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雷氣順了,老三也差不多暖和過來,兄弟倆加上樂布衣,三人圍坐在炕頭上說話。


    秦衛將一個大托盤端過來,再把托盤裏的大碗蒸雞蛋糕、烙油餅、鹵牛肉、炸丸子、醃蘿卜幹,還有三萬熱騰騰的栗子麵粥擱到桌上,輕聲道:“請二位王爺用早餐。”


    秦雷見秦霖一副懨懨的樣子,朗聲笑道:“天寒地凍的,在咱們山野兵營裏,也吃不到什麽好東西。這還是廚房精心準備的呢,將就著吃點吧。”


    秦霖點點頭,用筷子挑根蘿卜絲,送入嘴中細細咀嚼,苦笑道:“現在你就是給我龍肝鳳髓吃,我也照樣食不下咽。”


    秦雷哈哈笑道:“先敞開肚皮大口吃,船到橋頭自然直,莫要自找不痛快。”說著拿起一個油餅遞給樂布衣,自個也拿了個大口的吃起來。


    秦霖苦笑著點點頭,勉強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塊雞蛋糕子,便再也用不下去了。見兩人猶在饕餮,不好說些掃興的事,便撿著些輕鬆的問了:“記著二年前來時,這裏還是一片破房子,怎麽轉眼就成了一氣的白牆磚瓦房了?”


    秦雷笑道:“說話是九月底的事了,那時候這裏還是一片山村,剛被破虜軍糟蹋了,殘垣斷壁的沒法插足。幹脆一把火燒了,清平了重建。”說著喝口熱粥,繼續道:“眼看就要越冬了,還不得加點幹啊。一萬多民夫,發雙份工錢,不到倆月。就建成這幾十棟營房。”


    秦霖羨慕道:“還是兄弟本事大,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哪像哥哥我,束手束腳不說,連吃飯的差事都要保不住了。”沒兩句又繞到那事上去了。可見他心中怨念之深。


    秦雷也有些飽了,把碗裏最後一點稀粥喝光。擦擦嘴道:“內侍省不能丟,這個位子與內府不同,必須把住了。”內府不過隻能產生數不清銀錢珍玩,內侍省卻可以滲透到京中達官貴人的書房睡房中,這就是差別。


    聽了秦雷這話,秦霖心裏頓時一鬆,隻要秦雷能幫他保住內侍省,別的什麽也不怕,難不能大理寺敢對一位郡王用刑不成?相由心生。心情好些了,他青紫地臉色也漸漸淡了。


    隻聽秦雷對剛剛用完飯的樂布衣道:“先生,這事得好生捋捋,摸出個丁卯來,否則咱們就一直這麽吃癟。”


    樂布衣用潔白的布巾擦下嘴,輕聲道:“現在看來,太子爺九成已經與文家達成某種協議了。”


    秦霖皺眉問道:“文家信奉二婦之間難為姑。向來不與其他勢力靠得太近,他們這次怎麽會與老二鑽進一個被窩呢?”


    樂布衣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微笑道:“三爺不能用老眼光看人。文家確實因為當年太後一句話,抱著不結盟的政策十幾年,但現在情況變了,再這樣下去,文家就要成為第一個覆滅的集團了。”


    秦雷笑著點頭道:“文家想要做個兩麵不得罪地小姑子。前提是兩個嫂子之間雖然有矛盾。但還沒徹底撕破麵皮。都怕她倒向對方,相互顧忌著。才讓她如魚得水。”


    秦霖也不是笨人,輕輕拊掌道:“但兩個嫂嫂心裏對這小姑子必是憤懣的,一旦哪個篤定成了王,翻手就會收拾這不聽話地小姑子。”


    樂布衣頷首道:“不錯,李一薑一死,李家與皇家的矛盾便不可調和了,又加上五爺一貫的寧折不彎,雙方早晚必定分出個高下。所以文彥博急了,因為不管哪一家最終獲勝,他文家都將成為曆史。”


    秦霖驚訝道:“不會吧,文家門生故吏滿天下,舉朝大員八成出自文彥博的門下……”說完自己也樂了:“誰能容忍這種情況啊。”


    秦雷摩挲著下巴,輕聲道:“所以文家要靠上一家了,那為什麽要選擇太子呢?父皇和李渾明顯比太子強多了。”


    樂布衣撚須道:“須知雪中送炭要比錦上添花強上百倍,李家和陛下明麵上旗鼓相當,但暗地裏都掖著底牌呢,雖然說不上勝券在握,卻也用不著丞相大人帶著些尚書侍郎,在邊上搖旗呐喊。”說著輕輕錘下桌麵,笑道:“勝者為王,沒有別的法子,這就是亂世的好處。”他指的是秦雷不得文官歡心的事情。


    “孤就是個隻願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性子,若讓我改,還不如讓我上吊來地輕鬆。”秦雷會意笑道:“若是太平年景,孤就幹脆做個逍遙王爺得了。”


    這話題無法深入下去,拐個彎便回了主題,樂布衣一邊用手搓動塊和田玉,一邊輕聲道:“所以文彥博要找一個第三方勢力,”說著朝秦雷看一眼,輕笑道:“若不是王爺接連把丞相大人的三個兒子一個弟弟收拾的臥床不起,其實您才是最佳人選。”文銘義腦殼壞掉了,文銘禮被秦雷踹斷了肋骨,文銘仁被黑衣衛毆打至渾身三十餘處骨折骨裂,文彥韜自從被撈上來之後,便一直高燒不退,胡話連篇……


    秦雷咳嗽一聲,幹笑道:“文銘義還是可以下床的。”


    秦霖失聲笑道:“文丞相倒是寧願他下不了床,這瘋人的瘋病越來越厲害了,整天戴著朵紅花滿城亂竄,卻把文丞相的顏麵喪盡了。”


    秦雷把這事隻當個笑話聽,也沒往心裏去,沉聲道:“文彥博可沒有傻,他既然敢跟太子結盟,就說明他對老二有足夠的信心,這又是從何而來?依附皇家地軍隊可都是效忠於父皇的。”後半句他沒說,但兩人都知道:就憑太子那點實力,也想跟兩大巨頭叫板?


    樂向古把那雞蛋大的玉石收回懷中,輕聲道:“不管怎樣。太子爺都是一國儲君,隻要不失,他就會繼承大統。陛下終究會老地,權利終究會放下來的。等太子爺媳婦熬成婆地時候,不就有實力與任何人抗衡了麽?”


    秦霖眉毛一挑。哼道:“好事都讓老二占去了。”


    秦雷喃喃道:“先生這樣說,孤心裏就清晰了。文家會保著太子登基。以換取未來的平安榮華。”又深吸口氣,幽幽道:“所以他們將挖空心思把老二扶上去。”


    樂布衣點點頭,沉聲道:“而把太子爺的兄弟都打壓下去,無疑是最直接、最有效地法子。”


    秦霖歎口氣,輕聲道:“這樣看來,當初文彥博把老四搞得身敗名裂,便不單單是為了報複!應該是那時就存了此等心思。”


    秦雷從炕上下來,背手踱著步子道:“看來我們倆還是嫩了,這次若沒有樂先生點醒。怕是還以為文家單純是要報仇呢。”


    秦霖看一眼老神在在地樂布衣,心中忍不住泛酸道:我咋就沒有這麽好地門客呢?否則也不至於落到這般田地。但他也知道覆水難收,轉眼收拾起心情,笑道:“就是,比起那些老家夥,咱們還是太單純了。”


    樂布衣看著這兩個自稱很嫩很單純地兄弟,心中呻吟道:烏鴉不如墨汁黑。就說自己白啊?


    兩兄弟感慨一下,秦雷這才問道:“現在思路理清了,你可以說說具體怎麽回事了。”


    秦霖輕聲道:“本來他們查你地案子。是查不到我的,但也不知我府上哪個王八羔子,知道我給你送過一大筆銀子。”怕秦雷貴人忘事,小聲提醒道:“就是讓你救老四的銀子。連二百三十萬兩這個數目都讓都察院知道了,我還能有個好?大理寺便要請我去解釋這二百三十萬兩的出處去向。”


    說了半天話。他終於餓了。端起那半碗栗子粥,嚐了嚐。卻有些涼了。秦雷喚進秦衛來給三爺端上碗熱的,秦霖放下碗,愁眉苦臉道:“二百三十萬兩,若是正常講,我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才能攢出來,你說這怎麽解釋?隻好來你這躲著了。”


    秦雷淡淡道:“想必召我回京自辯的聖旨已經在路上了,不知三堂會審的進展如何?”


    秦霖斟酌道:“別的都是誣告,刑部大理寺也沒有細查。主要是幾樁命案,一個是年前陶朱街被殺的天策軍,二個是去年書香閣地那倆宮女,三個是東宮的太子洗馬屈管,這些人的家裏都告到京都府了。”


    秦雷獰笑一聲道:“那又怎樣,誰能把我怎麽樣?”


    秦霖苦笑道:“可他們能把我怎麽樣啊。”


    樂布衣突然幽幽問道:“陛下怎麽看這件事?”


    秦雷聽見樂布衣提起昭武帝時,聲音有些怪異。默默看他一眼,沒有說話。隻聽秦霖小聲道:“父皇向來支使不動這些衙門,人家也不在意他老人家的態度,”說著用更輕的聲音道:“我看他們有心讓父皇做唐睿宗……”


    秦雷有些迷茫的望向樂布衣,樂布衣知道這位爺出現了知識空白,裝作沒看見道:“三讓天下的唐睿宗?隻是陛下有那麽善讓嗎?”


    秦雷這才恍然,輕咳一聲道:“絕不可能,陛下清心寡欲、一生隱忍,唯一地興趣就是重塑皇權,若是誰想分了他的權去,怕是要被陛下活活撕了的。”


    說到這,突然啊呀一聲道:“紫宸殿!”頭上立刻汗如漿下,語帶惶急道:“那個煉丹道士!可是太子舉薦地!”


    秦霖剛接過秦衛送上的栗子粥,麵色頓時白如貢紙,啪得一聲便把那碗掉到了地上,金黃色的米湯撒了一地,驚惶道:“莫非老二想弑君?”


    樂布衣麵上陰晴不定半晌,沉聲道:“殿下稍安勿躁,至少他們不會傷及陛下性命的。”也不賣關子,緊接著解釋道:“現在禦林軍還在沈家手裏、神武軍還在徐家手裏,虎賁軍在皇甫家手裏,城防在趙承嗣手裏,皇城在沈濰手裏。禁宮在卓太監手裏,太子衛群龍無首,鐵甲軍尚未歸附,現在太子想要變天的話……絕不會成功!”


    一連串擲地有聲地分析,馬上讓秦霖心頭驚懼大減。長舒口氣,癱坐在炕頭上。


    秦雷表情依舊嚴峻無比。冷聲道:“道士不是那樣用地,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們要鎖拿三哥地時候,父皇已經被迷了心竅。”說著對樂布衣道:“我必須立刻進京。”


    秦霖連忙勸阻道:“若真是這樣,現在京都對你可是龍潭虎穴,弄不好就出不來了。”


    秦雷眉毛一挑,朗聲笑道:“你且在這住下,看我把京都鬧他個天翻地覆!”說著便大叫道:“秦衛,集結……”


    “王爺且慢……”隻聽樂布衣悠悠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您忘了這京城裏還有一家呢。”


    秦雷揮手把聞言衝進來地秦衛轟出去,摩挲著下巴道:“太尉府?他們會是什麽反應?”中都、大將軍街、太尉府、議事大廳中。


    “你是說皇帝把禦林軍也交給太子了?”坐在主位上的李渾翁聲道。


    “千真萬確,今天早上禦林軍的公羊校尉親口說的。”敬陪末座地李四亥沉聲道。這小子明顯清減不少,看上去倒也更精神了。


    李渾揪了揪鋼針似的胡須,向左邊上首坐著地一個葛衣文士道:“陰先生怎麽看?”


    那陰先生看上去約摸四十歲左右,身材瘦削,長臉濃眉。狼目鷹鼻,薄唇黑須。尤其是那雙眼睛,閃爍間寒光四射。即使對麵坐的李清也不敢與之對視。


    沉吟片刻,陰先生嘶聲道:“東主容稟,這是皇室內亂之兆。”聲音如掛擦鐵片一般難聽,說出的話來更是驚心動魄。


    李渾哈哈笑道:“這話我愛聽,先生給老夫解釋解釋。”


    陰先生伸出樹枝般細長的手指。輕輕撚著下頜那長而稀疏的胡須。沙啞道:“原觀昭武皇帝所為,雖然委瑣卑鄙。卻仍屬目的明確,有條有理。觀他排斥皇長子,架起皇二子,扶植皇五子,每一步都為了他秦家能更有把握。”


    坐在李清下首的李二合撇嘴道:“就那個秦雨田?爛泥扶不上牆才是真的。”


    陰先生目光流轉,夜梟般盯著李二合,把他看的渾身發才咯咯笑道:“二公子不要意氣用事,秦雨田有勇有謀又胸襟寬廣,待人寬厚又禦下極嚴,性烈如火又狡猾如狐,乃是秦家百年不遇地中興之才,不是陰某不留情麵,大秦朝除了太尉這輩人之外,沒有一人能勝過此人。”


    李二合又撇撇嘴,抗聲道:“有那麽厲害嗎?”


    陰先生桀桀一笑道:“若非如此,文莊老太後怎會把所有籌碼都壓在他身上?要知道,原本那老婆娘屬意的可是老二。”


    李二合挺著脖子還要強,被他爹冷哼一聲,嚇得縮縮脖子把話憋了回去。


    李渾歎口氣,鬱悶道:“當初若是聽先生的,早些把李恪儉那個慫包撤了,換上個會打仗的把那京山營拿下來,也就沒有今日的憂愁了。”


    陰先生悚然一笑道:“確實如此,按照常理講,秦雨田在京山寨站穩了腳跟,咱們就隻能徐徐圖之,最後用蠻力將他摧毀了。但誰成想天無絕人之路,他皇家自己亂了套。”說著嘶聲解釋道:“按照昭武帝的思路,是要讓秦雨田為他衝鋒陷陣,他自己掌著大軍在後麵壓陣,這樣進可、攻退可守,還算是堂堂正正、攻守兼備,咱們也很難覓到破陣的機會。”


    陰先生又桀桀笑道“但這樣做就必須要讓秦雨田安心,如何安心?不讓太子軍權過大,可以威脅到秦雨田。這樣秦雷才會義無反顧地與我們放對。”


    李渾哈哈笑道:“但現在,他把禦林軍也給了老二,老五就要坐不住了,肯定是要回來鬧的。”說著狠狠一拍茶幾,粗生道:“先生說怎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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