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韜,字衛閣,現年四十九歲,乃是文氏家族的二號正二品吏部尚書,娶妻黃氏,育有三子四女,另有七房小妾。可謂五子俱全,羨殺旁人。


    但今年是他的‘檻兒年’,又叫‘本命年’,自從進了正月便事事不順,先是莊之毋的事情讓他在南方臭了名聲,好不容易被大兄調回來當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又碰上文家遭李家和皇家擠兌,日子過得步履維艱。好不容易在他和大兄的艱難維持下,算是過去那一關了,臨了卻又蹦出個隆郡王,在金殿之上硬生生折了他們文家十幾年來掙下的麵子。


    更邪門的是,自己不過打了他個醜鬼門人,這小太歲居然眨眼之間從百十裏外竄回來了。


    聽了這消息,堂堂尚書之首的文大人,居然真個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快、快快…備轎,本官要出去…走走……”扶了扶頭上歪掉的烏紗,文大人惶惶道。


    他本以為那人遠在京山,並沒有感到如何恐懼,但一聽說那小太歲已經回京,那人戟射李清、掌摑文銘禮的凶狠模樣立刻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文大人頓時感到腦後一陣發涼,仿佛已經被那雙鷹一樣冰冷殘忍的眼睛盯上一般。


    隨扈們趕緊出去備轎,卻又聽尚書大人道:“備馬吧,轎子目標太大…哦不,太張揚…”


    見大人已經語無倫次了,隨扈們不敢多言,牽了一匹大青馬過來,扶著尚書大人上去。就要往前門走去。文大人又不幹了:“不走前門,萬一碰上怎麽辦,哦不……”一時卻想不出什麽新詞兒。


    牽馬的伴當見王爺滿臉漲得通紅,趕緊接道:“大人要低調。”文彥韜點頭連連道:“對對對,低調低調,走後門低調……”十幾個隨扈看看手上的尚書儀仗。心道:‘咱也別帶這個,不然要被說不低調了。’便扔下那黃黃綠綠的儀仗,空著手跟尚書大人往後麵跑去。


    到了後門口,幾個手下先躡手躡腳探頭出去一看。隻見大街上熙熙攘攘,該賣糖葫蘆地賣糖葫蘆、該捏麵人的捏麵人,私下並無異常。這才回頭招呼尚書大人出發。


    秉承著今日一貫的低調原則,文彥韜換下了紫色蟒袍,穿起了皂色長衫;摘掉了雙翅烏紗,戴上了玄色方巾。佝僂著腦袋,戰戰兢兢的離了吏部衙門。


    “大……”伴當突然叫一聲。


    把文尚書嚇出了一身冷汗,低頭小聲怒斥道:“大什麽大?”


    “大人啊?”伴當一臉委屈道。


    “叫先生!”文尚書低聲喝道:“低調,要低調!”


    伴當心道:‘叫大人都高調了?那還不如叫小人呢。’但麵上還是一臉小意道:“先生,咱們往哪裏去?”


    文先生捋著胡子尋思起來,回府是不行了。會被人甕中捉鱉的;去別的衙門逛逛?被堵上就更難看了;去親戚朋友家轉轉?這大白天地當差時間,哪好意思串門啊。尋思半天,竟然不知該去哪裏躲過這一天。


    大人躑躅難行。伴當自然要提供些參考,一個模樣機靈的嘿嘿笑道:“今兒秋高氣爽的,先生難得半日閑,不如去北城體察下民情,那裏的快意軒、小東瀛、太白居,雖然比不得萬裏樓氣派,但也別具風格。”


    見大人頗為意動,這伴當又加把火道:“等著夜色一降、華燈初上,那玉帶河上***輝煌、人來人往,文人墨客數不勝數,先生正好去以文會友,博個千古美名出來。”


    文彥韜聞言大悅,心道:行呀,小子,嫖個妓都扯到千古美名上,是個材料。矜持笑道:“就聽小毛地了。先去體察民情,再去千古美名。”眾人見小毛博了頭彩,心中十分嫉妒,卻沒有那張巧嘴,隻好一味說些先生英明之類的,簇擁著文尚書奔北城去了。


    等他們一走遠,那賣糖葫蘆的和那捏麵人的使個眼色,捏麵人的便收起攤子,挑著擔子離去了。


    等那捏麵人的轉到尚書街,正看到王爺地王車停在吏部門口,趕緊找個胡同把擔子一扔,換上身粗布褂子,急急走到王車邊上。


    黑衣衛見一人徑直過來,剛要示警,卻見那人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黑衣衛便停了動作,閃開一條去路,讓那人到了王車邊上。


    秦雷聽了那人地報告,有些撓頭道:“視察民情?千古美名?這是要去幹什麽?”卻是文彥韜那伴當聲音太小,探子沒有聽到,隻聽到了文彥韜聒噪。


    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反正這中都城裏布滿了自己的耳目眼線:石勇的大家來已經在京裏開了十幾家分店;莊蝶兒暗中收購了京城八九家青樓茶館;更不用說王府的中都諜報局、秦奇的民情司。這幾方組成了一個嚴密地立體監視網,可以說中都城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秦雷的眼睛。


    唯一地漏洞是對達官貴人府邸裏麵的監視,並不是他那些力量能夠觸及的,若是能把老三的內侍省並進來,那才叫完美無缺。


    老子還真


    足啊,秦雷心中嘿嘿一笑道,能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做即使是隆威郡王殿下這般謙虛謹慎的本分人,也是要稍稍自傲一下的。


    笑著吩咐秦衛道:“讓他們繼續監視,我們先去宮裏,等出來再收拾那老兔子。”秦衛見秦雷心情不錯,忙湊趣道:“王爺到底要怎麽整治他?屬下好奇的緊。”


    秦雷笑著眯眼道:“不治而治!”


    秦衛驚奇道:“那是怎麽治?”


    秦雷故作神秘笑道:“不可說。”秦衛便不再問,笑道:“那屬下就等著看好戲了。”說著出去把秦雷的任務交代下去,又讓車夫往皇宮趕去。


    五院六部坐落的尚書街離宮城不是很遠,幾乎拐個彎就到了,憑著車上那黑色的盤龍王徽。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到了內宮。


    秦雷這才下車,吩咐手下宮外等候,徑直進了宮門。幾個太監、侍衛見五爺來了,都笑靨如**般地上前問安,這位爺為人豪爽仗義,出手也闊綽。是以宮裏上下沒有不喜歡往他身邊湊活的。


    秦雷笑眯眯的望著他們,剛想從中找出個在宣政殿伺候的,問問昭武帝的去向,卻看見前麵福泰殿滴水簷前俏生生離著個身材高挑的宮女。正在朝自己望來。


    秦雷心中一動,揮手灑出幾片金葉子,笑道:“一人一片,恕不奉陪。


    兄弟們末怨本王不仗義,嬌滴滴地小娘子卻是比你們討人喜歡。”侍衛們知道五爺最討厭下人貪起來沒個樣子,也不爭搶。讓其中一個小太監全收起來,待會再分。他們則嘻嘻哈哈道:“王爺。小的們剛洗過澡,也不臭。”


    秦雷捂住鼻子笑罵道:“去年三十也叫剛剛?滾蛋滾蛋。”說著拱拱手,分開眾人,在一片道謝恭送聲中,朝福泰殿前走去。


    到了滴水簷下。那宮女卻已經躲進了長廊裏,秦雷無奈笑笑,隻好又走過去。這次她沒有再躲。低著頭緊咬下唇,待秦雷湊近了,


    才微微慌亂的一福,輕聲道:“奴婢拜見殿下。”


    秦雷神色複雜的端詳著她,良久才輕聲道:“你……還好嗎?”這女子自然是念瑤,前一陣子被他狠心送到了慈寧宮,此時再見,氣色卻好了很多,消瘦地雙頰也微微豐腴起來,看上去沒有遭罪。


    念瑤微微頷首,小聲道:“太後對奴婢很好。”


    秦雷幹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麵對這個女孩子,他總有一種轉身逃走的衝動。咳嗽一聲,掩飾一下尷尬,他溫聲道:“皇祖母讓你來找我的?”


    念瑤輕聲道:“是的,太後有請王爺,說是您務必在麵聖前去她那裏一趟。”


    秦雷微笑道:“那咱們就走吧,麻煩姑娘頭前帶路。”語氣十分客氣、客氣到生分。


    念瑤嘴角微微抽*動,點點頭,小聲道:“王爺請……”便嫋嫋轉身,在前麵帶路。


    見她轉過身去,秦雷暗暗鬆口氣,心道:老子這是怎麽了?幹嘛這麽怕她?好想連我媽都沒這麽怕過吧?


    帶著一腦門子官司,跟念瑤到了慈寧宮。念瑤把他引到那間禪室,在門口柔聲稟報道:“啟奏太後,隆威郡王殿下來了。”


    裏麵沉默一會,才傳出一個慈祥的聲音道:“你這孩子,不是跟你說過嗎?到了這就要五殿下,莫把那些勞什子封號帶進來。”


    聽太後這樣對念瑤說話,秦雷終於放下心,等念瑤小聲應下後,他便叫起了撞天屈:“奶奶怎麽能這樣說呢?那封號也是孫兒一刀一槍、流血流汗掙回來的。”


    老太後忍俊不禁,嗬嗬笑道:“你個小猢猻到了門口還不滾進來。”


    秦雷趕緊蹦進去,嘿嘿笑道:“滾進來了。”老太太笑著對門口道:“念瑤把門關上,然後去看書吧。”念瑤柔聲應下,輕輕把門掩上,便悄然離去了。


    等她走遠了,秦雷笑道:“奶奶怎麽讓她伺候,笨手笨腳地,誤了事怎麽辦?”


    文莊太後沒好氣的望他一眼,嗆聲道:“你手不笨,過來伺候奶奶,奶奶就不用她了。”


    秦雷慌忙擺手道:“那可不行,我還要給您生重孫子呢。”


    文莊太後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笑罵道:“猴崽子沒規矩,那種話也是你這樣身份能說地嗎?”


    秦雷訕訕撓頭道:“不說就是了。”也不用文莊太後招呼,他便再對麵的黃色蒲團上盤腿坐下來.一雙眼睛不老實的到處尋摸,突然歎道:“孫兒最近讀書時看到一個詞,當時很不理解,現在到了奶奶這房間一下就明白了。”


    文莊太後笑眯眯望著他,嗬嗬笑道:“可是‘和藹可親’?”


    秦雷一下被老太太嗆得咳嗽起來,舉手投降道:“人家問:秦雷啊,你到底像你父皇呢,還是像你母妃呢?我現在可以很肯定告訴人家。我像我奶奶啊。”


    文莊聽了,笑得竟然咳嗽起來,秦雷趕緊跳起來,跑到老太太身後,給她輕輕捋背。好一會,文


    才緩過來。揪著秦雷的耳朵笑罵道:“下次就成為老太婆了。”秦雷誇張道:“疼疼……”老太後才把他放回去,祖孫兩個做好說話。


    穩定下禪心,文莊這才微笑問道:“老太婆這裏讓你想起了‘家徒四壁’是不是?”


    秦雷笑著點頭道:“上次來還有個檀香爐,這次居然也沒有了。”說著環視四壁。嘖嘖有聲道:“絕對地徒四壁,”又好奇問道:“其實上次就想問問奶奶,您理佛怎麽不掛佛像呢?”


    文莊太後淡淡笑道:“老婆子在參禪、而不是禮佛。”


    秦雷好奇道:“有什麽不同嗎?”


    老太後微笑道:“禮佛是有求於佛,老婆子無求於佛。”


    秦雷正襟危坐道:“那參禪又為了什麽?”


    老太後閉上眼睛,緩緩道:“為求不因五色而目盲;不因五音而耳聾;不因五味而口爽;不因難得之貨而妨行;不因馳騁縱橫而心發狂。”


    秦雷撓頭道:“孫兒雖然沒讀過什麽書,卻也感覺這好像是道家地東西。”


    老太後攤開右手。一串檀木佛珠便顯現出來,便聽她悠然道:“奶奶不懼離去、不求來世。是以不拜佛祖、不信原始。”


    秦雷肅然問道:“那您修的是?”


    “今世安、唯求我大秦子民康樂、唯求這天下止戈。”


    秦雷俯身道:“奶奶宏願!”


    文莊太後微笑道:“人老了,易被心魔入體,自此昏聵不明,奶奶參禪便是為了溫養元神、保持心頭一點清明。”說著輕歎一聲道:“等你什麽時候真正挑起大梁來。奶奶便不用整日跌坐於此了。”


    秦雷羞愧道:“居然要奶奶古稀之年,仍不得安然,孫兒不孝。秦氏不肖啊!”


    文莊太後虛扶他一把,微笑道:“老婆子雖不求佛,這些日子卻常在感謝老天,在我垂垂老朽地時候,為我秦氏又送來一個擎天柱。看是天不滅我秦氏啊。”


    秦雷不好意思道:“我也沒有那麽好。”


    聽了這句話,文莊太後突然明白秦雷說‘咱倆最像’是什麽意思了,應該是一般的厚顏吧,老太後默默道。


    沒等老太後說話,秦雷又問道:“那個香爐為什麽也去了呢?”


    文莊笑笑道:“坐禪要善於調養身心。若不善調,小則害病,大則著魔。禪堂的行香坐香。用意就在調身心。”說著眯眼笑道:“奶奶發現自己又有進境,無需行香即可調養入定。”


    “奶奶因何進境?”秦雷笑問道。


    文莊太後撚動手中的念珠,笑道:“無它,唯心安爾。”


    “因何心安?”頗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地精神。


    “‘雨田、念瑤、樂布衣’,足以讓老婆子渾圓如意,心魔無法入侵。”文莊太後微笑道。


    秦雷意外道:“還有念瑤?”他一直在猜測念瑤的母親是誰,若不是老太後與她年紀差了半百,秦雷甚至要大不敬的猜測一番了。


    文莊太後沒好氣道:“有那個好孩子伺候著,老婆子吃飯香、睡覺足,經常開心,自然心安很多了。”


    見秦雷一臉不信,文莊這才輕歎口氣道:“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吧,再把那些陳年舊事說出來,隻能令死者蒙羞、生者痛心。


    ”


    秦雷趕緊點頭,岔開話題問道:“樂先生已經在孩兒哪了,孩兒也按照奶奶說地那樣禮遇了。”說著嘿嘿笑道:“您能不能說說他到底什麽來曆?孫兒好奇的緊。”


    文莊笑道:“小猢猻,你對樂先生印象如何?”


    “神道,十分的神道!”秦雷不假思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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