒好的紅酒一一遞給奧菲莉婭和奧托,避免冷落她倆,一邊專心跟腓特烈直奔主題:“軍匠工廠涉及軍工機密,是絕不能允許外人參觀的。我是做軍工的,我能嗅到時代在變化。西邊的弗蘭帝國已經淘汰了火繩槍,正在逐步向燧發火槍轉型;可能有一天,連龍騎兵都抵擋不住火力強勁的排槍陣了。而軍匠工廠的火器研究正在緊要關頭,他們用獸血提煉火精,製造出來的燧發火槍如果裝備在平民騎兵身上,很可能組成一支不可小覷的新軍。”


    萊恩輕輕敘述,講解難處:“所以軍匠工廠全部由禁衛軍嚴格把守,布下三層防線,抓到間諜必須格殺勿論,政策嚴厲至此,我相信老國王絕不會批準‘巴法裏亞技師參觀軍匠工廠’的申請。您甚至不必向他提起,免得惹他惱怒。”


    “是的,我猶豫再三,沒有提及,於是來求你。”腓特烈歎一口氣,由衷頹然道:“戰敗以後,弗蘭帝國、西裏沙、普如沙三大豪強的工業和軍備一定會突飛猛進,巴法裏亞不能再落後下去了。你的禁衛新軍統一裝備了燧發火槍,讓平民也具備了可觀的戰鬥力——試想三年以後,敵國三萬火槍手步步推進,就算蘭斯洛特再神通廣大,威廉堡三百精英騎兵隻會血灑沙場,無一生還;重型步兵必遭淘汰,絕無幸免。”


    他歎口氣,閉目喝酒:“平民基數太大,遠超貴族。把平民武裝起來的科技,太可怕了。經濟工業的差距,尚可補救;但是,如果巴法裏亞三年內生產不出火槍隊,可能會在下一次戰爭中被直接吞並。裝備落後,會令戰術變得陳舊,這是最致命的。”


    萊恩心有戚戚。他沉默半晌,黯然道:“恕我無能為力。”


    奧菲莉婭和弗洛裏安一句話都插不進去,一個拘謹矜持,一個小心翼翼,都默不作聲地低頭喝水。奧托忽然展顏一笑,和顏悅色道:“今天本來是一起玩,怎麽聊得沉重起來了呢?萊恩閣下以神學院高材生身份入伍,獨自攀到了禁軍右指揮的高位,難能可貴。無論何時,無論何事,若有難處,隻消信鴉遞話,威廉家族必鼎力相助,不問緣由。為了同鄉之誼,幹杯吧。”


    這話說得極其漂亮,萊恩也放鬆下來,莞爾笑道:“我不過是阻止格裏菲斯·法裏納專權的人形印章罷了。不過閣下如此慷慨,萊恩也不會扭捏。無論何時,無論何事,萊恩力所能及之處,必然鼎力相助。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說著舉杯了。


    奧菲莉婭慌忙去拿酒杯,與大家清脆一碰,偏頭小啜紅酒,咽下去就臉紅,明明酒量差,還歡喜地對腓特烈說:“我喜歡這種甜的。”看著他,調皮地多喝了一口。


    氣氛緩和下來。奧托看了腓特烈一眼,兄弟倆目光交匯,頓時不言自明,默契地不再提軍匠工廠的事。碰巧萊恩問起奧菲莉婭來,腓特烈就笑著介紹道:“這是我的頑皮妹妹,帶她來維納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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