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兮兮的一夜過後,皇宮又恢複了平靜,宮外甚至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事情。


    時間從指縫淌過,眨眼間便到了農曆二月三十這天。


    大約午時許,秦雷才從睡夢中醒來,笑問邊上伺候的若蘭道:“我睡多長時間了?”


    若蘭微笑道:“十個時辰了。”


    秦雷咂舌道:“我說怎麽腦殼子疼得,原來是睡扁了頭了。”若蘭掩嘴輕笑道:“您要去辦大事兒了,養足精神也是應該的。”說著心疼問道:“真要連熬五天?”


    秦雷眯眼笑道:“放心,那些文弱書生能撐得住,爺就能撐得住,”與若蘭說笑著起身,又飽餐一頓,便要叫上石敢出門。


    若蘭卻命人從裏麵抬出五個大食盒,便要往車上放,秦雷奇怪道:“這又是哪出?”


    “王爺您五六天不能出來,帶上這些吃食,可別餓著了。”若蘭很認真道。


    秦雷苦笑道:“貢院非比別處,除了身上的衣服,所有考官都不許帶進一絲一毫去,即使是孤王也不得例外。”若蘭這才怏怏的揮退下人,小聲問道:“那吃飯怎麽辦?有地方睡嗎?”


    秦雷哈哈笑道:“你就別操心了,我也沒當過考官,不知道的。”說完朝她擠擠眼,便離了清河園,徑直往西城禮部衙門去了半道上,沈冰又躥上來,無論秦雷走到哪裏,這家夥總能找得到。


    “樓萬裏作息正常、今天居然還有閑心遛了趟花鳥市。似乎毫不知情。”簡單的見禮之後,沈冰沉聲道。


    秦雷頷首道:“知道了,老頭子會在開考之後對他實施抓捕,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那盜題的胡傳義已經畏罪潛逃,若樓萬裏是其同夥的話,自然也不可能還有閑情逛花鳥市。尋思一會兒,秦雷微笑問道:“你來捋捋這事兒。”


    沈冰點頭領命,微一沉吟道:“從幕後人地目的看,無非是想一箭三雕。其一、嫁禍山陽公主;其二、整垮樓萬裏;其三、破壞國家的取士。”


    秦雷笑道:“還有其四,若是僥幸成功,便可以藉此控製這群舉子;其五,不管成不成功,都給一心想要開創清明局麵的老頭子一個響亮的耳刮子。”


    沈冰抿嘴道:“確實是好算計,不管這事兒會不會露餡。他都不會蝕本。”


    秦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撇嘴道:“光想好事兒去了,卻忘了一件事,就注定他成不了。”


    就連邊上默默聽話的石敢也忍不住問道:“什麽事兒?”


    大拇指指向自己,秦雷臭屁笑道:“他忘了誰是主考官,”說著冷笑一聲道:“想給我點眼藥。先挖了他的眼去……你繼續。”


    沈冰嘴角抽*動一下,趕緊繼續道:“在中都,能做到這一點的,無非是太尉、丞相和太子,總逃不過這些人。”


    秦雷笑笑道:“你說的完全正確。但沒有人規定中都外地人。就不可以幹這件事


    沈冰哦一聲道:“河陽公主?”旋即又自我否定道:“她沒有理由呀,畢竟山陽公主是她的親妹妹啊。”


    秦雷搖頭道:“這女人做事不需要理由……當然,這次她有充分的理由,比如說她支持的是太子,而不是她的親大哥;比如說樓萬裏,是老頭子用來監督她在中都勢力的;再比如說。陛下拋棄了她。我曾經羞辱過她。”說著一拍腦瓜道:“這麽看來,非她莫屬了。”


    沈冰心道:您也太臆斷了吧。又聽秦雷不負責任笑道:“當然別人也都有嫌疑。至於誰才是幕後黑手,就拜托你沈都司查一查了。”說完便把一臉無奈地沈冰攆下了車。


    一刻鍾後,車隊到了禮部衙門前。


    神清氣爽的麴延武早等在門前,見秦雷下來,趕緊恭敬相迎道:“微臣恭迎王爺。”


    秦雷哈哈笑道:“公客氣了。”兩人也算是共患難的交情,自然與旁人不一樣,相視一笑,便攜手進了衙門。


    進了大堂,敘坐上茶,打量著麴延武簇新的二品紫袍,秦雷微笑道:“說來怪了,都是二品的打扮,怎麽就看著你比正月裏氣派多了呢?”


    兩人知根知底,麴延武也不與秦雷虛偽,撚須笑道:“當時不過是個散秩大臣,散秩散置,被人家閑散著放置,就是一品大員,也是氣派不起來的。”


    秦雷也是滿麵春風地點頭笑道:“想不到僅僅月餘,公便成了禮部尚書、未來的百官座師,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麴延武真心實意笑道:“從襄陽府晴翠山莊開始,屬下就把前程榮辱、乃至身家性命都交給王爺了,所以就不跟您說謝了。”


    秦雷看看門外,石敢朝他點點頭,知道四下全被黑衣衛控製,這才唏噓道:“當日許你宰相之尊時,還說要十年,萬萬想不到才一年就要實現了。”


    麴延武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緊張問道:“王爺是說屬下將入主中書?”


    秦雷搖頭笑道:“那可是文彥博的土匪窩,去那作甚?”


    麴延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道:“不去中書,談得上什麽宰相?”


    秦雷嘿嘿笑道:“不僅咱們不去中書,還要讓文彥博主動出來。”說著揭秘道:“孤與陛下商議妥當,四月左右會正式設立內閣,到時候會有五名內閣大臣,共同協助陛下處理內政外情。你就是其中之


    麴延武好奇道:“這內閣大臣的權責是什麽呢?”


    現在不是詳說地時候,秦雷隻是先跟他一說,讓他心裏有個數,便淡淡笑道:“以後大秦沒有丞相,隻有內閣大臣了。”


    麴延武恍然道:“原來內閣大臣便是未來地丞相了。”心道:看來陛下不希望出現第二個文彥博,把相權分薄了。遂高興笑道:“千年來首輔地名稱和權力多有變換,叫什麽並不重要。”


    秦雷點點頭,輕聲道:“提前跟你透露這個,主要是告訴你。趕緊給我重新選好禮部尚書,為了避免推諉扯皮、自私自利,所有內閣大臣都要從原部門離職。”


    按照慣例,隻要不是被免職的尚書大臣,在離任時可以向皇帝推薦繼任者。當然,用不用那是皇帝的事。不過若是皇帝還沒有心儀人選時,會將其作為很重要的參考。


    聽秦雷讓他考慮繼任者,麴延武苦笑道:“屁股還沒做熱,又要挪窩。”


    秦雷沒好氣道:“大比一過,你就得坐三年冷板凳,小心拉肚子。”


    麴延武趕緊陪笑道:“屬下就是這麽一感慨。好歹當了一段尚書,算是把履曆湊齊了,接下來為宰為輔也不心慌了。”


    秦雷點頭道:“正是此理,給你這段時間的尚書生涯,除了讓你聚攢些人脈。也是為了這個。”說著問道:“你看由誰接替地好?”


    麴延武微笑道:“王爺您看李光遠怎樣?”他是成了精地人物。揣測上意自然不在話下。


    果然,秦雷頷首笑道:“不錯,他是三品官、官聲也好,恰好又監考這次的春闈,我看行。”


    麴延武會意笑道:“那屬下便推薦他吧。”


    把這事兒說完,日頭便已經偏西。好在現在天長了。離天黑還早。


    兩人這才扯上正題,秦雷詳細問下貢院地情況。麴延武打保票道:“一應人工、器具都已經製備完成,您隻管去請試題,下官先行入貢院恭候。”說完取出禮部地官印、提調官的關防,在秦雷的奏章文書留白處加蓋,秦雷也取出自己的監試官關防蓋好。


    所謂關防,便是臨時官印的意思,一般隻授予臨時官職所用,比如這次大比中的考官提調官們。


    再加上原先就有地兩個副考官關防、衛戍官關防、一共是六個印章,秦雷這才將奏章收回懷中,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去取考題了。”便與麴延武一同出了禮部,一個往皇宮去了,一個往貢院去了。


    秦雷一路疾行,正好申時到了禦書房,昭武帝早將一個黃緞包著的匣子擱在禦案上,待秦雷請安上折後。便親自雙手端著那匣子起身,在秦雷身前站定。


    雙目炯炯的看著這個令他最為得意的兒子,昭武帝沉聲道:“朕對這次春闈的期望你是知道的,切莫為了些許人情,壞了國家地掄才大典。”


    秦雷正色道:“父皇請放心,隻要兒臣在,就一定會給士子們一個公平。”


    昭武帝欣慰笑道:“朕自然是放心你的,記得你曾經說過:大秦對別人是國,對我們皇家來說,卻既是國又是家;旁人坑害國家,也許為了自己的小家,但我們皇家,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理由去坑害大秦。”如此一段長且沒有韻味的話語,難為他還記得。


    但昭武帝地擔心是不無道理地,因為此時隻追究受賄人的責任,行賄人卻被認為是弱勢一方,《大秦律》不予追究,是以那些行賄的考生依舊可以名正言順的參加春闈。


    雖然文家事敗,無法為達官富紳提供強有力的保護,但十八房考官、閱卷官、謄卷官等要害官員之中,肯定有被買通的。若秦雷這位監試官沒有些手段,那些達官富紳依舊可以輕鬆作弊,堂而皇之地走上朝堂、參加殿試。


    若是最後及第之人,與那份受賄上名單出入不大,無異於扇了昭武帝一個大大地嘴巴,甚至可能把他剛剛掌握回來的皇權也扇碎了……昭武帝心中地壓力可想而知。


    秦雷嚴肅道:“永不做損害國家地事,這也是兒臣的行為準則。”


    昭武帝讚許的點點頭。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朕之國家、既汝之國家,切記切記!”說完雙手向前一遞道:“開試大吉。”


    秦雷心尖猛地一顫,咬牙強抑住激動,鄭重點點頭。接過昭武帝手中的黃匣子,沉聲道:“請父皇敬候佳音,兒臣告退。”說完便與身後的皇甫戰文一道退出禦書房。


    從他拿到試題的那一刻開始,皇甫戰文便會帶著禦林軍寸步不離,以保證試題的安全和不被泄露。


    馬車便停在禦書房門口,皇甫戰文帶著兩名裨尉跟隨秦雷上車。其餘一百名金甲禦林各自上馬,嚴密護衛著馬車出了皇宮。承天門外,還有另兩隊禦林軍候著,見那標著特殊符號的馬車出來,這兩隊禦林軍也跟在後麵,浩浩蕩蕩向國子監出發。


    國子監就在皇城邊上。不到一刻鍾便到了監裏。早在十幾天前,國子監地監生博士們便已放假在家,就是為了不影響貢院中的春闈考試。


    而半營禦林軍士兵,也在國子監的師生們放假後,開進了國子監,將貢院包圍的密不透風。再加上今日陸續到來的禦林軍。未來五日內,這小小的貢院外,居然有足足三千精銳禦林守衛,可見昭武帝地決心是何等強烈。


    即使是被大隊禦林護衛著,秦雷依舊要抱著那匣子下馬。讓親自守衛在門口的沈濰與趙承嗣兩位正副衛戍官過目簽押。這才在皇甫戰文的跟隨下,進了已經鎖院將近二十天的貢院。


    也見到了自從鎖院那天起,便被關在裏麵的李光遠、孔敬,以及十八房考官等各色考務官員。按照規定,自從公布人選那天起,所有內簾官都要進入貢院。與外界斷絕一切聯係。直至閱卷結束、排定名次後,才能重見天日。


    其實按說秦雷也該進來的。但大秦製度粗放,讓監試官兼任主考官,即是說,秦雷既是內簾官地頭頭、又是外簾官的老大。他便鑽了這空子,硬說自己是外簾官,這才逃了二十天的監禁之苦。


    與幾位大人見禮後,一眾考官便來到大堂,堂中早擺好香案燭台,孔聖人的畫像高踞台中,正笑眯眯的望著眾人。


    考官們在秦雷地帶領下,按尊卑站好,便有孔敬端個銅盆過來,請主考大人淨手。


    秦雷麵色虔誠地洗了手,為至聖先師上了三炷香,又帶著眾人恭敬行禮後,這才將那盒子外的黃綾打開,便露出十字交錯的兩道皇家封條,上麵還加蓋著皇帝的印璽。


    秦雷請兩位副考並十八房考官一同查看,待眾人都確定封印無損後,便在一旁的文書上一一簽字。


    他這才小心拆開封條,露出裏麵的三層堅固鐵箱,這鐵箱乃是存放試題專用,每一層擱放一場考試地試題,且三麵又各有一把鎖,攻擊九把,三位考官每人三把,皆是一二三層各一把。隻有三人聚齊才能打開。


    秦雷從懷中摸出一把綠色地鑰匙,將上層中間的鎖打開,李光遠和孔敬也各自開鎖,終於打開了第一層,取出了第一場地考題。


    在一邊等候多時的印卷官趕緊接過考題,請在所有人中字跡最工的謄卷官,將試題謄寫在雕版之上。


    那雕版寫成後,便有工匠邊刻邊印,而所有這一切,都在秦雷等幾十位考官眼皮底下進行,並不出大廳。


    幾十個工人通宵達旦地刻印,直到三更過後才印製完成。


    看看外麵的天色,謄卷官和印卷官便低頭仔細核對每一張散著墨香的考卷,並在合格卷子的卷底用上自己的關防,將其裝入試題袋中,再用白紙糊好封口,最後由秦雷和兩位副考官一一用印,這才算是完成。


    待一千七百份考題全部印製完成,外麵的天色已近黎明。


    而考生,便是在黎明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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