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話間,烏篷船突然一晃,桌上的杯盤也跟著一顫,灑出些酒水,把秦雷畫在桌上的杠杠湮沒了。


    秦雷微微惱火的問道:“怎麽了?”


    外麵的黑衣衛趕緊稟報道:“王爺,那球球醒了。”


    秦雷一下子沒了怒氣,撲哧一聲笑道:“好家夥,還真壓艙。把他叫過來吧。”他跟皇甫戰文的正經談話也告一段了,便笑著將這球球的軼事講給皇甫聽。


    伴隨著烏篷船有節奏的劇烈晃動,那秦俅出現在了艙門口,光線立刻被他山牆一般的身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在皇甫戰文驚奇的目光中,球球想要進艙與王爺話,但那僅容一人進出的艙門對他來太過狹窄。試一下,隻能將那圓滾滾的肚子塞進去,胳膊大腿之類的便被卡在了外麵。


    隻好另想辦法,猛地一收腹,將那顫巍巍的肚子收回來。退了兩步,又側著身子往裏進,這下卻是頗有進展,半邊身子毫無阻滯的進了艙裏。隻見他輕呼口氣,朝秦雷憨憨笑一下,剛要開口話,麵色卻又重新沮喪起來……


    秦雷兩個把視線重新投向艙門,卻見秦俅那肥大的屁股,還有那揣了一袋子麵似的大肚子,又被卡在門外了。[]


    外麵的黑衣衛被秦俅弄得不耐煩,便上去兩個人,一左一右,一個按住他軟軟的肚皮,另一個按住他富有彈性的屁股,一二三……一使勁,便把那兩團軟肉塞進了門去。


    球球驟得解脫,卻有些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摔在秦雷麵前,發出極其沉重的砰一聲,把桌上的杯盤悉數震倒,就是秦雷和皇甫兩人。也要扶著桌子才能保持住坐姿。


    秦俅吃力的揚起臉,一雙眼睛可憐兮兮的望向秦雷,嘴巴囁喏著不出話。


    望著他那滑稽樣,秦雷嗬嗬笑道:“起來吧,不用行此大禮。”


    秦俅聽了,趕緊伸出手臂,用力撐著想爬起來。但胸部一離開地麵,卻重新趴下去。球球又起了幾下,甚至圓滾滾的肚子也跟著使勁,終於咕嚕一聲趴坐了起來。


    旁觀的秦雷和皇甫不禁長舒口氣,齊聲讚歎道:“可喜可賀。[]”


    秦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道:“參見王爺……”


    秦雷笑道:“你叫秦俅吧?”見秦俅的第二第三下巴晃動幾下,秦雷又道“孤來問你,為什麽要跳河呀?”


    “嗯嗯……俺想當兵。”秦俅輕聲道。


    “為何想當兵?”皇甫戰文好奇問道。


    “吃糧。”秦俅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費力的低下頭,戳戳自己麵袋子似的肚子,悶聲道:“他們跟俺,當了兵就可以放開吃。”


    秦雷幹咳幾聲,強笑道:“謬傳,純粹謬傳。京山營也沒有餘糧哇。”


    秦俅有些失望,耷拉著嘴角尋思半晌,商量道:“俺把俺的軍餉也填進去……”著望望秦雷。又意道:“管八成飽也行。”卻不是很貪心。


    秦雷故意板下臉去,粗聲道:“孤怎麽記得你沒通過選拔啊?”


    秦俅聽了。可憐兮兮的望著秦雷道:“王爺先留下俺吧,俺一定加緊練,俺不要餉銀,隻要管飯就行。[]”


    秦雷心道:你一月得吃掉多少人地餉銀啊。又瞪眼道:“留下你改善夥食嗎?”


    秦俅癟著嘴,也不話。隻是一個勁的用手指捅自個的肚皮。


    咋呼一頓。秦雷還是叫來黑衣衛,讓他把秦俅帶出去。換身衣裳,吃點飯,跟著隊伍一同前進。


    “最多給他雙人份的夥食!”秦雷謹慎的叮囑道。


    黑衣衛帶著秦俅從後艙門上了岸,把他領到軍需官那裏,把秦雷地命令重複一遍,軍需官打量一眼秦俅那遮天蔽日的體型,怪聲道:“得特製啊,庫裏沒有這麽大的號碼。”


    球球最終也沒有領到號服,那些衣裳他十歲時就穿不上了。黑衣衛又從軍需官那裏要了個號牌,拿到一邊去作特殊處理。趁著這空,軍需官想把球球的個人信息登記上。


    “把你的姓名、年齡、家庭住址、家庭關係一並報上來。”


    秦俅咂咂嘴,輕聲道:“俺叫秦俅,同親王一係的,今年二十,家在延慶大街最粗的老槐樹下,家裏有俺娘、俺爺爺奶奶、俺。[]”


    軍需官好奇問道:“你家裏的男丁呢?”


    “十七年前都死了。”秦俅垂下頭,看著自己那八個酒窩,聲道:“俺全家人四口人加起來,吃的都沒有俺多,俺爺爺地份錢能養活他們四個,卻養活不了俺一個。”


    軍需官咂咂嘴,沒有再問下去。這時那黑衣衛回來,把換了加長鏈子的牌牌遞給秦俅,吩咐道:“從今往後,你的編號就是九五二零,把你地牌子掛在脖子上,不要遺失,它可以比別人的多領到一頓飯呢。”


    莽莽離原上,有一條長蛇般地隊伍,向著西南方向迤邐而行。


    這條隊伍由兩種人組成,騎馬的和步行的。騎馬的人數要少些,每隔幾丈遠才有一個,這些人一身黑色戎裝、威武氣派,一手挽著馬韁、一手拎著皮鞭,正虎視眈眈的監視著步行地人。


    那些在馬下步行地,身穿藍色粗布號服,腳上穿著布鞋,背上還釘著白色的號碼布,這些人數量就多了,排成長長地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這些人滿麵灰塵、疲憊不堪,腳步卻不敢放緩絲毫……若是稍有懈怠,便會招致馬上騎士劈頭蓋臉的一頓鞭子。


    “九五二七,你還有水嗎?”隊伍的末端,一個服色與眾不同的巨大球狀物體聲問道。


    九五二七無力的點點頭,取下背上的皮囊水壺。遞給大胖子,嘶聲道:“零號,還有二十裏呢,省著點。”


    那九五二零、也就是光榮入伍的秦俅,接過水壺晃一晃,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這才舉起來。先喝一口潤潤喉嚨,終又忍不住咕嘟咕嘟喝了一陣,待放下時,那水囊已經完全癟了。


    秦俅不好意思地眯眼笑笑,把水壺還給九五二七。輕聲解釋道:“太渴了。”


    九五二七輕笑一聲,聲道:“少兩句吧,留著力氣趕路,不然又沒有晚餐吃了。”


    秦俅聞言麵色一變,戳戳肚皮道:“瘦了。”完乖乖閉上嘴,吃力的邁開步子,跟上了隊伍。[]


    望著他山牆般的背影,九五二七無奈的笑笑,將水囊重新背到背上。一邊邁開步子向前走,一邊心道: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吧?什麽時候能走到京山營啊。輕歎一聲,他不由回想起三天來的一幕幕……


    那天早飯後。黑衣衛們便驅趕著他們離開了艾家渡,是要步行趕往京山營。他雖然沒去過那。但大概方位還是知道的,應該不會超過一百裏地吧。九五二七本名秦頊,從就沒迷過路,如果這也算特長的話。


    行了大概十幾裏地,日頭掛中天地時候。隊伍已經開始顯露疲態了。越走越慢,若不是教官告訴大家五裏地以外有備好的午餐。怕是有人都走不下這一段。


    中隊長讓他們按隊行軍,也按隊計算獎懲。隻要有一個掉隊的,全隊都沒有飯吃。所以每個隊七八個人互相扶持拉扯,好歹沒有掉隊的。


    到了營地,果然有熱騰騰的飯菜等著,除了早餐吃地那種香噴噴的糊糊,甚至每人還分到兩個鹵蛋,一塊熏肉,以及三個白麵餅,這讓勞頓了一上午的眾新丁心中怨氣稍減。[]以隊為單位,圍成一圈坐在地上大吃起來。


    當然秦頊這一隊會比別人多領到一份,因為一個被王爺特許雙份夥食的超級胖子,被塞到了他們隊裏。


    大夥都算是親戚,雖然不願意被他拖累,卻也不好什麽,再他們也沒膽量向中隊長抗議。好在一上午行軍下來,這胖子雖然走得吃力,卻也勉強能跟上,讓大夥長舒一口氣。


    正吃中飯的時候,那位王爺出現了,笑眯眯的端著飯盆坐在眾人身邊,溫和道:“大夥習慣不習慣啊?”


    秦頊發誓,那一刻,他甚至有種撕了這笑麵虎的欲望。別人的心情也差不多,但他們都不敢吱聲,隻能低頭悶聲吃飯,把怨氣發泄在那塊堅韌的熏肉上,味道可真香啊……


    秦雷嗬嗬一笑道:“大夥不話,莫非有什麽想法?出來大家討論討論嘛。”見眾人欲言又止地樣子,秦雷笑道:“言者無罪,可以了嗎?”


    這才有人躲在人群中聲道:“王爺為什麽騙我們?”“就是,是旅行,卻把我們好一個折騰。[]”


    聽著周圍嗡嗡的質疑聲,秦雷也不惱,清聲道:“孤王讓你們坐船,做到了麽?孤王頓頓有肉,做到了麽?孤王帶你們去京山營,這不正在路上麽?”


    眾人心中憋屈道:做是做到了,可除了飯菜,其餘的都注了水。


    見眾人啞口無言,秦雷略略提高嗓門,笑道:“可你們也答應孤會好好訓練,孤這才讓石大人操練你們地。”


    眾人仔細一想,確實有這麽回事,但他們都以為是回京以後再訓練,所以隨口答應下來,卻沒人當回事。此時被王爺提出來,眾人一下子傻了眼。


    秦雷也不逼迫的太過,放下手中地飯盤,起身溫聲道:“孤知道你們在怨我給你們磨難、讓你們遭罪,但你們想過沒有……”頓一頓,威棱的視線掃過場中,沉聲道:“你們是咱們秦家幾乎所有的壯丁,也是咱們天下第一家的脊梁、氣血、魂魄!”


    眾人靜靜地聽王爺繼續道:“你們挺直了,我們秦家的脊梁才不會彎屈;你們強勁了,我們秦家地氣血才不會虧虛;你們精神了。[]我們秦家地魂魄才會經久不息。”


    聽到王爺如是,人們心裏都微微激動起來,卻不想秦雷話鋒一轉,尖銳道:“可是你們自己想想,你們成了什麽樣子?好吃懶做、遊手好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整日裏除了打馬吊、擺龍門、鬥蛐蛐、逛窯子,你們還幹什麽來著?”


    眾新丁地傲氣早被石勇一頓收拾給削平了。也能聽進人話去了,聞言都低下頭,再也沒人能咽下口中地食物。秦雷冷哼一聲道:“若是太平光景,這樣還好些。但現在是什麽時候?一直庇護你們、喂養你們的大秦皇室麵臨著從未有過的危局,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到時候你們指著什麽養活妻兒老、還有什麽閑情逸致打牌鬥狗?”


    見眾人麵色漸漸凝重起來。秦雷把語氣放緩,溫聲道:“孤王堅信,你們是我們秦氏的希望,你們應該像你們的先輩那樣,提三尺青鋒、斬魑魅魍魎,為我秦氏守一片朗朗青天,也讓你們的名字刻上豐碑、讓你們自己地妻兒得到封蔭……”


    聽著秦雷低沉聲音,眾新丁感覺胸中有些塊壘正在鬆動,一絲絲力量從那縫隙中滲出。[]讓他們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激動起來。


    “若你們真是一灘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孤王絕不為難你們,但你們是什麽人?你們有著天下最高貴的血脈。你們地曾祖輩曾經是天下第一的強軍。到現在,列強仍然會對他們的名字肅然起敬。”


    見眾人眼神中的迷茫和憤懣逐漸被熱情所取代。秦雷也不多言,大聲道:“要相信自己,你們隻要能按照石教官的要求堅持下來,也會達到你們曾祖的高度!”


    激勵效果非常明顯,當天下午。隊伍又走了二十多裏。晚上便宿在一個流著溪的山穀中。


    聞著遠處大鍋裏飄著的魚湯香氣,疲累欲死的眾新丁長舒口氣。便在中隊長地帶領下,去河邊打水回來,好燒開了泡腳。


    剛把水罐放下,想要找些木柴過來燒水,卻聽到一聲尖銳的哨響,茫然的望向人群中地隊長,隻見聽他們道:“快快起身,穀前集合,六十息後晚點名。”


    眾人哀歎一聲,卻還是乖乖爬起來,跟著隊長前去集合,畢竟誰也不想讓一頓豐盛的晚餐和期盼依舊地晚間休息泡湯。


    沒多久,幾千人的隊伍便麵向穀上大石集合起來。


    “五十九息,你們這些垃圾。”石魔鬼的聲音如願響起,依舊是那麽富有穿透力:“從早上到現在,接近六個時辰,你們才走了五十裏,比烏龜還要緩慢,果然不負你們垃圾的美名。”


    眾人心中那個氣啊,都一臉不服的望向石魔鬼,卻聽他悠悠道:“不過你們能堅持下來,沒有一個掉隊地,卻讓本官很是意外啊。”著用馬鞭敲敲手中地頭盔,眯眼道:“為了表彰你們蘿卜絲一般的成績,或許我該換個稱呼……團結地垃圾。”


    聽到這個依舊具有侮辱性的詞語,眾人心裏居然好過了許多,仿佛能聽到石魔鬼語氣上的一點點鬆動,便相當可喜了。


    “但明天不會這麽好過了,明天的行軍距離是六十裏,且必須在規定時間完成,若是遲到,將沒有晚飯吃;若是堅持不下來,將會被送回這裏,重新走過,當然,同樣沒有晚飯吃。”


    “現在滾去喝你們的魚湯……各中隊長帶回!”完,石勇便轉身下了大石,直到離了眾人的視線,才輕聲對軍需官道:“睡袋到了麽?”


    軍需官聲稟報道:“數量太大了,農場做不過來,隻送過來四千個,其餘的怕是要再過幾天。”頓一頓,輕聲道:“讓他們先用軍毯代替吧,好在還沒到天寒地凍的時候。”


    石勇皺一下眉頭,沉聲道:“已經開始下霜了,一床薄毯管什麽用?”想一想,聲道:“我去請示王爺,把衛隊的睡袋讓給那些新丁。”


    軍需官失聲道:“那咱們怎麽辦?”


    “衛隊都有戰馬,蓋著毯子偎在馬腹上,還是抗得住的。”石勇輕聲道:“就當是訓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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