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秦雷所料,秦軍安然無恙的過了燕侯穀,一直到牧野城都沒碰見一個齊兵。


    牧野城上,當看到大秦的旗號,噤若寒蟬的守軍簡直難以置信,一麵緊鎖城門,一麵報與四位將軍知道。


    不一會兒,四人便跑上城頭,隻是打眼一看,便知道不是假貨。但為謹慎起見,還是請二位殿下上前說話,待見到真人後,這才把心放進肚子裏,吩咐手下打開門。


    望著緩緩打開的城門,秦靂冷哼一聲道:“一群懦夫!”


    秦雷笑笑,淡淡道:“驚弓之鳥罷了。”


    說話間,沈濰、車胤國、羅雲、徐載武四人便從城中迎了出來。


    “末將拜見二位殿下。”四人齊齊施禮道。


    秦雷翻身下馬,微笑頷首道:“舅舅和三位將軍請起。”


    秦靂卻沒他這麽客氣,冷哼一聲,便策馬往裏走。當走到四人身邊時,他突然又勒住馬韁,睥睨著站在一塊的羅雲和車胤國,語帶嘲諷道:“二位大人可把榻掃好、食兒備好了?”


    兩人臊得滿麵通紅,隻好訕笑道:“已經準備好了……”


    秦靂又哼了聲,自顧自的進去了,再也不搭理二人。


    秦雷拍拍車胤國的肩膀,微笑道:“二位將軍多多包涵,我大哥就是這麽個脾氣。”兩人連稱不敢。


    沈濰上前笑道:“這牧野城城深牆高、糧秣充足,大軍入城後,終於睡個安穩覺、吃頓飽飯了。”


    “能吃一輩子嗎?”身後傳來李豹不屑的聲音,這家夥渾身裹著紗布,隻露著眼睛鼻子和嘴巴,樣子十分的好笑。他昨天挨了十幾刀。要不是盔甲精良,十條命也保不住了,哪能像現在這樣,躺在大車上說風涼話。


    秦雷微微皺眉。便把李豹下麵的話憋了回去。隻要是經曆過昨天和前天的大起大落,無一例外,都對秦雷心悅誠服、畢恭畢敬。


    就像趙無咎擔心的那樣,隨著那一場大敗,百勝公積攢一生地威名,倒有小半轉化成了秦雷巨大的聲望。


    見桀驁不馴的天策將領,在成親王麵前都跟小貓似得溫順,幾位將軍暗暗心驚,對秦雷的態度也愈發恭謹起來。


    牧野城府衙內。秦雷簡單地洗漱一把,便換身幹淨些的戰袍,叫上秦靂一道去了前廳。


    車胤國幾個正招呼李龍、楊文宇等一幹將領喝茶,見二位王爺進來,趕緊起身恭聲道:“二位殿下,酒菜已經備好,請王爺與諸位將軍入席吧。”“將士們都安頓好了嗎?”秦雷輕聲問道。


    “回稟王爺。營盤都是現成的,雖然沒有葷腥蔬菜,但糧食有的是,粳米飯配菜湯,一準兒管飽。”車胤國拱手道。


    點點頭。秦雷看一眼麵前的大圓桌,隻見上有八珍八饌、甲魚乳鴿,還有上好的黃河大曲、泰山醇釀,把個偌大的桌子擺的滿滿當當,一絲空隙都不留。嗬嗬一笑道:“很豐盛嘛。”


    秦靂卻垂下眼皮,徑直越過飯桌,在大案右首第一位坐下。


    幾位將軍麵麵相覷,心道:難道這位爺嫌飯太糙?羅雲便開口解釋道:“知道王爺要來,我們幾個已經是挖空心思,張羅這頓飯了。^^^^可這敵後之城。交通斷絕,比不得京裏食材豐沛,還請二位殿下多多包涵。”


    “是呀殿下,就這王八還是小的們今早晨從河裏撈地呢。”車胤國小聲道。


    秦靂卻根本不理睬,把車胤國幾個晾在當場,好不尷尬,訕訕道:“王爺,還是先吃再議吧?”羅雲也賠笑道:“是呀。大夥都餓了。再說待會飯菜也涼了。”


    “你們餓了嗎?”秦靂看一眼下首端坐的諸將,麵無表情道。


    眾將感覺出王爺要借題發揮。但與四位將軍交好的也是大有人在,一時間既有人點頭、也有人搖頭。


    “給在座的一人一碗粳米飯,也包括我。”秦靂麵陳似水道:“還有那個什麽菜湯,也一人來一碗。”說著看一眼秦雷道:“兄弟你是吃酒席,還是粳米飯?”


    秦雷苦笑一聲,揉揉肚子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有的選擇嗎?”說著便要在秦靂下首坐下,卻被他伸手攔住,指向大案道:“上首坐。”


    秦雷搖頭道:“你是兄長,還是你上座吧。”


    秦靂二話不說,起身拉住秦雷的胳膊,把他按到大案後坐下,站在一旁道:“有道是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走。咱們十幾萬軍隊困居敵後,又與陛下失去聯係,自當有個領頭的出來,帶著咱們一道走出困境,脫險回國。”


    眾人都不是笨蛋,頓時恍然,大殿下之所以一見麵就敲打四位禁軍將軍,原來是為了壓下他們地氣焰,為推舉首領掃平障礙。


    但大殿下說的合情合理,確實要統一領導一下,改變原先一盤散沙的情形,便紛紛點頭稱善。


    見眾人不反對,秦靂便接著道:“那大家暢所欲言,推舉一下吧。”


    眾人心道,看來大殿下是想讓成親王當這個頭,但也有別樣心思的……要知道成親王於危難之際做中流砥柱、牧野原一戰擊敗天下第一名將,雖然尚不能取而代之,但稱大秦第一卻不遑多讓。


    若是再把困境中的十幾萬大軍帶回國,那還不立刻成為架海金梁一般地人物,巨大的聲望將是陛下和老太尉都無法企及的。


    雖然大家都很佩服成親王殿下,也認為他是最稱職的人選,但人人心裏一本帳、都有自己地小九九,稱職、是一回事、合不合適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便有人出聲道:“這還用商量嗎。太尉大人德高望重,乃是大秦的三軍統帥,當然應該以他老人家為尊了。”眾人一看,說話的乃是天策軍的副將李龍。果然交情是交情。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要向著自己人地。


    他一說完,李家幾個副將便紛紛附和,那架勢絕對是非太尉大人莫屬。


    秦靂一拍桌子道:“一個個說話,別整得跟鴨子下河似的!”說著看向自己地副將秦平道:“其他人還有什麽意見?”


    秦平會意起身道:“太尉大人自然是眾望所歸,但他老人家偶感風寒,已是臥床不起,無法履行統帥職責,所以還是另請高明吧。”說著朝兩位殿下拱手道:“二位王爺皆是天潢貴胄、勇冠三軍。可謂一時瑜亮、難分軒輊。是以末將以為,應該由二位殿下聯合統領。”


    “放屁!”秦靂瞪眼道:“你不知道蛇無雙頭、軍無二主?我主動讓賢,推舉五弟為統帥!”他原本以為是水到渠成的事兒,想不到竟然如此周折,火氣自然上升,先拿著自己屬下撒氣開了。


    秦雷臉上閃過一絲無奈,但轉瞬又消失無蹤。


    秦平哪敢再聒噪。小意陪笑道:“末將附議、末將附議。”便乖乖坐下,不敢再言語。


    見秦靂自動放棄資格,眾人心裏透亮,這就是要五殿下和太尉大人爭了。五殿下的劣勢是資曆太淺,僅憑一戰不能服眾;而太尉大人則幹脆躲起來不露麵。所以誰勝誰負還真不好說。


    就在眾人沉默的當空,徐載武站出來道:“末將推舉太尉大人,成親王固然卓越,但似乎還不到二十吧……”後麵話不用說,眾人也知道。


    “那就表決吧。”秦靂皺眉道:“同意成親王的坐左邊,不同意的坐右邊……”


    話音未落,一直沉默不語的成親王突然開口道:“我有個建議。”


    秦靂隻好住嘴,讓秦雷先說道:“太尉大人德高望重,理應請他老人家掛帥。”


    “你……”秦靂一下子急了,卻聽秦雷擺手道:“大哥先聽我說完。”


    說著雙手擱在案上。正襟危坐道:“但是他老人家既然病了,就得好生調養。這麽大年紀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大秦地天還不得塌下一半來?”秦雷兩眼微眯,威嚴地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所以孤王建議,應由老太尉領銜,這是毋庸置疑地。但應該再找個人。負責具體指揮行軍打仗這些雜物,以免影響了老太尉的靜養。那可是誰也擔待不起地!”


    老大聽明白了,哦,原來老五不想為了個虛名,而跟下麵人撕破臉。便接話道:“我看可以,就奉老太尉為北路行軍總管,成親王殿下為副總,負責具體指揮事宜,節製主將,諸位以為如何?”


    龍驤軍和京山軍的將領自然無異議,沈濰、車胤國、羅雲也表示同意。


    見眾人都看自己,徐載武撇嘴道:“別看我呀,隻要他們老李家的同意,我當然不會自找沒趣。”


    天策軍地幾個頭目交頭接耳一番,李龍點頭道:“可以,但須得保留太尉大人節製副總的權力。”


    秦靂還沒說話,秦雷先開口道:“可以。”便算是達成了協議。


    既然名分已定,秦雷便不再客氣,沉聲道:“諸將聽令。”


    秦靂帶頭,二十幾員高級將領沉聲應諾道:“請殿下吩咐!”


    秦雷向南拱手道:“諸公推舉孤為副總,總攬兵事。秦某本應惶恐謙讓,然值此形勢為難之際,某雖不才,卻仍然義不容辭。”說完威嚴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麵孔,話鋒一轉道:“但讓我要這個副總,就須得各位令行禁止,不得擅自行動,但有抗命者。定斬不饒!如果各位有意見,可以現在就提。”


    “我等並無異議。”眾將齊聲拱手道。


    秦雷沉聲道:“好,我等齊心戮力,同舟共濟。定能走出危局,。”


    “是!”


    “好了,各自回營、好生休養去吧,等待孤王的命令。”秦雷起身道。


    “遵命。”眾將行禮之後,魚貫退下。


    “王爺,這酒席怎麽辦?”見客人都走了,車胤國苦笑道:“總不能浪費了吧?”


    “給傷兵們送去吧。”秦雷起身微笑道。


    “那您和大殿下呢?”


    “粳米飯配菜湯!”秦靂沒好氣道。


    秦雷抱歉的笑笑,便與老大攜手離去。


    一回到後院,進了廂房。秦雷地臉頓時拉下來,坐在炕頭上一言不發的揪笤帚。


    秦靂知道是自個自作主張,引得五弟不快,便拱手賠笑道:“兄弟莫怪啊,我就是想著快刀斬亂麻,把這事兒給徹底辦成了。”


    “結果呢?”把笤帚頭一根根地揪下來,秦雷麵色不善道:“成功了?”


    別說。秦靂還真怕秦雷拉下臉的樣子,訕訕笑著,小聲答道:“算是半成功吧。”


    “半成功?”秦雷使勁揪著笤帚,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齒:“你沒聽說過,什麽叫行百裏者半九十嗎?”


    “此言末路之難也。”秦靂小聲道。


    “這事兒你該跟我先商量一下。”秦雷歎口氣:“弄得我措手不及。”說著把半禿的笤帚一扔。拍拍落了一身的黍穗,起身道:“今兒這事,你操之過急了,我地大哥呀。”


    秦雷知道,秦靂一直深恨軍中拉幫結派、門派林立,甚至將八大禁軍製引以為亡國之禍源。無時無刻不想將軍權收於一人,結束這種令人憎惡的內耗,但是老大的行事太過激進,隻能適得其反。


    “我就不明白了,這些人怎麽啥時候都忘不了爭權奪利呢?”狠狠的一拍桌子。秦靂氣呼呼道:“這讓公忠體國地人,怎麽辦事?”


    搖搖頭,秦雷將被老大震倒的空杯子正起來,又提壺給他添杯白水道:“大哥知道什麽是政治嗎?”


    “什麽?”秦靂沒好氣道:“我最煩這兩個字了!”


    “政治就是做買賣。”秦雷不以為意的笑笑,在秦靂對麵坐下道:“換個通俗的講法,就是討價還價。”


    “這個說話倒蠻新鮮的。”秦靂喝口水,嗬嗬笑道:“那麽複雜地東西,難道真能用做買賣解釋了?”


    “萬物是一理啊。”秦雷頷首笑道:“簡單化之。便是買賣雙方。都希望得利最多,吃虧最少。這是本性。”


    “哪有那好事兒。”秦靂搖頭道:“總得有人吃虧吧。”


    “對,所以要各退一步。”秦雷微笑道:“政治的本質便是妥協。”


    “妥協?”秦靂揪著胡子道:“難道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然後讓買的賣地都賺點


    “不錯。”秦雷點頭笑笑道。


    “其實還有一種。”沉吟良久,秦靂突然咧嘴笑道:“強買強賣!”


    秦雷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不錯,遇上買強賣弱則強買;遇上賣強買弱則強賣。”說完定定地望著秦靂道:“你覺著咱們夠資格強買強賣嗎?”


    秦靂一時語塞,不得不點頭道:“不錯,應該妥協。”說完這句話,兄弟兩個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秦靂才開口道:“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哪兒操之過急了?”


    “其實呢,”秦雷撣一撣衣襟上的浮灰,微微一笑道:“原本我就是實際上地首領,隻是沒有名分罷了。”


    “名不正則言不順。”秦靂不服氣道。


    “這下言順了,”秦雷笑罵一聲道:“卻請了個祖宗在我頭上。”說著起身低聲道:“要是維持原狀,我鳥他個老……太尉?”想起那是秦靂地外公,秦雷趕緊改口道,卻也把下麵要說的話,生生打住了。


    “好吧,算我多管閑事了。”不耐煩的揮揮手,秦靂也起身道:“以後當好看家狗,不亂拿耗子了。”說完便揚長而去道:“歇著吧,不用送了。”


    “沒打算送你。”秦雷笑著送到門口,掀開門簾道:“我讓人把粳米飯再給你送去?”


    秦靂回頭朝秦雷眨眼笑笑道:“算了吧,我回去衝糊糊喝。”說著便揚長而去。榮軍農場生產的各種口糧雖然專供京山軍,但秦靂想要些還是有的。


    “虛偽。”秦雷笑罵一聲,望向秦靂地目光卻變得晦明晦暗起來。


    方才他之所以把下半截話頭掐斷,便是因為突然意識到秦靂和李家的關係,然後霍然驚覺,今天老大這番折騰,受益的不止是李家,還有他秦雨曆本人!至少把自己從最高首領位上擠兌下來,讓自己不會超過他太多……


    再聯想下出關前,這家夥拉架的事兒,那就是用他秦雨田的錢,買他秦雨曆的好啊!


    再回想下從前那次鬧翻,秦靂心中頓時疑竇重重,雙手抱胸,目光直直望向高高的蒼天,喃喃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還是他大智若愚,大奸似忠了呢?”


    “王爺,該吃飯了。”見王爺遲遲不肯結束石化狀態,石敢隻好小聲提醒道:“飯菜都涼了。”


    秦雷這才從神遊太虛的境界中回來,點點頭,進了屋一看,桌上是小雞燉蘑菇,還有一摞炊餅,不由問道:“那兩碗粳米飯呢?”


    “那飯已經涼了,跟砂子粒似的不中吃了。”石敢輕聲道:“王爺要吃我就讓他們熱熱在給您端上來。”


    “吃個屁。”秦雷翻翻白眼,便拿個炊餅,就著雞湯大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含混道:“給我看好門,別讓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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