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禦前會議上,皇帝當著財政大臣的麵,狠狠把一疊企業資產負債表摔在紅地毯上,文件飛了一地。聲音之大,嚇得胖乎乎的財政大臣別過臉去。


    艾薩克懶洋洋地歪頭侍立在旁邊。他任憑紙張在麵前飛舞,他也對麵色蠟黃的其他大臣毫無興趣。他像在打盹,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一身戎裝的皇帝站在禦座之前,咬牙切齒地按著腰間佩劍,滿臉風塵仆仆,怒氣直衝霄漢:“令人發指!令人發指!我將文宣吏治、財政後勤的大權,悉數托付給各位,這是何等的期望與信任?你們就這樣回報我?別看我!看地上的卷宗!巴黎製藥六廠,負債累累!巴黎第四軸承廠,入不敷出!資產負債表都血紅一片!你們居然視而不見?你們竟然任它自生自滅,引發連鎖反應,最終導致前線補給斷絕?”


    皇帝氣得齜牙咧嘴,白唇亂顫。在他盛怒當頭時,旁邊的掌璽大臣還想努力斡旋矛盾:“補給隻斷絕幾天而已……”


    “幾天!”皇帝尖叫起來,仿佛被尖刀戳了肺,“你可知道,十萬少年深入絕地,補給線綿延千裏,後勤極其脆弱,唯一能打敗我的不是普軍!而是後勤!現在,補給一斷,老子東征,前功盡棄!你們……你們告訴我!你們手握金權,為什麽見死不救?錢呢,缺錢嗎?你們都他媽把錢花到哪裏去了!”


    巴黎製藥六廠專門生產抗菌素。而巴黎第四軸承廠則是第一皇家軍工廠的上遊零件提供商。這兩家廠子一垮,連鎖反應會引起補給鏈條的劇烈波動。皇帝已經確定,它們是本次補給危機的主因。


    “我……我……這錢……”財政大臣滿頭大汗,絞著十指,埋頭盯著滿地卷宗,驚恐囁嚅:“醫療係統一向是自負盈虧……而軍工廠薪資過高,工人薪水占據預算43%,因此導致虧損,與財政部並無關係……”


    “所以,你就對他們的貸款申請視而不見?!”弗蘭大帝氣得聲嘶力竭:“你的血是涼的嗎?你知道前線在打仗嗎?你知道一針抗菌素能挽救一個士兵,你知道一車軍需能拯救一場戰役嗎?你知道的吧?可是你為什麽不關心?你到底在關心些什麽?有什麽比拯救醫療和軍工更重要的事情嗎?嗯?嗯?”


    “我……我……”財政大臣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囁嚅不能言語。他本來是個擺架子的人,可是他的餘光看見,咬牙切齒的皇帝攥著劍柄,似乎在拚命克製拔劍的衝動。


    皇帝很可能把戰爭的失利歸咎於巴黎官僚。財政大臣幾乎確定,皇帝就是在遷怒於他,皇帝就是在為他的失敗找替罪羊。皇帝手不離劍,就是他胸中戾氣的明證。


    所以財政大臣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裝慫躲過風暴再說。


    看見財政大臣囁嚅不語,艾薩克出來拯救同僚了。


    他緩緩揭開鬥篷。他被燒傷的頭顱早就愈合,皮膚坑坑窪窪像批掉鱗片的魚皮。令人奇怪的是,就算艾薩克容顏醜陋,財政大臣卻如蒙大赦地注視著他。


    “陛下,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所以請允許我代替回答。”艾薩克微微躬腰,說得謙恭有禮,卻完全不等待皇帝的批準,昂頭就闡述起來:“人類的天性是繁殖,資本的天性是盈利,天道如此,無法更改。財政大臣手握金權,自然要想方設法,豐盈金庫,以謹慎而遠見的投資,收獲更多的利潤。這是他的本職工作。”


    艾薩克慢慢走上紅毯,肆無忌憚地踩著那些卷宗,然後彎腰拾起一張,嚴肅論證:“根據目前法令,巴黎製藥六廠盈虧自負。財政大臣沒有義務為這些蠢貨的虧損買單。而巴黎第四軸承廠的工人猖獗,薪水占預算比例過高,注定它會連年虧損,無法拯救,再多投資也是泥牛入海。對於這種必死企業,放生,是一個尊重自由市場的理智選擇。所以財政大臣並沒有什麽錯。”


    弗蘭大帝齜牙昂頭,垂下目光,盯著艾薩克,劇烈呼吸著。皇帝不說話,因為他嗅到了陰謀。


    禦前會議太安靜,隻有艾薩克在為財政大臣詭辯。仿佛艾薩克已經是巴黎資本勢力的默認代言人。而這個代言人,正在用生死人、肉白骨的蓮花之舌,令黑白顛倒,讓本末倒置。


    這個皇帝,本來就是資本力量支持政變才被扶植上台的。如果資本選擇了新的代言人與他對抗,那這一切就變得微妙起來,必須審慎對待了。


    所有大臣的靜默,凸顯了艾薩克的從容。


    他玩賞著手裏的負債表,抬頭挑釁地直視皇帝:“所以,財政大臣放生兩家僵屍企業,是尊重自由市場的正確決定。而他注資拍攝新片,大力宣傳海報,積極扶植年輕藝人,也是看好娛樂產業的果斷投資。而成效有目共睹,《漂亮的乞丐續集》大獲成功,狂吸十億法郎;在全國經濟持續低迷、製造業大量破產的大環境下,娛樂業能夠持續走高,回收巨額利潤,不得不說是財政大臣取得的偉大成功,堪稱功蓋千秋!”


    “你想說什麽?艾薩克。”弗蘭大帝突然意識到,這個曾經跪下來親吻皮鞋的侏儒,也許並不是看上去那麽乖巧。


    “我想說,請您尊重我們的努力,請您正視我們的力量。”艾薩克張開雙臂,已經膽大包天地改了措辭和語氣,他仿佛發表慷慨的演講,語調節節攀升,措辭激昂頓挫:“我們不創造,但是我們極富有;我們不休息,因為金錢永不眠。世界99%的財富,都歸我們這1%的精英所擁有!這驚世駭俗的成就,不是由你那充滿體恤的節儉和人性所創造的,而是由追逐利潤的嗅覺和獸性所創造的!知識,技術,輿論,供需——你引以為豪的一切,都可以淪為追逐利潤的工具,所以你低賤,而我們崇高;所以你失敗,而我們崛起。你無法改變這一切,因為資本的滲透,是自由市場賜給我們的終極回報。”


    弗蘭大帝睜圓眼睛,齜牙怒視艾薩克,陰森森地說:“這麽說,你害我東征功虧一簣,你還有理了?弄垮醫療體係和軍工產業,你還有理了?你是要造反嗎!”


    皇帝衝冠一怒為蒼生,他不顧一切地拔劍,扔了劍鞘,雪亮的指揮刀直指艾薩克,氣吞山河地喊:“我不管有多少人支持你!作為首惡元凶,今天,你必須血濺宮堡,用肮髒的生命來給前線戰死的烈士謝罪!”


    說時遲,那時快,六位大臣“嗖”的一聲,跑得影子都沒了。


    然後,禦前會議室的梨木門被踢開,荷槍實彈的老兵近衛軍蜂擁而入,殺氣騰騰地包圍了艾薩克,一聲整齊的端槍指令,十幾把查斯波特刹那瞄準,虎視眈眈地指著氣定神閑的娛樂大臣!


    兩大半神在短暫的和平之後,終於正式攤牌,在拉鋸角逐中一決高下!


    艾薩克深陷重圍,卻泰然處之。他抬頭和暴怒的皇帝直視。


    皇帝已經受夠了。對現狀的不滿,對巴黎的憎恨,對放縱腐敗的懊悔,對前線英靈的愧疚,讓他毫不猶豫地踏出了最危險的一步:血洗內閣,重建弗蘭大帝的鐵腕皇威!


    在察覺到不對勁以後,皇帝也亮出了他的底牌——寸步不離的老兵近衛軍!


    在前法蘭西第一共和腐朽到極點時,弗蘭大帝也是接受了資本的幫助,建立皇帝近衛軍,一舉政變揚旗,登基上台,敢教日月換新天。


    而且皇帝留了一個心眼。既然資本能資助代言人政變第一次,那也能改換代言人政變第二次。所以皇帝登基以後,一邊履行承諾,放權內閣,一邊獨攬軍權,深入部隊,深得軍人愛戴。為了萬無一失,他還製定嚴苛選拔製度,優選軍中功勳卓著的老兵,組成效忠於個人的“老兵近衛軍”,戰時做最後的騎兵預備隊,和平時期做皇帝貼身近衛軍。


    從此,巴黎的資本勢力就徹底放棄了軍事政變的幻想。


    而弗蘭大帝一直遵守承諾,放權內閣,專心軍工,所以雙方相安無事。


    可是沒想到,矛盾今天一觸即發,弗蘭大帝的揮軍包圍宮堡,把艾薩克和內閣重重包圍,雙方劍拔弩張,內戰即將上演。


    在勝敗生死的關頭,艾薩克卻無動於衷,反而眯起眼抄著手,低頭嗬嗬笑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笑道:“我的朋友,天文地理你無一不知,軍工戰術你了如指掌。也許在戰場上,你是胸懷韜略的名帥;也許在圖書館裏,你是皓首窮經的大師。但是啊,你不懂經濟。你不懂文教。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輸了。”


    艾薩克自問自答,仿佛享受這勝利的瞬間:“你曾經怒斥我是笨蛋富二代。到今天,我誠懇地問一問你,你這個學霸,上輩子奮力苦讀,成為精英,你的夢想是什麽?你那可憐的夢想,就是希望通過努力,有朝一日,能變成像我一樣的笨蛋富二代。可是你永遠做不到。因為在那個世界,軍工複合體已經成型,我的高貴,來自資本。因為我的利益鏈條成功地勒住了整個華盛頓,所以我是食物鏈中至高無上的巔峰種族。而你,永遠隻是一個自虐苦讀的寒門學子,渴求著萬分之一的階級流動。因為就算給你穿越異界的機會,你依舊迷茫,讓你在開局的時候,就和勝利擦肩而過。”


    “在……開局的時候就讓勝利擦肩而過?!”弗蘭大帝被艾薩克的嘴炮轟得世界觀搖搖欲墜。


    “你忘記了嗎?當你稱帝登基時,你手握巴黎,揮師東征,聯合普軍,逼死神羅,整個大陸都在你的鐵蹄下顫抖。可是你對自由市場依舊畢恭畢敬。”


    艾薩克微笑著,眼睛漸漸熾紅奪目,他的皮膚肌腠都迸射強光,仿佛光耀萬丈的核反應堆在炫耀力量:“因為你不知道,自由市場永不自由,它隻不過是資本的囚徒,忠心耿耿地替世界上1%的人服務。”


    崩壞的巴黎,堅尼指數暴漲到0.49,還在緩慢爬升。


    一名神恩輻射逼近500的神恩騎士,終於揭開韜光養晦的麵紗,在禦前紅毯上展露鋒芒,宛如冷漠的天堂遣來天使,來接管這個混亂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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