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郡乃是南楚的門戶,自然有精兵強將把守。


    巴陵校尉名喚鄒強,平民出身,二十年前加入平波軍,作戰極是英勇,且練兵也很有一手,這才被諸烈安排在了這個緊要的位置上。


    要知道在楚國,軍官的職位可沒有貶值。全國加起來,包括諸烈在內,一共不到十個將軍。之下便是三十三校尉了,而作為鎮守重要邊城的守郡校尉,足以排進前十名去。即是說,他可以稱得上是軍方前二十的人物了。


    這在唯出身論的楚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奇跡。所以鄒強對上柱國可謂是銘感五內,恨不能以死相報。


    這次終於有了報答的機會,他自然要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不僅把手下所有人都拉過來,還親自登上了先登艇,指揮巴陵軍搶占灘頭陣地。


    為了防備敵人半渡而擊,他還特意命令部下進行了數輪齊射,結果把個沙洲射成了個刺蝟洲,卻連根人毛都沒傷到。


    見矢石沒效果,鄒強隻好命令部下強攻。十幾艘先登艇從沙洲的四麵八方靠上,幾十條踏板同時擱下,全副武裝的巴陵軍便潮水般的湧上沙洲,很快便將位於中央部位的黑衣衛,嚴嚴實實的圍在了中央。


    看敵人還是沒反應,鄒強卻犯了難。要知道,上柱國給的命令可是:保持壓力、嚴禁攻陷。即是說此乃圍點打援之計,要想打援,就不能把點給打沒了。


    “圍而不打吧!”鄒強是一個合格的將領,這體現在他對上級命令不折不扣的執行上。


    於是乎,入江口上就出現了十分滑稽的一幕----廣闊的江麵打得生死難分、慘烈無比,而擠滿了人的沙洲上,卻安靜無比……黑衣衛和巴陵軍相距不過數丈、大眼瞪小眼。


    按常理講,諸烈的戰術是正確的……他知道。鎮南軍此行是為了接應秦雷回國地。所以要想將伯賞別離留下。就必須先把秦雨田留下。再按常理講,隻要秦雷被困在那裏,伯賞別離地鎮南軍就得源源不斷的開過來。而與此同時他的大江水師也會源源不斷地開過來。最終會在入江口展開一場硬碰硬地剿殺戰……這是我強敵弱時最英明的選擇。


    統觀從開始到現在。他兵行詭道。將秦雷和伯賞別離統統饒了進來,又欲堂堂正正之師,展開主力對決,將發生意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兵法有雲:凡戰者:以征兵**、以奇兵取勝。所以諸烈確實無愧於他當世名將的稱號。。


    但是……話說世上的事情九成九是壞在這個但是上。他還是小看了伯賞別離、小看了一個充滿仇恨、以擊敗他為終生抱負的心;他更小看了秦雨田,一個成熟遠超年齡、永遠無法揣摩的統帥。


    之所以無法揣摩,是因為秦雷的作戰思想與這個時代有著太多的不同。拋開注重遠程打擊、走精兵路線等建軍思想上地差異外,最大的不同乃是……他十分注重作戰計劃。


    在每一次作戰前,他都會與自己的智囊,反複推敲整個戰役的前後、進程、結果、影響等等。設想所有的可能……尤其是糟糕的可能。然後他會針對每一種可能,提出一套應對方案,解決由此產生地各種影響。這個過程細致繁雜、一次稍微規模的戰役,就會使他廢寢忘食的工作三五個晝夜,其中的艱辛足以使任何人抓狂,但秦雷仍會做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十分的自虐。


    這是他前世的烙印,是當世的任何將領都無法理解地,因為這是對生命地尊重。而且他相信經驗豐富的士兵,才是戰爭最寶貴地資源,雖然也要有所犧牲、但不能有無謂的犧牲,不能像當世將領一般一將功成萬骨枯。


    理解了這一點,你就可以理解秦雷這種自虐的原因。


    之所以不敗。是因為不可能敗。之所以不可能敗。是因為他不打必敗之戰、他可以應對所有導致失敗的可能。


    什麽?你說此戰必敗?還早呢!


    戰局進入了僵持階段,江上仍然血戰、沙洲仍然冷戰……


    雖然戰局不同。但秦軍兩位首腦的表現卻如出一轍,他們都把視線投向了巴陵城方向。


    諸烈的計劃看似完美,但在執行上卻有個不易察覺的漏洞……他預備在入江口展開戰略決戰,但眼前這些軍隊顯然是不夠的。所以他必須調集赤壁、夏口、武昌、甚至是九江的水軍前來會戰。


    然而在戰役前期,為了達到迷惑秦軍的目的,他又勒令各地守軍嚴防死守,不得輕易出動。身為一代名將,他當然不會犯這種一女嫁二夫的低級錯誤,所以他又命令各地水軍一旦秦軍撤退,便緊隨其後,跟著鎮南軍東進入江口,這樣便可以始終保持兵力充足,而且楚軍長於水戰,這樣雙管齊下、便可始終保持優勢。


    之所以不大兵團決戰,是因為他怕嚇跑了伯賞別離、欲速則不達。倒不如一口一口吃掉,不疾不徐、溫水煮蛤蟆來得穩妥。古人說得好嘛:零割肉不心疼……


    為了在長公主麵前顯擺,他還美其名曰添油加醋戰術


    說了這麽多,全是它好處,那漏洞在哪裏?就一句話……如果攻擊各地的鎮南水軍不撤退呢?很簡單,他預備前來參加戰役的各地艦隊,將恪守於第一條軍令,老實龜縮在各自的防區……雖然想要突圍並不困難,但上柱國不讓啊。


    當然,身為名將一定是比別人多兩把刷子的,諸烈不可能不考慮這種情況。但是他認為自己攻敵之必救,鎮南軍一定會從各地戰場上撤下來。回援三江口的。


    而退一萬步講。哪怕秦軍不回援,楚軍也不怕,因為在三江口戰場上。伯賞別離的策應艦隊被襄陽湖水軍死死纏住。而他的中軍又拿海鶻戰艦毫無辦法,所以勝利還是會屬於楚軍地,一切隻是時間問題。


    但是我們說過,名將之所以是名將,是因為他們比一般將領多兩把刷子。而秦雷和伯賞別離,很快就將證明,他們也是名將,所以他們也多了兩把刷子。


    鄒強正在與秦雷眼對眼,卻聽得巴陵軍中有人高聲驚呼。他不由回頭望去,頓時驚得魂不附體……隻見西北江麵上駛來一片烏壓壓地船隻,目的地竟是入江口東岸的巴陵城!


    而巴陵城地守軍九成跑到了沙洲之上,城內無比空虛!快通報上柱國!”此時回援已經不及,鄒強不敢輕舉妄動,趕緊命人乘快艇前去稟報。


    其實不用他稟報。高高站在樓船之上地上柱國,便已經看到了那支龐大的船隊……之所以說是船隊、因為那不是艦隊,沒有戰艦,隻有各式各樣的商船、運輸船、甚至還有隻能站十來個人的漁船!


    這支雜牌部隊根本沒有任何戰鬥力,它們唯一的用途隻能是運兵,目的也隻能是江東的巴陵郡。放在平時,上柱國大人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土雞瓦狗。隻需派出一支分艦隊。便可以收拾了它。但現在,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沒有可調遣的兵力了。


    這就好比兩大高手比拚內力,正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卻突然插進個小孩,拿著根雞毛往其中一人鼻孔眼裏插……雖然柔弱無力、卻足以決定戰局。


    不是因為巴陵乃楚國重鎮、交通樞紐、經濟發達、意義重大,而是因為大楚立國二百年,還從未被人攻陷過任何城池!如果被敵方得手,他諸洪鈞將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千古英明一朝盡喪,奇恥大辱雖死不能洗刷!


    這對成功人士諸洪鈞來說,是絕對不可以接受地!


    “絕不能讓他們登陸!”諸烈使勁一拍欄杆,咬牙切齒道:“中軍上前!”既然調無可調,那就隻有親自上前,拚老命了!


    雖然情況看起來萬分緊急,但諸烈和他的將領們並不是太擔心,因為滿身都是武器的軍艦和普通船隻構造完全不同,戰力也沒有絲毫可比性!當時是,西秦那支龐大的特混特亂艦隊足有二百餘艘大小船隻,距離東岸還有七八裏的水路。而南楚的三十艘艨艟戰艦,距離東岸雖然更遠一些,但楚軍是順水,其速度乃是秦軍地一倍有餘,攔在秦軍前方綽綽有餘。


    至於二百比三十的數目比,楚軍並不擔心……二百隻綿羊與三十頭惡狼相遇,誰能獲勝呢?至少楚軍是這樣認為的。


    七艘巨大的樓船緩緩向北開動,而為其護航的三十艘艨艟戰船,更是直接衝了出去,無論如何也要將那些烏合之眾擋在大江之上……南楚的土地一寸也不能陷落!


    有什麽真本事就拿出來吧,這還不夠看!諸烈死死的盯著那支龐大地艦隊,現在戰局已經明了,如果秦軍沒有什麽新花樣,必敗無疑。


    但伯賞別離顯然是一個花樣繁多地老頭,從他可以公然販賣軍官,便可以看出,此人絕不老實!而人越不老實,打仗就越狡詐……


    雙方相距不到五裏時,那支龐大船隊的右翼突然散開,顯出了原本被嚴密遮擋地中軍。


    那是一支艦隊,不是船隊,而是由一艘艘嶄新戰艦組成的艦隊,這些船上的旌旗也表明了他們的身份……襄陽湖水軍!


    通道一出現,這些披著羊皮的狼便從羊群中衝了出來,竟然足有四十條之多。


    雖然是逆水,可襄陽湖水軍的速度卻奇快,幾乎是眨眼之間,便完全脫離了特混特亂艦隊,擋住了楚軍的去路。


    望著這些半道殺出的程咬金,楚軍士兵不由呆住了……


    隻見這些戰船長八丈、高三丈、寬四丈,船舷兩側、船首船尾皆有城牆狀護牆,這些護牆從上到下包有鐵皮。可以隔絕矢石、抵擋火攻。護牆內林立著秦軍士卒。披堅執銳、嚴陣以待。當然,這都不算奇怪,畢竟不能要求大夥把軍艦造成一個模樣。


    真正奇怪的是……這些戰艦竟然沒有漿!雖然各國的軍艦個性發展。卻都要有這玩意兒的。不然咋動彈啊?


    但它偏偏就沒有漿!而且行進速度還飛快!這讓楚軍士兵大犯嘀咕,難道是妖術?


    “漿輪船!”並不是所有人都不認識它,至少上柱國大將軍認識,可見領導就是領導。


    但諸烈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得意,反而麵色十分難看。他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麵對貌似弱小地敵人,他過於托大了……他低估了對手!低估了他們地勇氣和決


    這勇氣屬於秦雷,他身份貴重,卻毅然拿自身作餌。將巴陵城中的守軍吸引出來,給特混特亂艦隊拉開直搗黃龍的空當。


    這決心來著伯賞別離,他竟然暗中聚集了十二成地力量,對諸烈展開了毫無保留地一戰!


    一方托大輕敵,一方全力以赴,勝利的天平自然重新傾斜!


    諸烈望著那些古怪的漿輪船。一個同樣古怪的念頭從心頭升起:到底是誰以有心算無心呢?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經曆的風浪實在太多了,很快便壓製住了心裏的慌亂,將鷹一樣犀利的視線投注於那江畔沙洲之上。


    沒有像一般將領那樣檢討自己的過失,他的全部心神都轉移到了如何扭轉危局上去。當世第二名將地名頭,果然不是亂吹!很快,他便敏銳發現了敵方的弱點所在!


    其實那個弱點一直都在。隻是他原先沒有太重視罷了。


    那就是那片沙洲……上麵的那個人。


    諸烈沒有輕視秦雷。在諸烈看來,那個秦國的皇子應該很有分量。重要到伯賞別離都要親自來救。雖然不輕視他,但在上柱國大人的心裏,他還是遠遠不如伯賞別離和鎮南軍重要。


    所以他才擺了個圍點打援的陣勢,把重點放在了打援上。


    但當那支特混特亂艦隊出現,他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要知道,兩國並沒有宣戰、也沒到了什麽生死存亡地關頭,但伯賞別離竟然把最後一條舢板也派了出來。


    他要幹什麽?救人而已,救誰?沙洲上那人而已。


    諸烈駭然發現,在伯賞別離的心裏,那人竟然比他的鎮南軍還要重要。


    身為對手,諸烈知道伯賞別離的水平,也相信他的判斷,並據此得出了結論:


    秦雨田才是最有價值的目標!


    雖然不知那個年輕的皇子有何魔力,但本著凡是敵人寶貴地,我們就要打碎地原則。諸烈惡狠狠的咆哮道:“命令鄒強!強攻秦雨田!死活不論!”


    “雲蘿怎麽辦?”一直裝作漠不關心地長公主,終於忍不住出聲道。


    但傳令校尉根本不看長公主,朝上柱國行個禮,便轉身下樓傳令去了。


    也覺著自己有點絕,諸烈不好意思的看長公主一眼,低聲解釋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為將不可不察。我不能考慮太多其他因素……”


    長公主麵色鐵青,卻沒有說話。


    見得到了她的理解,諸烈心裏更不好意思了,連忙保證道:“隻要有可能,我一定會保證公主的安全,你就放心吧。”


    長公主搖搖頭,淚水止不住的淌下,仿佛雨中帶露的百合一般……


    戰爭,請女人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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