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千借出門買菜的機會,和布雷施勞德小坐片刻。兩人點了兩杯咖啡,在咖啡館角落裏細談。


    她完全不怕被跟蹤,隻需要進洗手間三十秒,走出來的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您喬裝得太好了,我完全沒有認出您來。”布雷施勞德恭維小千。


    “少廢話。氰化鹽帶來了嗎?”小千惡狠狠地命令:“給我最劇毒的那種,最好立竿見影,三步就倒。我非要毒死那個不積口德的王八蛋。”


    布雷施勞德看見小千態度積極,立馬喜出望外,摸出一個小瓶子遞過去:“西裏沙煉金師提煉出來的粗煉氰鹽。雖然純度比不上您從巴黎帶來的那些,但是溶於水以後也是劇毒,能在180秒內致死,兌在酒裏,入口柔滑,口感還很不錯。”


    “這裏才1克。這劑量能殺死腓特烈嗎?”小千接過毒藥端詳。


    “足夠殺死十個人。”布雷施勞德惡狠狠地一抹脖子:“叫他死全家。搞個大新聞出來。”


    小千想起菲莉雅和乖妹妹,蹙眉暗想:“布雷施勞德比腓特烈更狠毒。一把年紀還不積陰德,滅門做得比滅口還麻利,死後準下地獄。”她喜歡那兩個姑娘,所以不由得討厭起老狐狸來,連“艾蓮娜和腓特烈私通”這種重要情報都忘了說,站起身就走:“我絕對會毒死腓特烈,其他人不保證。那麽等我的好消息。再會。”


    “殿下……”老狐狸忽然叫住小千,匯報道:“精靈國和皇室簽署了技術進口協議,分享了最強合金‘金鋼’的冶煉配方,皇家第一軍工廠可以生產金鋼了。”


    “所以?”小千重新坐下來,就算不感興趣,都假裝聆聽。


    “所以,皇室正在重新樹立威信,保皇黨的希望很大。艾薩克昨天致信巴黎,請求外籍軍團喬裝入境,幫助保皇黨捍衛皇權。這件事沒經過您批準,非常抱歉。”布雷施勞德害怕軍部,已經在加強武裝了。


    “外籍軍團不會幫助你的,死了這條心吧。”小千不置可否地冷笑一下,扭頭看窗外。積雪沒有半點融化的跡象,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布雷施勞德愣住了。他仔細一想,艾蓮娜憑借在精靈國的生活經曆,和精靈達成了技術共享協議,這一定是巴黎深惡痛絕的。這樣一來,外籍軍團恨不得刺殺了艾蓮娜,怎麽會幫助保皇黨維持帝製?


    布雷施勞德覺得,自己又被女皇的無知給捅了一刀。


    帝製一旦塌了,神羅債券就變成廢紙。可是,布雷施勞德手裏還持有一個多億的神羅債券,還指望它升值兌現呢!


    他好不容易馴服了皇室,像螞蟥叮牢了水牛;可是還沒來得及吸回本錢,牛就要死;不僅要死,還要火化。這讓螞蟥很慌張。


    小千早就走了,蒼老的銀行家卻紋絲不動地坐了半個小時,保持著扶額的姿勢,搜索枯腸都想不到解決辦法。


    他終於隱約感覺到,自己被某些人詐騙了。


    你圖的是騙子的利息,騙子圖的是你的本金。詐騙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如果騙子卷走你的錢,你還可以報警;騙子沒花光的錢,都可以追回。


    假設――僅僅是假設,假設一位末代皇帝卷走了你的錢,你怎麽辦?


    卷走的錢,馬上進入了龐大的經濟內需工業鏈,被瞬間花光,灌溉了祖國大江南北,完成了無數基礎建設,一分錢都追不回來――你怎麽辦?


    然後帝國滅亡,債務泡湯――你怎麽辦?


    布雷施勞德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隻祈求,女皇是真純,而不是裝純。


    如果女皇是真純,那麽保皇黨可以拚盡全力捍衛帝製,勝負仍是未知數。


    如果女皇是裝純,那麽一切都完了。那樣的話,保皇黨會麵臨一個巨大的難題,那就是他們中間有個奸細;而雪上加霜的是,奸細很可能是皇帝。


    那還怎麽打。想想都可怕。


    ――――――――――――――――――――――


    “艾薩克,收拾東西,你去巴黎銀行召開董事會議,請求軍事幹預。”布雷施勞德一回家就給兒子收拾行裝,安排船隻。


    “軍事幹預?”艾薩克放下書本,迷惑不解地站起來。


    “是的,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們可能遇到了史上最離奇的金融詐騙。”布雷施勞德蒼老了十歲,弓腰背手,在書房裏亂轉,像隻神經質的倉鼠:“腓特烈在籌備全民公投,試圖推翻帝製,成立共和政府。而女皇陛下居然替他推波助瀾!我懷疑這兩個人早就勾結到一起了,他們把神羅帝國當做皮包公司,詐騙了等值於整整一千五百噸黃金的貸款!”


    “不……不會吧?女皇不要帝製了?一旦帝製被推翻,她就變成普通貴族了……”艾薩克不敢相信。


    “當普通貴族又怎樣?她正在大力引進精靈的合金技術,為了什麽?為了建立壟斷地位!你仔細想,精靈為什麽敢和人類共享科技?還不是因為女皇在精靈國當了12年人質!所以隻有艾蓮娜能跟精靈談合作。於是,就算她丟了皇位,她也能壟斷精靈科技,一樣能在共和政府叱吒風雲,玩得風生水起!你看明白了嗎?她在利用皇帝的權利,給自己鋪設後路了!”布雷施勞德焦慮得汗如雨下,愁眉苦臉地弓腰喃喃:“她有後路,我呢?我呢?我爬得那麽高,摔下來還不粉身碎骨?”


    “那……那怎麽辦?!”艾薩克蒙了,他還沉浸在揚眉吐氣的暴富裏,根本沒往壞處想過。他太年輕,沒有父親那種居安思危的直覺。


    “所以,你馬上去巴黎,策動巴黎銀行的董事,請求軍事幹預。”布雷施勞德倉促地在書桌前坐下,倉皇執筆,汗如雨下地疾書密件,邊寫邊叮囑:“弗蘭大帝隻懂理工,不懂文治。你要借用半神的身份,親自麵見他,痛陳利害,叫他看清本質:一旦腓特烈上台,促成布達佩斯-莫斯科-維納同盟,弗蘭大帝的優勢就不明顯了。所以不要被共和製的假象迷惑,必須撲滅這股共和思潮,必須保存神羅帝製!就算組成第二次反德同盟,就算要聯合戰勝國再次入侵德意誌,也要把這次全民公投扼殺在搖籃裏。”


    為了保住囤積的債券不貶值,布雷施勞德把他的祖國當成了最大敵人。


    “父親,你一直以為艾蓮娜聽憑你的擺布――假如,假如她真的夥同腓特烈詐騙貸款,那麽你的敵人就太多了!”艾薩克的心仿佛跌在油鍋裏,“你也一起離開維納吧!這裏很危險!我們的資產都轉移到瑞士了,你不必眷戀這個城市……”


    “小千已經潛伏在腓特烈身邊了,隨時可以毒殺他。現在我知己知彼,優勢和風險共存。我是保皇黨的主要資助人,我必須留在維納。艾薩克,我的兒子,”


    蒼老的銀行家擱筆站起來,雙臂顫抖著支撐身體,渾濁的老眼凝視驚慌的兒子:“我堅信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所以把人生智慧都傳授給了你。你是我最珍愛的學生,也是一位果敢神武的半神,你注定有一番經天緯地的基業!在吞下‘真理之眼’殘片的那天起,我就決心把一切都留給你。隻要你逃向巴黎,我就無所畏懼。群敵環伺也不能讓我恐懼,欺騙和背叛也不能讓我絕望,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血濺三尺,英明偉岸的半神也會為我複仇,為我展開血腥的複仇!他的名字,就是艾薩克?布雷施勞德!”


    老銀行家的雙目迸發光芒,字字鏗鏘,壯誌卓絕,像在說遺言。


    “父親……”艾薩克噗通跪下了。在父親的話裏,他聽到了溺愛聽到了無私,聽到了死得其所的勇氣,聽到了臨危不亂的豪情。


    “打點行裝,今晚就走吧。”老銀行家繞過書桌,慈祥地弓腰,撫摸艾薩克的卷發:“女皇鋪設退路,我也鋪設退路。你,就是我的後路。你今天雖然富可敵國,也許明天就會失去一切;但是記住,大海就算退潮,必將卷土重來。大起大落的人生,是一筆得天獨厚的財富;如果你戰勝傷痛,必將贏得更多。”


    “父親……保重。”艾薩克有種心驚肉跳的直覺,這是自己見父親的最後一麵。可是逃亡的安排,既妥當又合理,他完全沒有反駁的理由,隻好聽從。


    “治大國必須懂金融。所以武夫創業容易守業難。巴黎動蕩加劇,如果時機成熟,你可以取而代之。”布雷施勞德一邊叮囑,一邊往信奉上滴加火漆,等熱漆蓋住封口,就持印鑒壓下。熱漆從印鑒四角溢出,飛快凝固;印鑒移開,信封上多了一枚緋紅的火漆印鑒。


    “把我的信給巴黎銀行董事會,他們會奉你為上賓。”老狐狸歎氣。


    “是,父親。”艾薩克站起來,緊緊抱住了老父。


    他們為追逐利潤而活,背叛祖國,忽略道德,漠視法律,行動起來就像機械表一樣冰冷、精確。可是,在斂聚龐大財富的同時,他們付出了更多;在剝削全世界的時候,他們也無比孤獨。


    “我終生未能封爵,所以我在貴族麵前卑躬屈膝,口上恪守尊卑之分,來讓他們安心。是的,我堅信世界尊卑有別,隻不過跟爵位無關。”布雷施勞德被兒子抱住的時候,才推心置腹地說心裏話:“世界分作兩種人,少數精英和多數垃圾。你熟知金錢流動的法則,所以注定統治世界;而對事物規律一無所知的垃圾人口,他們活該被你統治。你要結識各界精英,構成金字塔的頂部建築,共同製訂統治規則。而那些大腹便便的議院梵克,那些驕橫跋扈的軍官梵克,那些勾心鬥角的宮廷梵克,那些自私自利的鄉村梵克,全都是垃圾。他們的懶惰愚蠢,讓他們注定淪為金字塔的底層。”


    “全都是垃圾。”艾薩克繃著臉,吸著酸溜溜的鼻子,拚命忍耐,不許淚水滾下來:“我一定會成為金字塔頂最明亮的那隻眼睛。我發誓。”


    布雷施勞德輕輕拍兒子的後背,唏噓長歎,感慨萬千。


    “再陪我打一場網球吧。”他舉重若輕地提議打球,來安慰悲慟的兒子。


    “是,父親。”艾薩克一如既往地溫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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