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渾終於站出來,秦雷和昭武帝的嘴角同時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笑容。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父子兩人一上來就顧左右而言它,仿佛要放過文彥博一般,為的便是讓李渾憋不住跳下場來,從背後給老文一悶棍。


    文彥博麵上仍然不慌不忙,但攏在大袖中的雙手卻緊緊絞扣在一起。他一直都認為李渾會幫自己一把,卻忽略了此人同樣是狼子野心----若是不能趁火打劫,一定會親自縱火的。


    隻見昭武帝雲淡風輕的揮揮手,微笑道:“太尉請講。”


    李渾拱手粗聲道:“老臣在邊上聽了半晌,就一個感覺……不得要領,聽不懂哇!”雖然搖頭晃腦、一副大老粗的模樣,卻無人覺得他有趣……誰不知李太尉是隻吃人不吐骨頭的笑麵虎?


    李渾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兀自捋著大胡子道:“老夫現在就想知道,那些娃娃們跪在外頭三天三夜,到底是為了什麽?”


    昭武帝對場中一個舉子溫聲笑道:“中書,把你們那篇請願文書給太尉大人念念。”


    方中書頓時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滿,他知道,自己一炮走紅的機會來了!擦擦額頭上的汗,先給昭武帝叩首,又向李渾行禮道:“學生奉聖諭向太尉大人宣讀請願文書。”說完便從袖子裏掏出一份藍底文簡,大聲念道:“夏商西周、東周兩漢,隋唐盛世、鼎分三家,觀我泱泱天朝。有道則興、無道則亡……”


    還沒念完開頭的廢話。李渾便不耐煩的揮揮手道:“別聒噪了,老夫聽不懂這些之乎者也地,說重點吧!”


    方中書不卑不亢地頂一句道:“陛下金口玉言,讓學生為太尉大人宣讀聖諭,那我就得宣讀!”


    這話聽得昭武帝渾身舒坦。心道:好孩子哇,朝裏就得多些這樣的人。不想他被李渾記恨,便嗬嗬笑道:“話雖如此,但李大人乃是三朝元老,功勳卓著,還是要盡量照顧的。中書啊,把重要的東西用白話講一下吧。”


    方中書這才恭聲道:“遵旨!”說完轉身朝笑李渾朗聲道:“好叫太尉大人知曉。這文書上一共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整稅製。請求朝廷停止驅趕災民,減免三年賦稅,以使其苟延殘喘;同時厘定戶等、丈量田產,重新確定賦稅額度。”


    李渾眯著眼睛打量他一陣,才幹笑一聲道:“這不會說人話嗎?幹嘛非要扯些之乎者也的。”說著朝昭武帝道:“陛下,老臣一向不過問朝廷政務,但這些年來,我大秦官場被一些人搞得越來越不像話。說什麽老夫也該問一問了。”


    昭武帝點頭笑道:“老太尉位列三公,乃是輔弼重臣。自然有資格過問。”


    李渾擼著胡子哈哈一笑道:“那就問一問,”兩個燈籠似地眼珠子在文官陣中尋索一陣,盯住一個幹瘦老頭問道:“田大人,我問你,這些個士子們所請。到底有沒有道理?”


    田憫農暗叫晦氣。卻不敢怠慢,跨步出列拱手道:“回太尉大人。倒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


    李渾一瞪眼,粗聲道:“幹脆點!別這個那個的,帶卵不?”


    田憫農咽口吐沫,苦笑道:“士子們所說的確實是實情,提出的對策也切中要害,可是去年北方東方六省大範圍遭災,若大規模減稅的話,朝廷的財政定然是難以為繼的。”


    李渾很認真地問道:“若是暫不驅逐難民回鄉呢?”


    田憫農無奈笑道:“這前些日子不是在朝會上議過了麽……”


    李渾撓撓頭道:“沒印象了,再說一遍吧,”說著瞪眼道:“很費事嗎?”


    田憫農連忙搖頭道:“不費事,我說我說,戶部希望他們回去趕春耕。”


    李渾咯咯笑道:“這事兒我算聽明白了,明明是你們做得不對嘛!”說著伸出蘿卜粗地手指頭數算道:“你們想讓那些難民回去種地,但他們回去也交不起稅,所以幹脆賴在這裏不走,是不是這個意思?”田憫農艱難的點點頭道:“是這個意思。”


    李渾吹胡子瞪眼道:“荒謬!這不是既要馬兒跑的快,又要馬兒不吃草嗎?”說著朝昭武帝笑道:“陛下,咱不能幹這種缺德事兒啊!這些個難民就先不攆了吧。”


    此言一出,文官心中齊聲大罵起來,目光變得要多幽怨有多幽怨。天可憐見的,若不是為了支付百萬大軍的巨額軍費,財政能困窘到寅吃卯糧的地步嗎?而李渾居然還到回頭來罵他們缺德,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田憫農忍不住生硬的回一句道:“若是太尉大人不再追要征東鎮南三軍的軍餉,下官便不攆人了!”


    這哪能答應,李渾粗聲道:“兵士們保家衛國、浴血奮戰,若是連欠了一年的軍餉都拿不到,豈不是要寒了心!”說著吹胡子瞪眼道:“到時候誰來保衛你們地家人安危?”


    文彥博不陰不陽道:“所以政務的事情很是複雜,太尉大人不太熟悉的話,還是少插嘴的好。”


    論起耍嘴皮子,三個李渾綁一塊也不是文彥博的對手,被噎地直翻白眼道:“反正這事兒你們得改,不然老夫絕不答應。”


    文彥博微笑道:“容我們再議,總會拿出個各方都滿意地方略來。”


    李渾卻不依不饒道:“別的再說,那些難民怎麽辦吧?”他有意促成難民第三次進城,這對文彥博地威信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一直看熱鬧地昭武帝笑道:“這事兒就不勞二位操心了,”說著看向秦雷道:“雨田。你那京山城不是還缺幾萬勞工嗎。朕看你就先接收一下吧。”


    秦雷苦笑一聲道:“本想要些精壯地勞力,但父皇有命,兒臣隻有遵旨了。”他知道昭武帝這是在顯示能力、邀買民心,自然要無條件配合了。


    昭武帝頷首笑道:“很好。”便沉聲道:“說第二件事吧。”他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久。


    方中書趕忙恭聲道:“第二件事是查舞弊,請求朝廷根據我等上交的相府賬冊。嚴查曆年科場舞弊,追究犯官責任,嚴懲以彰國法!還我大秦千萬學子一個公平幹淨的科舉考試。”


    李渾聽了咯咯一笑道:“這事兒牽扯到丞相大人,他理應避嫌,老夫隻好勉為其難的再管上一管了。”


    聽他大放厥詞,文彥博不悅的哼一聲道:“哪有什麽貪贓賬冊,純屬汙蔑而已。老夫無需避嫌。”


    李渾咯咯一笑道:“相爺別急嘛。用句你們讀書人地話講,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嘛!”說著朝昭武帝拱手道:“老夫願意領銜查處此案,還丞相一個清白!”隻要可以主理此案,大秦的官員還不隨他**?到時候順者昌逆者亡,看誰還敢不聽話?老頭的算盤不可謂不精。


    昭武帝心中一凜,知道這老小子是想借此插手政務,不由看了秦雷一眼,暗道:兒啊,你這法子有些危險啊……


    感受到昭武帝的目光。秦雷微微一笑道:“此案涉及社稷重臣,不宜暗室私訊,更兼證據確鑿,簡單明了,兒臣建議當朝審理。”說著環視下禦階之下。悠悠道:“有父皇和百官共同見證、才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


    李渾不由哈哈大笑道:“五殿下畢竟還是年青。老夫在這朝堂上站了五十年,還沒聽說過有什麽當堂審理一說。”


    卻聽刑部尚書魏箏義站出來道:“太尉大人所言差矣。王爺所說的乃是正理,我《大秦律》上寫得清清楚楚,朝堂會審乃是高於三堂會審的頂級審訊級別,適用於對三公三孤的訊問。”


    他剛說完,又聽田憫農和公輸連出列拱手道:“臣等附議。”


    李渾萬沒想到這三位居然會同意秦雨田地提議,嘿嘿一笑道:“二位王大人意下如何呢?”


    二王對視一眼,心道:咱們那位可是說要保住相爺地,看這形勢,太尉要吃人、陛下卻隻是要割肉……想到這,王辟延出列道:“我等以為魏大人乃是權威,所說應該不錯。”


    那邊文彥博看見蔣係李係的幾位尚書如此作態,知道定是出自老丞相的授意,心中不由喟歎一聲,暗道:若還想東山再起,也隻能如此了。想到這,便做個手勢,示意手下官員齊齊出列道:“我等附議……”


    李渾頓時沒了辦法,他身後人也不少,但都是禁軍將軍、兵部郎官之類的,全都插不上話呀。正是因為急於扭轉這一局麵,他才想把文彥博徹底摁到,取而代之。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明白了----自己掉進了別人的算計:白白給人當槍使了一會不說,還交惡了一眾文官。但這邪火偏偏還沒出撒、沒處放的,因為自始至終就沒有任何人針對過他。是他自己看著眼饞,非要跳進陷阱中去,吃了一口泥巴能怨誰?


    李老頭氣哄哄的退回去,冷笑一聲道:“若是你們敢胡搞,老夫可是要發飆的。”算是同意了此事。


    昭武帝淡淡笑道:“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魏愛卿,你是看過那賬冊的,就交給你主審吧。”


    魏箏義麵色凝重道:“遵旨。”說著大步出列,恭敬跪接了天子劍、欽差印等信物,這才轉身麵對百官道:“現在下官奉天子令,當朝訊問,請百官配合,若有問詢,務必如實答來。”


    眾官員齊聲應諾,心中卻明白,方才丞相大人答應當堂會審,便是接受了陛下地安排,現在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魏箏義卻一本正經道:“上證物!”便有個小太監端上一本薄薄的賬冊。魏箏義拿起那賬冊隨手翻幾下。沉聲道:“這本賬冊上乃是今年科場受賄地記錄。時間、人名、金額俱全,相爺您可認得?”


    旁聽地士子們早就從昭武帝那聽到風聲,所以見賬冊被動了手腳,都沒有表示異議的。


    在場官員齊齊鬆了口氣,他們原本得到地消息說。舉子們上交地是一本厚厚的賬冊,記載了從昭武初年至今地所有科場舞弊記錄。若是那樣的話,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但現在來看,暴露的隻是今年的受賄名單,似乎與他們沒什麽幹係。鬆口氣之餘,官員們抱團到底的決心也就淡了很多。


    看見那瘦了一圈的賬本,文彥博也是一愣。不假思索道:“沒見過。寒家的賬本都要比這個厚很多。”


    魏箏義冷笑一聲道:“但是上麵地字跡可頗為麵熟。”說著對禮部尚書文彥韜道:“文尚書,麻煩您過來認一下,這是誰地字跡?”


    文彥韜也以為這是一本假造的賬冊,心情輕鬆的走過去,還輕鬆笑道:“看看就看看,難道是本官寫得不……”隻看了一眼,成字還沒說出來,麵色一下子就變得煞白。


    隻見上麵的一筆一劃是那麽的熟悉,分明就是他親筆寫上去的。這賬冊竟然就是相府丟失的一本。隻是不知為何缺了大部分罷了。


    文彥韜渾身汗如漿下,徹底的六神無主了。


    魏箏義微微一笑道:“到底是是不是您寫的呢?”文彥韜想要搖頭,卻知道隻要找到自己往日地文書一比較,任誰也能認定這就是他的手筆,不由咽口吐沫。僵在當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文彥博見弟弟這樣子。哪能不知出了什麽問題。心念電轉間,便換上一副震驚的表情道:“彥韜。真是你寫得嗎?”兩隻眼睛殺人一般盯著文彥韜,咬牙切齒道:“你可要考慮清楚了再回答!”


    文彥韜聞言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篩糠般的嗚咽道:“大哥……弟弟不肖,是我鬼迷了心竅,背著您幹了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他不是傻子,知道此時必須壯士斷腕,保全家族,自己才有東山再起地可能,否則大家一起玩完。


    文彥博聞言渾身一顫,晃悠著就要摔倒。邊上地文銘禮趕緊扶著,好半天他才緩過勁來,一臉沉痛道:“你怎能作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大比乃是國家的掄才大典,關係到我大秦地未來氣運,來不得半點馬虎,你竟然敢以權謀私……”說著便掩麵哭道:“家門不幸啊……”


    文彥韜卻沒有心情跟著一道演戲,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心裏感覺怕極了,霎時升起一絲明悟,鮮衣怒馬的人生已經結束了,未來……沒有未來了。


    魏箏義麵色戚戚道:“還有一個人證,”看一眼邊上的太監,沉聲道:“帶人證。”太監們便把一個嚇得渾身篩糠的幹巴老頭拖上來,正是那日向文銘禮行賄的倪巴倪大爺。


    一看見這老頭,文銘禮便打個激靈,暗道要壞事。


    果然,倪大爺一回過神來,就朝著他撲了過來,幾個太監都沒拉住,口中還嚷嚷道:“文參議,你這個大騙子,你說給俺個進士當當,把俺家裏的東西騙了個精光,就剩下一頭小毛驢了。”


    後麵的太監上來將其仆倒在地,卻還是讓他一把揪住了文銘禮的褲腿,鬼哭狼嚎道:“咋就把俺抓起來呢?俺不當進士了,你還錢!”


    文銘禮使勁提著褲子道:“少在這血口噴人,就你這熊樣的還想當進士,雞屎還差不多……”


    “你你,你不認帳,你生兒子沒屁眼,俺有證據!”隻聽倪大爺氣急敗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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