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江北水城。訓練巡邏的軍艦已經歸航,整齊的排列著碼頭邊。一群沙鷗翱翔於桅杆之間,偶爾掠下金光閃閃的水麵,便會叼其一條或幾條銀色的小魚。


    江水輕輕拍著岸邊,聲音輕微而有規律。就在這波濤聲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與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漫步在長堤之上,正是老元帥伯賞別離和隆威郡王秦雷。


    秦雷在中午時分到達了鎮南軍的營地,自然受到老哥哥的熱情款待。一番宴飲之後,王安亭與周葆鈞不勝酒力,被各自的隨從扶回帳中休息,而秦雷果然信守著誓言,沒有過量。伯賞別離雖然不過癮,但以為秦雷心事重重,便沒有再勸酒。


    吃飽喝足離了席,伯賞別離便拉著秦雷到江邊散步,也有些體己的話兒要說一說。


    秦雷負著手,一邊慢悠悠踱步,一邊輕聲道:“看鎮南軍似乎一切如常,大哥沒有接到太尉府的命令嗎?”


    伯賞別離穿一身半舊的便服,即使是散步,也依舊挺直著腰板,聞言哂笑一聲道:“李渾都有多少年沒來南方了?知道敵我兩方是個什麽情況不?隻要咱們的船離著水城遠了,就是個有去無回,也不知是列他哪門子陣?純屬瞎指揮!”一年不見,老元帥還是牢騷滿腹。


    秦雷微微皺眉道:“怎麽會這樣呢?去年的時候不是還可以巡遊近岸嗎?”


    伯賞別離嗬嗬笑道:“還不是去年把軍隊撥給你平叛,結果被諸烈那隻老狐狸趁機將陣線東移一百裏,可算把咱們徹底憋在窩裏了。”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秦雷看一眼老元帥。淡淡笑道:“看來是正中大哥的下懷啊!”


    伯賞別離的笑容凝固,失聲問道:“你怎麽知道?這事兒我誰都沒有講過啊!”看來長時間在軍營裏生活,會讓人變得相當憨直。


    秦雷聳聳肩膀道:“並沒有人告訴我,我是猜地。”


    “怎麽猜出來的?”伯賞元帥連聲追問道:“你能猜出來,別人也能,看來我要趕緊采取措施了。”


    秦雷嘴角微微上翹,滿含笑意道:“你像是傻子嗎?”


    伯賞別離雖然摸不著頭腦,但事關重大。還是認真道:“不像……吧。”


    秦雷頷首笑道:“這不就得了?被別人堵在家門口出不去的時候,隻有傻子才高興得起來。”說著看老元帥一眼,嘿嘿笑道:“你興高采烈,又自認不是傻子,那意味著什麽呢?”


    老元帥這才放下心來,捋須笑道:“兄弟果然是狡詐多端啊!”


    秦雷笑著搖搖頭,正色道:“大哥,你給我交個底,現在和楚國開仗的話。咱們到底有幾成勝算?”


    伯賞別離沉聲道:“隻能保證不被打到岸上來而已,勝算還談不上。”覺著自己這話有些長別人威風,老元帥又補充道:“但再給我一年時間,情況就會發生根本轉變……到那時勝負就在五五之數了。”


    “哦?”秦雷饒有興趣道:“據我所知,水軍的戰力提升比騎兵還要困難,一年時間就可以扭轉乾坤嗎?”


    伯賞別離低聲笑道:“咱們的鎮南水軍可是老哥我苦心訓練十數載的精兵強將。絕不比諸烈那老小子的手下差。之所以不能勝過他們,不過是因為水流和戰艦地劣勢罷了。隻要能克服這一弱點。大江上的局勢立刻逆轉。”


    “漿輪船?”秦雷輕聲問道:“莫非大哥的漿輪船隊明年就要正式列裝了。”


    伯賞別離點頭笑道:“會列裝三到五艘,讓兵士們輪流上船熟悉操作戰法。但大規模列裝的話,還要等戰爭開始前後。”說著眨眨眼道:“秘密武器嘛,不遮遮掩掩的就不好用了。”


    “有陰謀……”秦雷嘿嘿笑道,但他的好奇心不算旺盛,也沒有細問。因為他已經得到了所需的消息……鎮南軍無法與南楚水軍抗衡。這實在不是什麽好消息。


    倒不是秦雷要與南楚開戰,而是要了解南楚的態度,就必須先了解己方的實力。秦雷地頭腦清晰無比。他知道這世上的敬畏源自於對方的實力。如果南楚認為大秦軍隊不是對手,便不會害怕秦國。如果失去了畏懼。他們必然會肆無忌憚的為難自己一行人,這是一定的。


    但這次不同於以往,一味的蠻橫暴力,除了讓南楚嘲笑秦人粗俗之外,還會給營救太子地差事增添許多不確定性。情況嚴重時,甚至會危及到自身的安危。


    秦雷不禁陷入了沉思,待走到長堤盡頭處,他才停下腳步,定定地望著藍黑色的夜幕,喃喃道:“大戰不可避免了。”


    伯賞別離愣一下才點頭道:“是呀,十八年後地又一次大戰啊!”昭武十六年那次雷聲大雨點小的戰役,根本沒有放在老元帥眼裏。說到即將爆發的戰爭,老元帥嗬嗬笑道:“兄弟向來高瞻遠矚,跟老哥我說說,這仗會從哪邊開始呢?”


    “戰爭會從東方爆發!”秦雷沉聲道:“若是先從南方爆發,我們大秦就危險了。”雙目定定的望向前方,一字一句道:“所以必須且隻能從東方爆發。”


    伯賞別離深有感觸的點頭道:“是呀,若是先與齊國開戰,胸無大誌的南楚皇帝,很有可能不會插手,”說著看一眼麵前的滔滔江水,輕聲道:“大江天塹是一道高大堅固地城牆,既保護著南楚不受侵略。同時又消磨著他們地野


    秦雷頷首笑道:“若是先與南楚交戰,齊國定然不會放過這黃金機會,八成是要用舉國之力來攻地。到時候腹背受敵就大事不妙了。”說完輕歎一聲道:“但我們能想到,齊國那位百戰百勝然也會想到,所以若是秦齊開戰在所難免地話,他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先挑唆南楚開戰。就像……”


    “就像十八年前他所做的一樣。”伯賞別離麵色凝重的微微點頭,沉聲道:“趙無咎此人實在是我大秦的心腹大患啊。”


    秦雷搖頭笑道:“但他畢竟不是楚國的景泰帝。沒資格強令諸烈動手,所以我們還是有機可趁的。”


    “看來賢弟已有讓南楚暫且按兵不動的妙計了?”伯賞元帥歡喜道。


    秦雷抱歉地笑笑道:“隻是一個動機,還沒有形成構思,具體還要去南楚走走看看,找找靈感啥的。”


    伯賞別離無奈笑道:“那就預祝賢弟馬到成功吧。”


    秦雷聳聳肩膀,與老元帥並肩往回走。此時月牙兒已經從東山上升起,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容,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大哥,求你件事兒吧?”回營的路上。秦雷輕聲道。


    “啥事兒?”伯賞別離警惕的看著秦雷,一臉光棍道:“要人沒有、借錢也沒有。”他已經被秦雷折騰怕了,上次賣出那些軍官之後,勉勉強強還能有人補上,但萬萬禁不起再一次折騰了。


    秦雷聞言臉上有些掛不住,幹笑道:“老哥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老元帥雖然是老狐狸。但總是鬥不過秦雷這小狐狸,所以不得不謹慎異常道:“除了借錢要人啥都好商量。”


    “這次是好事兒。既不管你要錢,也不問你要人。反而還給你人、給你錢,你看怎樣?”秦雷兩眼彎成月牙兒,就像拐賣小孩的人販子一樣。


    伯賞別離這才稍鬆口氣,但還是不敢大意,試探道:“說來聽聽?”


    “是這樣的,”秦雷不緊不慢道:“現在呢,南方兩省二十八府僅靠一些鄉紳組織的團練維持治安。那些團練是什麽人。您知道嗎?”


    “地痞流氓吧。”雖然不常進城,但老元帥還是有所耳聞地。


    “所以嘛。團練已經證明是不可取的了。”秦雷一臉正義道:“孤王痛定思痛,決定讓每個府組建一支地方軍,這些軍隊必須經過嚴格訓練,可以肩負保家衛國的重任才行。”


    說著一臉無奈道:“兩省好歹有一千五六百萬百姓,從中挑出個二三萬精壯倒不難,但如何訓練他們,讓他們達到保家衛國的要求,可就難上加難了。”


    老元帥狐疑道:“王爺不會是讓我出教官吧?”還沒等秦雷點頭,他那大腦袋先搖得跟個撥浪鼓似得:“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賣了一批之後,軍官十分緊缺。再抽調的話,會影響戰力的。”


    秦雷笑眯眯地等他說完,這才慢悠悠道:“不是說了嗎,不問你要人,而是給你人。”


    “給我人?”老元帥恍然道:“你想讓他們來鎮南軍營中訓練?”


    秦雷這才點頭道:“不錯,這支軍隊將具備三重身份,平時他們將保衛地方、守護各府。而若是老哥這裏有需要,他們也會全力支援,配合你地軍事行動。”


    伯賞別離也認真起來,輕聲問道:“那第三呢?”他已經怦然心動了,一直以來困擾老元帥的一個重要問題,便是整個江北防線上僅有一支鎮南軍,二十萬地人數雖然不少,但實在無法與南楚的六十萬水軍相抗衡,能維持現在這局麵,已經是老元帥嘔心瀝血地結果了。


    秦雷眼中精光一閃,幽幽道:“若是孤王有需要時,他們也會隨著孤征戰天下。”這家夥不把小夥計徹底榨幹決不罷休,其實更適合當個奸商。


    老元帥尋思半晌,雙目死死盯著秦雷,待看得他渾身汗毛直立起來,這才粗著嗓子道:“你給多少錢?”老元帥覺著這活穩賺不賠,難不成秦雷還會時時把二三十萬人帶在身邊嗎?他想謀反也不用這麽顯眼吧。


    秦雷差點一個趔趄甩去出。幹咳好幾聲,才苦笑道:“一年五十萬兩白銀的培養費,以及第二順位使用權。”所謂第二順位使用權,便是說,當我秦雨田不用的時候,你就可以用;當我秦雨田要用的時候,你就不可以用。


    “一百萬兩。賢弟每年給我一百萬,我幫你訓練這群小子!”。既然雙方你情我願。下麵便進入了例行地討價還價時間。


    “最多六十萬,小弟也有一大家子要吃飯!”秦雷滿臉誠懇道。


    老元帥皺皺眉,不情不願道:“最少九十萬,少一個大錢都不幹!”


    秦雷搓搓手,滿麵肉痛道:“那就七十萬吧。多了真拿不出來了,老哥哥不知道小弟已經四處舉債了嗎?”說著想起來什麽似得,腆著臉笑道:“似乎還沒管老哥借錢呢……”


    “八十萬!”伯賞別離一聽,馬上怪怪的降了十萬,咬牙切齒道:“剩下來的一年十萬。就當是借給賢弟地款子了。”以伯賞別離那財迷性格,金銀財寶向來是有進無出地。


    秦雷當然不是真的要向他借錢,伯賞別離也無法理解一個人在欠下三千萬兩外債之後,怎麽還有錢去組建幾十萬人地軍隊呢?更何況,以過往的經驗看,這位爺對待自己地軍隊從不含糊。估計那未來組建的南方新軍的條件待遇就是比不過京山軍,所差也不會太遠。


    以老元帥對經濟問題一無所知的腦袋瓜子。想要理解負債經營的美感實在是件不可能的事。


    最後兩人各退一步,以一年七十五萬兩白銀的價格成交。作為對價。老元帥向秦雷承諾,將會在未來的日子裏,一視同仁的操練南方新軍,爭取讓他們一年之內,達到齊國一般軍隊地水平。


    說句題外話,三國的軍隊各有側重,秦國主要是騎兵。即便國內有充足的牧場。出產無數的戰馬,且男丁都會騎馬。訓練騎兵的成本仍遠遠高於步兵。所以秦國的水陸軍隊加一塊,也就是八十萬左右。這個數是實數,是在拋開衛軍,並減去空額之後得出來地。


    楚國的人數與秦國相仿:也是八十萬左右,六十萬長江水師,二十萬神京近衛,再沒有其他值得一提地武裝。這倒不關水兵培養成本的問題,主要是有長江天塹存在,就沒有必要招募那麽多吃飯費糧、穿衣廢布地蠹蟲了。


    比較可怕的是齊國軍隊,他們除了王牌百勝軍之外,其餘部隊大多以步兵為主,步兵訓練成本低、訓練周期短,隨隨便便就可以拉出十幾萬。所以即使你問趙無咎,他也無法確切回答這個問題。隻能大約摸道:“平時一百多萬吧,但要打仗時,能在短時間內湊起二百萬步軍來。”


    所以一年之內達到東齊軍隊的高度,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老元帥自然派胸脯答應下來。


    秦雷終於如釋重負的歎了口氣,在馬上要到來的亂世中,還是軍裏多些士兵、手中多些錢糧,心裏才能踏實。然而受編製所限,他的京山軍也不能無限製擴充,是以不得不采用這種曲線報國地方式來提升自己地實力。


    等兩人回到營房,夜已經深了。拒絕了老哥哥抵足而眠的好意,秦雷剛要轉身回房睡覺,卻聽老元帥輕聲問道:“你侄女賽月還好吧?”


    秦雷沉默一會兒,最終還是實話實說道:“李四亥很喜歡她,但李家地態度卻一直不好。所以……”頓一頓又道:“我覺著賽月應該嫁給李四亥,而不是嫁入李家。”


    “哦?此話怎講?”老元帥趕忙問道,事情涉及到愛女,由不得他不緊張。


    “李四亥已經自立門戶,去東邊發展,若是混的好了,定然要接賽月過去的,”說著看看老元帥的白頭發,輕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還請老哥倒是不要阻攔……”


    經過了最初的震驚後,伯賞別離終於無奈的點頭道:“女兒大了,應該有自己的選擇了。”也許是聚少離多的緣故,他感覺十分虧欠女兒,所以才任由她自行找尋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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