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本海默一聲讚歎,拱手嚷道:“我方全無傷亡!國王陛下在危急時刻,正確決策,立場堅定,判斷英明,毫不妥協,撲滅暴徒氣勢,大壯帝國盛威,而傷亡無幾,盡在神機妙算之中……”


    老國王扳回一城,被吹捧得大漲臉麵,神采飛揚地點頭。


    腓特烈氣得腦子發麻,扭頭看一眼倉促挖掘廢墟的兩名秘密警察,低頭恨恨地想:“魯恩早看穿了統治者的嘴臉,可是他依舊放任大家疏散;若不是魯恩人性尚存,廢墟下不知道要埋葬多少殘軀,皇都裏不知道要破碎多少家庭!然後仇深似海的貴族再變本加厲地盤剝工人,矛盾激化,仇恨日深,那樣一來,一旦軍匠工廠和武器庫失守,這條高貴得戴王冠的狗一定能趕上帝國的末班車,痛快做一個亡國之君。”


    這時候,魂飛魄散的保羅攜著妻兒趕來,灰頭土臉地扯著妻兒跪在細雨裏,磕頭喊叫:“臣疏於防範,給暴徒可趁之機,萬幸陛下神恩浩蕩,毫發無傷!公館夷平,驚擾鑾駕,臣難辭其咎,罪責難逃,懇請陛下嚴懲不貸!”


    老國王就等這一句,含怒安撫保羅:“你是受害者,無需自責。然而炸藥乃軍備物資;公館更是駐防之重。朕不惜高薪重爵,托付禁衛軍匡扶治安,卻依舊被暴徒趁虛而入。今日之失,必須有人請罪以謝天下。但那個人不是你。”


    保羅被慈聲安撫以後,由國王衛隊扶起。


    萊恩聽見爆炸聲,這才騎快馬衝到現場,頭上帽纓被細雨淋得濕透,倉促闖到格裏菲斯身邊,看見格裏菲斯在泥水裏長跪不起,萊恩就知道自己罪責難逃,毫不猶豫地甩開軍服的燕尾,單膝跪下,低頭喊道:“炸藥失竊,暴徒入侵,罪在禁衛軍防範不嚴,百密一疏!臣忝為禁軍指揮官,誠知罪責難逃,懇請陛下開恩,容臣與格裏菲斯殿下啟動內部調查,抓出內鬼,給市民一個清楚交代!”


    這一次,還沒等老國王開口,斐迪南親王就恃寵插嘴,悠閑地在雨傘下擺弄韁繩:“萊恩指揮官,請允許我糾正一個邏輯:按照正確的管理思路,下屬有罪,應當令上司連坐,因為上司背負‘有失督察’之責。如果出了事兒,上司隻需要把責任往下屬頭上一推,讓職務卑微者不敢申辯,而職務優越者逍遙法外——那試問,要你這上司何用?所以請不要拿內部調查來敷衍陛下。這次爆炸,舉國震動,市民惶惶驚恐,朝野人心浮動。萊恩閣下,你負責的軍匠工廠丟失炸藥;格裏菲斯閣下親自巡視的重臣公館被炸成廢墟;這樣大的事情,你們兩個可不要視作玩笑,拿一紙內部調查來敷衍國王陛下啊。”


    外戚插嘴,老國王居然聽得微微點頭,完全不動怒,令人驚歎這兩人竟親密得像一對親家。


    萊恩扭頭看格裏菲斯一眼。他專注學術,性格瀟灑,出任右指揮官,隻不過是為了防止禁衛軍落入格裏菲斯之手,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兩人隻是點頭之交。


    而格裏菲斯一直垂頭沉默,任那細雨流過剛毅的麵龐,滑出冷漠的弧線,流淌匯聚在蓄著微須的下巴上,再滴滴墜落。就算萊恩扭頭看他,格裏菲斯都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刻板冷漠,毫無表情。


    萊恩知道,他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了。這次事兒有點大,而且全無頭緒;如果不趁著君臣相見時,把問責程序走完,等到走書麵程序的時候再申辯就晚了。


    恐怕到時候一封懇切自白信呈上去,都不知道會被誰半途截住,更不知道國王審批時讒言幾多、心情如何,別說講理了,連當麵求饒的機會都欠奉,簡直是任人宰割。


    萊恩已經隱約猜到國王削權的原因:軍工、治安、禁衛軍原本三權分立,彼此牽製。但是,首先,萊恩宴請腓特烈被目擊;其次,格裏菲斯的妹妹和腓特烈親密無間,而他又是名聞遐邇的妹控,這樣下去令人真的不放心;最後,一言九鼎的軍匠大師保羅更與腓特烈結下生死情誼,把腓特烈引為座上賓。


    仿佛一夜之間,原本掣肘分立的三大實權人物,全都在腓特烈一人身上產生交集;老國王不借這機會調整一下權力分布,那才叫遲鈍。


    所以,萊恩最正確的自保之路是引咎辭職。而格裏菲斯也應該心知肚明。萊恩之所以看格裏菲斯一眼,就是希望二人能步調一致,同時辭職,這樣能讓國王退讓一寸,給萊恩爭取內部調查的時間。


    但是格裏菲斯孤高冷豔,不僅沒有動彈,連表情都沒流露半點。他這一如既往的驕矜傲慢,令萊恩都自歎弗如。


    然後萊恩冷靜地壯士斷腕:“臣無地自容,懇請引咎辭職,平息陛下之怒。”


    老國王欣慰點頭。他一直賞識萊恩的機敏,覺得跟此人可以眼神交流,不必浪費唇舌。若不是萊恩和腓特烈舊情難卻,老國王本來是準備讓萊恩逐步蠶食格裏菲斯軍權的。


    右指揮官表態了,格裏菲斯卻毫無動靜。國王已經不怒自威地盯了格裏菲斯兩秒鍾,此公依舊保持著令人難堪的冷靜,人馬熙攘的廣場死寂得隻剩下沙沙細雨聲,冷場得如此突兀,令國王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斐迪南忍不住開口:“禁衛軍右指揮官已經態度端正,拿出了處理意見。格裏菲斯閣下,難道你還準備繼續敷衍下去嗎?”


    格裏菲斯的下巴忽然一甩,鮮紅如火的短發揚起一線雨水,他驟然抬頭,雙目噴火地盯著狐假虎威的親王,右手抓緊跪的水淋淋的膝蓋,斬釘截鐵地反駁:“我治軍嚴謹,巨細有條;發生惡**件,隻有兩個可能:第一,暴徒後麵有人資助。第二,禁衛軍裏藏有內鬼。為了排除這兩大疑點,我自查軍紀,怎麽能說是敷衍?難道引咎辭職,這座公館就能重新拔地而起了嗎!不,引咎辭職,毫無意義!”


    格裏菲斯完全不看國王臉色,蕩氣回腸地陳述己見,氣吞山河地把斐迪南罵了個狗血淋頭:“事出有因,發起調查,這是尊重事物規律的必然因果。一個光榮高貴的雅利安軍官,既沒有眉來眼去的功能,也不會揣摩你的心思;一個光榮高貴的雅利安軍官,隻會勢如破竹地朝真理衝鋒,不管真相有多醜陋!所以我提出內部調查,並且隻會被撤職,絕不會引咎辭職,因為調查結果明了以前,眾生無罪,這是法治精神的精髓!”


    菲莉雅微醺捧臉,美孜孜地望著格裏菲斯的背影,站在腓特烈身邊自豪地嘟囔:“好想成為哥哥那樣的人啊……”


    腓特烈蹙眉說:“你們家的都有精神潔癖。不止你一個。”


    菲莉雅用力捶他肩胛:“閉嘴!”


    全場禁衛軍對格裏菲斯的宣言表示讚同,長跪不起。老國王被反駁得口舌訥訥,痛恨今天時運不濟,碰到的都是口舌如簧的對手。如果早知如此,國王絕對會不由分說地定格裏菲斯的罪,不給他開口自陳的機會。


    格裏菲斯顯然鬱憤已久,最後盯著麵色雪白的斐迪南,虎視眈眈地警告:“最後奉勸親王,最好少幹預帝國內政。否則……後果自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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