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先按下潼關戰火,且說中都城內。


    隨著新皇禦極,內閣全權,尤其是成親王神兵天降、為大秦守住了最後一道關隘,大大提振了民心士氣,中都城終於擺脫了最初的混亂,開始全力以赴的整兵備戰、籌備物資,支援前線……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大秦似乎終於緩過了這口氣。


    但掌控大秦的那些人,卻知道一切不過是剛剛開始,真正的困難還在後頭呢……


    紫禁城禦房中,一身便服的天佑皇帝,正滿臉無奈的望著下首坐著的白發老者。那老者穿紫袍纏玉帶,腰上要掛著一柄華貴的寶劍,正滿不在乎的與皇帝對視。


    “太尉大人,您的要求有些過分了吧?”天佑帝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朕的弟弟在前線抵擋趙無咎四十萬大軍,怎麽也該優先保障吧?”


    那倨傲老者竟然是李太尉,隻見他白眉一挑,粗聲道:“皇帝,我知道成親王不容易,可我就容易嗎?我不顧八十高齡,率軍從飛鳥難渡的王莽峽翻山越嶺,這才回到了壺關口,付出多大的代價你知道嗎?”


    “我們天策軍不僅丟棄了所有的戰馬輜重,還有上千人掉下山崖、摔死摔傷。”說著一擼袖子,露出纏著紗布的胳膊道:“就連老夫也掛了彩!我容易嗎?”老混蛋聲如獅吼,震得天佑帝兩耳嗡嗡作響,隻好輕聲道:“太尉大人不要激動,朕知道你一片忠心……”


    “知道就好!”李三軍氣呼呼道:“皇帝。我是四朝元老,論輩分是你爺爺輩的,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又剛當上皇帝,什麽都不懂,還是少說多聽,長長見識再說!”


    天佑帝雖然脾氣好,但就是個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啊。被李渾這番搶白氣得麵龐發紫,雙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隻能連說:“好!好!好……”三個字。


    見皇帝被氣成那樣。李渾這才放緩了語調。但嗓門仍舊響亮道:“其實咱倆地目地是一樣地。都是為了把趙無咎攆回齊國去。但凡事得有個輕重緩急。像潼關那邊。有成親王還有七八萬軍隊。憑著堅城險關足以擋住齊軍了。就沒必要再補充了。”


    說著說著竟站來。一步一步逼近天佑帝道:“而跟隨老夫回來地十萬軍隊呢?剛才老夫也說了。輜重馬匹都留在羊腸阪了。不補充就沒有戰鬥力。”說著將寫好地文往禦案上一拍道:“反之要是補充了呢。就可以恢複戰力。擊敗趙無咎。收複失地了……用璽吧。”


    天佑皇帝麵色鐵青道:“要我用璽也可以。但你得把成親王要求地援兵派了。”


    “派是一定要派地。”李渾不耐煩道:“但不是現在。等著禁軍恢複元氣。自然會去支援。”


    “前線危若累卵。此時不派更待何時?”天佑帝袖起雙手道:“你不派朕就不用璽。”


    “不用拉倒。”與他對視片刻。李渾冷哼一聲道:“你以為就你地皇帝之寶好用?我地太尉大印一樣管用!”說著便將那文收起來。朝天佑帝呲牙笑笑道:“我是大秦太尉。全國地軍事都歸我管。幹脆以後你忙你地。我忙我地。咱們互不幹涉。倒也清靜。”說著便大笑著揚長而去。


    太尉出去之後,便輪到大學士田憫農與麴延武覲見,可二位閣老等了半晌,直到辰時左右,才有神色惶惶的小太監過來道:“陛下請二位閣老養心殿議事。”


    兩人狐疑的對視一眼,便壓下心頭疑惑,跟著小太監去了天佑帝的寢宮。


    到了外殿。請二位閣老稍候。小太監進去稟報道:“陛下,大學士到了。”


    “進來吧……”內殿傳來皇帝微弱的聲音。聽的兩人又是一驚,趕緊趨步進殿,齊齊叩拜,高呼萬歲,這才抬頭望去,不由大吃了一驚!


    隻見天佑帝無力地躺在安樂椅上,麵色十分蒼白,額頭還搭著條毛巾,竟然是病倒了。


    兩人心中驚疑道:早朝時還好好地,怎麽現在就這樣了呢?趕緊沉聲道:“陛下龍體欠安,今天就不要議事了吧,好生調養要緊。”


    吃力的擺擺手,天佑帝望著殿頂道:“朕沒有病,朕是給氣得。”


    兩位閣老自然不會說些:什麽人?之類的蠢話,在早朝與他們倆覲見之間,便隻有李太尉一人麵聖,你說皇帝是被誰氣的?


    田憫農歎口氣道:“李太尉仗著資曆高、底子硬,在太上皇當朝時便飛揚跋扈,絲毫不把太上皇看在眼裏。”


    麴延武畢竟是當過總督、掌過兵地,不由義憤填膺道:“早些時候太上皇和成親王聯手將他的氣焰壓下了,現在看太上皇東狩,成親王禦邊,陛下又新近登基,這老匹夫又變本加厲起來!”


    天佑帝緩緩搖下頭,閉目苦笑道:“這正是我當初不願應允你們的原因。以父皇之溝壑、憑雨田之剛猛,尚且不能將太尉怎地,僅靠著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大臣太子,還不讓他翻了天?”


    兩人一陣心酸,但也無可奈何。他們都很清楚,李渾之所以狂,不是因為他四朝元老、太師太尉的尊貴身份,而是因為他在軍中深遠地影響力……除了占據禁軍半壁江山之外,還有鎮東元帥這個本家兄弟,這才是李渾張狂的資本。


    “除掉他!”麴延武咬牙道:“此獠不除,國將不國!”


    “不可能。”田憫農搖頭歎道:“他不是一個人。他代表的是遊離於皇權之外的軍權,除非你能把那些部隊瓦解掉,否則李渾一死,天下大亂!”


    “不隻是軍權……”天佑帝微閉著雙目,聲音疲憊而無奈道:“回想一下大秦建國地二百一十七年吧,可曾有過權臣問鼎?可曾有過天子獨裁?都沒有!君權、軍權、相權,爭鬥不休、此起彼伏。卻從沒有誰真正勝利過,難道是因為我大秦二百年來都出不了一個明主、出不了一個梟雄、不出了一個權奸嗎?”


    兩人聽的毛骨悚然,不由顫聲問道:“莫非這背後還有什麽黑手?”


    “對!”天佑帝緩緩睜開眼,沉聲道:“那就是世家大族地意願,他們不願看到誰完全把持權柄,權力相互製衡的大秦,才是他們作威作福的樂園。而一旦有誰獨占了權柄,第一個就會拿他們開刀!”


    二位大學士默然,他們一直以為天佑皇帝懦弱無能,誰知他竟是如此通明洞徹之人……看來他當初所謂不能勝任。不是被大秦所麵臨的困境嚇倒,而是出於對這個位子的清醒認識。


    “陛下,請問如何才能斬斷這黑手?”麴延武叩首道:“老臣赴湯蹈火再所不辭!”田憫農趕緊有樣學樣地來一遍。


    “不知道……”天佑帝緩緩的搖頭道:“皇祖父眼看就要解決這個問題,結果離奇遇刺;父皇好容易看到了希望。結果被帝國俘虜,生不如死。”說著自嘲笑笑道:“朕的雄武比不過皇爺;謀略遠遜於父皇,恐怕這也是朕能登基的原因之一吧。”


    兩人聞言渾身一顫,使勁磕頭道:“臣等一片赤誠,萬萬不敢圖謀陛下啊!”


    “朕說地不是你們。”天佑帝微微笑道:“你田憫農是先帝倚重地大臣;你麴延武則是我那五弟的鐵杆,你倆都可以算我皇家地股肱,他們有什麽事兒當然要避開你們。”


    兩人這才抬起頭道:“如果鬥不過的話,陛下就暫且隱忍,以待時機吧。”


    “不能等了,當初朕看明白之後。便左右推脫,不想當這個皇帝,就是為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現在既然趕鴨子上架,坐上了大秦的皇位,那就得謀其政!就不能得過且過!不然怎麽對得起祖宗社稷?”天佑帝目光前所未有地堅定道:“朕決定與他們開戰!卿等可願與朕、與皇家並肩作戰?”


    二位大學士麵色一肅道:“願為陛下粉身碎骨!”


    “很好!”天佑帝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道:“那就為朕第一道詔吧。”


    “陛下請講。”兩人趕緊起身,一個磨墨一個執筆,凝神靜聽皇帝道:“朕乃愚魯,自即位以來,常感國事之艱危。政務之繁雜。實非一人可擔當,實非一人可操持。百姓常雲: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又雲:打虎親兄弟,其言雖不甚雅致,然蘊含至理也!”兩位大人明白了,原來陛下是要提拔他的兄弟啊……


    “天下至親不過父母手足,然父輩年事已高、當享天年,朕雖不孝,亦不敢偏勞;幸賴天父庇佑,父皇福廣,使朕有兄弟七人,除七弟年幼,尚不更事外,餘者皆一時英才,國之棟梁也。此乃天授,朕若不用,必遭天譴矣!”


    “現晉大哥秦靂為勇親王、領兵部事,三弟為哲義郡王、領吏部事,四弟為簡明郡王、領戶部事;五弟為武成親王,領大元帥王,節製天下兵馬;六弟為英誠郡王、待歸國後領大內禁衛。願眾兄弟齊心戮力,助我大秦早日轉危為安,興旺昌盛。欽此!”


    田憫農兩人一邊揮筆寫就,一邊心中翻江倒海,陛下與大殿下那麽深的積怨都能放下,看來是聖意決絕了。隻是真地有用嗎?兩位閣老互相看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複雜的意義,卻惟獨沒看到信心二字。


    但無論如何,皇帝金口玉言。聖旨已成,這是誰都改不了的。望著兩個大學士離去的身影,天佑帝重新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眼睛,輕聲呢喃道:“兄弟,我能幫你地就這麽多了。就算沒什麽實際作用,卻也是個名分啊……”


    說著便沉沉睡了過去。在夢想之中,他似乎飛越了萬重關山,到達了戰火連天地潼關前線……


    潼關城,已經有兩天沒有戰事了,但氣氛卻日趨緊張。


    秦雷十分清楚,趙無咎會不惜一切代價取下潼關……哪怕是攻下潼關後再無餘裏西進也無所謂。因為隻要潼關已下,齊國就會徹底掌握戰略主動權,從此以後想怎麽打就怎麽打,想什麽時候打,就什麽時候打。完全可以做到予取予求、隨心所欲。


    站在戰略的高度上,他堅信慘烈的守城戰必將發生。是以從入城的那天起,他便將加固城牆、增強防守放到了高於一切的位置。為此秦雷使出了強硬手腕,調動一切力量。將整個潼關城變成一具精密冷酷的戰爭機器。


    而被秦雷寄予厚望地軍情參謀處,也終於在齊國的戰火洗禮後,開始發揮其應有的作用了。以塗恭淳為軍情處長的參謀人員,為城防做出了細致周到的計劃,在認真閱讀之後。秦雷隻是稍加修改,便簽字用印,將其變成了統帥命令:


    其第一條便是鋤奸,任命李四亥為城內治安官,正在養傷的沈冰輔之。李四亥便按照沈冰的指點,帶領部下開始梳理全城軍民。靠著曆年的戶籍檔案。三天之內便排查出了不明來路者二百餘名,其中確定的齊國細作便有一百餘人。同時嚴格執行保伍連坐之法,迫使鄰裏互相監督,以備有漏網之魚或不法之徒尋機作惡。


    還委任牛校尉為巡城官,維持治安、防火防盜。又擔心齊人攻城,必用火,命牛校尉帶人將靠近城牆地茅竹屋、以及倉庫之類易燃建築悉數拆除。還命其取土沙麻搭、水甕水桶之類地放火器具,分發於各保各甲,以備萬一。


    事實證明。秦雷的推測完全正確。兩天之後。齊國地攻城器械終於從國內運到,也許是覺著被秦雷訛詐太丟麵子。興化帝下了血本,將國內這些年製造儲藏的器械一股腦給趙無咎運來,並下旨嚴令他即日破關,直搗中都。


    趙無咎之所以遲遲沒有強攻,也就是為了等這些東西。但他並沒有把皇帝地夢囈當回事兒,他現在覺著,隻要能攻下潼關就夠本了。至於中都城,還是歇個三五年再說,甚至留給後人攻克也行,反正這次是不指望了。


    等把運來的竹木、雲梯、鵝車、洞子、炮石、攻具、草牛、土布袋等器物組裝安排好,趙無咎便不再浪費時間,命令翌日攻城。


    十月二十七,未曉。城中懨懨欲睡的巡防士兵突然被嘈雜之聲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他們看到城外齊軍營中火把通明,一隊隊齊軍從寨中出來,逶迤迤邐如條條長蛇。


    很快,回過神來的哨兵便敲響警鍾,安靜地潼關城內立刻便有了反應,先是千家萬戶的燈光點點亮起,緊接著便有一隊隊軍士衝出兵營,在各級軍官的率領下,奔赴戰鬥崗位。


    秦雷也在第一時間來到城頭,但見城外齊軍步兵在前,馬軍在後,密密匝匝、四圍無際,正朝潼關城前徐徐推進。


    望著聲勢浩大的敵軍,城上的官兵也知道生死搏殺的那一刻,終於要到了,大多緊張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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