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寬敞明亮的會堂,明媚的秋日陽光穿過巨大的來,讓整個大堂內洋溢著溫暖的氣息。還是那樣的擺設,鋪著高貴神秘綠絨桌布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個個黃銅名牌,甚至連茶水吃食也一模一樣的擺放著。


    這讓走進會場的議事們油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八十多天前,他們在一位太陽般耀眼的王爺召集下,走進了這間會場,成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衙門,這個衙門是那樣的有力,那樣的讓人充滿希望。它一手托起了鎮南軍的平叛,一手支撐了南方兩省的重建,兩件事都做得前所未有的出色,他們想不起曆史上還有哪個衙門如此高效、如此有力。


    想到這個凝聚眾人心血和希望的地方,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人們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呐喊,絕不!


    眾位養尊處優的議事們,像大秦軍人一樣,井然有序的進場,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之後便正襟危坐,等待著決戰的一刻。


    徐昶三人便站在門口,目送每一位議事進場,待所有人都進去,他們才挺直了腰板,走到會場裏去,在一樓議事們的注視下,登上了二樓的包廂。


    經過正中間的豪華包廂,望著緊閉的大門,以及門上那黃銅陰刻的‘隆郡王殿下包廂’幾個醒目的大字,三個老頭心中長歎一聲,這才知道,原來那位年青的王爺,為他們抗下了多少壓力。三人相視一眼。默默走進了各自地包廂。


    已經貴為複興衙門議事局局正的徐國昌,一臉恭謹的坐在徐昶腳邊,為老頭子輕輕地捏著腳。


    徐昶閉著眼睛道:“國昌啊,現在外麵都說是咱們徐家見死不救,才導致今天的局麵出現,你說咱們冤不冤啊。”徐國昌歎氣道:“誰讓咱們中了文明義的奸計呢,但咱們對江北的心可是日月可鑒的啊。”那日他們收到文明義的請柬,說是準備與南方士紳講和。兩人當時滿以為北方佬見事不可為,想獅子大開口。像往常一樣從南方揩些油水呢。


    雖知到了地頭,卻隻看見喬岐佩和卓秉宸。三人等了近兩個時辰,


    還是沒等到欽差大人文明義,這才氣哄哄離開了。等回去後才知道。原來大夥中了文明義的調虎離山計了……


    再加上三家與胥家地宿怨,徐昶三個算是說不清了。這才一改往日不輕易表態的貴人做派,異常堅決的站出來,旗幟鮮明的反對文明義地提議。挽回了在眾人心中的形象。


    隻是吃了個晚輩的悶虧,讓徐老頭子心中久久不能釋懷,幾乎坐下了毛病,整日裏反複絮叨此事。把個徐局正煩的幾欲抓狂,好在這時外麵遠遠傳來一聲:“欽差大人到!”才給他解了圍。他是議事局局正,有主持召開議事大會之責。因而趕緊告罪下樓。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老頭在背後沉聲道:“國昌。直起腰來,你是南方地代表。莫墜了咱們的威風。”徐國昌聞言身體一繃,鄭重道:“大老爺放心,國昌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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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文明義在台子上站定,眾人起身跪迎天使,三叩九拜之後,便齊齊回到座位上坐下,麵無表情的望著台子上神情尷尬的欽差大人。按規矩,見欽差要拜兩次,第一次三扣九拜是拜皇上,第二次叩拜才是拜大人。議事們隻拜了皇帝,卻不拜大人,意思是我們不鳥你文銘義。


    這可把台上地弟兄倆氣壞了,文銘仁剛要說話,被文明義搖搖頭阻止住。這才憤憤的一屁股坐在議事們對麵的長桌後。過了起初高人一頭地優越感後,他才發現被幾百人怒目相視地滋味實在不怎麽樣,隻好低下頭,假裝觀看桌上地名牌,不敢再抬起來。


    文明義麵無表情的坐下,對一邊地徐國昌頷首道:“局正大人可以開始了。”


    徐國昌點點頭,先說些大秦萬歲陛下萬歲之類的廢話,便宣布進入此次大會的議題——關於複興衙門的存續問題,按規矩先請提議方陳述。


    發言權轉給了文明義,他清清嗓子,發現給幾百人同時講話的感覺實在不錯,又小小佩服下那位皇子,先說些場麵話,這才拿腔道:“各位,總所周知,複興衙門乃是戰時,因為兩省官府遭受重創,發揮不出應有作用,才誕生的一個臨時機構。現在兩省平複,官府業已重建,那這個衙門的使命也就結束了,在這裏,本官謹代表朝廷陛下和丞相大人,對各位說一聲辛苦了,謝謝大家。


    ”


    他說的痛快,下麵卻開了鍋。好麽,一碰嘴皮就把複興衙門定性成臨時的機構,再張嘴就宣布大家散夥,這大尾巴裝得也太沒譜了吧?


    柴世芳霍然站起來,反駁道:“文大人此言不妥,咱們複興衙門乃是聖上恩準、朝議通過、吏部登記、少府掛靠,咱們衙門還保存著陛下聖旨和吏部的行文呢,怎能說是


    ?”此言一出,立馬引起大片的附和聲,把文明義反全掩蓋。


    文明義心裏那個氣啊,自己宦海生涯二十多年,還沒有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士紳呢,不禁對南方士紳的惡感更甚,重重的一拍桌子,倒是把台下的議事們給鎮住了,直勾勾的望向他。文明義沉聲喝道:“你們這是成何體統,本官說話時,豈容爾等插言?”


    下麵接著有人道:“文大人有所不知,我們王爺定下的規矩,議事大會上,大家的身份都是議事,用道理說話,憑份額表決,沒那麽多規矩……”


    文明義聽到‘我們王爺’四個字,心中便不自在。方才對秦雷那絲欽佩之情立時煙消雲散,隻剩下對那個死鬼的滿腔嫉妒。他滿麵不爽道:“既然大家意見有所分歧,那就按你們地規矩來,咱們表……表決!”他知道南方士族已經下定決心與自己作對到底,便懶得再費口舌。


    議事們也知道早晚都要表決,遂不再聒噪,紛紛點頭道:“表決就表決。”


    徐國昌剛要宣布表決開始,文明義又不緊不慢道:“在這之前,本官要確認一下諸位是不是都有投票資格?”


    下麵議事們一臉好笑道:“來開會就要帶著兩證。這是我們王爺定下的規矩,任憑大人檢查。”所謂的兩證是代表議事身份的‘議事資格證’和證明已經交齊本金的‘出資合格證。’


    又聽到那四個字,文明義恨得牙根都癢癢,他冷聲道:“諸位的資格本官不懷疑。但有一個人,本官卻不是那麽的放心啊。”


    下麵的議事們知道戲肉來了,北方佬要拋出殺手鐧了,不由都靜下來。等他出招。


    文明義環視一下全場,很滿意自己造成的效果,猝然一指二樓地一個單間,清聲道:“就是他!”


    眾人循著他的指向。回頭向上望去,發現他所指的,竟然是甲字一號房的南方第一家。徐家。


    這時文銘仁也來了勁。大聲道:“徐老爺子。出來跟大家說說話,澄清一下吧。”


    甲字一號房內一陣沉寂後。窗戶被推開,須發皆白地徐昶微笑的站在窗前,俯瞰著下麵的文氏兄弟,淡淡笑道:“小朋友,你聒噪什麽啊?”那神態、那語氣,就像在跟自己的孫子說話一樣。


    文銘仁到了南方,就沒遇到件順心地事,全沒了在京城呼風喚雨的本事,此時又被一個糟老頭子羞辱,頓時惱羞成怒道:“老頭,別看你現在歡實,待會有你哭的。”轉頭對文明義道:“大哥,把這老小子幹的醜事公諸於眾吧,讓他再得意!”


    文明義心道,好好地質詢,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成了潑婦罵街揭短了?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此時卻要力挺小弟,他冷聲對麵色蒼白地徐國昌道:“徐局正是徐公爺的子侄,定然不會偏幫本官這外人,所以請問徐局正,複興衙門議事大會章程中,第七卷的名字是什麽?”


    徐國昌已經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汗水頓時濕透了背部,感覺心髒都快要蹦出胸膛了,但此時此刻,容不得他巧言令色,隻得澀聲答道:“出資卷。”


    文明義沉聲追問道:“這一卷地第七條怎麽說?”他昨日翻看地便是厚厚地議事大會章程,卻是為今日做的準備。


    “凡是出資人,以銀錢出資地必須在一月內繳清所有認繳份額;以實物等非銀錢資財出資的,可寬限一月,但必須遵循超值原則。”已經知道對方的伎倆,徐國昌反而冷靜下來,此時急也沒用了。


    文明義咄咄逼人地繼續問道:“附錄裏怎麽解釋‘超值’二字?”


    “出資實物的價值,要至少高於所抵金額一成。”


    “正不愧是議事會的局正,對章程可謂是爛熟於胸。”先不鹹不淡地稱讚一句,文明義突然提高聲調道:“本官問最後一個問題,本卷第十條又是什麽內容呢?”


    徐國昌麵無表情道:“出資不實者,誠信不足,不足與謀。是以虛報一成出資者,責令通報道歉,並於七日內繳納虛報額十倍為罰金;虛報一成以上者,退還所交款項,取消議事資格,永不準入。”


    “很好,請問貴家出資多少?其中多少非銀錢出資?”


    “一千二百二十五萬兩,其中有寒家的銀洞溝礦山,作價三百二十五萬兩出資。”徐國昌一手操辦此事,對此自然了若指掌。當時還怕出問題,把作價還壓低了三成三。沒想到,當時一念之差,竟釀成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麵。


    “你家的銀洞溝礦山真值這麽多嗎?”文明義一臉不屑的問道。


    徐國昌沉默了,他知道對方肯定有什麽證據,所以他不能承認,但他更不能否認。一旦否認,徐家就要步胥家的後塵。落入萬劫不複地境地,這是他,甚至是包廂裏的徐老爺子,都承擔不起的責任。


    文明義終於得意了,他


    中一份文書,滿麵可惡笑容道:“諸位,本官這裏有業司出具的鑒定文書,證明這個礦山的真實價值,僅值一百五十萬。”


    此言一出。樓上便傳來砰地一聲,一直麵無表情站在包廂裏的徐老爺子,直挺挺的摔倒了。幸虧身後家人扶住,才沒有後腦觸地。遭到二次傷害。


    下麵眾議事一片嘩然,轉瞬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若那礦山真的僅值一百五十萬兩,那徐家就虛報了一百七十五萬兩。超過了一千二百二十五萬兩出資額一成四之多,足以讓他們開革出議事會。


    這樣一來,一萬地份額就變成了九千七,文家手中的五千份超過了半數!他們都是人中俊傑。這個賬還算得過來的。


    幾日來的漏*點與決絕,頓時變成了一個笑話,眾人感覺力氣被抽出身體。頭顱都無法抬起。大堂中死一般地寂靜!甚至沒有人出聲指責罪魁禍首的徐家。不是他們不怪徐家,而是心都涼了。沒有說話的欲望了。


    這時,那一直鼓舞眾人的柴世芳起身大喝道:“眾位,我們王爺說過即使是死也要昂著頭顱!我們不能被北方佬看扁了。”此時此刻,再沒有給對手留一絲顏麵地必要。


    廳裏的眾人聽了,登時想起那位意氣風發的王爺,那位為了南方甘願承擔一切艱難險阻的王爺,那位在北方佬麵前永不低頭地王爺,那位為了南方,最終倒在南方的王爺……


    眾人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他們感到血液在燃燒,鬥誌在重燃,好吧,北方佬,這仗算你們贏了,但隻要還有明天,我們就會繼續為南方自強而鬥爭!永不妥協!


    看到已經蔫了南方士紳,重新精神起來,文明義一陣不爽,又聽那黑臉漢子說到那四個字,忍不住譏諷道:“此事大局已定,你們地衙門自今日起煙消雲散,除非……”


    視線掃過眾人,望著紅通著眼地眾人,他錯把那種憤恨當成了弱者地眼淚。哈哈大笑道:“除非‘我們王爺’死而複生!”那四個字咬的特別重。


    眾人豈能聽不出他語氣中地譏諷之意,見他侮辱神聖,人們終於憤怒了,剛要不顧一切上前將其撕成碎片,便聽到一個清朗而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說得好!你們的王爺死而複生了!”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在最近惶惶不安的半個月裏,眾人最想聽到的便是這個聲音,所有人狂喜著往門口望去。


    隻見一位麵容俊朗,身材筆挺的戎裝青年站在門口,樣貌看上去不到二十歲,但不怒自威的神情、高貴絕倫氣質,以及那雙星目中流露出的悲憫友善,卻讓人油然升起敬畏之心,不敢觸犯他的權威。


    不是秦雷又是誰?


    所有人,除了文氏兄弟之外的所有人,都哭了,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笑著流淚,有的無聲飲泣,這些平日裏最講究氣度儀表的士族閥主們都哭了。


    所有人,無論是白發蒼蒼的老人,還是年富力強的壯年,齊齊伏拜於地,流著淚不說話,他們太想他了,他們太需要他了……


    一股孺慕之情彌漫在空氣中,也把秦雷的雙眼打濕,這種被人需要、被人信任、被人依靠的感覺正是他這個天涯逆旅所需要的。


    秦雷顫聲道:“大家受苦了,起來吧。”


    眾人隻是無聲的哭,卻還是不起身,他們生怕一起來,他們的王爺,又不見了。


    秦雷無奈笑道:“孤王給諸位賠不是了,這下可以了吧?”


    怎麽能讓王爺陪不是呢?議事們趕緊聽話起身,擦掉臉上的淚水,不好意思的朝秦雷笑了。


    秦雷嗬嗬笑道:“諸位久違了,咱們先把外人打發了再敘久好不好?”


    “全憑王爺吩咐!”聲音無比整齊洪亮,震得房頂上的土噗噗直落。


    秦雷大步走到台前,這才目光投向麵色無比難看的文氏兄弟,笑道:“二位別來無恙啊?怎麽臉色這麽難看,莫非水土不服?”


    自從秦雷進來之後,無窮的挫敗感和失落感便將兩人緊緊包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文明義硬擠出一絲微笑,起身勉強道:“下官參見王爺!”


    秦雷一擺手,依舊微笑道:“咱們敘舊之前,先向文大人通報個不算太好的消息。”


    文明義澀聲道:“大人請講!”


    秦雷麵色漸漸轉冷,一字一句道:“半個時辰前接到消息,山南安撫欽差、兵部左侍郎李一薑大人,已經先於二位一步歸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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