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這天,對李家來說十分特別。


    不是因為這天是上元節,而是因為今兒孫猴子大鬧天宮來了。


    怪異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吃晚飯的時候,李氏一家圍坐在飯桌前,靜悄悄的吃著元宵。


    也不是完全沒有說話的,李光遠的弟弟、弟妹便在交頭接耳的小聲道:“那位不會把咱家也給燒了吧?”“誰知道呢,小心為妙吧,今晚上去外宅……”“唉,詩韻這丫頭也是,怎麽招惹上這麽個混世魔王?”“真看不出來啊……”“門風……”


    李光遠和李夫人不悅的皺皺眉,詩韻卻啪的一拍筷子,瞪一眼叔叔嬸嬸道:“孩兒吃好了,先行告退了。”說完便離了飯廳,小丫頭錦紋趕緊跟了出去。


    院外夜涼如水,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天際,可圓了。


    地上仿佛鋪了層薄薄的白紗,偶有樹影斑駁,那薄紗便仿佛輕柔的流動起來,讓人不忍踏足。


    錦紋沿著花園的石徑四下尋找,終於在園角看見小姐蕭索的立於梧桐之下,身影無限的落寞……


    詩韻微垂著螓首,定定望向牆角搖曳的樹影,心神也被這亂舞的枝杈攪得無法安寧。


    “小姐回去吧……”錦紋輕聲道:“夜風起了,您穿的又單薄。”


    詩韻緩緩點頭,便默不作聲的跟著錦紋往回走,一路上錦紋與她說話,她也不應;問她問題、她也不答。完全失去了往日照人的光彩。


    推門進去,上得繡樓,錦紋剛要給小姐溫水卸妝,卻聽詩韻輕聲道:“還記得兩年前的上元節嗎?”


    見小姐終於開了口,錦紋歡喜道:“怎麽不記得,咱們出去玩兒了嘛,滿大街地燈。可亮可好看了,人家都看花眼了。”說著十分失望道:“可惜今年老爺不讓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日子。詩韻心中淡淡的一笑,輕聲吩咐道:“把南邊的窗戶打開。”


    錦紋雖然不知小姐要幹啥,但還是乖乖的遵命,走過去拉開窗簾,拔下木銷,輕輕推開窗戶,不由微微驚呼一聲。


    但見西南麵的伏羲大街上***輝煌,其亮度絲毫不亞於天上的璀璨地群星,竟是從未見過的景象。


    “小姐那裏……那裏放燈了嗎?”小丫頭踮著腳、抻著脖子。使勁往南邊看去。


    詩韻並沒有上前,隻是遠遠的透過窗子,凝望著那一片瑰麗的夜色。良久,才幽幽輕歎一聲,淺吟低唱道:


    “上元夜最是撩人,月色撩人。***亦撩人。


    月滿冰輪。燈燒陸海,人約黃昏。


    三美事方堪勝賞,月圓燈明孤鴻影,有恨無人省。


    怕的是燈暗光芒,人靜荒涼,角品南樓,月下西廂……”


    唱詞先揚後抑,淒婉動人,讓小丫鬟錦紋聽的一陣心酸。卻沒有哭出來。隻見她大張著嘴巴,指著窗口,……了半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要尖叫一聲:鬼呀……舌頭卻打了結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


    詩韻向窗口一看,便見著一個穿黑衣的蒙麵男子跳了進來。那人落地之後。便徑直朝錦紋撲了過去。詩韻也嚇壞了。剛要尖聲叫人,卻聽窗口有人小聲裝腔道:“小娘子莫要出聲。在下小**蟲周伯通,踏月而來,尋香而不采花,你隻要陪我說說話,在下天不亮就回家。”


    聽見那朝思暮想的可惡聲音,詩韻身子一顫,兩行清淚便不受控製的淌了下來。完全不受控製的,她便緊走乳燕投林一般,投入了那人懷裏。


    那人剛剛從窗外翻進來,便見一道人影衝了過來,下意識地伸手攬住,便抱了個溫香滿懷,險些被撞出窗去。


    趕緊腰上使勁,他才穩住身形,怪笑一聲道:“小娘子投懷送抱,卻也不怕認錯了人?”


    詩韻雙手攬住他的脖頸,如泣如訴道:“妾身日思夜想,沒有一日不夢見你。就算聾了瞎了,隻要殿下站在麵前,不可能認錯。”


    那人自然是秦雷,第一次穿著衣服抱著詩韻,他心裏十分的激動,兩隻手都不知往哪擱……這也折射出他的某種潛意識。


    感到情郎的手足無措,詩韻這才發現自己的大膽,小臉一下變得通紅,趕緊鬆手退一步,垂首喃喃道:“妾身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了呢……”這一刻,她小女人模樣十足,不複平日地端莊嫻雅。


    秦雷撓撓頭,嘿嘿一笑道:“那怎麽可能,沒門有窗戶嘛。”


    詩韻忍俊不禁,破涕一笑,猶如梨花帶雨般惹人憐愛。


    兩人對視一眼,目光又很快地挪開,心中仿佛有千言萬語,但有機會一訴衷腸時,卻不知從何說起。


    “還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終是秦雷開了口,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刻骨銘心,”詩韻勇敢的抬起頭,深情的注視著秦雷,輕聲道:“是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日子。”


    “小生意欲請小姐故地重遊,不知肯賞光否?”秦雷裝模作樣道。


    “妾身可不會爬窗戶。”詩韻咽口輕笑道。


    “無妨,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跑,”秦雷擠眉弄眼道:“跟著我你就學會了。”


    “這……”看秦雷不似開玩笑,詩韻卻犯了躊躇,她自幼循規蹈矩,逆來順受,除了不想讓自己的愛情也被支配外。再沒有半點不聽話的地方。但來自情郎的邀請讓她頗為意動,小聲道:“這不是私奔吧……”


    秦雷大汗道:“隻不過出去約會一下,一兩個時辰就送你回來。”


    詩韻本來還有些猶豫,但一想到可能再也沒機會舊夢重溫,甚至可能沒機會再見眼前的人兒,她便心一橫,點頭道:“我跟你走。”


    秦雷大喜。踹一腳蹲在地上、趁機沾人家小丫鬟便宜地石敢道:“快去探路。”當然不能讓詩韻走窗戶了。


    “你去嗎?”石敢定定的望著錦紋,小聲問道。


    “傻子,我家小姐去哪,我就跟著去哪。”錦紋嬌媚的白他一眼,低聲道。


    石敢也大喜……


    石敢頭前探路,秦雷隊尾斷後,錦紋扶著詩韻在中間。四人緊挨著牆根,在陰影的遮掩下,悄無聲息的向東邊摸去。


    一路上十分順利,沒碰見一個人。便到了開在東牆跟的後門前,輕輕一推,門開兩邊。


    四人便離了李府,穿過綠柳小巷,上了停在道邊的一輛馬車。


    待行出老遠之後,一直緊繃著小臉地詩韻和錦紋。明顯放鬆了許多。擦擦額頭地汗水。錦紋一臉好奇的問道:“府上巡夜地人呢?怎麽一個都見不著了呢?”


    石敢顯擺的笑道:“被弟兄們引來了,放心吧,他們都是老手了,保準天衣無縫。”說這話時,從他骨頭裏透著股賤氣。


    秦雷笑罵道:“還不給你那位化化裝。”


    錦紋奇怪道:“殿下,為何要給奴婢化妝呢?”


    “我沒說給你化裝呀?”秦雷一臉促狹的笑道。


    “您不是說……給他那位……”這才發現被王爺戲弄了,錦紋頓時羞紅了臉蛋,小聲道:“小姐,王爺又欺負人了。”


    詩韻掩嘴輕笑道:“今夜賞燈的不乏京都的千金公子。若是被認出來了,便會傳的滿城風雨,那樣有什麽好處?”便順從的閉上眼,任由秦雷擺布,隻是這家夥也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竟然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一點也不毛手毛腳……倒讓姑娘慶幸之餘又有點微微失望。


    結果搗鼓半晌。他也沒往姑娘臉上塗一點脂粉、粘一片毛發。詩韻終是忍不住。偷眼瞧錦紋,已經被石敢塗抹地麵目全非。不由輕聲問道:“殿下為何不動手呢?可是妾身有何不妥?”


    秦雷擱下道具,撓頭笑笑道:“前些天看了宋子淵的文章,說他隔壁的小妞長得那叫完美啊,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我還笑話他沒見過美女,不過今天仔細端詳下詩韻,發現他說的不假,你就是這樣的人,”說著一攤手道:“隻覺著在你改變臉上一星半點兒,都是暴殄天物一般。”


    王爺可真會說話呀……詩韻仿佛泡在蜜罐裏一般,身心都沉浸在甜蜜之中。


    話說拍馬屁到了最高境界,就是秦雷這樣,都不知道自己在拍馬屁。所以每一段珍貴的愛情,都開始於真誠地讚美,所以朋友們,先學會怎麽誇人吧……


    馬車駛過五條街口,便到了伏羲大街前。石敢跳下車,將已經易容成青衣小廝地錦紋扶下來。錦紋又將輕紗覆麵的小姐扶下來,詩韻又將……自己的麵紗整了整。


    秦雷最後跳下來,輕笑著:“先去看燈,看完燈還有禮物送給你呢。”說著躬身伸手道:“小娘子請了。”詩韻俏皮的一牽裙角,朝秦雷優雅的還禮道:“公子請了……”即使隔著薄薄的麵紗,秦雷也能看到詩韻瞳子中的歡愉之情。


    公子王孫,五陵年少,更以紗籠喝道,將帶佳人美女,遍地遊賞。


    四人拋開一切煩心事情。暢遊於火樹銀花、爭奇鬥豔的伏羲大街之上,享受這難得的良辰美景。


    幾人徜徉於燈市之上,仿佛遊走於燈地海洋:有古雅莊重地大內宮燈、結構奇巧的粵地走馬燈、滇地料絲燈、冀地雲母瓶燈、閩地玻璃球燈、金陵夾紗燈,五顏六色、千姿百態。隻要是神州大地上出現過的燈式,便會在這裏展示出它的瑰麗,任人品鑒。無論哪一種燈,都會吸引人們駐足賞玩。觀者如潮。


    話說今年的***要勝於往昔數倍……因為皇帝陛下心裏快活、下令普天同慶,各地府縣便紛紛進獻花燈以悅聖心。


    皇帝陛下也從內庫中掏出了寶貝,將其擺放在燈市的中心,京都第一高樓,萬裏樓前。那是一座用青玉製成地九龍燈,柱上共有九支青龍,每隻青龍口銜燈,點燃後鱗甲閃動發光,仿若那龍真地在遊動一般,自然引來了最多的民眾圍觀。


    燈與燈交匯。光與光融合,展現了千百種色彩、無數種姿態,將整條燈市妝點地恍若天街一般。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看一眼陶醉於美景的姑娘。秦雷心道:我得拉著她。不然會走散了的……便顫抖著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的手。


    剛伸到一半,姑娘似有所覺,微微一回頭,他便觸電一般的縮回手去,還裝作賞景一般大聲感歎起來。


    姑娘微笑著看他一眼,便轉回頭去。秦雷暗罵幾聲沒出息,壓抑一下沸騰的心情,再次伸出了手……這次姑娘沒有回頭。所以有些進步……好歹觸到了她緞子似的肌膚,才又一次觸電彈了回來。


    雖然明顯感覺被碰到了手,詩韻卻裝作毫無所覺,仍然沒有回頭。


    秦雷定定的望著自己滿是汗水地手掌,滿心詫異的暗道:我這是怎麽了?那流氓勁兒哪去了?心中還給自己打氣道:大不了被她抽一耳光,那我也賺了!又詛咒道:“秦雷,你要是再縮手。你就是公良羽!”


    在這種毒誓之下。他終於第三次伸出了手,雖然不停的顫抖。好歹沒有再退縮,一把抓住了姑娘的小手,緊緊攥著不撒開。


    詩韻渾身一顫,卻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大嘴巴子伺候。她微低著螓首,任由他牽著小手,在人潮人海中遊走。


    良久,姑娘終於忍不住道:“你弄疼我了。”


    秦雷趕緊撒開手。


    “鬆點就行了,”詩韻麵頰火燒火燎道。


    終於聽到了許可,秦雷如聞仙音,終於大大方方的拉起姑娘地手,朝街尾快步地走去。


    不一會兒便走出了人潮,將喧鬧甩在了身後。


    “我們要去哪?”詩韻小聲問道。


    “河邊,”秦雷嗬嗬笑道:“不是有禮物要送你嗎。”


    “可是……可是很多燈沒看哎。”詩韻有些遺憾道。


    “咳,正事要緊,看那玩意兒幹嘛?”看來詩韻允許他牽手,給他大大的肥了膽。


    詩韻這才恍然,這家夥之所以帶自己去逛燈市,八成是想借著那亂糟糟的環境牽上自己的手吧。


    三十六計之渾水摸魚,不愧是未來的名將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戒大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戒大師並收藏權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